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86年，那年我参加大学联考，三类组我可以填到慈济医科， 但我不想离家那麽远，所以从台大二类组的科系一个个从高填到低， 最後我到了台大资讯管理学系，当年的第三志愿。 我很喜欢资管吗? 没有，填之前我也不知道资管在做什麽， 反正大家都是从电机资工资管物理化学一路填下来， 看分数到哪里就念哪里罢了。 台大资管念了四年，接下来要干嘛? 看大家都念研究所， 我也不知道将来要怎麽办，就跟着大家一起去申请研究所， 甄试备取一，而台大资管所从未有备取上的， 我难过了两天，然後去高点报了资管所硕士班的课程准备重新振作， 寒假的报到，居然有一位正取生没有去，所以我莫明其妙的又从地狱回到天堂。 资管所两年，我写了一个很冷门的论文，是我喜欢的题目， 我做了很久的实验，写了一篇没什麽废话，只有25页的论文，连教授都说我惜字如金， 就这样，24岁，我从台大资管所毕业，拿了个MBA的硕士。 同学开始找工作，有些人选国防役，有些人去竹科当工程师，有些人出国， 我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你想要当工程师吗?」 我爸那时问我。 「不是很想，但好像大家都选这条路。」 我回答。 我知道工程师接下来就是辛苦的日子，每天工作15小时以上是常有的事， 民国92年还是台湾半导体和软体产业的好时光，台大硕士毕业起薪至少4万， 加上股票分红，年薪百万的科技新贵是大部份人选择的路。 「你不是对法律有兴趣吗? 我看你有一个法律辅系。」 我爸说。 也还好，我内心这麽说着。我从来没对什麽东西真正有兴趣过， 念法律辅系也只是太无聊，没放什麽心在上面。 「你要不要到事务所工作一阵子，看看你到底喜不喜欢这一行。」 我爸又说。 也好，反正要是不喜欢，我就回去当竹科工程师，当时我是这麽想的。 於是我去了一间律师事务所，是我爸的朋友开的，能进去多少是看我爸的面子， 我在那里待了一年半。 「爸，我想念法律。」 一年半後我对我爸说。 「好，那你想怎麽样?」 「我想念个法律系大学部。」 「硕乙或在职专班呢?」 「我不需要那个学历，我想要慢慢培养法律的概念。」 另一半我没说出来的理由，是我觉得我没办法两年就考上律师司法官， 我需要三年或更长的时间来考，理工的背景让我的思维和法律人格格不入，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麽一个问题需要甲乙丙说，直接了当给个应该怎麽做的答案就好了。 我也没办法靠补习班那套来考，我就是念不下那些书， 为了考试而写的教材让我觉得支离破碎，充满了口诀、秘笈、重点…… 94年我订了一套志光的函授课程，至今我仍未全部念完它。 为什麽要念法律，我也不是对法律有兴趣， 只是法律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可以用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保护朋友。 还有保护我爱的人……虽然她不爱我。 我去参加了台大、政大、东吴的转学考试，因为这三间在台北，离家近， 为什麽没有北大，因为我忘了去报名。 最後我考上东吴大学法律系，26岁，我又回到大学校园， 工作存的钱约有50万，足够我念完大学，30岁考上律师或司法官，时间应该是够了， 其实我当时并不是很高兴，总觉得东吴比不上台政， 还要念英美法这种与国考完全无关的东西浪费时间。 由於我是转学生，错过了大一大二的共同科目，也错过了和同班同学混熟的机会， 补足一二年级的必修学分又让我的课程横跨好几个年级， 我和同学不怎麽熟，上课就是很低调的抄笔记，下课也不会找教授问问题， 为了准时毕业，我向系办申请上修，也就是把挡修的课同一年修掉， 由於东吴的老师我都不认得，所以我依自己可以的时间选课， 在同一年修林世宗教授的英美侵权行为法和美国宪法。 助教看到我的上修报告，问我:「你确定要修两门林老师的课吗?」 「这是我唯一可以的时间。」 助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忘了助教的名字，只记得她长得很像樱朱音。 後来我才知道，林世宗教授是大家都不想选的英美法教授， 因为他要大家一个星期念至少三个原文的判决，上课一个个点名问， 一节课被问到十次是正常，也就是你一定要把整个案件看到滚瓜烂熟，不然一定被电。 我倒觉得还好，之前念资管所的时候我就受过这种训练了， 当时我的指导教授只有我一个研究生，所以每次都是一对一的严格报告， 两门课一个星期六个案件，大约20~30页的原文我还应付得来， 所以我活了下来，似乎我对到了林老师的胃口，他给分也不吝啬， 下个学期我又修了他开的英美契约，完成林世宗大满贯。 我想是英美法和林老师救了我，它让我第一次对法律产生热情，让我有确定的信念。 我还记得那个让我第一次感动的案件 Portee v. Jaffee, The Supreme Court of New Jersey,1980 84 N.J. 88, 417 A.2d 521. 案例事实是这样的: 1980年美国纽泽西州，一位7岁大的男孩Guy被困在他住家公寓的电梯外门和电梯井 墙面，电梯持续移动，把他拖到三楼并困在那里，男孩的母亲Portee和警方立刻赶 到，援救行动持续了四小时又15分钟，在这段时间内，Portee只能看着Guy呻吟和哭 泣，搥打自己的手臂，大部份时间这位母亲努力克制没有去接触他的儿子，以避免 妨碍救援行动。Guy全身多处骨折并且严重内伤，在被救出来之前就已死亡，Portee 只能在一旁无助的看着她儿子死去。 之後Portee极度精神低落且自责，数度尝试自杀并送医，并且需要精神治疗，她控 告公寓的房东和电梯公司，要求精神损害赔偿。但依照当时的纽泽西州侵权行为习 惯法原则，精神损害的要求极为严格，初审法院甚至没有进入实体判决就撤回该诉讼。 这个伤心的母亲最後上诉到最高法院，最高法院七位法官:首席法官Wilentz、 法官Sullivan、Pashman、Clifford、Schreiver、Handler、Pollock以全体一致 同意，推翻原审判决，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应给予Portee精神损害赔偿。 法官Pashman, J.在判决书中写下了这段话: "No loss is greater than the loss of a loved one, and no tragedy is more wrenching than the helpness apprehension of the death or serious injury of one whose very existence is a precious treasure." 我从来没有看判决书看到落泪过，这是第一次， 任何法理都不能与事实脱离，没有案例事实，判例的法理就失去了生命。 我以就要当这样的法官，我就是要写出这样的判决书。 94律 94司 95律 96律 96司 97律 97司 98律 98司 民法 27 43 35 36 47 55 52 51 66 国文 77.5 61 63 77 61 60 63 72 57 宪法 25 52 40 42 57 33 59 44 58 刑诉 33 40 49 27 48 43 45 46 59 民诉 25 28 30 28 35 34 50 39 39 刑法 29 30 45 34 45 62 53 48 67 行政强执 45 39 48 48 62 商事国私 17 43 36 45 43 行政法 28 41 64 53 强执国私 35 47 33 72 商事法 26 35 64 46 总分 33.72 37.58 42.43 39.77 45.85 47.57 52.08 50.13 57.44 录取分数 49.07 52.20 49.00 48.30 52.21 48.20 50.90 46.83 57.21 97年时我昇上四年级，由於听说国考要改制加考证交法， 我匆忙选了金融法总论，想说多少有点概念，选修课反正也不会太重。 开课的是新来的教授，庄永丞老师，上课有点随兴，进度不怎麽快，闲聊不少， 闲聊中，庄老师提到国考的念书方法: 「念六遍，通说见解写出来，又不是要考榜首，每题12分基本分拿到就有律师了。」 我就照这个方式念，每科只找一本教科书，或者只用上课的笔记， 我没能念六遍，只念了四遍就进考场。 同一年，我也修了一门选修课商标法，开课的是周慧芳律师， 她说她的国考准备方式是:背专有名辞， 於是我把教科书後面的索引拿来一个个看，不懂的就顺着回去翻。 期末考那天，我写完考卷交卷，周律师看我的考卷，说: 「你的字小，用粗一点的笔比较好，不然看久了会很吃力。」 我听了她的话，舍弃我喜欢的0.2细字，改用1.0粗原子笔， 不知道是因为方法正确，还是97年开始附所有法条，这年我只差一点点， 司法官专业科目平均没50分(就差总分1分)，律师差0.63。 98年，今年我30岁了，是我给自己期限的最後一年。 很多同学都去补习班了，我还是没去，就是靠自己念， 东吴开了很多案例研习的课，只要能上的我全都去了，毕业时我修了200学分， 继续贯彻庄老师的念书理论，把所有的书一遍又一遍的读， 大五的课很松，没课时我去图书馆，只念一本书，念200页就回家， 通常这个时间大概是下午三点。 「重点是效率，不是泡图书馆的时间长度。」庄老师也跟我们分享这个心得。 六月初毕业典礼，我觉得好像没什麽好念的了， 教科书至少念过四遍，笔记讲义大概是20遍以上， 於是我去报名保成的考前总复习班，每科目上一堂或两堂， 上课我就坐着听，听别人整理的重点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为什麽不报高点? 因为高点的总复习班已经额满了。 然後是八月中的司法特考，考场在沪江高中，我忘了是哪一年我在这里考过了， 一个星期後的律师高考在江翠国中，我也来过了。 律师的第二天最後一节考刑法，我的笔居然写到断水， 我拿出备用的第三枝笔--我以前用的0.2细字，勉强写完第四题， 这个时候我觉得我炸了，隔天爸妈送我到考场， 中途我妈说:「放轻松一点，我看你这三天都没有笑容。」 「因为我觉得别人好像都很会写……」 差那麽一点点我就哭了，我不知道若今年没考上，我该怎麽面对爸妈， 他们容忍我追求自己的梦想，而我今年也30岁了， 我的资管大学同学们赚的钱都可以在新竹买房子，而我还在这里，一事无成， 在爸妈的保护之下什麽责任都不用负，没拿给家一毛钱。 三个月後的放榜，我看到自己的名字後，到网路上看了一遍范进中举。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我是今年从东吴法律系应届毕业的双榜， 但在背後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从资管到法律的长路，四年的落榜。 司法官口试前的量体温，我第一次量超过38度，连进场的资格都没有， 一直到下午3:30分，才量到37.9惊险过关， 如果不是前一梯次迟了两小时，我也只能乾坐在场外。 我相信这是命运选择了我们， 虽然考取司法官未必是我个人之福，也未必是国家社会之福。 没有东吴的英美法，我绝对不可能会考上律师司法官， 英美法让我找到我在法律应该要追求什麽--「真相」和「逻辑」， 每个案件的判决都是价值观的取舍，会随人、时间、环境而改变， 不变的是事实以及对於法理的逻辑推衍，即便是错的推衍， 我也要留下文字记录，让後人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司法官的口试，我准备了一题考古题， 「若只能录取一个人，你要如何说服我们应该要录取你?」 「我听过一个故事，拿破仑要任命一个元帅前曾经说过: 『我知道他很会打仗，但问题是他的运气好不好?』 我想我的实力不足以和一起来口试的同学相提并论，但我比较幸运， 有一个支持我的家庭，家中经济不用我负担，家人身体健康， 还有支持我的师长、朋友，让我能追寻自己的梦想。 如果连制订拿破仑法典的他都这麽在乎运气，那运气似乎也是一种优点吧!」 就以这个做为结尾吧 :) 给所有想要转换跑道的朋友，每天都要问自己， 你到底为什麽要放弃原来那条路? 你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吗? 如果再给你选择，你会後悔吗? 你最爱的人，为了你的任性，付出了什麽代价? 若有心中有所疑惑，我很乐意提供任何协助，毕竟这一路走来有太多人帮过我了。 -- 志光很讲道理，知道我是94年买函授，特别问我介不介意放名字， 保成大概觉得只来上总复班的人不会考上，没放我的名字， 高点，嗯，没错，我是有在那里补过，但补的是资管所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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