第一章 不知你为何要说再见 在梦中的是孤独的身影 在那时候你的眼中 映照的是什麽 ──漆黑如墨的发，琥珀色的眼睛……强烈的对比色，在她第一眼见到他时便傻了眼，即 使他浑身狼狈，沾满了树叶和泥土，清秀的脸庞还是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在父亲带他走进家门的那刻，艾丝蒂尔记得，当时自己讶异的说不出话来。 「怎麽样？很俊的小伙子吧？」父亲的语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像献宝似的将躺在他手中 静静沉睡的男孩秀给她看。 「好黑的头发……」下意识脱口而出，接着她注意到他似乎是跟自己一样年龄相近的小孩 ，心中的警铃瞬间大作。 ──父亲这个不良中年大叔，该不会一时色慾薰心，和妈妈以外的女人生了孩子吧？ 然而，男孩身上的伤口更令她在意，在那瞬间，她决定抛下所有的问题，转身奔入厨房， 将父亲所吩咐的热水和毛巾准备好；虽然才十一岁，但由於身为游击士的父亲经常在各地 奔波，母亲又在五年前的百日战争死去，再怎麽软弱，她也必须学会独自一人生活。 她不知道在那名男孩的身上发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受了这麽严重的伤……她不能不管，更 何况，在母亲为了保护她而牺牲的那天开始，她就已经对自己立誓…… ──她绝对不要任何人在自己的眼前死去了！ 放好了热水在铝盆中，将毛巾准备妥善，她快步上楼，将父亲吩咐的东西一一递了上去， 只见父亲熟练而细心的擦拭着男孩的身体，而她则不断的在二楼和一楼之间奔波，将父亲 所交代的每样物品交给他…… 疑惑的视线在男孩的脸上徘徊，艾丝蒂尔发现，就算她再怎麽比较，也找不到跟母亲相似 的任何痕迹，这让她更加笃定，雪拉姐几天前才跟她解释何谓「私生子」的定义…… 「好了。」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父亲因为大功告成而松口气的声音。「接下来让 他好好睡一觉，应该就没问题了。」 宛如从梦中惊醒，艾丝蒂尔用跟凯西乌斯一模一样的红眸瞪着早该给她一个解释的父亲。 「……那你该交代清楚了吧？这男孩是谁？为什麽受了这麽严重的伤？」 一字一句带着咄咄逼人的怒气，艾丝蒂尔的口气活似将这个男孩受伤的怒气全都转到凯西 乌斯身上──只见那双鲜红色的双瞳彷佛快喷出火般凶狠。 然而，凯西乌斯依旧一脸无辜，这让艾丝蒂尔看的更加火大，从父亲进门到现在为止所做 的臆测便脱口而出。 「这孩子该不会是私生子吧？难道你背叛了妈妈！？」 按照时间推算，假如父亲在那时和别的女人交往，这孩子的年龄才会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 。 「……你到底从哪里学来这些东西啊……该不会那个雪拉紮德教你的吧？」闻言，凯西乌 斯直想摇头叹气，他听说最近雪拉紮德接了一个护卫某个富翁的私生子去帝国，也知道坚 强独立的女儿从五年前就立志要成为游击士的决心，因此他答应让雪拉紮德透露部份的相 关知识。 ──但是他可没答应连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可以教给一个才刚过十岁没多久的女儿啊。 「没错！」单纯如艾丝蒂尔一点也没戒心，笑得很开怀。 天地明监，他的心思一直都放在她跟已故的亡妻身上，只不过爱看几本写真集而已……这 种天马行空的想像力到底是从哪里遗传的啊…… 在内心哀怨半天的凯西乌斯默数到十後，他才回答。 「其实我也是因为工作而认识这孩子，连他的名字我都不知道呢。」 这句话一部分是事实，一部分是谎言……但是，没必要引起女儿的猜疑和不安，五年前已 经失去了母亲，五年後多了一个想暗杀父亲的同年龄男孩，这只会加深她对人类的不信任 感；而且，对已经遍体鳞伤的男孩而言，他现在需要的是个能够安心休养的环境，而艾丝 蒂尔的活泼开朗，说不定是这男孩现阶段所需要的…… 审视着男孩在睡梦中隐忍着痛楚而不出声的模样，凯西乌斯的眼底浮现了一抹阴沉。 竟然派个跟艾丝蒂尔差不多年龄的男孩来找他麻烦，要不就是『噬身之蛇』的人太过愚蠢 ，轻忽他的实力；不然就是想藉此来降低他的戒心，让这个男孩只是表面上来暗杀他，实 际上又有着别的打算…… 基本上，後者的可能性较高；假如组织的领导人换成是自己，根本不可能因为一次暗杀失 败就把潜力这麽好的男孩毁了……他的可塑性还很高，更别提才小小年纪就有这麽惊人的 武术天份。 然而，若再继续任由那个组织掌握这男孩的命运，他将来会变成很可怕的人物── 如果要阻止这种事情发生，那就必须趁这几年人格的发展期，让男孩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先不论男孩未来的命运，假如艾丝蒂尔的开朗能影响他，说不定他还能保有一点人性。 思绪瞬间在脑中转了好几圈，一边跟艾丝蒂尔打哈哈，凯西乌斯一边暗自打算，最後似乎 是因为他们的说话音量太大，使得原本就睡得不怎麽安稳的男孩睁开双眼，缓缓转醒。 「哇，真的是琥珀色的眼睛……」艾丝蒂尔睁圆了眼，好奇的眨着眼，不知是在打量男孩 的双眼，抑或是俊美的侧脸。 「……这里是？」没理会艾丝蒂尔的赞叹，男孩苏醒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打量周遭的环境 ，接着自动忽略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疑惑的双眼最後落到凯西乌斯身上。 「这里是我家。」凯西乌斯笑着回答，把那些恼人的问题丢到一边，他是真心高兴男孩苏 醒，也暗自赞叹着男孩的强韧生命力，以这个年纪来说，他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就醒来，确 实是不简单。 「……你这是什麽意思？」像是忆起了昏迷前的最後景象，男孩非但没有露出任何感激的 表情，琥珀色的双眼还带着很深的敌意。「简直无法理解！」 闻言，艾丝蒂尔不满的嘟起了小嘴，一脸怒意的瞪着坐在病床上的男孩，但是男孩压根把 她当成空气，完全没注意到她。 「真要问?什麽的话……」凯西乌斯还是爽朗的笑着，不把男孩的怒气当作一回事。「就 是所谓的理所当然吧！」 本来，帮助有困难的人，就是游击士的工作；对他而言，救人更是天经地义──更别提这 个男孩的年纪和艾丝蒂尔差不多。 「开什麽玩笑！」 男孩嘶吼着，愤怒的握紧了双拳，正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在旁边沉默已久的艾丝蒂尔再 也忍不住，只见她俐落的抬起腿，狠狠的给他一记飞踢，在男孩吃痛的闭嘴同时跳回原地 ，用比男孩更大的音量回吼。 「伤患不要这麽大声说话！」他是不知道太过激烈的动作是会把伤口扯开的吗？ 终於，男孩注意到一直站在床边的艾丝蒂尔，他一手摀着刚才被她踹的地方，吃痛的看着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 「……你是谁？」想不透她的身分，虽然很想忽略女孩的存在，但是……这麽凶狠的态度 ，让他不去注意也难。 「我是艾丝蒂尔‧布莱特。」像是很高兴男孩看到自己，艾丝蒂尔再次笑了。 「我跟你提过，我有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女儿。」凯西乌斯则适时补上了一句。 「好像有这麽一回事……」像是尝试在回忆中找出相关的讯息，思考了半晌，男孩才猛然 惊觉。「等等，这不是重点吧！？」 「你到底有什麽企图，凯西乌斯‧布莱特！？」 ……他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有这麽差，救个人哪需要什麽企图？ 看着男孩似乎是因为被救起的羞辱而变得如此尖锐，凯西乌斯只感到深深的无奈，正想开 口解释些什麽之际，他最疼爱的艾丝蒂尔已经比他早一步先行动了。 小小的身子腾空而起，只见艾丝蒂尔用着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再次踹向男孩，而且还是二连 击，经过凯西乌斯训练的冲击力对一般伤患而言根本吃不消，更别提眼前这个算是重伤的 男孩…… 看到女儿的举动，想也知道她的怒火已经飙到极限了。 凯西乌斯摸摸鼻子，识相地往後退一步。 「痛啊！」身受重伤又被撞得眼冒金星，男孩摀着伤口，终於忍不住抗议了。 「就跟你说伤患不要这麽大声说话，你是听不懂吗！？」气势高涨的艾丝蒂尔可没这麽快 就放过他，凶狠的目光活似想把他给撕了一样…… 「你这样只会让伤势更严重吧……」男孩皱着眉，抱怨似的说道。 「你说什麽？」岂料，艾丝蒂尔反常的露出了笑。 「我说，这是伤上加伤……」没注意到艾丝蒂尔那抹灿烂微笑背後的警告讯号，男孩只是 自顾自的继续说道，直到发现周遭的空气似乎结了冰，这才将视线转到艾丝蒂尔身上。 「你‧刚‧才‧说‧什‧麽？」 只见她双手叉腰，笑容可掬的脸蛋上涨满了即将溢出的怒火，额头上更多了好几根青筋在 跳动，说话的速度放慢，语气中的火药味浓厚的让男孩忍不住背脊直发寒，他警戒地瞪着 那张过分灿烂的笑容──本能告诉他，要是再继续把女孩惹火，事情会不堪设想…… 更别提他现在是个伤患，绝对承受不住女孩的第三次更猛烈的撞击…… 「不，没什麽……」在脑中迅速判断出情势优劣，男孩立刻改口，不着痕迹的往床铺内侧 移动，以防女孩再次的突袭。 「呵呵，在这个家里要是惹火艾丝蒂尔，就连我也吃不消哪。」凯西乌斯笑着补充说明， 把艾丝蒂尔捧在手心疼都来不及了，更别提让艾丝蒂尔生气他会有多心疼。 「……的确。」男孩认真的回答，颇有同感的点点头。 不过艾丝蒂尔可没管那麽多，反正她的目的也达成了，她才不管他怎麽想──就她所知， 躺在床上的病患只有乖乖休息的份，要是他的伤口再恶化，到时候老爸又因为游击士的职 业而出外去奔波，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照顾人可是会很麻烦的。 对了，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 「你叫什麽名字？」 艾丝蒂尔眨眨眼，毫不怕生的再次往男孩的床舖靠了过去。 「咦？」没料到她会冒出这个问题，男孩睁圆了眼。 「名字啊，刚才只有我告诉你不公平啦，你也要说你的名字才对啊。」抱怨的口吻中隐约 透露出的撒娇是被凯西乌斯宠坏的证据，但在男孩的眼里看来，是另一种他从没接触的温 暖，这时他才注意到，那双火红鲜明的双眼。 上一次看到这种毫无芥蒂的笑容是什麽时候？ 艾丝蒂尔的笑容让他瞬间有些炫目，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的缘故，或者是花了太多力气在大 吼大叫而倍感虚弱，他只感觉脑袋似乎昏沉沉的，连她说话的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层水膜， 有些模糊不清。 而且……名字……他有多久，没有用到了呢？ 「说的也是，有了名字也比较好称呼。」一向顺着女儿的凯西乌斯则是赞同点头，包容的 视线坦然对上男孩依旧略有戒心的金瞳。 深深凝视了眼前的父女俩一眼，男孩闭上了眼睛，评估自己这身伤势是不可能在三、四天 之内痊癒……而如今，他也没有可去之处。 「好吧。」男孩无奈的叹气，再度睁开了双眼，望向他们。 「我的名字是……约书亚。」 从那天开始，布莱特家多了一名新成员，那个名字在之後更是深深刻在艾丝蒂尔的心板上 ，怎麽也抹灭不去。 对约书亚而言，在一段看似永无止尽的黑夜中，艾丝蒂尔成了唯一一道救赎他的阳光，深 深撼动着他的心和灵魂。 然而，这只是另一段新生活的开始；命运的齿轮，在他遇见艾丝蒂尔的瞬间，就已经开始 往另外一个方向转动。 只是，那时还没有人知道。 ************************* ──你好。 ──……用不着这样防备着我，我是魔法的使者。 ──就让我来治癒你心灵的创伤吧。 ──可是……你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冰冷嗓音，不断脑海深处回荡──本能的恐惧，本能的抗拒，本能的 忽略──没有一项能够将这个阴魂不散的声音驱逐，这段话彷佛烙印在心底，即便他再怎 麽努力都无法忘却。 在那之後，是无止尽的地狱。 血腥、火光、惨叫、冰冷、黑暗、疼痛、麻痹……惨无人道的影像一一在眼前滑过，像是 在做最後的记忆巡礼般，有的模糊不清，有的清晰到让人无法直视──过去的黑暗化成了 梦魇，啃噬着约书亚的知觉，在原本该一片静谧的黑暗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明明觉得冷，但体内的深处彷佛如烧灼般的疼痛。 「嗯……呃……呜，呜啊啊啊！！！！」 「……约，约书亚！？」 原本还在楼下做家事的艾丝蒂尔立刻把手边的碗盘往旁边一放，一口气冲上二楼，才打开 房门，这幅骇人的景象便映入眼帘，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一时也慌了手脚──没再多 想，便用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随後像是被烫着般，立刻缩了回来。 「哇，还在发烧！」 像是被她的惊叫刺激到，约书亚在床上抽蓄的更严重了。 「好啦，你给我老实点不要乱动！」也不知道约书亚到底听不听的见，艾丝蒂尔焦急的说 道，并且四处寻找的她需要的东西── 「毛巾，毛巾呢……」 在床舖旁边，看来似乎是在约书亚乱动的时候掉下床了──艾丝蒂尔随手捡起，正要冲出 房间前，约书亚的呻吟又在耳边断断续续的回响。 「你等一下，我马上去拿点冰过来！」 交代一声，她又如同旋风般刮了出去──她并不知道，在房间里因为焦急所喊的那几句话 ，约书亚在半梦半醒之间已经听进耳里。 在一片血海火光中，一位与他长相相似的女性盈盈而笑，伫立在正中央，一发不语的凝视 着约书亚。 「姐姐，我……」欲言又止，约书亚有些无助的望着笑的依旧温柔的女性，相同的琥珀色 瞳孔望着彼此，片刻後，约书亚别开了视线。 「我，已经……」 已经，是个坏掉的人偶，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平静的下午，平和的小镇，还有幸福的童 年──爱撒娇的男孩已不复存在，在那场村子的浩劫中随着温柔美丽的姊姊一同消失，现 在只是个披着男孩人皮，残留破碎心灵与记忆的杀人武器。 接着，一抹冰凉从额际传了下来，稍稍平抚了体内的烧灼感，然後，温暖的触感从手中传 来，使力的将他的手指一一扳开…… 意外的，血光与火海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无法去思考身边是谁在 照顾自己，在失去意识前，他只注意到原本的黑暗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白光环 绕着四周。 而後，他松了口气，闭上眼，沉沉睡去。 原本还在看护他的艾丝蒂尔，偏头观察一会，确定约书亚沉睡後，松了口气──再偷偷的 把手抽开，蹑手蹑脚的离开房间，回到一楼继续做自己未完成的家事。 (待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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