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RZ (台大历史系教授......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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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伪史] 北皇朝寒暑 第三回
时间Tue Dec 12 07:27:42 2006
第三回
咚!咚!哆!哆!哆!
门外传来了这几声沉闷的敲击声。更夫轻轻地敲鼓两声,击板三下,这表示了现在
是两更三点。一夜五更,一更五点。三更就是子时,所以剩下两点了。
邢彯不由得感到紧张了起来。人呢?还没来。如果迟了点,就得再过十五日,才能
带宫主巡城了。那麽到时候还能不能看见那个鬼魂呢?因为闹鬼的故事已经传了出
去,明早就要请道士作法,贴符洒水了。虽然邢彯并不相信这一套,但说不定如此
一来,那个鬼魂就不见了。
不过,也许宫主并不相信此事,她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若是如此的话,邢彯心中颇
为不舒服。一方面,他生平从不打谎,却不受宫主信任。一方面,他失信於鬼魂,
也觉得过意不去。
坐在他对面的老者提起刀笔,在几旁暖炉上的砚台蘸了些墨汁,道:「军爷,您似
乎心神不宁,旁边有壶热茶,要不要喝一些?」
「有酒麽?」
「酒乃穿肠毒药,老夫年过八旬之後,就不沾酒色了。」
「且住,你刚才说:『年过八旬之後,就不沾酒色了。』那意思是说你八旬以前,
不但常常喝酒,还经常接近女色?」
「诚然。」老者说:「只不过喝酒并非常常,只是一年三次:年酒、端酒、寿酒。
至於近女色,八十以前,老朽并未与拙荆分房而眠。」
「嘻,男女同房而眠,也并不代表就是近女色啊!」
「噫,老朽并非圣贤,所以决计做不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坐怀不乱的修为。」
「坐怀不乱只是不能,而非不为也。」
「那军爷就小看老朽了,老朽正是不为。」
「您是在说笑吧?」
「君子无戏言。」
「好吧,君子须精六艺,您通几样?」邢彯笑道:「这『礼、乐、射、御、书、数
』之中,礼书数我可是确定你会啦……」
老者插口道:「诚然,而且区区之名,就是『礼书数』。」
邢彯道:「好吧,乐我就不敢确定了,但我听过你唱歌,却是五音不全啊!」
「乐?」礼书数摇头晃脑道:「大凡金石木土、丝革匏竹、钟磐缶管、琴瑟琵琶、
萧笛唢呐、铃板锣鼓……」
邢彯一惊:「你全会?」
「我全分得出来。」
「啧!」
「老朽的意思是说:这些乐器若音律有所不对,老朽分辨得出来。」
「好吧,那麽算你会这个『乐』好了。」邢彯说:「射和御呢?您也不过是个手无
缚鸡之力的书生,我不信您会射箭和驾车。」
礼书数道:「六艺之中,老朽已经精通四艺,满朝文武,最多不过精通三艺,然其
皆称君子,所以老朽说自己是君子,亦不算为过也。」
邢彯大笑数声,问:「所以满朝文武都是伪君子,难道您也要作伪君子乎?」
礼书数道:「非也,老朽尚未把话说完。这射箭、驾车两项,老朽昔日耳顺之年,
尚能拉一石之弓,驾双御之车的。然老朽并不想提那四十年前之当年勇也,盖现下
只是不能,而非不为,无人会信是也。」
邢彯道:「当然不信,既然您文武双全,为什麽年岁近百,还在屈就师爷之职?」
礼书数只是笑笑,不再作答。
这时有人敲门两声,邢彯马上站了起来,走去开门,才发现户外正下着毛毛细雨,
有两名女子正身披丝篷,伫立雨中。
香儿首先开口:「大哥,这位就是宫主娘娘。」
邢彯赶紧下跪,但被叫住。安平宫主道:「邢司马免礼,请平身,并请您带路。」
「是,请宫主娘娘随下官前往城楼,并请注意雨天路滑,小心脚下。」
就这样,一行人来到了城楼之上,而正在此时,街坊中传来了敲更的声响。
安平宫主道:「还有一点,就是子时了。邢司马?」
「下官在。」
「真的会出现吗?」
「每逢子时,定会出现。」
安平宫主点了点头,并搓了搓戴着手套的双手。
香儿问:「宫主娘娘觉得冷吗?」
「初春深夜,令人冻寒,这就是典型的南方气候。」安平宫主道:「我在南地出生
,却在温暖的北方长大。虽在南方住了五年,还是无法完全习惯,但也慢慢适应了
。」
邢彯眺望到皇宫的位置,便发现那里仍在灯火通明。「妹妹,今夜似乎宫里似乎有
什麽喜事?」
香儿摇头。「大哥,我不知道是什麽喜事?」
安平宫主道:「明日安闵府大喜,所以皇兄在先请两家一起通宵欢宴,直到五更三
点开始,等安府的新郎倌去迎娶闵府的新娘为止。这个是皇后从皖州带来的习俗,
虽然先皇也是皖人,但她认为这类宴会,只不过是浪费铺张的陋习。」
邢彯知道安平宫主口中的「先皇」,指的是则顺太后。
香儿却没有听出她口中的怨恨之意,只是微笑着说:「宫主娘娘,闵府的新娘,听
说她的女红绝活很不错,人人赞不绝口,认为这可是安家的大福气呢!」
「女红?哪又怎样?」安平宫主道:「只要是女人都会,而且是被逼着学会的,难
道说这种工夫作得好,就保证她会是个贤内助吗?」
香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瞪大了双眼。
就在此时,街坊上传来了三下轻微的低沉鼓声。紧接着不久,香儿忽然大惊。「宫
……宫……」并举手指着安平宫主的背後,全身发抖。
安平宫主转身一看,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昏了过去。
那的确是顺则太后,前任女皇。只不过她现在只是一道淡淡薄薄的光膜,依稀可看
出她身穿红衣,颈子上面铐着厚重的木枷,全身上下披挂着沉甸甸的锁链,而且脸
上七孔流血,两眼只剩下黑洞。
真的是娘。
可是我不能倒下去,我是安平宫主。
她深吸了一口气,先站稳脚步,然後对邢彯说:「退下,我想要跟这个鬼魂单独说
话。」
香儿连忙支支吾吾地道:「宫……宫……宫……」但邢彯则识相的将她拉开,走到
城墙下面。
安平宫主提起勇气,收起恐惧的神情,尽可能若无其事的说:「你是谁?真的是我
的母亲吗?还只是一个想要借用她生前外貌的妖孽,企图向我诈取香烛纸钱?」
「唉,香烛纸钱,於我何用?」鬼魂道:「凡人死後,四大皆空。清明重阳,还不
都是给活人瞧的?」
「这听起来的确像是我母亲生前所讲的话。」安平宫主问:「可是你究竟想要什麽
?你可真的是我母亲?不,我不敢相信,但我希望能够有所确认。」
「唉,你就这点像我。好吧,你左额角往上一寸,有一道小疤,是你八岁的时候,
被簪子戳伤所留下来的。你还记得吧?」
安平宫主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向鬼魂跪了下来,问道:「娘,为什麽你会是这个
样子?」当她说话的时候,语音微微地颤抖着。
「儿啊,我时间不多,不久就要返回地府了。」鬼魂道:「所以我讲的话,你可千
万要听明白,记清楚。」
「孩儿遵命。」
「儿啊,你爱过我吗?」
「娘,我永远爱你。」
鬼魂激动了起来,说:「儿啊,如果你真的爱过我,你就要为我报仇,报这血海深
仇!」
安平宫主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娘,难道你并不是死於中风,而是遭人谋害?」
「是的,而且那位凶手,正坐在金銮宝殿之上!」
「难道是姜氏吗?」安平宫主不敢想像另外一个可能性。
「正是她!」
安平宫主心里面顿时放下大石,并且马上咬牙切齿的说:「果然正如我所料!」
「所以你要为我报仇!」
「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可是当她正在激动的高声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忽然转念一想:「但这样算证据吗?
你真的只是为来路不明的鬼魂说了两句话,就这样轻易相信了吗?况且你不觉得为
什麽这个鬼魂,从头到尾,都是跟着你心里面所期待的事情在说的呢?所以你真的
能确定她所说的就一定是实话了吗?」
转念至此,顿时之间,安平宫主反而突然犹豫了起来。
那个鬼魂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便道:「儿啊,真的不假,假的不真,你绝对可以
求证,而且有人能帮你求证的。但……」此时鬼魂忽然迟疑了一下,望左方看了一
下。
安平宫主也顺着鬼魂所望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是一片幽暗的夜空,并且飘着密密的
毛毛细雨。
鬼魂转回头来,说:「我不能再多说什麽了,因为他们要来催促我了。」
「谁?是谁来催促你?」
「儿啊,我快没时间了。你听着:实情是这样的,当夜我入眠之後,一瓶毒药灌入
了我的耳朵里面,毒液就这样迅速地发作,所以让我看起来就像是中风暴毙。但我
死後全身起了疥疮,太医们虽然起了疑心,但他们却只用银针去抹我的鼻孔和口腔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原来如此。」
「儿啊,你一定要为我报仇,我的妹妹有着跟我一样的狼子野心,她也作着南面称
孤的美梦,你哥哥会有很大的危险,我不希望看到他遭遇到什麽不测。当然,我应
该亲自去警告他,可是我办不到,而且他现在已经被慾望遮蔽了耳目,已经看不见
我了。儿啊,你要为我报仇,而且我也希望你在报仇的同时,要原谅你的哥哥。」
「我会的,娘,我会的!」
「唉,我必须走了……」鬼魂的身影越来越淡薄。「……你一定要记得我!……」
「娘!娘!」安平宫主向鬼魂伸手,但它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会记得你,而且我一定也会为你报仇。
坐在墙角下的邢彯看见安平宫主慢慢地从阶梯上走下城墙,连忙站起,向她欠身抱
拳行礼。
安平宫主走到他的面前,道:「邢司马,今夜我并没有在这里。」
邢彯向她点了点头,安平宫主也点了点头,接着便默默地带着香儿离去。
毛毛细雨停了,远方传来了一声鸡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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