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基於祝福的祝福 　　遥怖辞别通识上师後，又花了七日才下得大雪山。虽然风雪渐歇，山路依旧难行，积 雪深厚，骡兽疲困。遥怖未立即与诸侯联系，而是悄然绕道潜返王庭。他要亲自确认，在 这十四日之中，族人与家人是否平安无事，是否有部族趁他不在之时生出异心。直到确认 本部稳妥无虞，他才传召亲属与将校，命族中所有人秘密刺下龙纹，无论男女老少，无论 身分高低，一律照办。纹形由他亲绘，位置因人而异，但皆不可外露。至於理由，他未多 言，只说此为天启王命。 　　之後，他亲率本部兵马，整装出发，旗帜齐列，甲骑成列，浩浩荡荡返回大雪山麓。 诸侯见他归来，纷纷迎至军门之外，既惊且慰。遥怖未即入帐，而是当场点校兵籍，清查 各部兵力变动。结果显示，在他登山十四日之间，又有十四个部落无故失踪。这些部落与 先前失踪者相同，驻地无争战痕迹，粮草未动，炊烟未冷，只是整族凭空消失，如露化雾 。 　　诸侯一片譁然，人心浮动，营地中已无人敢独行。遥怖登上指挥台，眺望众军，语声 低沉而有力。他先为失落的诸部致哀，称雪象国有难、人人有责，然悲痛之余，不可自乱 。接着他宣示此行所获，言通识上师指示，龙之所以吞人，乃因不辨同类，若人皆披龙纹 ，或可避祸。 　　众人闻言，立刻命营中女工裁缝绣织，将各式龙纹缝制於衣袍、军甲、盾面之上，有 些甚至以煤墨或兽血直接涂画於胸前。遥怖对此未置一词，心知此法虽非长久之策，至少 足以稳军心、压疑惧。他未提本部早已刺青之事，只冷眼观察诸侯反应，将各部神色尽收 眼底。 　　随後，他宣布一项更重大的决定——组成志愿大队，前往大雪谷寻找通识上师的长兄 通霄，请求其指示讨龙之法。据通识所言，通霄隐居於大雪谷中某户人家，欲见其人，须 由诚者自往、勇者同行。 　　遥怖声明，凡愿从征者，不问出身、不论贵贱，皆可报名。此次征途，不为荣誉，不 为封赏，只为一件事——让雪象诸部能活下去。 　　营中沉默片刻，旋即人声渐起。有人低声商议，有人走出队列，有人眼神坚定，望向 北方那片积雪未融的天穹。灾劫当前，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王已起身，命已下达。从这一刻起，真正的旅程开始了。 　　就在遥怖话音落定、众人犹在沉思之际，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稚嫩却响亮的童音：「 我也要志愿参加！」 　　诸侯将校闻声侧目，只见一名身着绯红裘衣的小男孩大步走出，眉眼间竟已隐隐有王 者气度。人群一阵骚动，旋即沸腾高呼，因为那七岁男童不是旁人，正是雪象国太子天青 。 　　遥怖面色微变，心头一震，但表情仍旧沉稳。他走下高台，站定在儿子面前，沉声问 道：「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但你拉得动弓吗？」 　　他一招手，命人取来自己亲用的长弓。那张弓，为山野犀竹所制，两端包铜，弓身长 过常人之身，更远远高出天青两倍有余。诸将一见，心中已有讥笑之意：这般尺寸，非成 年壮士不足以拉动，何况是孩童？ 　　然而天青不语，走至弓前，先是脱去外袍，赤脚立定。他深吸一口气，脚踏弓臂中央 ，双手抓紧弓弦，身子後仰，用尽全力猛力上拉。他双臂尚短，无法张满弓圆，只能将弓 弦托举至头顶，手臂笔直如枪，肩背绽筋暴起，原本白皙的脸蛋涨得通红，像熟透的柿子 般。 　　霎时，全军将士震动。刀击盾、枪撼地，呐喊如雷。众人惊叹的不只是太子的气力， 更是他不顾年幼、敢於承担的勇意。 　　遥怖默然良久，终於摇了摇头，眼中浮现难以掩饰的欣慰。他语声低沉道：「好儿子 ……就算将来死在你手上，我也觉得值得了。」话一出口，他心头忽然一震——这句话， 不正是通识上师的诅咒之应？「完成使命之後，死於至亲之手。」他低下头，看着仍高举 弓弦、尚未放手的天青，忽觉这所谓诅咒，竟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他自己当年不也是杀父 登位？而其父更是如此夺权。若说这是一条血的传承，他不过是把这场报应，留给了唯一 的儿子。他忽地笑了。那不是苦笑，也不是悲笑，而是一种命运前既悲且壮的微笑。 　　讨伐恶龙的队伍，终於从大雪山下整装出发，旌旗猎猎，号角齐鸣，从雪象国一路南 下，穿越与万华之间多条国境线。沿途城镇乡野，无一能挡其锋，所过之处，烟尘蔽天， 烈火吞村。兵士劫掠、焚毁、屠杀，积怨无数，自不细表。终於，大军抵达了传说中的大 雪谷。这里地势开阔，水源充沛，照理说应为良田沃土，应有人烟聚居。但眼前所见，却 尽是焦黑的废墟与残墙断瓦，满地灰烬中甚至看不出一丝生活痕迹。 　　一些年长的战士神情诧异，低声议论：「这里四十年前我们曾来狩猎，那时还有村落 数十，怎麽如今不见半个人？」一人狐疑道，「万华人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稀少？这等肥地 他们怎会不抢来耕种？」 　　遥怖闻言，挑眉反问：「四十年前？怪不得我不知道，我如今才三十岁，恐怕是我父 亲带你们来过？还是我祖父？」 　　一名叫做大度的老战士笑道：「是你大伯。当年抓了一批奴隶，你大伯忽然心血来潮 ，半路放了一人。当时我还臭骂他一顿，叫他当场给我磕头认错！」 　　一席话引得众人哄然大笑，连遥怖也忍俊不禁。 　　然而笑声尚未散尽，遥怖忽地敛起笑容，目光锐利，语气转为严峻：「虽然此处无人 居住，通霄上师未必不藏於此地残屋之中。诸军听令，入谷搜查！但任何活着的东西，不 论人兽，皆不可伤害，务必以礼相待！」 　　众人齐声应命，遂分头搜寻。天青亦随父而行，手中仍抱着那张几乎与他等高的长弓 。 　　忽然，天青目光一动，发现废墟之间有一只黑猫一闪而过。他心生好奇，蹑足追去。 只见那黑猫正紧追一只白老鼠，两者一黑一白，在瓦砾间跳窜奔逃。白老鼠眼看就要被捕 ，竟口吐人言，细声叫道：「救命啊！」 　　天青大惊，连忙挥舞长弓朝黑猫驱赶。黑猫惊怒交加，弹跳而退。白老鼠立时转身， 朝天青行了一礼，道：「感谢雪象国三太子天青救我一命。」 　　天青一愣：「三太子？我是独生子啊！」 　　白老鼠浑身一震，似是後悔万分：「啊！我失言泄漏天机！惨了惨了，我又得当一千 年的老鼠了……不过为了报恩，也为了补偿我泄密的错，就送你两个祝福吧！」 　　说罢，牠立掌向天青一揖：「第一，祝你寿至耄耋；第二，必得善终。」 　　天青微笑答谢，又问：「不过我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要找到通霄上师。」 　　白老鼠睁圆眼睛，惊问：「你找通霄做什麽？」 　　天青回道：「因为我父王要讨伐恶龙，通识上师说，只有通霄知道对策。」 　　白老鼠摇头：「原来如此。那我就告诉你：恶龙其实就藏在这座大雪谷里，你们若想 消灭牠，必须立刻找到刚才那只被你赶走的黑猫。若放走牠，你们将永无胜机！」 　　天青神色一变，立即奔回父亲身边，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遥怖听完，沉声问：「你听谁说的？」 　　「是一只白老鼠说的，我救了牠。」天青回答。 　　遥怖不再多问，转身高声传令：「众军听令！寻黑猫！死活不论，格杀勿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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