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olinh (吾白烂後自省吾身)
看板Detective
标题落幕 白罗的最後探案
时间Sat Dec 30 20:03:54 2000
(先说明 最後两章的翻译不一样 另外转码有些字元转不出来会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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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任何人在重新体验到跟往日相同的经验,或重温跟昔日同样的心情时,
可不会不觉为之愕然的吗?
“从前也有过这样的事……”
这句话总是常常剧烈地震撼心灵。为什麽呢?
我眺望火车窗外平坦的艾色克斯的风光,自言自语地问向自己。
从前,我曾经有过一次一模一样的旅游,但那是几年前的事呢?对我来
说,人生的颠峰时代已经结束了……我正在肤浅的这样想着!想当年,我在
那次大战中,只是负伤的的份儿。提起战争,在我的心里,过去与未来,只
有那场战争而已--虽说那次战争已随着第二次的更悲惨的战争之爆发,渐
渐地从人人的记忆里消失了。
一九一六年那时候,年轻的我,亚瑟.海斯亭满怀着自己已老大成熟的
微妙心情。因为我从没想到我的人生竟是从现在才开始的。
当时我无从知道,为什麽竟会在一次旅游的尾声,邂逅了对我的人生有
很大影响的一个人物。其实,那时候我正想去老朋友约翰.卡雍狄修的家里
逗留些时日,因为前些时候,梅开二度的约翰的母亲,拥有名叫史泰尔兹庄
的别墅。我本来的意思只是打算和昔日朋友促膝谈心而已,但是作梦也没想
到不久竟被卷入那桩离奇谋杀案的黑暗的漩涡里。
可喜的是我在史泰尔兹庄,和那位在比利时初次见面,为几则又分手的
矮个子男人,赫丘里.白罗久别重逢。
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很清楚,当时看到蓄着一撮巨大的胡子的人物,跛
着脚在镇上走路时,使我惊讶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赫丘里.白罗!自那时候起,他成为我唯一的挚友,而且也成为我人生
的导师。後来,由於另一件谋杀案而和他一起追踪凶手时,我很幸运地邂逅
了那位贞洁而温柔的终身伴侣。
她现在长眠於阿根廷的土地下。正像她生前所希望,如愿以偿地既不为
长期病魔缠身所苦,也不老丑现世,走完了人生旅程,留下一个孤独不幸的
男人而去。
啊--,时光要是能倒流的话,假如现在是第一次启程前往史泰尔兹庄
那时後的一九一六年的那一天……打从那时候起,可知道已发生了多少变化
呵!那些熟悉的脸孔已忘了泰半,连史泰尔兹庄,现在已不再是卡雍狄修家
所拥有的了。约翰.卡雍狄修已在地府设了户籍。太太梅莉,那位一身带着
一团谜似的迷人美女仍然健在,在狄翁夏郡度其??年。劳伦斯已和太太搬到
南非居住。变化--一切都全变了。
可是,说起来可真奇怪,只有一件事是仍然一如当年。那就是我此刻正
要赴史泰尔兹庄访晤赫丘里.白罗去啊!
当我收到寄自艾色克斯,史泰尔兹镇史泰尔兹庄,署名白罗的信时,高
兴得直在那里发呆。
我和白罗不见面,快一年了。所以,当我收到他的信时,感到冲动,不
由得悲从中来。他已上了相当年纪了,据他在信上说最近为关节炎所苦,起
居行动几乎全不由自主。後来,为了疗病而远走埃及,但是病况却反而恶化
,不得不归国。尽管如此,他的信上,字里行间仍然充满了明亮与快活……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发信位址,你不会勾引好奇心来吗?或许它使你缅
怀当年的一段日子吧?正如你现在心里所想,我就在史泰尔兹庄呀!你知道
吗?这里已经改成所谓“进阶旅馆”了。由一位陆军出身的上校--一位“
系出名门的学校”出身而自“印度的布那”回来的典型的英国军人所经营的
。实际上,管理大权却落在他太太身上。告诉你知道,这位太太经营这家公
寓来,本事可不小呢,但见她开口闭口非常尖刻,可怜的上校,受害不浅呵
。要是我,绝不会厚着脸皮唯命是从的。
“我从报纸上看到这家公寓的出租广告,使我油然产生再度造访我到这
个国家来,第一次落脚的这个门第的心情来哪。像我这把年纪,重温一下当
年一段往事,也是快乐的事。
“所以,我就到史泰尔兹庄来了。到这里一看,令媛的雇主的友人那位
准男爵已先我一步旅居在这里了。(这样的措辞,可不和法文的习题有点相
似吗?)
“於是我立即想起一个计画来了。准男爵打算邀请他的朋友富兰克林贤
伉俪,夏天到这里来度假。那麽,我何不把海斯亭叫到这里来呢?这样,大
家可以聚首一堂了,都是自己人嘛。想必可以过得很快乐的,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说,我亲爱的海斯亭啊,你就快来吧!我已替你订好有浴室的房间(
令人怀念的史泰尔兹庄现在已完全现代化了),而且经我和赖特雷尔上校夫
人讨价还价的结果,房租也打个很大折扣了。
“富兰克林和可爱的令媛,已先一步到这里来了。一切我已替你安排妥
当,你就以清爽的心情来吧。
“再见!
你一向忠实的白罗”
我考虑之後,觉得这样也不坏,於是马上回信答应白罗的邀请。身边既
没有碍手碍脚的,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家庭。一个儿子正在海军服役,另一个
已经结婚,在阿根廷经营农场。女儿葛丽斯嫁给军人,目前住在印度。留在
身边的只有茱蒂丝一人。虽说我不便於表露,但私下里最疼爱这个女儿。不
过,我总是无法了解茱蒂丝这个女孩子。除了有点与众不同之外,还带点谜
似的,深藏不露的孩子,她究竟想些什麽事,我是无从知道的。我常为这一
点发过脾气,也常受苦恼。内子比我还好,她能了解茱蒂丝。内子说,茱蒂
丝这个孩子并不是缺乏信赖别人的信心,而是她的自我抑制嫌太过强烈了一
点罢了。话虽这麽说,内子也和我一样的,担心这个女儿。内子曾经说过,
茱蒂丝这个孩子情绪起伏很剧烈,有专注的天性,本能上深沈不露,但是,
结果却反而失去了安全。茱蒂丝有令人不解的会沈默深思,或可以说是激动
、悲戚那样程度的盲目行为之倾向。家里几个孩子,要算她的脑筋最好,当
她开口说希望念大学时,我和内子都替她高兴,同意她的愿望。约一年前取
得理学士学位,後来,受雇於一位正在从事研究有关热带风土病的医师,当
他的助手。这位医师的太太生来孱弱多病。
每次看到茱蒂丝专心致志於工作的干劲,与献身於雇主的工作热诚,我
曾经怀疑过也许她正在坠入情网,因而使我感到不安,但後来才知道她俩间
的关系,毕竟仅止於与事务上有关时,我才松了一口气。
茱蒂丝的确敬爱着我,但是她天性既不把感情表露於外,而且她自己对
於我的多愁善感,和落伍的观念,可能每次都感到轻蔑与不耐烦。老实说,
我有点担心这个女儿。
正回想到这里,火车已抵达史泰尔兹站,把我的思路给打断。至少,车
站并没有变。连时代的潮流也忽视这个车站匆匆而过。连那孤孤单单矗立於
原野中央,看起来似乎不存在的石头等,都是依旧如故。
可是,坐在出租汽车上,就要穿过镇上时,我竟然深切地体会到时代的
潮流。原来史泰尔兹变得不留一丝当年的面貌;加油站、电影院之外又多了
两家旅馆,以及井然有序的整排的国民住宅。
不一会儿,车子已开进史泰尔兹庄大门。在这里,我又感到像是从现代
回到遥远的当年似的。广大的院子依旧和记忆里面的一样不变,但是宅内的
车道失修已久,任由杂草在碎石路上茂生。车道一拐弯,房子即已在望。从
外面看来和从前没有两样,但无论如何,它的确有重新打扮打扮的必要。
和二十多年前初临这里时一样,有一位女士蹲在花圃。我一瞬间吓了一
跳。看到那位女士立即起身,走近我这边来,我不由得苦笑了。很难令人想
像竟有和那位健壮的爱维林·哈华德有如此强烈对比的人。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苗条的中年女士,满头灰色的卷发,粉红色
的颊,还有,那冷漠的淡蓝色眼睛。
“先生,你可就是海斯亭上尉?”她开口问我。“久仰大名,对不起,
我双手沾了泥巴,无法和你握手。欢迎你的光临--哦,差点忘了,我是赖
特雷尔的妻子。我们一时兴起买下了这幢房子,但为了经营,我和外子真是
吃了不少苦头呢。我们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当起旅馆老板来的。不过,我得
事先奉告,做起生意来我可不含糊,在所能设想的范围内,我会巧立名目多
收点额外费用呢。”
就像一场诙谐剧似的,我们都笑了。但下意识里我感到她刚才说的话,
可能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在待人和蔼可亲的老太太这个虚有其表的背面,我
也一瞬间想起打火石的坚硬。
赖特雷尔太太说话时,夹杂爱尔兰乡音。但一听就知道她并不是爱尔兰
人。连这一点也只不过是虚有其表而已。
我向她打听白罗的近况。
“啊,可怜的白罗。他等你的光临等很久了。一看到他,连铁石心肠也
会给融化哪。我很同情他的病。”
我们朝房子走,她脱去庭院工作用的手套。
“还有你那位可爱的千金,”她继续说:“好一个漂亮的小姐,可以说
是我们茶??饭後闲话的物件呢。不过,我比较封建,所以觉得那样的确太过
分了,像她那样姿色迷人的姑娘,应当和年轻的男孩子一起参加派对啦,跳
跳舞才对。但是,她却一有空就一天到晚剁着兔子,或守着显微镜。那种工
作为何不让别的小姑娘去作呢?”
“茱蒂丝……她在什麽地方?”我问,“是在附近吗?”
赖特雷尔太太扮了一个儿童们所说的“鬼脸”。
“可怜得很,她被关在院子深处的研究室里面哪。那间房子是富兰克林
向我们租用的,里面各种设备一应俱全。有土拨鼠笼、鼷鼠笼、兔子笼。我
总是看不顺眼那种科学什麽的,海斯亭上尉。啊,我先生来了。”
赖特雷尔上校正好从房子一角拐弯过来。消瘦的脸上,有一双看起来很
祥和的蓝眼睛,个子很高的老人,有气无力捻捻白色的小胡子。
他的态度不太明快,而且缺少一种稳重。
“乔治啊,海斯亭上尉来了。”
赖特雷尔上校伸手和我握手。“你可是五点--不,是四十分的火车到
的吧?”
“不是这一班,难道还有哪一班火车吗?”赖特雷尔太太板着脸孔问,
“不管它。乔治,请你招待上尉到里面去呀。然後他马上要去看白罗的话-
-或者是要先喝杯茶?”
我回答她,茶慢慢喝无所谓,希望先问候白罗。
赖特雷尔太太板着脸孔说:“那是你的工作啊!乔治。我正在整理院子
,什麽都要我一手包办,可忙不过来哪。”
“好,好,我知道了,我来,我来。”
我跟在上校背後踏上大门的阶梯。就要踏进大门时,碰到一个手拿望远
镜,夹了灰发的消瘦男人,匆匆忙忙从里面跑出来。跛着脚,一张稚气未脱
、生气勃勃的脸。他结结巴巴地说:“那棵枫树旁边有两个鸟巢。”
进了大厅後,赖特雷尔说:“他叫做诺顿,是一位爱小鸟爱得快发疯的
好人。”
大厅上有个彪形大汉站在桌子旁边。他刚刚挂断了电话正好抬起头来。
“真想把这些包商和建筑商一个个吊起来问罪,碎屍万段!从来就没一个是
正正经经做好工作的。”他说。
他虽然怒气未消,但看他那副滑稽而且抱怨的尊相,上校和我都笑了。
我一眼就被他吸引了。看来差不多已超过五十岁,但还很潇洒,阳光把他全
身晒得黝黑。想必是过着户外生活的模样,而且也是时下一年比一年少那种
型式的男人,坦率、爱好户外活动、做事顶天立地,典型的英国人。
经赖特雷尔上校介绍,才知道他就是威廉·波德.卡林顿,我并不感到
意外,他曾经是印度某省的行政长官,曾经发挥卓越的行政才乾。射击方面
,是一流射手,在打猎方面也颇有名气。处於时下堕落的时代,可能很少出
现这种人物的。一想到这里,不觉感到一股淡淡的哀愁。
“哎呀!好高兴见到大名鼎鼎的朋友海斯亭上尉。”他笑着说,“那位
比利时老人已经告诉我有关你的轶事了。而且令媛也在这里。那位好漂亮的
小姐。”
“茱蒂丝很少提过我吧。”我微笑着说。
“不,不,她是个现代化的姑娘。近来的小姐可能反抗承认与父亲或是
母亲所处的关系吧。”
“双亲,说起来像是丢脸似的东西嘛。”
他笑了。“这一点,我一点也不蒙受其害呀。真不凑巧,因为我没有孩
子。茱蒂丝的确很漂亮,但是书读多了,教养难免太过分。有点令人担心。
”他又拿起听筒来,“对不起,赖特雷尔,可能会叫你的总机忙得不可开交
哪。我不是一个能耐心等待的人。”
“好哇,请便。”赖特雷尔说。
我跟在他後面上了二楼。他把我带到房子左侧最里面的房间。原来白罗
替我订的是当年我住的房间。
在这里,我也看到了变化。当我走在走廊上,从开着门的房间,可以看
到把古式的大寝室隔开的好几个小房间。
我的房间本来就不很大,除了有供应热水与水的设备,以及把房间的一
角落隔间成狭小的浴室之外,一切和当年没有不同。房间里面摆设了便宜货
的现代化家具,看到这些家具,使我感到索然无味。要是我,我会选些和房
子的建形式调和的东西。
行李已经搬进来,赖特雷尔上校告诉我,白罗的房间就在正对面。当他
正要带我去的当儿,从楼下的大厅传来“乔治!”的尖锐的声音。
“我可以告辞了吧?有什麽事,请你按一下铃……”
“乔治!”
“知道了,马上去。”
他慌慌张张地走向走廊那边去。我目送他的背影。於是一面让心悸渐渐
加快,一面穿过走廊,叩了白罗房间的门。
第二章
我想再没有比由於上了年纪所带来的凄惨更令人不忍卒睹的了。
我的可怜的老友,直到现在为止,我的脑海里出现过好几次他的风采。
现在我就只叙述和当年不一样的地方吧。他由於关节炎而起居行动都不由自
主,无论要到什麽地方,都非受到轮椅照料不可。曾经胖嘟嘟的躯体,如今
已剩下一层皮包着一个骨头,变成一个消瘦孱弱、身体矮小的男人了。脸上
也布满了皱纹。果然,胡子和头发还是那麽黑,但因不忍伤他的心,所以,
我只好不开口,但坦白地说,这是观念上的不同一个人总会到了一旦把白发
染黑,反而更显着地可怜兮兮的时候啊。我曾经由於知道白罗的头发得自染
发药瓶之助而为之惊讶。但是,徒有一抹很显着的不自然而已,别人只是认
为可能戴了假发吧,而且为了要逗小孩高兴才在上唇上面装一撮修饰品而已
啊。
只有眼睛没有变。炯炯有光,而现在……对了,的确是由於感动而潮湿
了。
“哦!海斯亭,海斯亭!”
当我向他一鞠躬时,白罗像当年一样,热诚地把我拥抱。
“海斯亭!”
他再度倚靠在椅背,稍微歪斜着头,仔细打量着我。
“嗯,一点都没有变--既不驼背,肩膀还是那麽宽,老而弥坚。好友
呀,你的风采真不减当年哪。那些女士们还没有把你甩了吧,对不对?”
“难道说……无论如何……白罗。”
“不,你好好地听吧,这是一种测验--有位年轻小姐娇滴滴地搭讪过
来,对,很温柔地--那就完了!姑娘们在背後这样说“可怜的老公公”,
“要不尽量对他体贴一点怎麽可以呢?变成这副模样,也无可奈何嘛。”可
是,你呢?海斯亭--你还年轻,还用不着绝望。是啊!你就捻捻胡子吧,
挺起胸来,就得了。真的,看起来就不像自己所想向那麽老拙了。”
我忍不住笑了。“真拿你没办法,白罗,那你呢?”
“我吗?”白罗皱着眉说:“我像个死人一样啊。是一具屍体。既不会
走路,而且依然弯腰驼背。幸亏还可以自己吃饭,其他就不行,一切就像婴
孩似的非藉助他人不可。让人抱上床;让人替我洗澡、换衣服。总而言之,
还不太有趣呢。还好,外表虽破破烂烂,肚子里还算饱满的。”
“完全正确,外虚中坚。心脏还健全。”
“心脏?大概是吧。不过我指的不是心脏,是头脑,喂,我说肚子里,
指的是头脑啊!我的头脑还是蛮灵活的。”
我了解得很清楚,他的头脑至少尚不至於向谦虚的那一方面退化。
“你喜欢这里吗?”
白罗耸耸肩说:“没什麽不满的,当然啦,这里可不是丽晶大饭店嘛。
对了,第一次带我进去的房间很小,家具也不太好。所以,才换到这里来,
房租一样。其次是夥食的问题,可以说像是集最糟糕的英国菜之大成!英国
人好像很喜欢吃麦芽卷心菜,但是块头很大,吃起来又硬得要命。至於马铃
薯,要不是煮得过火,就是煮得碎碎烂烂。而且一提起蔬菜,唉!更是淡然
乏味,无论哪一样菜,简直不撒盐巴和胡椒--”白罗中断了话,听任雄辩
的沈默。
“好像很差的样子。”
“不是我爱发牢骚。”白罗一面说,一面继续列举许多不满。“还有那
所谓现代化的东西,你看那浴室,到处都是水龙头,你猜从那里会有什麽东
西出来吗?唉!是温水,我的朋友,只能开出温水来啊。还有那又薄又黏的
毛巾!”
“真是不堪回首话当年!”我痛切地说。记得当年史泰尔兹庄的浴室,
有一个四面都是桃花心木的大浴槽雄踞浴室中央,一打开热水龙头,热腾腾
的蒸汽就弥漫室内。此外,还有很大的浴巾,那古色古香的洗脸台,必有一
个擦得亮晶晶的黄铜制水壶,水壶里盛满了会令人烫伤那麽热的热水。
“可是,可不能发牢骚啊。”白罗又说:“我是有相当理由才乖乖地在
这里忍耐受罪的。”
我不禁一怔。
“白罗,你可是……为钱所困?股票受这次大战的影响暴跌,而且……
”
白罗立即否定了我所担心的事。
“不,不是为了钱。你看我过得一点不为钱操心。几乎可以说是富翁呢
。我不是为了省几个钱才搬到这里来的。”
“那就好了。不过,我总觉得好像可以了解你的心情。一个人上了年纪
,总是希望能把当年的心境拉回来的。就拿我来说吧,重临这块土地来,在
某一意义,我总有难受的感觉,但是例如过去的事已经忘得一乾二净的想法
啦,感喟啦,却千头万绪地,一阵阵涌上来。这一点,你也同感吗?”
“完全不,一丁点也没有那种感觉。”
“不过,那是一个多采多姿的时代。”我悲凄地说。
“你可以全然不用介意地那麽说,但是,海斯亭,我第一次踏上圣玛丽
史泰尔兹镇的土地上,那是个悲戚与苦难夹杂的时期。身上负了伤,被逐出
故乡,逐出国家,只不过是一个在异国仰人鼻息苟且偷安的难民罢了,谈不
上快乐不快乐的。当时从没有想到英国竟成为我的第二故乡,在这里安居乐
业呢。”
“我已经把那件事给忘了。”
“就是嘛。一个人总是喜欢把自己所过的感觉,一切都要套在另一个人
身上的。海斯亭是幸福的……任何人都是幸福的!”
“不,哪儿有……”我笑着说。
“然而,无论任何情况下,它不会是事实呵。”白罗继续说:“任何人
都会回想过去,着眼泪说什麽“啊--啊,幸福的那段时光。那时候的我也
是年轻的”哪。可是,实际上,你并不如你所幻想的那麽幸福。你刚负了重
伤。为了不能再回到前线而焦虑不安。而且已经倍疗养所那里的苦闷生活,
意气消沈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在我所能记忆到的范围内,你在同一时期爱
上了两个娃儿,身陷难以自拔的境地呢。”
我红着脸,笑了。
“你的记性很强嘛,白罗。”
“诺,至今我还记得,你曾经为了那两位美丽的小姐,嘴里自言自语,
说些不中听的话,闷闷不乐地长叹了一声呢。”
“你可记得那时候你说了些什麽吗?“这两位小姐都不适合你!可是,
你要振作,我的朋友啊!说不定还有一起追凶手的时候,这样的话,可能…
…””
我中断了话。因为後来白罗和我为了调查一桩谋杀案而远渡法国时,竟
真的又在那里邂逅了另一个女性……。
白罗轻轻地拍着我的胳膊。
“知道了,海斯亭,我知道了。那时候伤口初愈嘛。不过,可不能老是
那样闷闷不乐的啊。过去的一切但愿你能付之水流,把眼光放在将来。”
我流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
“把眼光放在将来?你是说还有值得把眼光放上去的将来?”
“可是……喂,有工作在等着你呢。”
“工作?在哪儿?”
“就在这儿。”
我瞪大眼睛望着白罗。
“你刚才问我为什麽来这里。然而你却好像没有觉察出我还没有回答这
个问题。所以,我就来回答你吧。我是追查一个杀人嫌犯才到这儿来的。”
我愈发惊讶,望着白罗,就在这一瞬间,我以为他拿我开玩笑。
“你的话可是当真?”
“是真的。要不然何必火急地把你叫来?我的四肢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但是头脑却不然,刚才已经告诉过你了,一丁点都没有衰退。我的原则,无
论今昔都未曾改变。一动也不动地坐在这里思考。只是这样,现在的我也可
以做到--不,现在我所能做到的,只有这一点。作战行动方面,只好委任
海斯亭这一位求之不得的人物了。”
“那麽,你说的全是实话了?”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当然是真的。你我二人,就要再度搭档追捕凶手了,海斯亭。”
一会儿,我才了解白罗是一本正经的。
白罗所说的虽然与现实离了谱儿,但是却找不出理由可以怀疑他的判断
。
“好不容易总算叫你了解了。乍听我的话时,可没有怀疑我是患了脑神
经软化症吧?”白罗脸上泛起一丝微笑这样说。
“不,没有这回事。”我慌张地说:“只是没有想到竟会是在这里。”
“你这样想吗?”
“是啊,因为我还没见过这里所有的人……”
“你已经见过谁了?”
“赖特雷尔伉俪,名叫诺顿的男人,看来是个安份守己的家伙。还有那
位波德.卡林顿--我对这个男人有很好的印象。”
白罗点点头说:“告诉你,海斯亭,你就是见过所有其他房客,你仍然
和现在一样,以为这是令人料想不到的事啊。”
“其他还有哪些人呢?”
“富兰克林一家人--富兰克林博士与夫人,跟随在夫人身边的护士。
还有令媛茱蒂丝,以及那名叫阿拉顿的男人,一个专门玩弄女性的家伙。此
外,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柯露小姐。尽是些善良的人。”
“你却说其中有一个是凶手?”
“对啊,其中有一个是凶手!”
“可是,为什麽,为什麽你要这样猜测?”
想要问的事混杂在一起,无法问个头绪来。
“不要慌,海斯亭。让我们从头开始吧。对不起,请你把桌子上那个小
箱子递给我。对,对,还有那把钥匙,对了,就是那把--。”
白罗打开公文箱,拿出用打字机打字的文件和剪报。
“有空时,请你把这些东西研究一下吧,海斯亭。可不必急於要看那些
剪报。这是各种悲剧案件的报导,但这些报导有时不正确,有时候可做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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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罗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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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稍感到为难。
“你给我看的可是五件谋杀案的简单报告吧。案发地点和关连人物的社
会地位与背景都各有不同。再说,这五个谋杀案,并没有一个共同之点。也
就是说,一个为嫉妒引起杀人,一个是一位不幸的太太为了摆脱丈夫的束缚
而杀人,一个是以金钱为动机,再一个是嫌犯没有逃避刑罚的意志,所以他
的目的也可以说不是利己的,而且还有一个很明显的是很残酷的,可能是酩
酊大醉时下的毒手。就是这样。”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以缺乏自信的
口气问白罗:“有没有我所忽略的共同要点?”
“不,没有,你所归纳的很正确。只有一点可以一提而没有提及的事。
也就是说,这五个案件中,随便拿一件来说,现实上都没有疑点。”
“搞不太清楚!”
“譬如说,叶撒林顿太太被判无罪了。尽管这样,社会仍然一口咬定是
她乾的。傅莉达·顾蕾也是一样,虽然不公然地被以凶犯看待,但谁也想像
不出,除了她以外,还会是谁乾的。李格斯虽说没有杀害太太与姘夫的记忆
,但是却没有其他以外的人所乾得出来的可能性。玛嘉丽·李芝费特自白了
。海斯亭,你要听清楚,无论哪一个案件,都是只有一个令人没有怀疑之??
地的嫌犯而已呢。”
我皱起眉头。“对,的确没错……可是,我却不明白,从这一点究竟能
导出什麽结论来。”
“不要急,好好地听吧,因为我就要说到你还不知道的事实。譬如说,
海斯亭,在我所归纳的案件中,如果有与案件无乾,却与五个案件全部共同
的要素的话你会认为怎麽样?”
“你的意思是……?”
白罗慢慢地说:“我们这一席话,我想应该慎重一点,海斯亭。我这样
说你以为如何?譬如说,这里有一个人物--假设这个人物是X。那麽X在
五个案件之中,无论哪一个案件,表面上并没有要杀害被害者的动机。有一
案件,在我查清楚的范围内,凶案发生当时,X竟身在离现场两百英里之遥
的某地啊。尽管如此,依然有这个事实。也就是说,X与叶撒林顿的交情很
亲密。X曾有一段时间,和李格斯住在同一村子里,而且X和布莱特利太太
也是熟人哪。我既看过X和傅莉达·顾蕾并肩散步的特写镜头的照片,而且
当马煦·李芝费特死的时候,X就在附近啊!这个事实,依你看,有什麽高
见?”
我注视着白罗,慢慢地说:“嗯,我觉得疑点太多了一点。要是两个、
三个的话,可以当作偶然的一致来解释,但是,这里竟多达五个。这就不能
当作偶然来解决了。实在无法想像,可是,这些个别的谋杀案,一定有某种
关连。”
“那麽,你跟我同样想法了?”
“如果X这个人物是真的凶犯,那就对了。”
“这麽一来,海斯亭,你也希望和我一起,探个究竟了吧。我要说的是
……诺,X就住在这幢房子里面。”
“这里?就在史泰尔兹庄?”
“正是,就在史泰尔兹庄呀!根据这个事实,你在理论上,有什麽可以
推测呢?”
我知道如何回答,我说:“那麽,你有什麽话想说?”
白罗郑重地说:“不久,这里就会发生命案--就在这里。”
第三章
一瞬间,我吃了一惊,凝视着白罗,但很快地又回复意识。
“不,不会发生的。有你在这里。”
“我忠实的朋友,你这样信赖我,可知道我多麽高兴。但是这一次,我
很担心恐怕会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说什麽傻话,你当然可以防止的。”
白罗严肃地说:“你想想看,海斯亭,不错,我可以抓到凶手,但要怎
麽作才能防止凶手杀人呢?”
“这个……只要在你事前已经知道的话。”
我忽然发觉这是多麽困难的,我有气无力地把话中断。
白罗说:“你明白了吗?事情可不那麽简单呢。实际上只有三个办法可
以防止它的发生。其一就是向凶手所要加以杀害的人物警告。也就是说要让
他或她提防。可是,这个办法并不一定会顺利。我的意思是说,要让该人物
了解他或她正处於非常危险的境地--也就是说怕有被亲近的人加害的危险
,这个困难恐怕在想像以上。或许会生气,或许连听也不要听。第二个方法
是要向凶手警告。也就。也就是说要拐弯抹角委婉地劝告凶手说“我早知道
你的意图,这里如果有某某死了,你一定上绞首台!”这个方法大多数比第
一个方法成功,但还是有失败之虑。因为这个世界再没有比杀人凶手更自大
的人。每一个杀人凶手如出一辙,都认为自己比任何人都聪明--没有人会
怀疑我,警察可能也束手无策吧!--所以,他或许是她即使受到警告,仍
然不会悬崖勒马呢。於是,我们所能做到的,顶多只有等他达到目的後,才
把他送上绞首台而已啊。”白罗歇了一会,然後深切地说:“直到现在,我
曾经有两次向凶手警告过,前一次是在埃及,後一次是在某地。无论哪一次
,都没有使凶手改变初衷--这一次恐怕一样。”
“你刚才说还有一个方法。”
“正是。这个方法需要高明的技巧。必须正确预测凶手将在什麽时候,
以什麽手段下手,然後准备在准确的机会一瞬间插上一手。而且即使不是现
行犯,仍然不毫无疑问地抓住有犯意的杀人凶手不可。
“好吧,告诉你,这是非常困难而且需要严密监视的方法啊。全然缺乏
一定会成功的保证!我虽然也是个过分自大的人,但不敢自满。”
“那麽,你想采用哪一种方法?”
“可能三种方法并用。第一个方法最难。”
“为什麽呢?我觉得这个方法最简单。”
“是呀!如果事先能知道谁会被杀害……可是,海斯亭,我至今还不知
道什麽人会遭毒杀的啊!”
“什麽!”
我没有好好思索,冒昧地发出惊讶的一声。然後,这才渐渐知道事态的
困难与严重了。这里有和那一连串谋杀案的某一种连环线索!不,必定是有
的。可是,这个连环线索是什麽,却不得而知!动机呢?没有决定性的动机
。然而,要不是先弄清楚这一点,便无从知道到底某人正身处险地了。
白罗从我的脸色看出我已经感到情势困难重重了。他点一点头说:“怎
麽样?不那麽简单吧?”
“嗯,这一点我明白了。可是,目前为止你还无从知道这一连串谋杀案
的关连吧!”
白罗摇头说:“全然不知道。”
我又沈思了。在“ABC谋杀案”,我们非想办法解开一连串的字母所
含的谜不可。当然,虽说後来才知道实际上那是完全不同的意义。但是仍然
需在一开始就采取这个先解开字母之谜的步骤。
“你确信没有金钱上的动机--譬如说,真的没有向你在叶维林·卡赖
鲁的案件所查的一样的动机吗?”
“正是,的确如此。海斯亭,因为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经济上的利益。”
对,这是事实。打从前些时候起,白罗对金钱早就从脑海里,有嗤之一
笑的看法。
我继续推敲。是否某种报仇行为?这种想法或许还算合乎事实。可是,
纵令猜对了,仍然觉得缺少了连结着每一个案件的连环线索。我想起了曾经
在报纸上看到的一桩无目的的连续谋杀案的报导--被害者均做过陪审员,
这一点成为破案的线索。这是过去被害者判过刑的男人行凶的。於是,这一
次是不是有和此案件类似之处的念头,忽然闪过我的脑际。可是,惭愧的很
,我竟然把这个念头紧闭在我的心坎上。如果这一念头能向白罗提示可以解
决目前处境的关键,当然可以使这一念头抛头露面。可是……
我把心中事秘而不宣,问白罗:“那麽,X到底是什麽人呢?”
白罗斩钉截铁地摇头,使我好不着急。“海斯亭,现在不能告诉你。”
“不要开玩笑,为什麽呢?”
白罗的眼睛有点戏谑似地闪烁。“那是因为你跟当年的海斯亭一点也没
有不同呀。因为你的脸依然是“会说话的脸”呀!如果让你望着X发呆,以
那副尊相在X面前明显地流露出“眼前的家伙是杀人凶手”的神情,可受不
了哪。”
“你不相信我了。别看轻我,我还是学会临急时会假装得一无所知的本
领呢。”
“你假装起来更糟。海斯亭,你和我非采取明查暗访的行动不可。然後
该扑上去时,就要扑上去啊。”
“你这个人也真是老顽固,依我的见解,我要在这里……”
有人敲门了。我把话停顿下来。“请进。”白罗才说完,小女茱蒂丝已
进门来。
茱蒂丝的身材修长,不论什麽时候都是抬头挺胸,姿色傲人。向两旁笔
直划过去的黑眉毛,严肃,却是美丽的颊与下巴的线条,乍看一本正经似地
,但略带一点机诮之色。还有,以我看来,经常总是弥漫着悲剧性的气氛。
她的笑容带着矜持,虽然有点难为情,我可以看出她很高兴地见到我。
“好不容易来了。”我以和年轻人打招呼时,时常感到的尴尬心情说。
“很乖嘛。”
“刚才正告诉他这里的夥食问题。”白罗说。
“果真那样不好吗?”
“你有资格问吗?你的脑子里,可不是只有试管和显微镜?中指都被亚
甲蓝染成蓝色了。等到你有了丈夫时,不替他照顾肚子就可怜了。”
“我不要有先生。”“就要有了。你知道神为什麽把你送到这个世上来
的吗?”
“为了要让我作种种事情的啊!”
“第一个要作的,无论如何,是为了要结婚。”
“好哇,赫丘里伯父,请你介绍一位好好先生吧。我会尽量照顾他的肚
子哪。”
“这个丫头竟和我开起玩笑来了,这个女孩子很快会明白老人的智慧了
。”
又有叩门的声音,来人是富兰克林博士。富兰克林是个三十五岁的青年
,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象徵着意志很坚定的下巴,略带红色的头发,和一
对爽朗的蓝眼睛。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笨手笨脚的人。时常都是处於恍惚状态
,老是撞这撞那的。
他猛然一声碰到白罗椅子旁边的屏风,漫不经心地偏过头去,反射地嘟
喃着对不起。
我差点笑了,但忽然看到茱蒂丝,一丝笑容都没有。可能是已经司空见
惯了。
“是我爸爸,你还记得他吧?”茱蒂丝说。
富兰克林博士忽有所思,手足无措地,眯着眼睛望着我,但冷不防伸出
手来,生硬地说:“是,我还记得,你好吗?早就听说你快要来了。”然後
偏过头去看茱蒂丝。“不改变一下方法不行吗?要是不改变也可以的话,我
希望晚饭後,继续工作一会儿,那个玻璃片要是能再做两、三片的话……”
“不,我有话跟我爸爸说。”
“哦,对了,我知道。”富兰克林忽然露出笑容。是一副歉然中含有像
小孩那样天真的笑容。“对不起,脑子里满是工作,对不起。无意中任性了
一点,请原谅。”
这时候时钟响了,他慌慌张张地偏过头去。
“糟糕,已经这麽晚了吗?这就麻烦了。我和巴巴拉约好在晚饭之前要
念书给她听的。”
他向我们做出苦笑,急急忙忙地告辞,但出门时这一次竟撞上了门柱。
“夫人可好?”我问茱蒂丝。
“还是一样,一样得令人讨厌。”
“夫人孱弱多病,真令人同情。”
“大夫可真受不了吧。医师总是喜欢健康的人。”
“年轻人心肠真硬!”
茱蒂丝冷酷地说:“我只是说说实话而已。”
“尽管如此,”白罗插嘴说:“善良的医师会为了念书给病人听而飞也
似地赶到身边去的哪。”
“再没有比这更傻的了。如果希望有人替她念书,有护士会好好地念给
她听呀。要是我,绝对不让人念书给我听。”
“那还用说,人各有不同嘛。”我这样说。
“巴巴拉真是个拿她没办法的傻瓜啊。”
“可是小姐,”白罗说:“我不那麽想。”
“她喜欢看的书尽是那些无聊的小说。既不关心先生的工作,而且也不
想迎合现代思想,每次听她跟人说话,不管对方是什麽人,只管说她生病的
事。”
“尽管这样,我的见解仍然不变。”白罗说:“你可能不会知道,她是
使用她的灰色脑细胞的。”
“真是道地的女人。说起话来柔柔娇娇的,你也喜欢那种女人吧?赫丘
里伯父。”
“差多了。”我说:“白罗喜欢的是高大而大方的女人。”
“海斯亭,你打算抢在我前面替你脱罪吗?茱蒂丝,你爸爸当年喜欢褐
色头发的女人。为此不晓得惹出了多少次麻烦呢。”
茱蒂丝露出小孩似的笑容面向我们。“二位一唱一和,真好笑。”
茱蒂丝向门那边走过去了,我也站起身来。
“得了,在晚饭以前,冲一冲凉去吧。”
白罗按下设在伸手可及之处的小电铃,不一会儿,他的男仆人进入里面
来。意外地,那是我不认识的男人。
“咦?乔治呢?”
白罗的男仆乔治,伺候他已经好多年了。
“回他故乡去了,因他父亲生病。大概不久会回来这里的,在这以前…
…”白罗向新的男仆微笑:“目前由这位卡狄斯照料我。”
卡狄斯礼貌地微笑。他是个表情笨拙、愚蠢的彪形大汉。
要步出房门时,发觉白罗正把那份手记放进刚才那个箱子里上锁。
我抱着混乱的头,回到对面的我的房间。
第四章
那一天晚上,我怀着世上的一切,全部都忽然变成不是现实的心情,下
了楼去吃晚饭。
正在换衣服时,认为这可能全部都是白罗的空思梦想的疑问,从脑际掠
过一、两次。再怎麽说,他已上了相当年纪,而且严重地损失了健康。他自
信聪明依旧,但是实际上果真如此?他曾经牺牲一生,侦破许多案件,建了
不少功劳。结果,即使空穴来风地把不会发生的凶案,作可能会发生的大胆
假设,也不必那般大惊小怪才对。可能是在健康上被夺去了行动的自由,而
使他焦躁不安也不一定。而比这更能设想的是,由他自己想出新的缉凶的事
呵。愿望--这是有充分理由的神经衰弱!他选出几则曾刊载於报纸上的案
件,竟任意制造不会发生的案件……制造躲在案件背後的幻想中的人物,塑
造一个发疯的大规模杀人的凶手。也许,叶撒林顿太太真的杀了丈夫,那个
农夫真的开枪杀死了太太吧!年轻的小姐可能使姑妈服下过量的吗啡吧,那
位扬言杀夫的太太,可能是真的采取行动,杀死丈夫,而脑筋古怪的老处女
,可能如她所自白,真的犯了杀人罪。总而言之,此一连串的谋杀案,正和
表露於表面的完全一样啊!
对於这个见解(颇具常识的见解)所提的反证,只有我寄於白罗的洞察
力那种无法摆脱的依赖而已。
杀人计画一切准备就绪了……白罗这样说。也就是说,这个史泰尔兹庄
,就要再度成为谋杀案的舞台了。
或许时间会证明他的想法是不是正确。可是,万一正确,我们自有事前
采取必要措施,以防止其发生的义务。
还有,白罗和我不同,他已知道凶手的来源。
越想越恼!何不乾脆说给我知道。可恨的白罗!你要求我协助,却不把
秘密向我吐露!
为什麽呢?不错,白罗有他的理由--简直是估计错误的理由!我已听
腻了他以我的“会说话的脸”所造成的无聊、笑话!要保守秘密的本领,我
绝对不输给任何人的啊!我天性爽直,任何人都能从我脸上读出我心里所隐
藏的秘密,白罗在很早以前便主张这种具有侮辱性的信念。然而有时候却说
那是比什麽都讨厌欺骗的一种高贵而正直的性格使然,以缓和对我的打击!
的确是的,如果这一回只不过是白罗的假设,那就容易解释他为什麽要
三缄其口了。
在尚未理个结论来的时候,锣声已响了,我以抛弃先入为主的观念,瞪
大眼睛严加监视,推测白罗所提起的X的一念,下楼到餐厅去。
姑且一口咬定白罗所说的是事实吧。那麽,此刻正有一个曾经杀过五个
人的人物,逍遥於这个屋顶下,而现在他又为了重施故技而有万全的准备,
几乎无懈可击。
尚未到餐厅之前,在客厅透过介绍,见了柯露小姐和阿拉顿陆军少校。
柯露小姐约三十三、四岁,身材修长,颇具姿色。至於阿拉顿少校,一眼就
感到讨厌。脸晒得很黑,肩膀宽宽的,四十岁出头的美男子。看他滔滔不绝
说个不停。但是话里几乎包含双重意思,看他也许是过着放荡的生活吧,小
腹已经松弛了,也可能是饱食终日,赌喝,还有见色而神魂颠倒的家伙。
依我所察,赖特雷尔上校对於阿拉顿既没有多大好感,而波德.卡林顿
也采取疏远的态度。可是他偏偏受女士们的欢迎。赖特雷尔太太手足舞蹈地
和他喋喋不休,而阿拉顿却不隐瞒那漠不经心的态度,不耐烦地恭维着她。
连茱蒂丝似乎也流露出和他一起就多麽快乐的神情,比往常说得更多,使我
感到焦虑不安。这种低级之类的男人,竟使最进阶之类的女性高兴,获得青
睐,是我多少年来解答不出来的谜。一眼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没出息的浪子-
-我这样说,凡是男人,十之八九必定会同意我的意见。可是,十个女性之
中,必有九个,不!怕是有十个都会被他迷住。
大家就坐。白色黏黏像个汤似的液体,排在各人面前时,我把视线一面
徘徊於餐桌上,一面试图归纳各种可能性来。
白罗的话如果没有错,而且他的脑子要是真的还那麽明晰而没有衰退,
那麽,在座其中,某一个人就是危险透顶的杀人凶手呵--甚至,该人物可
能也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
白罗虽然没有告诉我,但我可以推测那个X的人物,必定是个男人,那
麽,难以猜想的男人,到底是哪一个男人呢?绝对不会是赖特雷尔上校。这
一点,凭他的优柔寡断,与经常可以看到的有气无力,就不难判断。会是手
拿望远镜的诺顿吗?诺顿表面上是个逗人喜欢,没有出息而消极的男人。不
用说,杀人凶手之中,有很多是慎重而不受人注目的--也就是这样,他才
凭藉杀人的手段来主张自己的。因为他常为了被忽视而怀恨啊!或许诺顿可
能是这一类的杀人凶手。可是,他是一个爱好小鸟的人。我一向深信,凡是
爱好自然的人,可以证明是个身心健全的人。
那麽,波德.卡林顿呢?这位驰名世界的杰出运动家,也是行政官,人
人爱戴,人人尊敬的人物。不成问题。富兰克林博士也可以免了这个怀疑。
因为我知道茱蒂丝尊敬他,对他的评价颇高。
其次是阿拉顿少校。我慢慢咀嚼,从容地评定。所谓丧心病狂的家伙,
指的可能就是这种男人!这种男人说不定会向自己的祖母骗钱。然而却以极
为浅薄的魅力,粉饰外表。此刻他正在洋洋得意地渲染他的失败之谈--自
己扮成丑角,恬不知耻地插科打诨,赢了大家的笑声。
如果阿拉顿是X,他的行凶目的必定是在某种利益无疑。
可是,白罗并没有明确地指出X是男性。也有柯露小姐的可能。我这样
忖度。很明显的,她是个心神不镇定,举止慌张的神经质美女,具捕风捉影
,看到绳子就会怕蛇的那种风趣。但是,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起来都很正
常。晚饭席上的女性,只有她、赖特雷尔太太和茱蒂丝三个人。富兰克林太
太在二楼的房间里吃晚饭,而身边那位护士,要等到我们吃完才下楼来吃。
吃完晚饭,我站在客厅窗子旁边,一面望着院子,一面回想起褐色头发
的年轻的馨西雅·玛特克从草坪那边奔跑过来那时候的一幕往事,身上一袭
洁白制服的她,是多麽迷人呵……
“怎麽样了?”茱蒂丝忽然问我。
我颇感惊愕。“怎麽样了?你这是什麽意思?”
“今晚的爸从头到尾整个都很奇怪哪。吃晚饭时乾麽?老是盯住大家看
。”
我愣住了。因为我没有想到我竟为了思索某事而出神,甚至把它流露於
态度上啊。
“是吗?我是在发思古之幽情呀,可能是在看着鬼魂吧。”
“对了,听说爸爸年轻时曾住在这幢房子,是不是?有一个上了年纪的
女人在这里被害死,对吗?”
“被人毒害的,毒药是马钱子硷。”
“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好人?还是讨厌的人?”
对她所问的这句话,我思索了一会儿。
“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我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是一个慷慨而乐善
好施的人。曾经为慈善事业捐献很多钱。”
“哦--原来是那种意义的慷慨、乐善好施。”
茱蒂丝的声音略带一点轻蔑。然後马上又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是不是都幸福?”
不,并不幸福,至少我是知道的。我慢慢地说:“不幸福。”
“为什麽?”
“因为大家都像是囚犯的心情啊。掌握着总财产的是殷格索普夫人--
她把财产一点点地施舍给大家,却让名义上的子女们无法享受自己的生活。
”
我知道茱蒂丝忽然喘了一口气,而挽着我胳膊的手也重了。
“太过分了。那是权力的滥用呀!不行,不能容许这样做。一个老人或
病人,不该掌握干扰健康人的生活那种权力!把他们束缚,使他们焦虑不安
,浪费可以尽量利用的力与能--世上竟有这种需要。这叫做专横!”
“这……并不……”我冷漠地说:“这不仅限於老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爸,您认为年轻人才是专横吧。也许您说的对,但
是我们的专横却是乾净俐落的。至少,我们只是作作自己想要做的事而已,
既不希望连他人也依我的愿望行事,而且从没想到要把别人当奴隶看待呢。
”
“不,你们年轻人一看到有碍手碍脚的家伙,会无动於衷地把他摆平哪
。”
茱蒂丝用力抓我的手。“请您别说得那样残酷了!我并没有把人摆平得
那麽厉害呀!而且,爸爸连生活方式也没有给我指导过,孩子们认为这是庆
幸的。”
“可是,以我来说,”我坦率地说:“虽然没有指导果你,但是却受妈
指责,说什麽失败是个教训呢。”
茱蒂丝又很快地拧了我的胳膊。她说:“我知道的,可是爸爸,是不是
要像老母鸡那样把我们的事叫叫嚷嚷的?我讨厌叫嚷!无法忍受。不过,前
途未可衡量的人生,就要为已经没有用的人生牺牲的那种无聊,爸爸,您当
可以了解吧?”
“有时候是这样的。但大可不必因而诉诸於极端的手段……只要远离一
点就得了。”
“是啊,不过,是不是真的这样就行?”
茱蒂丝说得太激动了,使我暗吃一惊,偏过头去望她的脸。天色暗了,
看不大清楚她的表情。她继续说,但是声音很低很紊乱。“有不少真令人难
懂的事--金钱啦,责任感啦,不愿伤害心地善良的人啦--多得很呢。而
且其中也有丧心病狂的人--他懂得如何玩弄那种心情的方法。那种人--
那种人和吸血的蚂蟥一样!”
“茱蒂丝!”我为她那流露於谈吐间的愤怒而惊讶。
他可能发觉说话过分兴奋,很快地笑一笑,放开挽着我胳膊上的手。
“我说得那样过分吗?遇到这种问题,我总是不由得会光火的。我知道
有这样的例子,有一个无血无泪的老人,无巧不成书,也有一个很勇敢的女
人--她摆脱束缚,解救了她自己所爱的那些人,但是社会却把她当作疯子
看待。疯子?我说再没有这样正常的行为,甚至,再没有这样果敢的行为!
”
可怕的不安从脑际掠过去。最近,好像是在哪里听过相似的话。
“茱蒂丝!你说的是哪一个案件?”
“不,那是爸不认识的人,是富兰克林大夫的熟人。是名叫李芝费特的
老伯。他虽然是大富翁,却让女儿们在饿死的边缘挣扎--不让她们见任何
人,而且也不准她们踏出家门一步。真可以说是神经失常,但是据说,医学
上却不能这样说。”
“然後,最大的女儿就把那个老头杀死了?”
“爸也在报纸上看过这条新闻吗?社会上可能会说这是杀人,但是她却
并不为个人图利啊。因为玛嘉丽·李芝费特在行凶後迳往警察局自首呢。我
认为她很勇敢。我就绝不会那麽勇敢了。”
“你是指投案自首的勇敢?或是指杀人的勇敢?”
“两者都是。”
“听你这麽说,我才松了一口气。”我板着脸孔继续说:“但是你说的
有时候也准许杀人这句话,听起来可不是味道。”我顿了一下,然後再补充
一句:“富兰克林大夫有什麽看法?”
“他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爸,也有应当被杀害的人呢。”
“这样不行,茱蒂丝,不能这样说。这种看法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向每一个人学的。”
“告诉你,那是有害无益的歪理啊。”“我知道,我们谈别的吧。”茱
蒂丝稍微犹豫了一下。“老实说,我是带来富兰克林太太的口信给您的。她
说要看看爸爸,如果不碍事,是不是可以到她寝室走一趟?”
“可以啊,我很高兴去拜访她。看她连晚饭也无法下楼来吃,大概很不
舒服吧?怪可怜的。”
“没什麽大不了。”茱蒂丝冷漠地说:“还不是喜欢小题大作而已。”
年轻人是多麽无情的呵。
第五章
我只见过那位富兰克林太太一次面罢了。年纪差不多三十左右--也许
可以拿她来形容圣母型的女性吧。大大的褐色眼睛,中分的头发,长长的脸
是那样温和。纤细的身材,及几乎透明的令人有弱不禁风之感的皮肤。
她把上身紧贴在衬垫,躺在沙发兼用的床上,身穿一袭白色与淡蓝的优
雅的化装服。
富兰克林与波德.卡林顿也在座,喝着咖啡。富兰克林太太微笑着,伸
出手来欢迎我。
“欢迎大驾光临,海斯亭上尉。这对茱蒂丝是有益的,看她工作太过分
勤勉了。”
“还好,我看她蛮快乐的。”
巴巴拉·富兰克林噗嗤一声。“是啊,得天独厚的茱蒂丝,真令人羡慕
。茱蒂丝绝不会知道,身体孱弱是什麽滋味呢。可不是吗?护士小姐?对了
,我来介绍,这位是护士顾蕾丝小姐。她太好了。没有她,我不知道该怎麽
办。她给我的照料,像照料婴儿似的,无微不至。”
顾蕾丝的身材修长,气色很好,褐色的头发,她的头,型态太美妙了。
我发觉她的手又长又白--是在医院上班的护士罕见的手。不大喜欢说话,
偶尔也有不理不睬的时候。现在她也是一句话不说,只是轻轻地点头而已。
“不过,真是的,”富兰克林太太继续说:“约翰派给令媛的工作也太
多了,忙得太过分了。他是一个最会把人当奴隶驱使的人。你是奴隶的主人
吧,约翰?”
约翰.富兰克林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然後一面低声地吹着口哨,一面玩
弄口袋里的铜板叮当叮当作响。太太的一声,使他有点惊讶。
“你说什麽?巴巴拉。”
“我正在说,你派给茱蒂丝的工作那麽多,真是太过分了。现在,海斯
亭上尉也来了,我俩正要商量设法别让她那麽忙。”
玩笑可不是富兰克林博士所擅长的。脸上泛起暧昧与困惑的表情,他把
像是寻求答案似的视线朝向茱蒂丝。喃喃着说:“工作要是太多的话,可要
告诉我一声。”
茱蒂丝说:“各位,这是玩笑嘛。提起工作,我正要请教,就是那第二
个玻璃片的染色--诺,另一张那边的--。”
富兰克林博士兴奋地插嘴说:“嗯,对了。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就
到研究室去看看吧。不仔细查证的话--”
他俩还说了些什麽,便走出房间。
巴巴拉·富兰克林又靠在衬垫,叹了一声。顾蕾丝护士冷不防说:“会
驱使奴隶的倒是海斯亭小姐呀!”说得多麽不称心。
富兰克林太太又长叹了一声,嘟喃着说:“我觉得我一无是处,当然,
我应该对约翰的工作有更多兴趣才对,但是,心有??而力却不足。也许是我
不行,不过--”
站在火炉旁边的波德.卡林顿满不在乎地打断了话头。“说什麽无聊的
话嘛,巴巴拉。你这样就行了。不必闷闷不乐。”
“是呀!不过,威廉,无论如何,我总是会闷闷不乐地想不开哪。对自
己也感到讨厌了。一切的一切--无法摆脱的心情啊--一切都令人那样不
快。土拨鼠啦,鼷鼠啦,哦,讨厌--那些东西!”她在发抖。“我知道我
多麽愚蠢,不过,我本来就是傻瓜嘛。看到那些东西就会不舒服,我的幻想
里尽是些美丽而快乐的东西--小鸟啦,花啦,玩得天真的小孩啦。你能了
解我吧?威廉。”
他走近夫人身边,握了夫人身出来的那只像是有话倾诉的手。俯视着夫
人的他,和往常不同,恰似少女典雅的风采,这是不由得令人感动的情景-
-因为波德.卡林顿本来是个男人中的男人呀。
“你仍然和十七岁那时候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巴巴拉,你可记得你家
里的花园房子,小鸟,和那些椰子树吗?”
他把头转向我这边来,“我和巴巴拉是青梅竹马呢。”
“什麽,青梅竹马!”巴巴拉说。
“嗯,虽说我们的岁数相差十五岁以上,可是,当我是青年的时候,曾
经和幼小的你玩过的。我让你骑在我的脖子上,然後不晓得经过几年回来一
看,你已经是一位窈窕淑女了。这是你初出茅庐在社交界登场的时候,还有
,我也带你去高尔夫球场,教你如何学会高尔夫球的。你还记得吧?”
“威廉,你说,我还会忘记吗?”
“我的一家人就住在这附近。”她向我叙述:“威廉常到拿顿那位他的
伯父伊维亚拉特爵爷的公馆来小住几天呢。”
“那是一个宽敞得像是个坟场似的宅第--不,现在依旧。”波德.卡
林顿继续说:“我曾想过,要把那种地方整理到能够住下去,根本就太没有
道理。”
“不,威廉,没有这回事,一定可以整理成很理想的房子!”“是吗?
可是糟糕的是我却没有好主意呢。浴室,坐起来舒舒服服的椅子--我所幻
想得出来的,顶多这些而已。这一点无论如何非请一位女士帮忙不可。”
“所以说,我不是说过我愿意去帮忙嘛,我说话算话。真是的。”
威廉爵爷疑惑地望着顾蕾丝护士那边。
“如果不妨碍身体,我可以用车子送她过去,护士小姐,你说可以吗?
”
“不要紧的,威廉爵爷。这样可不是有益身体吗?当然,请你小心,不
让她疲劳过度。”
“好!那就一言为定,今晚上好好睡觉,祝你明天精神愉快。”
我们二人向富兰克林太太道过晚安,一起走出房间。在步下楼梯,波德
.卡林顿心中不悦地说:“你一定想像不到十七岁的巴巴拉是多麽漂亮吧。
当时,我刚从缅甸回来--我在那里丧妻。这样说可有点……说实在的,我
的心全给巴巴拉迷住了。经过了三、四年,巴巴拉和富兰克林结婚了。我想
她的婚姻生活大概不会美满的。原因可能是她的体弱多病。可是那个男人既
不了解巴巴拉,也不承认她的好处。而且巴巴拉又是个感觉性很强的女人,
所谓体弱多病,有时候是神经性的。如果多多照料她,尽量使她快乐,她必
定可以改变得判若两人哪!可是,那个庸医,他的趣味全在试管和西非的土
着与文化。”波德.卡林顿气愤愤地说。
我想,他的话也有一理。可是,想不到波德.卡林顿却为富兰克林太太
的美色所颠倒。她的美丽有如一碰就坏的巧克力糖盒子,但她毕竟是个病弱
的女人。另一方面,波德.卡林顿是个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的青年。对於神
经质的半病人来说照理应该徒然感到焦急才对。可是,少女时代的巴巴拉·
富兰克林想必是漂亮,而且大多数的男人,尤其是对於有气质的男人如波德
.卡林顿者,可能忘不了当年的印象。
到了楼下,拉特雷尔太太毫不迟疑地邀我打桥牌。我说要去看看白罗,
婉谢她的雅意。
白罗已经上床了,卡狄斯为整理房间忙得团团转,一会儿,关好了门走
出去。
“白罗,我真拿你没办法。你那令人讨厌的隐藏王牌的毛病,真的本性
难改吗?害得我惨了,为了要查出X其人,白白浪费了整个晚上。”
“那你一定是处於稍微茫然自失的状态不会错。看到你那个模样,有没
有人向你问长问短的?”
我想起茱蒂丝的一问,稍觉脸红。看情形,白罗可能在观察我的动静。
从他唇上看出他露出有点心术不正的微笑。但是,他却只说:“那麽,有关
X的真面目,你有什麽结论?”
“如果给我猜对了,你是不是愿意告诉我?”
“那不能说的。”
我目不转睛地瞪住他的脸。
“据我所推测,诺顿就是--”
白罗的表情依然不变。
“话虽这样说,但是并没有可以作为判断的材料。只是我觉得他比谁都有
X的嫌疑而已。况且那个人,诺,一点都不受人注目哪。我认为我们所要找的
杀人凶手,一定是不受注目的人物。”
“正是。可是,不受人注目这一点,除了你所猜想的之外,还包含其他意
义。”
“这是什麽意思?”
“譬如说,你可以揣测,假设有一个恶行恶相的外乡人,在发生命案的数
周以前,忽然没有什麽理由地闯进来。这就当然会惹人注目呢。他本人会钓钓
鱼,作些无害的消遣,佯装不让任何人起疑,这样可不是比较方便吗?”
“或者是他可以观察些鸟类。正是,我所说的正就是这一点。”
“另一面,要是杀人凶手本来就是个惹人注目的人物,那不是方便的吗?
也就是说,屠夫或什麽的。这就占了很大的便宜,因为有谁会介意屠夫身上的
血迹!”
“没那麽容易,如果那个屠夫为了要掌握杀害面包店老板的机会而化装成
肉店老板的话,那就非不不小心不可呀!”
我仔细打量白罗的表情,我觉得或许白罗这句话里头含有一个启示。果真
如此的话,我觉得他所指的似乎是赖特雷尔上校。上校可能是为了要掌握杀害
房客其中之一的机会,这才藉口经营进阶公寓,用来掩护。
白罗慢慢地摇着头说:“任你看我的脸,也不会找到答案的。”
“你这个人倒是一个会叫人急死的专家。”我一面说一面叹了一声。“无
论如何,我所怀疑的并不是诺顿一个人,那位名叫阿拉顿的男人怎麽样呢?”
“你不喜欢那个人吧?”白罗的表情依然无动於衷。
“正是。我不喜欢。”
“原来如此,你认为他是个所谓天性恶劣的家伙?”
“正是,你没同感吗?”
“我也这麽想,不过……”白罗慢慢地说:“对於女士们,他的人缘却很
好。”
我加重轻蔑的语气说:“女人为什麽都是那样傻呢?那个家伙到底有什麽
好处。”
“谁也不知道,可是,此例由来已久,堕落的男人--女人总是会为这种
男人倾心的。”
“可是,为什麽呢?”
白罗耸耸肩说:“也许有我们所不明白的好处吧。”“这个好处在什麽地
方呢?”
“危险,大概可以这样说--任何人都想在生活中危险的滋味。有的人从
书本体会到;有的人从电影里看到它;但千真万确的是--人类的本性总是对
太安全的事,会感到讨厌。男人会在各种领栏位发现危险--而女人差不多到
头来会在男女之间寻求危险。所以说,女人可能喜欢隐藏着如狼似虎的危险重
重的男人吧,隐藏着爪牙,不知道什麽时候会扑过来的男人。而对於可能成为
善良而温和的丈夫那种斯文的男人,女人总是不屑一顾的。”
我忧郁地沈默片刻,探索这个问题。可是,终於又回到前一个问题来。
“白罗,要查出X的庐山真面目,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只要想尽办法,找
出和那些人都是熟人的该人物就行了。诺,就是和你所说的五个命案的关系人
熟悉的那个人物。”
我洋洋得意的说出我的看法,但是白罗只是以轻蔑的眼光望着我。
“海斯亭,我之所以叫你到这里来,主要不是要看你笨头笨脑,淌着汗水
循着我走过的路走的,而且,我得先告诉你,事情棘手的程度,可不如你所想
像的那样简单呢。在这五个谋杀案,有四个发生於本州。现在聚首於这屋顶下
的人,都是谁也不侵犯谁地住在这里,可不是陌生人的群集。这里也不是普通
意义的旅社。拉特雷尔伉俪在这个地方土生土长,只因为生计有点不如意,所
以,才买下这幢房子,孤注一掷地开始做起生意来了。客人只限於他们夫妇的
熟人,或经熟人介绍的那些人。富兰克林伉俪是准男爵威廉所推荐的。这一次
由富兰克林邀请诺顿来,恐怕连柯露小姐也是富兰克林伉俪请来的吧。也就是
说,和房客之一熟悉的某特定人物,也就是全部房客所熟悉之人物的可能性很
大。这也就是说,X无拘无束地潜进过去犯罪事实最受人知道的土地来,当不
至於有什麽奇怪才对呀。我们就试以农夫被谋杀的案件为例来说吧。发生命案
的村子,离波德.卡林顿他的伯父宅第并不很远。而且富兰克林太太一家也住
在那个村庄附近。村子里的旅社有旅客进出。富兰克林太太家族中之友人某某
,常投宿那家旅社。富兰克林本身也投宿过。诺顿和柯露小姐也许曾经投宿过
,不,恐怕是一定投宿过的。
“不行,喂,求求你,请不要吹毛求疵,把我连你也得隐瞒的秘密,冒失
地给挖出来。”
“真是无聊。听你的口气好像是说我一定会把秘密给漏出去似的。白罗,
你说我有会说话的脸,这种玩笑,我已经听腻了,连笑也笑不出来啊。”
白罗心平气和地说:“你认为只有这个理由?难道你还觉察不出来,一旦
你知道秘密以後,可能会灾祸临头这件事吗?你还不了解我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而费去多大心思?”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白罗。直到现在,我从未以这个观点观察事态啊。可是
,他说的对。如果让已经漂漂亮亮--以凶手来说,既不受嫌疑--乾下了五
件命案的狡猾的杀人凶手觉察出正有人追踪他的臭迹时,对於追踪者是非常危
险的事实。
我加重了语气说:“不过,果真如此的话,你的处境也是危险的,白罗。
”
白罗很吃力地移动不能自由活动的身体,摆出一副傲然自大的姿势。
“那种事我已经司空见惯的了,你看我虽然这样,还会保护我身体。而且
,我不是有一头忠实的守门狗保护着我吗?能乾、诚实的海斯亭!”
第六章
早睡早起,也是白罗养病的信条之一。因此,我向他告辞走出房间,让
他早一点睡觉。在要下楼的半路上,站着和男仆卡狄斯聊了一会儿。
卡狄斯虽然感觉迟钝,领悟力虽然不好,却是一个可以信赖的能乾的男
仆。据说,自从白罗从埃及回国以来,一直侍候他至今。据卡狄斯说,白罗
的健康差强人意,时常发生危险的心脏病,这两、三个月来,心脏衰弱不堪
,像是引擎越来越不行一样。
白罗的辉煌人生的确是多采多姿的,尽管如此,仍然一步一步地向终局
後退,依然勇敢地奋斗不息,一想到这位老朋友,使我悲从中来!带病的身
体夺去了他的行动自由,即使病衰,他依然有不屈不挠的精神支撑着他,与
赌其一生的事业搏斗。
我带着悲戚的心情下了楼。实在无法想像没有白罗存在的生活……
在客厅,桥牌正好打完三回合胜负,他们邀我参加下一个回合的胜负。
我心想或许可以藉此解闷,所以也就答应了下来。波德.卡林顿结束去,我
、诺顿与赖特雷尔上校伉俪各就各位。
“诺顿先生,”赖特雷尔太太说:“你和我搭档好吗?我们搭档很顺利
嘛。”
诺顿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但是却小声地说:“好的,不过还是抽签决
定比较好……尊意如何?”
赖特雷尔太太虽然同意,却是有点不高兴。
抽签的结果,我和诺顿搭档,迎战赖特雷尔伉俪。这可能使赖特雷尔太
太很不称心的样子,看她咬紧嘴唇,而就在这个时候,往常的娇媚与爱尔兰
乡音也销声匿迹了片刻。
不久我终於知道中理由了。後来我常常和赖特雷尔上校打过桥牌,他打
得并不那麽差。既不高明,也不很笨,不过,令人讨厌的是他却有健忘的毛
病,所以屡次出了不应该有的重大失误。可是,如果和太座搭档,那就更是
惨不忍睹,简直是接二连三地出现失误。连旁观者也可以看出,他在太太面
前竟那麽战战兢兢,失误竟比平常多了三倍之多。赖特雷尔太太玩得非常好
。可是,玩起牌来,她却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对手。一遇良机,心狠手辣不
算,要是对方稍有不留心,她就满不在乎地忽视规则,甚至在遇到己方较方
便时,她会抬出规则作为挡箭牌。论到她偷看对方牌的技术,她可以说已经
达到高手的水准。总而言之,为了达到胜利的目的,她是不择任何手段的。
还有,泼辣无比,我很快地能够了解白罗所说的含意。桥牌一开始,她
很快地已经失去自制,丈夫一有失误,她便不客气地开口大骂。我和诺顿都
觉得无法待下去,好不容易打了三回合,才禁不住暗暗从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藉时间不早为理由,婉拒了下一回合的胜负。
走出了客厅,诺顿有点轻率地边走边吐露起心情来。
“海斯亭,真令人怒上心头。看到上校的窘态,我越想越生气。可是,
上校竟然乖得像一只羊!呜呼,那位动辄厉声叱斥的驻印度陆军上校阁下的
威风到哪儿去了!”
“嘘!”诺顿的声音不小心地便高了,我怕被赖特雷尔上校听到,所以
,不得不提醒他。
“哦……但是太不成体统了。”
我也满怀感喟地说:“有一天即使上校启开战端,也不会理亏。”
诺顿摇着头说:“他不会的,他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儿。在未进棺材
之前,他要不是捻捻胡子,提心吊胆地说:“对呀!你,哦,不是呀!你,
对不起,对不起!”才怪哪。纵令他有意主张自己,也乾不下来呀!”
我觉得也许正如诺顿所说,所以只好悲戚地摇头。
我们在大厅停住了脚。发觉通往院子的那扇侧门打开着,有风打从那里
吹进来。
“把那扇门关好可不是好一点?”我说。
诺顿一瞬间踌躇了一会儿说:“是啊,不过--外面好像还有人。”
忽然,一抹疑念掠过我的心头。
“是谁呢?外面的人!”
“是令媛,还有是……阿拉顿。”
诺顿故作若无其事地说。由於刚才白罗所说的话,使得我忽然感到不安
。
茱蒂丝与--阿拉顿。茱蒂丝。聪明、冷静如茱蒂丝,绝不会倾心於那
一类男人才对。茱蒂丝必能看穿他的本性才对呀。
我一面换睡衣,一面反覆说给自己听,可是,莫名其妙的不安,老是无
法远离心头。这天晚上辗辗转转,睡不着觉。
深夜的烦恼一向都会被夸张的,绝望感与丧失感活生生地侵袭全身,要
是妻健在--我曾有一段很长时间全凭内子的判断力过来的。对於孩子,内
子是良母,是一个贤慧的母亲呵。
失去了贤妻的我,此刻止感软绵绵地瘫痪,哀愁笼罩全身。如今,孩子
们的安全与幸福,一切落在我身上。我果真能挑得起它吗?多麽可悲呵。我
不是一个机警的人,曾犯过错,也不幸地失败过。如果再糟蹋了茱蒂丝能抓
住幸福的机会;万一茱蒂丝身上--
我忍受不了这个煎熬,终於点亮灯,起床。
我下了床,走到洗脸台,把装阿司匹灵药片的瓶子拿在前面,不知所以
然来。
不,要不是比阿司匹灵更强力的就没有效。白罗身上可能有安眠药。我
穿过走廊,站在他的房间门口前,踌躇了一会儿。实在不忍心打扰年迈的朋
友安眠。
正在犹豫不决时,忽然脚步声近了,我回过头去看,因为灯光昏暗,在
尚未接近以前,无法看清来人是谁,等到看清楚阿拉顿在走廊上朝这边走过
来时,一瞬间,全身都僵硬了。他独自在笑,那副笑脸,使我感到非常厌恶
。
他挨近我身边,把眉头扬了一扬,说:“嗯,海斯亭,还没睡吗?”
“睡不着觉。”我不耐烦地说。
“只是这样吗?我有很好的药可以给你吃,请你到我房间来吧。”
希望多观察这个人的好奇心,驱使我走进我房间隔壁的他的房间。
“你也晚睡嘛。”我说。
“我从来没有早睡过的,外面有快乐的事时,我不能虚度良宵。”
他笑出声来了,他的笑容,使我很不开心。
我跟在他後面进入浴室,他打开一个小橱的门,从里面拿出装有药片的
瓶子。
“来吧,这是安眠药,可以睡得跟狗一样甜--而且也可以带给你愉快
的梦。很有效。”
听到他的肉麻的声音,使我感到轻微的诧异。这个男人是否习惯吃药?
我暧昧地问:“这--不会有危险吧?”
“过多了,就有危险,因为这是巴比妥酸盐,这一系列的安眠剂很有效
。”他表露向是要把唇角吊起来似的令人不愉快的微笑。
“听说,没有医师的处方是买不到的,是吗?”
“是呀,反正你是买不到,这门路我比较熟。”
“你认识叶撒林顿这个人吗?”我知道我多麽笨,但还是贸然问他。
我觉察到很快地已有了反应。他的眼睛流露了严肃而警惕的眼光。於是
,说话的声调和刚才显然不同,故意装腔,像是若无其事地说:“认识的,
叶撒林顿,这个可怜的人。”看我不说一声,他继续说:“叶撒林顿也时常
吃药--不过,他吃得过多了。吃药必须严守适量,可是他竟不遵守,胡乱
得很。他太太运气还不错,要不是赢得陪审团的同情,难逃死刑命运。”
他给我三个药片,然後像是若无其事地问我:“你很熟悉叶撒林顿吗?
”
看他模样好像还要继续说下去,但是却一瞬间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终
於轻轻一笑挪开了话题。
“他很风趣,虽然谈不上品行端正,但有时候也是个谈得来的人。”
我向他道了谢,回到房间。
再度躺在床上,把灯关熄,我忽然想到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傻事。
因为我已经深信阿拉顿必定是X无疑。但是,我竟然让他知道我的内心
了呀!--
第七章
Ⅰ
在畅谈生活於史泰尔兹庄的那段往事时,我的话总是不由得流於轻微的
散漫。奈何一想起当时,那些一连串的交谈……刻铭於我的意识中的那些暗
示性言词,与花言巧语……竟自然而然地会涌上心头。
暂且不谈那是什麽,现实的,到这里来首先知道的是赫丘里。白罗的衰
老,处於起居行动都不由自主的状态。他说他的头脑还是那麽机敏地发挥功
能,这一点即使我毫不吝啬地相信他,但是,裹住着他的肉体的壳,却已令
人非常担心,使我立刻发觉我自己的任务,不得不必须比从前更采取行动性
。也就是说,我是非作白罗的耳目不可。
天气好的日子,卡狄斯每天抱着白罗,小心翼翼地带他到楼下去,放在
那张事先准备好的轮椅上。然後,找个风所吹不到的院子的一角,把轮椅推
到那边去。天气不好的日子,地点就改在客厅。
无论他在什麽地方,总是有人挨近白罗的身边来聊天的,但是却不如由
自己挑选到的饶舌的物件那样称心如意。现在的白罗,再也无法挑选说话的
物件了。
抵达史泰尔兹庄的第二天,我接受富兰克林的招待,参观了他那个位於
院子一角落的古老的研究室。研究室摆设许多研究科学所需的粗糙,而且是
暂时敷衍的设备。
在这里,我得交代清楚,我是一个全然不具备科学知识的人,所以,在
叙述富兰克林博士的研究情形时,对於那些名词术语,可能会受到受过教育
的专家讥笑。
我虽然外行,但所理解的范围内,仍然可以知道富兰克林博士正从事
Physo-stigmaVenenisa亦即可以从卡巴豆获取的各种生物硷之实验。我是在
後来的某一天,听到富兰克林与白罗他俩之间的对话,才进一步解更详细的
。茱蒂丝虽然替我叙述工作性质,我还是与热心的年轻人一样,不例外地几
乎全部听不懂专门知识。从学术上的毒扁豆硷、氧化毒扁豆硷、依色林等生
物硷,再举出若干如普洛斯的民(Prostibmin)啦、三基苯的三甲基的碳酸二
甲酯等念起来令人结结巴巴的化学物质,以及可能是同一种东西,只是被发
现的先後次序不同的物质的标签。无论哪一种,全都不是我所能了解的,况
且,当我问她那些东西对人类有什麽贡献时,竟受到茱蒂丝的蔑视。再也没
有像这一问,更会惹那真的科学信徒不愉快的呵。茱蒂丝立刻以侮蔑的眼光
瞥我一眼,然後又继续叙述冗长的学术上的知识。她说的大意是这样的:西
非有一不为人所知的土着,有能抗拒一种由一位热心的人物裘丹博士所发现
,而且也是不为世人所知的非常可怕的裘丹病的免疫性。这是一种非常罕见
的热带性风土病,过去也有一、二个连白种人也罹患此病而被夺去了性命之
例。
我插嘴说不如发明能防止麻疹之并发症那一类的药,岂不比较高明,结
果,更使茱蒂丝为之愤怒。
人类之所谓有达到之价值的目标,并不是要把恩惠施与人类,而是在於
要扩大人类所具有的知识……茱蒂丝以怜悯与轻蔑的口气加以叙述。
看看显微镜上的玻璃片,看看西非土着的照片(真有趣!),成为昏昏
欲睡的鼷鼠所注目的目标,最後逃也似的迅速离开研究室。
前面我已经说过,我是听到富兰克林与白罗的交谈以後,才开始渐渐关
心起这件事的。
富兰克林说:“白罗,这和你的工作有关。这是用来判断正邪的豆。据
说,可以凭此豆判断有罪或无罪,西非的这一个部落的土着坚信这一点,不
,他们曾经相信过,不过,最近他们已经学聪明了。过去,他们曾经相信吃
了这些豆後,有罪者死,无罪者不死,严肃地嚼着豆子。”
“结果都死了?”
“不,不会全部都死。这一点,直到现在仍被蒙在鼓里,有很多内情,
我想可能是巫师所做的手脚,很显然的,此豆有两种,只因为非常相似,几
乎无法辨别而已。无论哪一种,均含有毒扁豆硷和氧化毒扁豆硷及其它物质
。虽然可以从甲方的豆子使别种生物硷离析,不,我想我是能够做到的--
然而此生物硷却具有将其他生物硷之毒予以中和之作用。在一个秘密的仪式
,到会的人常吃这一种类的豆,凡是吃过的人都不会罹患裘丹病的。这第三
个物质对於肌肉群群组织有显着影响,而且也不发生有害作用。这不是很有
趣吗?遗憾的是这种纯粹的生物硷却不太稳定。不过,即使这样,最近已经
有研究的成果。但是我们希望能赴实地做更详细的实验。这是一项非完成不
可的研究!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即使把灵魂给卖了,也不足惜。”他忽然停
顿,露出苦笑,然後继续说:“对不起,我尽是说自己的事。提起这个问题
,我总是不知不觉地会入了迷呢。”
“原来这样,”白罗温和地说:“要是真的能够那麽容易的判断有罪还
是无罪,我的工作就轻松多了。啊!啊,如果有能替代卡巴豆来判断正邪的
人就好了。”
“不过,问题并不是这样就能解决。所谓有罪,或无罪,究竟指的是什
麽而言呢?”
“我认为这是没有疑问之??地的问题。”我插嘴说。
富兰克林把脸朝向我这边。“什麽叫做恶,什麽叫做善呢?善恶的观念
是随时代之进步而变化的,我们所要制裁的,恐怕是恶的观念,同时也是美
的观念。本来嘛,制裁本身是没什麽价值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我只好解释给你听。假设有一个男人,他自认为将有无论独裁者也
好,高利贷也好,人口贩子也好,凡是在道义上,能激起他愤怒的人给杀掉
的权利吧。他将采取你认为是恶的行动。可是,他却认为那种行为是善的。
在这情况下,能够判断正邪的豆子,到底有什麽用处呢?”
“不过,杀人照理应带有犯罪意识才对?”
“我也有很多真想把他们乾掉的人。”富兰克林爽朗地说。
“可不要以为我杀了那麽多人以後,会受到良心的苛责啊。这是我的见
解,十个人中约有八个是应该被抹消才对的。没有那些家伙的社会,生活就
更舒服了。”
他站起身来,快活地吹着口哨,走出房间去。
我疑惑地目送他的背影。但白罗的低沉笑声,使我醒悟过来。
“看他的脸,好像发现了蛇似的。让我们祈祷,但愿这位先生不会实践
他的理论。”
“是啊,但是如果实践的话呢?”
Ⅱ
我再三犹豫的结果,决定试探茱蒂丝对阿拉顿的真意。我认为有必要观
察她的反应。我很了解茱蒂丝,她能分辨是非,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照理
应该不会为像阿拉顿那种男人不值一文的魅力所迷才对。我想,我之所以就
那个问题和她谈论的理由,只不过是希望确认那件事的真伪而已。
不幸的,我竟无法达成我所期待的目的--大概是谈论方式欠佳所致吧
。年轻人最讨厌的是受到长辈的忠告。我尽可能为若无其事地把话谈得轻松
一点而努力。可是,看情形,好像不很理想。
茱蒂丝的脸忽然变色了。
“谨防大色狼?……这是什麽话嘛,是不是做为一个父亲的警告?”
“不,茱蒂丝,不是这个意思。”
“看情形,爸对阿拉顿少校好像没有好感?”
“直截了当地说,正是如此。我想连你也这样想吧。”
“哎呀,为什麽呢?”
“也就是说,他不是不适合你所喜爱的那一类的男人吗?”
“我所喜欢那一类的?爸,您认为那是哪一类的?”
茱蒂丝总是时常让我惊惶,这时候也颇使我张惶失措。茱蒂丝弯着嘴唇
,露出略带轻蔑的微笑,望着我。
“我知道爸对他是不怀好感的,可是,我对他却有好感,他是个很风趣
的人。”
“果然,风趣,对了,大概这样。”我尽力轻松地躲开。
茱蒂丝从容地说:“他很迷人,凡是女人,都会这样想的。当然,也许
男人无法了解这一点。”
“的确不懂,”我不悦地继续说:“那天晚上,你和阿拉顿在院子里…
…在那麽晚的时候。”
她不让我说完,以经起了一阵旋风了。
“爸,请你不要那样说吧,我已经长大了,我的事我会自己解决。我要
怎麽做就怎麽做,我喜欢谁就和谁亲密,爸没有唠叨的权利。再没有比会管
儿女生活的父母更令人生气的。当然啦,我喜欢爸爸,不过我已经长大成人
了,我有我的自由。”
当我正在被不加思索说出来的话感到伤心,正不知如何回答时,茱蒂丝
已经迅速离开这里了。
反效果带来的伤心,使我顿感失望。
正在沉思时,忽然听到富兰克林太太的护士的淘气声音,惊醒我的思维
。“看你想些什麽想得发呆?海斯亭上尉。”
我毋宁可以说,由於有人打扰我反而转悲为喜,把头偏过去看。
顾蕾丝护士漂亮极了。态度稍微有点戏谑,也稍微过份耍娇,但个性却
是愉快的,也很聪明。
此刻,她刚把富兰克林太太带到离研究室不远的有阳光的地方。
“太太对大夫的研究感到兴趣吗?”我问她。
顾蕾丝护士轻蔑似的,抬起头来。“太专门了,不是太太所能了解的。
她脑筋本来就不很好嘛。可不是吗?海斯亭上尉。”
“嗯,可能是的。”
“要不是具备医学常识的人,很不容易了解富兰克林大夫所研究的事。
大夫真是一个聪明的人。可以说是天才,但是却落得……多可怜。”
“可怜?”
“是呀!常见之例。也就是说和不是结婚物件的女人结婚。你不是这样
想吗?他俩志不同道也不合。”
“据我所看,大夫很疼爱太太的样子。对於太太,可以说体贴入微。”
顾蕾丝护士笑了,笑声有点不太愉快。“太太她的心里有数!”
“你的意思是就是说,她藉口生病?”我半信半疑地问。
顾蕾丝护士笑着说:“什麽都随心所欲的方法,真的如愿以偿了。狡猾
的--那种女人多得很。自己的意见要是不受采纳,她就软绵绵地躺下来,
瞌着眼皮,佯装很不舒服似的,一副惨兮兮的可怜相。要不然就是来一个河
东狮吼--不过,太太是可怜的。偶尔一个晚上睡不着觉,到了第二天早上
,脸色苍白,憔悴不堪呢。”
“不过,是不是真的生病?”我有点诧异地问。
顾蕾丝护士流露出不解的眼色瞥我一眼。然後冷淡地说:“是啊。”说
完,冷不防转变了话题。
她问我第一次世界大战当时,我是不是真的旅居於这个史泰尔兹庄。
“是,真的。”
她降低了声音。“听女说,有人在这里被杀害,是吗?听说是一位上了
年纪的女人?”
“是呀。”
“而且,那时候你也在这里?”
“嗯。”
她有点发抖。“所以说嘛。”
“所以说……咦?是什麽意思?”
她斜着眼倏地观察我一眼。“诺,就是这里的气氛啊。你没有感到吗?
我是感到的,可以说是邪气重重。”
我无言,思索了一会儿。这个女人刚刚说的话可是事实?杀人……杀气
腾腾的杀意,即使在某一个地方发生过,难道会在那里留下痕迹?即使经过
漫长岁月,仍然会感到印象那样强烈的痕迹吗?这是讲究迷信的人才说得出
来的。难道说,史泰尔兹庄早年发生的命案,至今仍然阴魂不散?杀机在这
幢房子,在这院子里徨,渐渐明显起来,终於到了在最後一幕,就要实行的
时候了。那样的杀机,至今仍然把大气染得那麽浓厚吗?
顾蕾丝护士忽然开口,把我的思维给打断。“从前,在我住的地方曾经
发生过谋杀案。至今仍然不会忘记的。不只是我,任何人都无法忘记的。被
害者是一位病人,我也被传去作证。真的令人发疯。对於年轻的女孩来说,
真是令人讨厌的回忆吧。”
“也许这样,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
说到这里,波德.卡林顿正好从房子的一角拐弯过来。
他的豁达而明朗的性格,照例令人觉得以把阴森森的影子,和捉摸不定
的不安,全给吹得烟消云散了。总而言之,他是一个磊落、健全、健康--
散发着快活与通情达理,可敬可爱的有信心的人物。
“早安,海斯亭,早安,护士小姐。太太呢?”
“早安,威廉先生。太太在研究室旁边的那棵山毛榉树下。”
“富兰克林是在研究室里面吗?”
“是的,威廉先生,他跟海斯亭小姐在一起。”
“那位姑娘也是可怜的,为了那种无聊的工作竟关在里面,糟蹋这样一
个美好的早晨!最好是由你提出抗议,海斯亭。”
顾蕾丝小姐急忙插嘴说:“不,海斯亭小姐她感到满足哪。她既喜欢那
种工作,而大夫呢?要是没有海斯亭小节,他就束手无策。”
“多麽没出息的人。我如果有一个像茱蒂丝那样可爱的秘书,我绝对不
会老是看那土拨鼠的,我要望着秘书看个够。”
这个玩笑可能是茱蒂丝所讨厌的,但是却大受顾蕾丝护士欢迎,她捧腹
大笑。
“唉唷,威廉先生。可不能这样说,谁都知道你是一个什麽样的人!不
过,富兰克林大夫可真的很认真,脑子里只晓得工作。”
“可是,太太却坐在可以监视先生的地方。她在吃醋吧。”波德.卡林
顿爽朗地说。
“一切都被你看穿了,威廉先生!”
顾蕾丝护士对这种玩笑,可能感到兴致勃勃。
“我要去准备太太要吃的麦片牛奶了。”她无可奈何地说。
顾蕾丝慢步走过去。波德.卡林顿目送她的背影说:“真是美人胚子。
连头发和牙齿也那样漂亮。女人风韵十足,老是照顾病人的话,每天可能过
得淡然乏味吧。很想让那样的姑娘有个更惬意的生活。”
“很快可以找到好丈夫的。”我说。
“但愿如此。”
他长叹了一声,大概是想起了逝世的太太。这个想法忽然掠过我的心头
。不一会儿,他说:“我们一道去看看拿顿的公馆如何?”
“好,愿意奉陪。我先去看看白罗有没有事。”
白罗用毛毯裹住身体,坐在凉台的椅子上。他劝我一定要去。
“去吧!海斯亭。一定要去看看。听说,房子极尽富丽堂皇,不去看一
次……”
“我也很想去,但不忍心把你丢在这里。”
“我的忠实朋友!不行,你要跟威廉爷一道去,他是很富吸引力的人!
”
“一流人物。”我诚恳地说。
白罗微笑了。“可不是吗?我认为你和他应该很投机才对。”
Ⅲ
这一次短程的旅行,我玩得很高兴。
天气晴朗--真是个美好的夏天--而且有幸和波德.卡林顿同路,使
我更高兴。
他不但有个人上的吸引力,而且也有丰富的人生经验,见闻颇广,所以
,和他交往再也找不到这样优秀的人物。一路上,他说了很多在印度当行政
长官那时候的事,以及东非土着的有趣的传说,说来津津有味,使我听得入
神,把茱蒂丝的令人担心的问题,和白罗说的意外的秘密所加於我身上的那
种深刻的不安,都一股脑儿抛到九霄云外了。
看到他提起白罗的事那时候的态度,使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对於白罗
的做人处事,抱很深刻的敬意。现在,白罗虽然病魔在身,但事,波德.卡
林顿并不发一声形式上的阿谀。他认为白罗走过的一生,它的本身便是一种
宝贵的报酬,而且在它的回忆之中,照理应该可以发现满足与自豪才对啊!
“还有,”他说:“我可以打赌,他的头脑还没衰退,还很灵活呢。”
“正是,你说的对。”我诚恳地说。
“如果有人看他的四肢行动不便,就认定连脑筋也衰老的话,那就大错
特错了。不能这样说!即使上了年纪,脑筋的功能依然一样,不会迟钝的。
如果想在赫丘里.白罗面前图谋杀人,我是不乾的,纵令处於现在那种模样
的时候。”
“白罗一定可以查出来的。”我笑着说。
“一点不错,而且,无论如何,”他悲戚地说:“我自认不会顺利。因
为我不会计谋,也没有耐心。要说是我真正杀人的话,顶多是一时偶发的。
”
“也许这样的案子,最难抓到凶手。”
“这就不知道了。要是我的话,怕是到处都是线索哪。还好,我不至於
有犯罪的倾向。如果我有想要杀的人,那大概是会恐吓人的家伙。这种人可
以说是顶风臭四十里。我很早就认为那些专事恐吓别人的家伙是该杀的。你
的见解呢?”
我表示对他的见解有某种程度的共鸣。
不久,一位年轻的工程师出来打招呼,我们藉这个机会,参观公馆的改
建工程。
拿顿的这个公馆,是都德王朝时代的建物,厢的部份事後来增建的。大
概是在一八四○年,或在那个时代左右,设备了两套旧式的浴室以来,既没
有改为现代化,也没有改变它的外观。据波德.卡林顿说,他的伯父很不喜
欢与人来往,在这片广大的公馆一角过着像隐士般的生活。纵令这样,对於
波德.卡林顿和他的弟弟却另眼看待,小学的时候,在岳赖特爵爷的隐士倾
向越发明显为止之前,他都是在这里度过假期的。
岳赖特爵爷一辈子过着独身生活,只花用了庞大的收入之十分之一,所
以,在他死後,虽然缴了遗产税,波德.卡林顿仍然获得庞大的财产。
“不过,我是孤伶伶的。”他唉声叹气地说。
我默默无言。因为太不幸的身世,使我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我对他的同情
。我也是孤独的人。自从仙蒂拉先我而死,我以自己也死了一半的心情生活
过来的。
片刻之後,我有点结巴的,透露了心情的一部份。“嗯,我明白了,海
斯亭,可是,你有我所缺乏的东西。”
年轻的妻,富於吸引力,也有教养,但是,她的身体却流着被人诅咒的
血!她的每一个亲人都不例外地因酗酒而丧命,而连她也成了同一诅咒的牺
牲者。结婚不到一年,她输给诱惑,死於酒精中毒。波德.卡林顿并不责备
妻子。因为他明白她无法抗拒遗传的威力。
妻子死後,他决定要过着孑然一身的生活。受到惨痛的经验打击之??,
使他下定决心不再考虑结婚。
“光棍比较轻松。”他淡淡地说。
“是的,或许会有这样的心情--无论如何,在刚开始的时候。”
“一切都那样痛苦,未老先衰,而性情也变得那样乖僻。”把短短的沈
默夹在中间,他继续说:“当然啦,我的决心也曾经动摇过,想再结婚,可
是物件那个女人还很年轻,认为要使她被失去了人生的希望的男人束缚一生
,觉得任性了一点。我们的年龄相差很多,她还是一个小孩子,非常可爱的
一尘不染的女人。”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摇着头。“那不是全凭对方的感情而定的吗?”
“我也不太清楚,海斯亭。我不认为是这样。她好像对我有好感。可是
,无论怎麽说,她太年轻了。我一辈子不会忘记我们最後分手那时候的情景
。她把头稍微歪一歪,脸上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用可爱的手……”
他把话中断。听他说话时,眼前不由得浮上彷佛曾经见过的情景,但是
无从知道那是为什麽。
由於感情之激动而变得嘶哑的波德.卡林顿的声音,忽然闯进我的思维
里面来。
“我真傻,像我这种把难得的机会错过的人都是傻瓜。无论如何,我拥
有豪华的公馆,却连一位能坐在餐桌上座的高贵大方的夫人都没有哪。”
我被他的有点落伍的说法,感到某种吸引力。我的心头泛现古老时代的
吸引力与漾出於心胸的宽裕的光景。
“那个女的,现在怎麽样呢?”
“结婚了,”他轻松地避开。“反正,海斯亭,我已经习惯於光棍生活
了。也学会了过着快乐的生活。请你看看这个院子,我虽然没有好好地整理
,但还好,还很漂亮。”
我们在公馆到处参观。举目所及,使我叹为观止。的确是富丽堂皇的公
馆,难怪波德.卡林顿以此自豪。他熟识邻居,也熟识这地方的大部分的人
,虽说这里增加了许多新的脸孔。
他和赖特雷尔上校是老朋友,他以亲人的口吻寄望於史泰尔兹庄的生意
有鸿大展之一天。
“赖特雷尔这个老头子,最近没有钱,惨兮兮的。他很善良,是一个标
准军人,也是射击高手。我曾经有一次和他在非洲做狩猎旅行。那时候是一
个美好的时代!当然,当时赖特雷尔已经有家庭了,可庆幸的是他的太太没
有跟他一起来。他太太虽然漂亮,但是个性倔强,看一个大男人在女人面前
抬不起头来,实在笑话。想当年的赖特雷尔上校,威风凛凛,够使他的部下
们发抖呢。是一个严肃的军人精神之灵魂!曾几何时,现在却受到老婆欺压
,在她的雌威大发之下,畏首畏尾!不过这也难怪,那个女人口无遮拦,讽
刺起来可泼辣得很呢。话虽这样说,但绝对不是傻瓜。我想,除了那位太太
外,再没有人有经营那家公寓的能力呢。因为赖特雷尔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相反地,太太却是一个精明透顶的女人!”
“总之,是个很健谈的女人。”
波德.卡林顿露出一副俏皮的脸。“我知道啊,满嘴温和的。咦?你有
没有和赖特雷尔伉俪玩过桥牌?”
我怀着某种感情,答覆他曾经玩过。
“我一向避免和女人玩桥牌。”波德.卡林顿说:“你也学我这样比较
好,我不会骗你。”
我告诉他我抵达史泰尔兹庄那天晚上,曾和诺顿到了无以自容那种心境
的滋味。
“就是嘛。窘得令人不知道要把眼睛放到哪里才对!”波德.卡林顿继
续地说:“诺顿这个人很善良。他很喜欢小鸟,也时常找小鸟看。但是却不
想开枪。真是个怪人!好像全然不关心运动的样子。我曾经告诉他说,他错
过了很大的消遣。不过,我真不懂,在寒冷的树林漫步,手拿着望远镜看小
鸟的趣味,究竟好在什麽地方呢?”
但是,我们作梦也没想到诺顿的嗜好,在後来发生的案件中,竟扮演了
很重要的角色。
第八章
Ⅰ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是带着一种等待有什麽事情发生的不安,那种内心
空虚的日子。
或许可以说是实际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尽管这样,仍然可以听到一、
二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奇怪的对话,也收到来自外面的与史泰尔兹庄的房客
们有关的情报。这些资料已累积相当多了,所以,要是能把它适当地加以整
理,或许有助於掌握线索。
惭愧得很,我常不慎地错过掌握线索的机会,而白罗总是严词指责我。
我对白罗顽强地不揭开秘密这一点,也不知道已经表示过多少次不满。
我说他太任性,太自顾自己的方便。根据情报导出正式结论这一点,我比较
笨,而他比较机敏,虽说有这个差异,但是我们却握有相同的情报啊。
白罗令人着急地摇着手。“你说对了。的确不公平!但是,这不是运动
!也不是竞赛!请你把这件事情放在脑子里,不再去想它吧。这不是竞赛-
-不是竞技。你为了要查出X的庐山真面目,竟不惜胡思乱猜。我之叫你来
,可不是这个目的。请你不必为这件事伤脑筋。不错,我知道如何解答你所
提的问题,但是也有我所不知道而绝对非知道不可的事。“谁会被杀害……
是不是最近?”喂,这不是你的猜谜游戏的题目。而是要救一个人免其一死
的题目。”
我一怔。“是呀,我也曾经从你的嘴听到含有那种意思的话。可是,依
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麽,你已经在这里摸到了头脑了。”
“是知道了,就当作知道吧--不,已经知道了。”
“好极了!那麽,海斯亭,你不能教我,是谁会被杀?”
我望着他发呆。“你这样说,可是我却推测不出来啊。”
“那你就要推测出来呀!你来这里乾什麽的?”
“我总是这样响……”我一面响起曾经想过的事,一面说:“被害者与
X之间必定有关连才对,只要你告诉我谁是X……”
“我不是说过这正是X的高明的手法?X与杀人之间没有关连。这是千
真万确的。”白罗用力摇着头说。
“你的意思是说,关连是给隐藏起来了?”
“因为隐藏得非常巧妙,所以,你和我才查不出来。”
“但是,只要调查X的过去,一定……”
“不,不行。已经来不及了。凶杀案说不定现在就要发生的呀。”
“住在这里的某一个人身上。”
“发生住在这里的某一个人身上呀。”
“你真得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是以什麽方法?”
“啊!要是知道的话,我还会逼着你赶快把它查出来吗?”
“你是先假设有X这个人物存在,然後才进行你的推理吧?”
我说话的口气带有一点点怀疑。自从四肢不能随意行动以来,已丧失了
自制心的白罗,终於光火了。
“唉唷,真是的,要说多少遍你才能了解?假如有一群战地记者蜂拥到
了欧洲某地来,你会怎麽想?那是战争呀!如果说有世界各地的医师在某城
集会,你会怎麽想呢?那是叙述这里就要开医师大会呀!有秃鹰飞翔的地方
,显示有人进行殊死决斗。有追赶野兽的人团团转得狩猎场,正举行打猎会
。有人突然停下来,很快地脱去上衣,跃入海中,那是救溺行为。
“若有一个打扮得很整齐的中年女士从篱笆窥探的话,可以推测必有某
种不可告人的光景就在那里展开!”
我把白罗所举的例推敲了片刻,终於采取第一个例子。“话虽然这样说
,但看到一名战地记者来,也不一定是就要打仗啊!”
“当然。看到一只燕子,总不能说夏天就到了。可是,海斯亭,要是有
一名杀人凶手来了,那就一定会发生凶杀案哪。”
果然如此,这不能否定。但是,白罗可能没有想到,纵令是杀人凶手,
我以为绝不会一年到头都是乾的杀人勾当啊。也许X之目的不在於杀人,而
只不过是到史泰尔兹庄来度假罢了。可是,白罗正在非常兴奋,所以,只好
打消提出这个见解的念头。於是,我只说情势好像绝望似的。与其安详地等
待,不如……
“然而,只是袖手旁观?”白罗接受了我的话。“朋友,你绝对不可以
采取像第一次世界大战那时候阿斯吉士首相所采取的态度呀。我们很难说一
定会成功。为什麽呢?或许我前面已经说过,要是凶手杀人的决定是那麽坚
定的话,我们就不容易将计就计了。不过,至少可以试试看。现在假定有个
桥牌的试题吧,海斯亭。假设你可以看到所有的牌吧。剩下来的课题,只有
预测胜负的结果呀!”
“不行!”我摇着头说:“白罗,我全然猜不出来。只要知道X是谁…
…”
白罗又大发雷霆。因为声音大得怕人,卡狄斯从隔壁房间带着惶恐的神
色跑过来。白罗挥手叫他退下,然後稍微恢复自制心,继续地说:“喂,海
斯亭,我看你应该不那麽傻才对,但是却那样傻里傻气的。我交给你看的五
桩谋杀案,你大概已经研究过了吧。我认为你虽然不知道X是谁,但是可能
已经知道X的行凶手法了。”
“你说对了。”
“当然,你是知道的。你的弱点只是懒得动动脑筋。你很喜爱比赛和猜
谜。可是却不喜欢动脑筋。X的手法一定有共同的要素,那是什麽呢?这就
是说,在凶手杀人的当儿,那桩凶案竟连一样东西都没有缺少啊。也就是说
其犯罪既有动机,而且也有行凶的机会,也有手段,甚至,比什麽都重要的
是,竟已准备好了应该坐在被告席上的凶犯呢。”
我很快地了解这个要点,为什麽不能早一点发觉到这个要点呢?到这时
候我才领悟我是多麽笨的。
“既然这样,只要找出具备这一个条件的人物,也就是说找出有成为被
害者可能性的人物就行了。”白罗叹了一声,靠到椅背。“哎呀呀!累死了
。请你叫卡狄斯来吧。这样,你大概了解你的任务了吧。你能动,能到处跑
,可以盯梢、搭讪,明查暗访,俨然一名间谍。”(我正要提出抗议,但又
打消念头。因为这已是沾了手汗的议论啊)“既然可以偷听别人所说的话,
而且你的膝盖也可以弯下去,也可以蹲下来窥探一下钥匙洞……”
“要从钥匙洞窥探,我才不乾!”我光火地说。
白罗闭起眼睛。“那很好,那你就不要窥探钥匙孔吧。你最好保持英国
绅士的风度。就在这段时间,有人会被杀害,但也没什麽大不了的,英国人
比什麽都重视名誉。你的名誉比一条人命更重要!得了!我懂了。”
“不,你这话是什麽意思!白罗……”
白罗没精打彩地说:“请你替我叫卡狄斯来。你就出去吧。你是个石头
,是个无法挽救的大笨牛!如果另有可以把这件事委以重任的人就好了,不
过,反正只要忍受你,和你的公平竞争的精神乾下去,再没有好办法了。因
为你没有灰色脑细胞,不能强迫你使用它,所以,至少希望你在名誉心所容
许之下,使用眼睛、耳朵和鼻子。”
Ⅱ
第二天,我下定决心,提出了直到现在仍酝酿於脑海里的想法。但稍有
一点不安心,因为我无法推测白罗将有什麽样的反应。
“我一直想告诉你,白罗,我的确不是能乾的人。你说我是个蠢货,不
过,在某种意义,不能说完全说错。而且,自从仙蒂拉先我而去以来,已经
只剩下半个人呢。”
我无法继续说下去。白罗表示同情,但声音并不和气。
我继续地说:“可是,这里有一个也许能够协助我们的人物。他一定具
备你需求的一切条件。无论头脑、想像力、足智多谋等等,一切没有可以挑
剔的地方,既果断,而且经验也丰富。我说的是波德.卡林顿。他正是我们
所需要的人。白罗,我们要把一切秘密告诉他。”
白罗睁开闭着的眼睛,以一切免谈的口气说:“不行!”
“为什麽呢?你大概无法否定他的聪明吧。他的聪明我是望尘莫及的。
”
“如果只是把秘密向他吐露……”白罗挖苦地说:“那是没问题的。可
是,你决不可以有那种念头,海斯亭。我们不是有言在先,不把秘密告诉任
何人的吗?要注意,这件事一切必须守口如瓶。”
“我明白了,既然你这样说我得听从。不过,波得·卡林顿他……”
“又是波德.卡林顿,你为什麽老是相信波德.卡林顿呢?他何许人?
只不过是个喜欢摆架子,喜欢让人称呼“阁下”的家伙罢了。不错,他有某
种机智和圆滑,但并不是那麽了不起的人物。那位波德.卡林顿会把同样的
事反覆地说来说去,把曾经听过一次的话再说给人听。这样还算好,因为他
的记忆力真差,所以往往把从某甲听来的话,再说给某甲听哪!你说他的才
能非凡?废话。他只不过是个游手好闲之辈,饶舌,总而言之,是个虚有其
表的家伙!”
经他一提,我倒真的想起来了。
的确,波德.卡林顿的记忆力不能说很好。最现实的是他曾经丢丑,使
白罗发了很大的脾气。白罗曾经说过他在比利时当警察那时候的事,但是才
过了二、三天後,当我们几个人聚在院子里时,波德.卡林顿竟厚着脸皮,
再把同样的事说给白罗听呢。而且,他还有声有色地事先声明:“这是从巴
黎警察局长那里听来的。”
现在想起来,那件事还成为心里的芥蒂啊!
你不惹他,他不犯你,最好敬而远之,以免触到楣头。我不再说什麽,
结束房间。
Ⅲ
我下了楼梯到院子里来,附近没有一个人影。我穿过树林,登上蔓草丛
生的小岗上,到了已经破损不堪的凉亭。於是在那里坐下来,点燃了烟斗,
我开始慢慢地推测问题。
在史泰尔兹庄房客之中,有否要杀某一个人的动机明显的人物?或可以
认为有动机的人物?
除了在玩桥牌时,我认为对太太启起战端也没有人见怪,但却连这也不
敢惹的赖特雷尔上校之外,我最初想不出谁来。
糟糕的是我不大清楚房客们的状况。譬如说,诺顿或柯露小姐,我所知
道的究竟几许?所谓杀人动机,通常指的是什麽呢?是金钱?在这些房客之
中,最有钱的恐怕只有波德.卡林顿一个人。假如他死了,该由谁来继承遗
产呢?是不是目前住在这里的其中某一个人?这样想也许错了,但是这一个
问题好像有深入查证的价值。譬如说,也许是指定富兰克林为法定管理人,
留给他充研究之用的财产吧。果真如此的话,和他曾经说过的十个中八个应
该抹消掉,那种有点不分是非的谬论相印证,那麽,那位红头发的医师,倒
有非常不利的证据了。也可以想,或者是诺顿或柯露小姐是波德.卡林顿的
远亲,自动地可以继承遗产。这种话可有点牵强,但并非不可能。老朋有的
赖特雷尔上校是不是也可以蒙波德.卡林顿遗书之恩惠?从金钱方面所能设
想的可能性,到此好像已经没有材料了。我把见解转变到更罗曼蒂克的可能
性那方面。首先是富兰克林伉俪。富兰克林太太是病人。可不可以推测有人
在暗中一点点地施毒,使她慢性中毒而死?於是,如果她死了,下手的是不
是丈夫呢?他是医生,很明显地,既有机会,也有手段。那麽,动机呢?茱
蒂丝是否有关联的一念忽然掠过脑际,使我不愉快,感到不安。我有充分相
信的理由可以说,他们的关系仅止於工作而已,但是,社会上相信他们吗?
富於人情味的警察会相信吗?茱蒂丝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以迷人的秘书或
助手成为犯罪动机之例,多得不胜枚举。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不由得暗淡
了。
其次,我想到阿拉顿来。是否有非把阿拉顿杀死不可的理由吗?反正,
既然要发生谋杀案啊,但愿阿拉顿是被害者!要杀这个人的动机,俯拾皆是
。柯露小姐虽然已经不年轻,但是还很漂亮。虽然缺乏足以采信的证据,但
是假设她与阿拉顿,曾经是亲密的一对,那麽,也可以想像她因嫉妒而有行
凶的可能。不但这样,万一阿拉顿是X……
我不耐烦地摇头。这样做只有兜着圈子而已。这时候,从下方传来踏着
碎石的声音,我的注意力就被那边吸引住。那是富兰克林,他把双手插在口
袋,身体向前倾,朝向房子那边急步赶过去。看来没精打彩的样子。看他这
种处於无防备状态,使我为他那副乍看像个不幸的模样而受到感动。
因为我只顾注意富兰克林那边,所以听不到更接近的脚步声。我被柯露
小姐叫了一声,吓了一跳,把头偏过去。
“没有听到你来的声音。”我很快地站起来向她解释。
柯露小姐环顾着凉亭。
“宛如维多利亚时代一模一样嘛!”
“是吗?你看到处都是蜘蛛网。请坐。让我把那上面的灰尘乾净。”
要更加了解房客之一的机会来了。我一面着蜘蛛网,一面偷偷观察柯露
小姐。
年龄大约三十至四十岁之间,有点憔悴,端正的侧脸,一双漂亮的眼睛
。总觉得有点像是保守,警戒心也很重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是不是
过去曾负心灵上的创伤,结果使她很深刻地不信任人生?於是,我想,有更
深一层的了解伊丽莎白.柯露其人其事之必要。
“请坐。”我最後再用手帕了一次。“对不起,这种地方,请你原谅。
”
“谢谢你。”她微笑着,坐下来。我也坐在旁边。椅子咿哑地发出了一
声不吉的哀鸣,但没有大碍。
“刚才我到这里时,你正在想些什麽呢?好像什麽都没听见似的。”
“我正好望着富兰克林博士。”
“望着他?”
似乎没有不能在这里把刚才酝酿於心头的事说出来的理由。
“我觉得他像是个不幸的人。”
“不错,是个不幸的人。你应该有所感觉才对。”柯露小姐慢慢地说。
我想,我的脸上可能流露出出乎意料之外的神色。我有点结结巴巴地说
:“不,我没有感觉。我以为博士专心致志於他的事业。”
“正是如此。”
“你说,那就是所谓不幸吗?我认为没有比这更幸福的。”
“是啊,我也不是评他的是非,不过如果不能认为那是自己的事业,那
麽,就可以说是不幸了。也就是说,要是无法尽量发挥自己的潜力的话……
”
我有一点困惑,望着她的脸。她继续地说:“去年秋天,富兰克林大夫
曾经收到邀请他赴非洲继续研究的提议。你也知道,大夫对於工作非常热心
,目前,在热带医学的领栏位,有辉煌的成就。”
“结果,他没有去吗?”
“是的,太太反对了。因为太太的健康状态既无法适应非洲的气候,而
且,她也不愿留在这里。尤其是如果富兰克林去非洲,她是非节俭度日不可
,所以,也就更加反对了。因为非洲之行的津贴并不多哪。”
“原来如此。”我说。我停顿一下,然後慢慢继续地说:“博士可能考
虑太太的健康状态,不忍心把她留下来吧。”
“你很清楚太太的健康状态吗?海斯亭上尉。”
“我吗?我也……不过总是病人不会错吧。”
“她以生病为乐呢。”柯露小姐带点讽刺地说。我半信半疑地望着她。
我很快地了解,她的同情一切寄於富兰克林医师。
“女士们大概……我的意思就是说,身体孱弱的女士,都动辄趋於任性
的吧?”
“是的,病人,尤其是久病不愈的病人,往往有变得很任性的倾向,但
是我们可不能因而责难,因为要这样才比较舒服呢。”
“你的意思可不是说,富兰克林太太的病况其实并不很严重?”
“我不敢这样说,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不过,她似乎一切都能如
愿以偿的样子。”
我默想片刻。柯露小姐对於富兰克林夫妇的家庭生活之情形了如指掌。
好奇心驱使我问她:“你好像对富兰克林博士有深刻的认识?”
她摇头说:“不,不如你所说。在未搬到这里之前,我只是见过一、二
次面而已。”
“不过,博士曾经吐露过自己的事吧?”
她摇着头。“不,我刚才所说的话,都是从令媛茱蒂丝听来的。”
原来这样,茱蒂丝除了我之外,对什麽人都说的,想到这里,我有点痛
心。
柯露小姐继序地说:“茱蒂丝对大夫特别忠实,为了大夫,她是什麽都
肯乾的。在她责难富兰克林太太如何任性时,可真厉害呢。”
“你也认为她是任性吗?”
“是的,不过我了解她的想法。因为我了解病人的心情。同时我也了解
大夫为什麽宽容太太的心情哪。当然,茱蒂丝希望太太住到医院去,好让大
夫专心於工作的。令媛对科学研究已经是走火入魔了。”
“还不是。”我有点苦闷地说:“这一点常令我头痛。如果说那不能认
为自然,那麽,她能够谅解吗?如果她能更像个人,更懂得如何享乐就好了
。寻求享乐,偶尔和一、两个理想的青年谈谈恋爱都无所谓的。好歹,要是
不趁年轻尽情玩乐……,别老是盯着试管。这不是自然的现象。我们在年轻
的时候,也过得很快乐,谈恋爱……什麽的,各享各人的人生。你就可以了
解这一点的。”
一瞬间,沉默降临了。可是,柯露小解却立刻冷淡地说:“这就不是我
所知道的。”
经她一说我忽然一怔。我竟无意地以她和我是同一年代的心情来谈论的
,可是,她小我十岁以上,发觉自己竟然把那愚笨的话给溜出了嘴。
我向她道了歉。她打断我了我牛头不对马嘴的措词。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请你不必道歉,我只是说老实话。不是我所知
道的。我并没有你所说的“年轻”呢,也没有“享乐”过。”
对於她的悲切的声音,和愤怒,我无言以对。然後很难为情的,诚心地
说:“令人同情。”
柯露小姐微笑着说:“不要紧,没什麽。请你不要难为情。我们谈别的
事吧。”
“可以谈谈其他房客的事吗?”我依照她的意思,改变了话题。“要不
是大家都说陌生的话。”
“我早就认识赖特雷尔上校伉俪了。上校是个和蔼可亲的人,我很同情
他,竟到了非经营这种公寓的地步。你看他太太虽然那样,却也有意想不到
的优点。因为过去一向刻苦耐劳节节俭俭过来的,所以,才使她养成了刚愎
自用的个性哪。这也难怪,一年到头所想的尽是钱,到後来难免变成那样的
。不过,我不喜欢她的饶舌。”
“我想请教你有关诺顿的事。”
“没什麽好谈的。他是个很温和的人,内向,脑筋笨了一点。从小就身
体孱弱,一直和他那位严谨而愚笨的妈妈相依为命。据说她很任性地把儿子
管束得很严。她已经於二、三年前去世了。诺顿先生很喜欢小鸟啦、花啦这
一类的东西,心地很善良。他喜欢看些东西。”
“你的意思是说用望远镜?”
柯露小姐微笑着说:“我并不是照字面上的意义说。也就是说,他是观
察入微的人士。这是像他那样温和的人时常可以见到的样子。既不任性,待
人也富於同情心。不过却是个没出息的人,这样你是不是能够了解。”
我点头答道:“是的,可以了解。”
伊丽莎白.柯露忽然转变了话题,但是这一次,声音仍然含有深刻的悲
痛。“所以说,这家公寓才笼罩了阴沉沉的气氛呢。一个落魄而有身份的人
所经营的进阶客栈。聚在这里的人,尽是些落伍的人,既未达到目的,也没
有会达到的希望……在人生的道路上潦倒得一筹莫展,破灭的人;精疲力尽
,已失去希望的人。”
声音渐渐由细而消失。深切的悲愁由小而大,渐渐在我的心坎里扩大,
扩大。或许她说的是真实!县在聚集於这家客栈的我们,不全是刚刚迎接了
人生之黄昏吗?灰色的头,灰色的心,灰色的梦,连我本身也置身於悲愁与
孤独之间,而身边的女人,也备尝了苦恼与幻灭过来的呵。满怀热情的远大
抱负受到挫折与阻挠的富兰克林博士,病魔缠身的他的太太。到处跑跑尽是
观察着鸟儿的温和的诺顿。连白罗,连那位曾经被辉煌的光荣裹身的白罗,
现在也变成抱怨着老衰的起居行动都不能自由的老朽了。
与从前我第一次存取史泰尔兹庄时相比,一切改变得多麽大啊。一想到
这里,我再也无法忍受了,苦涩与爱惜变成低沉的叫喊声。
柯露小姐很快地说:“怎麽样了?”
“不,没什麽。只因今非昔比,使我触景伤情……在很早以前,我曾经
来过这里,那是我年轻的时候。此刻,我正在怀古。”
“明白了。那时候这个房子充满快乐,是吗?大??儿都过着很快乐的生
活吧?”
奇怪得很,自己所想像中的事,有时候觉得它就在万花筒里面摇滚折腾
似的。现在的我就是这样。往事和所追忆的一些琐事,令人眼花撩乱。而才
想到这里,刚才的花纹,又回到原来的花纹了。
直到现在的我,所怀念、所哀惜的是做为过去的过去,而不是现实的过
去。这是因为即使现在,已成为遥远的昔日的当时,幸福依然未曾降临史泰
尔兹庄的缘故。我抛弃感伤,回想起真实的往事。我的朋友约翰和他的太太
也都不幸的,为被压迫的生活这个担子而焦虑不安。劳伦斯·卡雍狄修神沉
於忧郁。馨西亚由於闲着无事,在她的蓬勃朝气蒙上了一层阴影。殷格尔索
普和一位富翁的千金结婚,但是他的目的在於太太的金钱。是啊,连一个幸
福的人都没有。而现在也是一样。这里没有幸福的,史泰尔兹庄并不是幸福
会光临之处啊。
“我正在沉缅於一种错误的感伤。这里不是吉祥之家,现在仍然一样。
住在这里的人都不幸福哪。”
“没有这回事,令媛呢?”
“茱蒂丝也不幸福。”
我这样说,但忽然觉得一定这样。是的,茱蒂丝并不幸福!
“波德.卡林顿曾经说……”我说:“他很孤独。但是我认为他还是过
得很快乐,他拥有那座公馆,还有……”
柯露小姐尖锐地说:“是的,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威廉爵爷却可以另当
别论。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本来就不是在这种地方生活的人士。他应该属於
另一个世界,也就是成功与自主的世界。他的人生是成功的,连他自己也明
白这一点。和我们这些创伤的人可不相同呢。”
她的措词竟那样奇怪,我望着她。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为什麽使用“创伤”这句话?”
“本来就是嘛。”她忽然加强了声调说:“至少,我是一个心灵创伤的
人。”
“嗯。”我温和地说:“我知道你是很不幸的。”
柯露小姐慢慢地说:“你可不知道我是一个什麽样的女人吧?”
“我知道你的名字……”
“柯露不是我的真实姓名--这是我妈妈的姓,後来才……”
“後来?”
“我的本名叫做李芝费特。”
片刻之间,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立刻想起来。
“马煦·李芝费特?”
她点了头。
“你已明白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我爸爸是一个体弱多病,性情粗
暴的人。他不准我们几个孩子想受一般人一样的生活。也不让我们邀朋友到家
里来玩。连零用钱也不给。我们过得像是囚犯似的生活。”
她停顿了一下。她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眼睛,黯然地瞪大。
“於是……我姐姐……我姐姐就……”
“不必再说下去了。可能很难受吧。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不必告诉我。
”
“可是,你不明白,你绝对不明白的。就是玛嘉丽的事。这是令人难以置
信的事。当然,我姐姐向警察自首招供了。可是,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相信!她
的供述并不是事实,没有这一回事,我觉得没有发生过如姐姐所自白的事实。
”
“你是说……”我迟疑了一下。“和事实不合的话,那麽……”
她把我的话打断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玛嘉丽的事。不像是玛嘉丽所做得出来的
。那不是玛嘉丽所乾的呀!”
“你说的对,那不是玛嘉丽所乾的!”
这句话虽然已经说到嘴唇快要溜出来了,但我又把它收回去。
要说这句话的时机,为时尚早。--
第九章
那一天,差不多是六点左右吧,赖特雷尔上校抄小路朝这边走过来,带
着散弹喷枪,手里提着两只鸽子。
当我和他打招呼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意外地竟在这里。
“唉唷,二位在这里吗?那个凉亭很危险,快要塌下来了。不知道什麽
时候会倒下来哪。会掉到头顶上啊,伊丽莎白,你会满身都是灰尘。”
“哦,不要紧,海斯亭上尉怕我衣服弄脏,已经牺牲了他的手帕了。”
上校不由得嘟喃着:“真的吗?那没关系。”
他抽着烟斗,不动地站在那里。我们站起来走近他的身边。
今晚的上校好像另有心事。但依然把心情转变过来,开口说:“我刚刚
去打鸽子,大有收获。”
“听说,你的射击技术是顶呱呱的。”
“咦?你是听谁说的?啊,可能是波德.卡林顿吧。那是很早以前的事
。现在不行了,岁月不饶人啊。”
“视力不行了吧?”
“赖特雷尔上校立刻否定。“说什麽无聊,别看我视力依然不变。当然
啦,要看书时,非戴眼镜不可。但是看远距离那边时,一点都没有减退。”
他稍停顿了一下,他又说:“是的,尚未减退。问题是……”
他的声音渐渐变低,终於变成像恍惚状态那样的嘟哝。
柯露小姐一面环顾左右,一面说:“多美丽的黄昏。”
诚如柯露小姐所说,太阳正在西沈,金光闪闪,把每一棵树的绿色衬托
得更深,更浓,发挥灿烂的效果。那是一个平静,平稳而令人置身於遥远的
热带各国,那样的英国式的黄昏。我照这样说出我的感想。
赖特雷尔上校热情地赞同。
“的确是的,我经常想念这样的黄昏。那是我在印度那时候的事。一看
到这种黄昏,总是令人期待退役後,可以过得优哉游哉的日子呢。”
我点头。上校继续说他的话,但是这一次声调已经变了。“对,等到回
国,稳定下来……可是,事事却无法如愿以偿……真的。”
上校这种感慨,可能发自内心,经营进阶客栈,被一天到晚唠唠叨叨,
怨言猛烈的老婆拍着屁股团团转,一面又须为收支能够平衡而烦恼的自己的
模样,上校可能并没有把它描於心头吧。
我们漫步走向房子那边去。诺顿与波德.卡林顿在凉台上。上校和我加
入他们的夥伴,柯露小姐和我们分手进入房子里面。
我们在那里闲谈。赖特雷尔上校的心情可能豁然开朗了。他说了一两句
笑话,比平常更明朗,那样圆滑地。
“今天好热,”诺顿说:“口渴了。”
“各位,喝一杯怎麽样?今天我请客。”上校兴高采烈地说。
我们道了谢,答应让他请客。上校起身进入里面。
我们所坐的凉台之一角位於餐厅临窗的外侧,窗户打开着。
可以听到上校在屋子里面开窗的声音,接着是塞紧塞子的声音。
就在这一刹那忽然听到赖特雷尔太太未曾有过的尖声高叫。
“乔治,你在乾什麽?”
上校的声音很低,几乎无法听到。只听到“外头的各位”与“饮料”的
呢喃似的声音。
尖锐、着急的声音爆发似的变成愤怒。“不行,乔治。你打算怎麽样?
请各位喝酒,这个生意到底怎麽做下去?如果要在这里喝酒,须规规矩矩地
付钱。你虽然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但是我可不同哪。要是没有我在,这个家
可能明天就会破产了。你这个人真是像个小孩子似的,老是找麻烦嘛。真的
像个小孩,连一丁点辨别力都没有。把那个瓶子给我,说给我就给我!”
又听到正在拼命抗议的低沈的声音。
赖特雷尔太太咆哮似的回答。“他们要怎麽样想,我都不管,这个瓶子
我要放回橱柜,从这里上锁。”
听到钥匙在钥匙洞转动的声音。
“这样就行了。”
这一次可以听到上校比刚才清晰的声音。“不必这样绝吧,狄姬。不准
你这样做。”
“不准?我到想知道你算是老几?你认为是谁在掌管这个生意的?是我
呀!你怎麽可以忘了。”
听到小小的衣服摩擦声,赖特雷尔太太似乎走出房间。
片刻,赖特雷尔上校再回到凉台来。在这片刻之间,好像更老,气力也
更衰弱的模样。
这时候没有一个不对他寄予深厚的同情,索性把赖特雷尔太太给杀掉的
念头。
“非常抱歉,”上校以生硬、不自然的声音说:“威士忌好像已经没有
了。”
他一定发觉刚才的一段话应该被我们听到才对的。即使没有发觉,可能
已从我们的态度立刻觉察到了。我们都有无以自容的心情。诺顿已失去风度
,首先很快地说,其实并不想喝的,因为晚饭时间很快就到,然後努力地改
变话题,谈起毫无相乾的事来。我从来没有这麽难堪过,使得我感到头昏沈
沈的。这时候唯一能够收拾残局的人物波德.卡林顿,因为诺顿喋喋讲个不
休,没有机会插上一嘴。
我在眼角看到戴好院子工作用手套,手持除草机的类特雷尔太太向小路
那边走过去。虽然很能乾,但那时候的我,已对她感到讨厌了。无论谁,应
该都没有侮辱他人的权利啊。
诺顿依然说得很热心。从鸽子开始,话题转移到小学生那时候,看到兔
子被杀的情形而感到心情不好,被大家所笑,不知什麽时候已经把话题转到
雷鸟的猎场的事,以及追赶野兽的人中了流弹等发生於苏格兰的事故,说了
些不得要领的冗长的故事。然後话题又转到打猎时的各种意外事故,但终於
被波德.卡林顿清清嗓门,开口说话。
“从前,我有一个勤务兵,曾经乾了很有趣的事。他是爱尔兰人。有一
天他请假回到爱尔兰去。他回来时我问他假期是否愉快。他说:
“是的,阁下,我从来没有这样快乐的假期!”
“那很好。”我这样说,但是看到他很激动,使我有点意外。
“是非常惬意的假期!因为,我开枪射杀哥哥。”
“什麽?你射杀了你哥哥!”
“正是。我在数年前就想把他乾掉。那一天我登上都柏林的家里的屋顶
,正巧我哥哥从道路向这边走过来,而且我手里拿着来福枪。不是我自夸,
我很准。像打小鸟一样,一枪就给打中了。啊--那时候真是心荡神驰。我
是一辈子忘不了的!””
波德.卡林顿非常健谈,添油加酱尽情畅谈,所以大家都捧腹大笑,心
情也轻松了。他站起来,说要在晚饭之前冲凉便走出去,诺顿很像受了感动
似的,开口道破了我们的心情。
“真是好男儿。”
我一点头,赖特雷尔也随声附和说:“嗯,是好人。”
“听说他做什麽事,到处一帆风顺。诺顿说:“他所经手的事,没有一
样是不成功的。脑筋好,也有判断力……知行合一。像那种人,才是真正的
成功。”
赖特雷尔慢慢地说:“的确有这种人,无论做什麽事都会成功。从来没
有失败过。有些人,总是独占着幸运。”
诺顿急忙地摇头。
“不,不是这样,上校。那不是运气。”然後引用有意义的一句:““
若是,则罪恶不在於吾人之命运,乃是在於吾人本身矣!布鲁达斯。””
“大概这样。”赖特雷尔说。
“总而言之,既然已继承了拿顿的豪华公馆了,应该可以说是幸运才对
。可是,他非结婚不可,孑然一身住在那样大的公馆,可能寂寞了一点吧。
”我急忙插上了一嘴。
诺顿笑了。“结婚,成家立业,然後,受妻欺压……”
只好可以说全然说得不是时候。这是任何人都会说的。可是因时、地之
不同,有时候成为不必说的,这一点,诺顿在开口时已经觉察到了。他结结
巴巴,牛头不对马嘴地想以其他的话瞒过去。但是,结果还是生硬地把话给
中断。因而使事态更加严重。
他和我同时开始这样说。我就黄昏的阳光,陈述愚蠢的感想。诺顿则提
议晚饭後玩玩桥牌。
赖特雷尔上校一点都不理会我们说些什麽。他以奇妙、无表情的话说:
“不,波德.卡林顿绝不会被老婆欺压的。他不是受了欺压仍然忍气吞声的
人。那种男人不会的,他是个堂堂男子汉!”
真是多麽尴尬啊。诺顿又开始谈起桥牌来。就在说话的时候,一只很大
的鸽子飞过头顶上,停在离这里不远的树枝上。
赖特雷尔上校拿起了枪。
“我也把这个乾掉!”
可是,他还未及瞄准,那只鸽子已飞到很不好打到的树丛里面去。
就在这一刹那,上校的注意力集中於在离这里远一点的斜面蠕动的物体
。
“他妈的,兔子正在啃着果树的树皮。我本来想用铁丝把那里围起来的
。”
他端起枪瞄准,扣了扳机。於是,一看……
听到女人哀叫的一声。那声音渐渐便系,变成怕人的声音。
枪从上校的手滑下来,全身瘫痪无力,他咬紧了嘴唇。
“这是怎麽一回事?那是狄姬呀!”
就在这个时候,我已经跑到草坪上。诺顿也跟在後面赶来。我到了现场
,蹲下来。那是赖特雷尔太太。她正蹲在那里,把支撑用的棒子系在果树的
小树苗。那里长了相等身高的草,使上校无法很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子,可能
只知道有什麽在草丛里面移动而已。想必黄昏的阳光也成为错失的原因。赖
特雷尔太太被打中了肩部,鲜血从那里流出来。
我弯下身验伤,抬头望了诺顿。诺顿靠在树干,脸上呈土色,像快呕吐
似的样子。他辩解似地说:“我不能正面看着血。”
我尖声高叫:“替我叫富兰克林来,赶快。他不在,护士也好。”
诺顿点头跑过去。
第一个赶来的是顾蕾丝护士。她很快地跑过来,立即很敏捷地替她止血
。富兰克林也很快地从後面赶来。然後由他们两人把赖特雷尔太太抬进屋子
里让她躺下来。然後医治伤口,包紮,请来主治医师,由顾蕾丝护士照料她
。
我和刚挂了电话的富兰克林照个正面。
“赖特雷尔太太她怎麽样呢?”
“不要紧!没什麽大碍。子弹没打中要害,为什麽发生那种事?”
我把来龙去脉告诉他。
“原来如此。上校在哪里呢?一定受到严重的打击,这也难怪。我们要
比太太更照料他。他的心脏平常就不很强。”
赖特雷尔上校在抽烟室。嘴巴周围已变成土色,宛如处於恍惚状态。他
以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狄姬呢?内人……她怎麽样了?”
富兰克林急忙地说:“不要紧,上校,不必担心。”
“我以为兔子在啃着树皮呢,连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犯了那种错误,可
能是光线刺进眼睛。”
“常有的事。”富兰克林满不在乎地说:“在我开业执医那时候,曾经
见过一、二相同之例。来吧上校,喝一杯振作振作。”
“我不打紧,能见到内人吗?”
“现在不能马上去看她。有顾蕾丝护士看护她。但是,不用担心。太太
是不要紧的,奥利维大夫快要来了,大夫想必也会这样说。”
我把二人留下来,跑到傍晚霞光灿烂的外面去。这时候茱蒂丝与阿拉顿
从小路那边走过来。阿拉顿低下头打量着茱蒂丝的脸。他俩都笑出了声。
因为刚才发生那种意外,看到这个情景,使我无名火起。我提高嗓门叫
她,茱蒂丝惊愕地抬起头来。我告诉他们刚才所发生的意外。
“有这样奇怪的事。”这就是我女儿的感想。
她当然会惊讶才对,但是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至於阿拉顿的态度,像是把这件意外当作最佳的闹剧看待似的。
“活该。那位残忍的老太婆,我认为是上校故意的。”
“胡说,”我疾言厉色地说:“这是意外。”
“也许是吧。不过,我知道这种意外。有时候是很方便的。如果这是故
意开枪,那麽,我得脱帽向上校致敬。”
“不是这一回事。”我大喝一声。
“怎麽可以这样肯定?我认识两个曾经开枪杀死自己老婆的人。一个正
在整理手枪,另一个,据他本人说是开玩笑从正面开枪的。他说不知道里面
有子弹。後来幸运地逃出了法律的制裁,而这两人都巧妙地摆脱了老婆的束
缚哪。”
“赖特雷尔上校不是那种男人。”我冷淡地说。
“不,摆脱了束缚这件事,不一定老是一种目的吧。”阿拉顿还是执拗
地说:“我们可以设想,在这以前他们伉俪可能吵过架。”
我勃然大怒,但是同时为了要隐瞒某种动摇而把身子转过去。阿拉顿的
想法并非全无理由。於是疑云开始笼罩了我的心头。
即使遇到波德.卡林顿,此疑云也没有淡薄。他说刚从湖边散步回来。
我把刚才发生的意外告诉他知道,他立即说:“你大概不会认为上校故意开
枪射杀太太才对吧,海斯亭!”
“不!”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只是,这样一来,谁也……太太……因为太
太也太挑逗了上校呢。”
片刻之间,两人都不发一声,回想起无意中听到的那个场面。
我抱着不安的心登上二楼,敲了白罗的门。
白罗已经由卡狄斯的报告知道所发生的意外,但很想更进一步了解得更
详细。自从我到史泰尔兹庄以来,我已经把我每天所见所闻,以及某人与某
人之间的谈话,向他尽量详细报告的习惯。因为我想,这样可以让白罗不怀
被社会疏远的心情。也就是说,要让他有自己也现实地参与外界所发生的事
,这一个幻想。我的记忆力一向很正确,所以,要把听来的各种交谈原原本
本地告诉他,对於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白罗很仔细地听我的报告。我现在希望白罗斩钉截铁来否定这不安的力
量,控制着我脑海的可怕见解,但是,在他尚未叙述他的看法之前,有轻轻
地敲门的声音。
来人是顾蕾丝护士。她为打扰我们而道歉。
“对不起。我以为大夫在这里。现在,赖特雷尔太太已经醒过来了,她
正在担心她先生的事。她说希望能看看他。海斯亭上尉,请问你知道上校在
什麽地方吗?我不愿意把病患置之不理。”
我说我可以去找他。白罗也点头表示同意。所以,顾蕾丝护士由衷地道
了谢。
我在平常很少使用的小房间找到赖特雷尔上校,他站在窗边望着外面。
我进去时,他倏地把头摆过来。露出想要问什麽似的眼光。我发觉他仍
是心有??悸似的。
“夫人已经醒过来了,上校。她说要见见你。”
“喔唷--”渐渐地,他的脸上有了血色,这时候我才发觉他的脸色竟
那麽苍白。他像摇摇晃晃的老人一样,一面结结巴巴地说:“她说要见我吗
?嗯,就去马上就去。”
走到房门那边去时,看他脚步不太稳定,由我靠近去扶他。上楼梯时,
已软绵绵地偎在我身上。呼吸局促。富兰克林说的不错,他受的打击非同小
可!
终於走到病房前面来。我敲门,传来顾蕾丝护士伶俐的声音。“请进来
。”
我扶着上校进入房间。病床前周围被屏风围住。我绕着屏风过去。
赖特雷尔太太的情况好像很严重,没有血色,非常虚弱似的,闭着眼睛
。当我们绕着屏风走近时,她已睁开眼睛了。
她以低得快要断气的声音说:“乔治……乔治。”
“狄姬,你……”
她的一只手紮了绷带,安上护木。她没有希望地把自由的那只手伸向他
那边。上校向前一步,握住妻子没有力气的小手。
“狄姬……”他叫,生硬地说:“谢天谢地,你有救了。”
她仰望上校的脸,眼睛已经润湿了,看到她那副充满深挚的爱情与不安
的神色,我为我自己和大家无情的想像,感到无以形容的羞耻。
我悄悄地走出房间。竟敢说这是伪装的意外!那句真挚感谢的言词,连
一丁点也没有虚伪的影子。我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心。
走在走廊上时,听到锣声,使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竟忘记时间已经那麽
晚了。只因发生意外而什麽都搞乱了。只有厨师仍然照常工作,在一定的时
间准备好了晚饭。
所有的人几乎都没有为吃晚饭而换衣服,席上没有看见赖特雷尔上校。
可是,不知道什麽原因,富兰克林太太今天晚上却下楼来,她穿着淡粉红色
的晚礼服,格外美丽动人,今晚的她身心都很愉快的样子。
晚饭後,使我困恼的是阿拉顿和茱蒂丝双双相偕到院子里。我坐在椅子
上,听富兰克林和诺顿正在谈论热带的风土病问题。显然诺顿说的远离话题
的主旨,我仍然以同感和关心,静听他的高论。
富兰克林太太与波德.卡林顿在房间的另一边里面聊天。他手里好像拿
着窗啦椅罩啦等等素地的样本。
伊丽莎白.柯露打开书本,读得出神。有我在身边,会不会让她不自在
,我这样忖思。今天下午,她已经把身世向我吐露了,也难怪她。但是我毕
竟觉得令人怜悯,希望她不会因向我吐露而後悔就好了。我很想明确告诉她
我一定严守秘密,绝对不传给任何人。但是,她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过了一会儿,我进入白罗的房间。
里面只点了一盏小电灯,赖特雷尔上校就坐在灯光底下。
白罗正在听上校所讲的话。使我觉得上校与其说讲话给对方听,不如说
是讲给自己听似的。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狩猎会上的舞会的事。她穿着一
身白色绸衣,再身体周围飘汤着。那是一位很漂亮的姑娘,使我一见??情哪
。我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讨那个姑娘作老婆!”然而,你看,一
箭就给我射中了。她有无法形容的可爱,口齿伶俐,你说多少,她一定顶回
给你多少。”
他吃吃地笑着。
那个情景映进了我心坎里的眼睛。可以想像出狄姬·赖特雷尔的年轻、
自大的脸,和侃侃而谈的风采。想当年定必迷倒众生吧,但是,年纪越大,
说起话来竟越是尖锐刻薄了。
可是,今天晚上赖特雷尔上校所回想的是当年的年轻姑娘,他名正言顺
的初恋女孩,他的狄姬。
於是又使我为大家在数小时前所说的内容,觉得羞耻。
好不容易等到赖特雷尔上校回到寝室之後,不用说,我把所发生的一切
全部说给白罗知道。
白罗坐在那里静静地听。从他的那副表情,无法判读出什麽来。
“於是,你就认为那是故意射杀的吧,海斯亭?”
“就是嘛。现在想起来,惭愧得很。”白罗挥着手,驱走了我现在的心
情。
“这是你自己的看法吗?或是受谁的影响?”
“阿拉顿曾经这样说过,是那个男人所能说得出来的。”
“还有呢?”
档案过大!部分文章无法显示
关心起她来。同病相怜的二人在不幸经验的情况下,纵令他们之间有把他们
连结在一起的羁绊,青春依然会再度来临的,她这样想,至今,我也是这样
想的。我冲动地说:“不但没什麽兴奋,相反的,今天总是心情沈重,因为
我的老友有不好的讯息。”“你是说白罗先生的?”
看她满怀同情与关心,我只好吐露一切了。
等我说完了,她心平气和地说:“原来这样,那麽,有一天总会向我们
道别的,是不是?”
我无法开口答覆,只好点头表示而已。
过了一会儿,我终於开口说:“白罗如果死了,我在这世界上就真的孑
然一身了。”
“不会的,你还有茱蒂丝,而且还有其他儿女。”
“我几个儿子和女儿都分散各地,而且,茱蒂丝……这个女孩有她的工
作。她不需要我。”
“我怀疑为人子女,要不是有什麽困难,从来不需要父母的。认为最好
把它当作根本原则就得了。我就比你更孤独了。我一个妹妹在美国,一个在
义大利--相隔十万八千里。”
“你的人生现在才开始。”“在三十五岁的现在。”
“三十五岁有什麽不对吗?我倒希望我现在是三十五岁。”我又戏谑地
加上了一句。“我又不是瞎子。”
她以可疑的视线给我一瞥,但很快地胀红了脸。
“你以为……我和诺顿只是普通朋友哪。有许多相同的地方,所以……
”
“那不更好吗?”
“只是他对我很和蔼而已。”
“不行不行,千万不要只认为是和蔼,我们男人不是生来会对人和蔼可
亲的。”
才说完,伊丽莎白.柯露的脸忽然苍白,然後以低沈而紧张的声音说:
“多麽残酷,你……你瞎了!我怎麽会想到结婚?我有那样的过去,我有一
个杀人凶手的姊姊……纵令她不是杀人凶手,也是一个精神失常的姊姊。无
论杀人凶手也好,精神失常也好,都是一样,我有这样一位姊姊。”
我大声地说:“你绝对不能因而想不开,好吗?或许你认为过去的事可
能不是事实也说不定。”
“你是什麽意思?那是事实。”
“你已经忘记前些日子你曾经说过“那不是玛嘉丽乾的”这一句话吗?
”
她屏住一口气。“凡是人,总会那样感觉的。”
“所谓感觉,有时候常会成为事实。”
她注视着我。“那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说,令尊不是令姐杀的!”
她慢慢地把手拿到嘴边去。眼睛像恐惧似的瞪大,目不转睛地看看我的
眼睛。
“你,大概疯了,一定是的,你从哪儿听来的?”
“那可以不管,事实就是事实,总有一天可以证实给你看。”
Ⅲ
在家里附近无意中碰到波德.卡林顿。
“这是我在这里的最後一晚。”他说:“我明天就要搬家。”
“搬到纳顿去吗?”
“正是。”
“你可以享乐了。”
“但愿如此,不过……”他叹了一声。“海斯亭,我只能告诉你,一想
到就要和这个家离别,感觉到很高兴哪。”
“因为这里的夥食太差,而且,服务也差强人意。”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毕竟这里的价钱便宜,在这种客栈讲究奢侈也
没有用。海斯亭,我所说的不是那些不方便的事。老实说,我不喜欢这幢房
子……这里笼罩着一股邪气。在这里,怪事层出不穷!”
“这倒是真的。”
“我不知道这一股邪气是什麽,过去层发生过谋杀案的房子,可能无法
恢复原来一样吧。可是,无论如何让我看不顺眼。首先发生的赖特雷尔太太
的事故……的确是运气不好的意外。接着是巴巴拉!”他停顿了一下。“我
可以肯定,她是世界上最不像会自杀的女人。”
我犹豫了。“话可不能这样明确的。”
他打断了我的话。
“可以,我可以明确地肯定。你知道吗?巴巴拉死的前一天,我几乎是
整天和她在一起的。那一天的巴巴拉精神很好,因为她很久没有外出,所以
格外高兴。唯一令她担心的是约翰过份沈湎於实验工作,会不会超过限度,
而且还说会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当实验品。海斯亭,你明白我想的是什麽吗?
”
“我不明白。”
“我是说,巴巴拉的死,她先生也应负起责任。或许他对她发牢骚吧。
巴巴拉和我一起的时候,每次都是很快活的。他故意让巴巴拉知道,她是他
事业的绊脚石而使巴巴拉崩溃。这个狼心狗肺的无情汉,连一根头发都还没
动过,竟已满不在乎地说马上要到非洲去了。说真的,海斯亭,其实有人说
巴巴拉是他杀的,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
“你大概不是真的这样想,才这样说的吧?”我严厉地说。“不,是真
的。这个理由是我们会以为如果那个家伙要杀死巴巴拉的话,可能不会采用
那样的方法。也就是说,任何人都知道他目前正在研究毒扁豆硷,所以,如
果他要杀巴巴拉的话,当然不会使用那种毒药,这才顺理成章。可是,话虽
这麽说,海斯亭,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怀疑富兰克林哪。线索是来自一个确
实可靠的人物……”
“那是谁?”
波德.卡林顿降低了声音。“是顾蕾丝护士。”
“什麽?”我的惊异非同小可。
“嘘!不要这样大声。是的,是顾蕾丝护士告诉我的。她是个又伶俐、
又精明的女孩子。很早以前一直对富兰克林没有好感。”
我觉得奇怪。顾蕾丝护士所讨厌的,照理应该是她所伺候的患者才对。
我的脑海忽然想到,顾蕾丝护士一定对富兰克林夫妇的家务事知道得很详细
。
“听说顾蕾丝护士今天晚上要住在这里。”波德.卡林顿说。
“什麽?”我感到惊讶。因为顾蕾丝护士在葬礼完毕後,已经离开史泰
尔兹庄了。
“只有一晚……在尚未到新的患者那里去之前。”
“哦,原来如此。”
听说顾蕾丝护士今晚要睡在这里,不由得使我感到不安,但是一旦想问
我为的什麽理由,我也答不出所以然来。是不是有什麽理由才回来的?波德
.卡林顿不是说过,她对富兰克林不怀好感吗……?
为了使自己安心,我更强调说:“顾蕾丝护士不应该再评论富兰克林的
是是非非。无论如何,庭上采信她的有力证词,已经判决自杀确定了,再说
,白罗也说过他曾经看到富兰克林太太手上拿了瓶子,从研究室出来……”
波德.卡林顿疾声厉色地说:“瓶子又能做什麽?哪一个女人,什麽时
候不带瓶子?香水瓶啦,发胶瓶啦,指甲油瓶啦。你总不能说你哪天晚上看
到你女儿手上拿着瓶子,就认为她有自杀的企图吧?简直胡闹!”
这时候阿拉顿朝我们走近来,他忽然停住,但正巧,戏剧化似的,远处
传来隆隆雷声。我以前也有这个感觉,阿拉顿这个人颇适合演反派角色。
可是,在富兰克林太太死的那个晚上,他并不在史泰尔兹庄。再说,他
到底有什麽动机呢?
甚者,我马上又想到,X有没有动机啊。这一点他占了上风。只因这一
点,使得我们只好认输。可是,或许有能照出真相来的一点曙光射进来也说
不定。
Ⅳ
我始终一点都没有白罗说不定会败北的念头。在白罗对X的一战,我完
全忽视X有战胜的可能性。我深信纵令白罗衰弱,深受病痛之苦,到後来强
者仍然是他。因为,我已经看惯了白罗的成功。
对於我的信心,首先浇我冷水的,不是别人,是白罗本身。
我在下楼吃晚饭的半路上,顺便去白罗的房间。我已经忘记为什麽这样
,因为那时候白罗忽然对我说:“万一我有什麽……”。
我立即大声提出抗议。不会发生万一的--没有会发生的理由。
“原来富兰克林说话时你没有仔细听清楚。”
“富兰克林他知道什麽?你还很健康,白罗。”“或许有这个可能,但
可能性很小。不过,我说的是眼前的特殊性而言,不是一般理论。我要说的
意思就是说,即使我不久就要死了,我们的X先生倘若要高兴一番,也为时
尚早。”
“为什麽?”我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内心的惊讶。
白罗点了一下头。
“没错,海斯亭,X先生毕竟很聪明,聪明透顶!X知道我之将死,甚
至即使比寿终正寝之期仅仅提早一两天,对於他都是方便得无法估计。X先
生应该不会不知道才对。”
“可是,这样的话,到底将变成怎麽样呢?”
“当指挥官战死了,绝对应由副指挥官指挥继续作战,老友啊,你必须
继续奋斗。”
“我吗?宛如坠入五里雾中嘛。”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万一我有不幸,老友!这里面
有……”他用手拍了一下身边的上了锁的公务箱。“这里面,所需要的线索
一应俱全。足够应付任何偶发性事故。”
“何必这样装模作样,趁现在乾脆把一切都告诉我不就得了吗?”
“不过,不是这麽一回事。最要紧得是要做到你不知道我所知道的事这
个事实啊。”
“也就是说,你为我留下了写得很清楚的案件的叙述书?”
“不是,因怕有落入X手里之虑。”
“那麽,那是什麽?”
“可以说是提示。对於X先生并没有任何意义,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照理应该能引导你发现真相才对。”
“那就不得而知。你为什麽非这样拐弯抹角讲了一大堆不可呢?你总是
把事物弄成非常麻烦为乐。真是本性难移!”
“你想说,我现在已经染上恶习了,是吗?也许是也说不定。可是,放
心吧,你可以凭这些提示发现真相的。”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然而,
你恐怕会为了发现真相而後悔吧。说不定你会说:“把幕放下来吧。””
从他的口气,我再度感到以前曾有一次或两次在心中蠢动的那种莫名其
妙的不安。虽然视线不可及,但就在很近的地方,有我不想看的事实--感
觉到潜伏着没有予以承认之胆量的事实。在我的内心深处,已知道……这件
事实。我甩掉此一不安感,下楼去吃饭。
第十七章
Ⅰ
晚餐席上倒很热闹。赖特雷尔夫人又出现於楼下,已经有发挥虚有其表
的爱尔兰式快活的那种心情了。富兰克林精神抖擞,更比过去愉快。顾蕾着
一身轻装替代了制服,我第一次看见她穿便服。卸去了职业上的严谨的她,
的确是个迷人的女孩子。
饭後,赖特雷尔夫人提议玩桥牌,结果开始了不受人数限制的胜负。约
九点半左右,诺顿说他要去白罗的房间看一下。
“那是个好主意,”波德.卡林顿说:“可怜,最近好像不舒服的样子
,我也去看。”
我非马上采取行动不可。
“各位,对不起,他要是一次和两个以上的人讲话就会很累。”诺顿会
意,马上说:“我答应要借给他一本与鸟有关的书。”
波德.卡林顿说:“明白了。海斯亭,你还会来吧。”
“当然。”
我跟诺顿上楼。白罗在那里等着。我和他说了两三句,回到楼下来。我
们玩起Rummy来。
波德.卡林顿对今夜的史泰尔兹庄的轻松气氛颇表愤慨的样子。弦外,
有要把那个悲剧忘得一乾二净似乎为时尚早之意。他心神不定,常常忘记自
己正在做什麽,终於玩到一半离席。
他走近窗边打开窗子。远处传来雷声。一阵暴风雨可能很快就要来,但
要到这里来,还有一段时间。他再把窗子关好,回到原来位子,站在那里旁
观了一两分钟,然後走出了房间。
我在十一点十五分前上床。我以为白罗大概睡着了,所以没有到白罗房
间去。而且,我已经懒得去想史泰尔兹庄,和在这里发生的案件。我很困,
希望甜睡,把一切都忘得乾乾净净。
正要睡着时,被某种声音惊醒,我以为是敲房门的声音。“请进。”我
回答,但没有反应,所以,我起身点灯,探身出去望了一下走廊。
我看到诺顿正好从浴室出来回到他的房间。他穿一件色彩很野的方格花
纹的家常便服,像平常一样,倒竖着头发。他进入房间,紧跟着关好房门後
,很快听到从里面上锁的声音。
上锁的声音使我感到有点不安,再回到床上去。
它暗示微乎其微的不祥预感。诺顿是不是经常锁门呢?为什麽呢?是不
是白罗警告他这样做?我想起了白罗的房间的钥匙神秘失踪,忽然感到不安
。
躺在床上时,不安越来越强烈,加上头顶上的暴风雨,更增添了我精神
上的紧张。我终於起床,把门上了锁。或许这样才稍觉放心,开始有了睡意
。
Ⅱ
我在吃早餐之前,到了白罗的房间。
他在床上,看到他的不舒服的病容,我吓了一跳。他的脸上布满了疲惫
不堪的皱纹。
“你好吗?老兄。”
他勉强地向我微笑。
“还活着,你看。我还活着。”
“不痛苦吗?”
“不会,只是很累。”他叹了一声。“累死了。”
我点头。
“昨天晚上怎麽样呢?诺顿有没有告诉你他那天看到的是什麽呢?”
“有,他说了。”
“他看见什麽呢?”
白罗已沈思的神色注视了我很久,然後回答。
“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告诉你,因为恐怕被你误会。”
“你到底在说什麽?”
“诺顿说他看到两个人……”
“是茱蒂丝和阿拉顿!”我嚷起来。“我当时这样想。”
“老友,不是,不是茱蒂丝和阿拉顿。所以说嘛,我怕你误会,因为你
这个人,死头死脑,只知其一!”
“对不起。”我觉得有点难为情。“那麽,到底是谁?”
“明天告诉你。现在,有很多事搞得头昏脑胀。”
“有助於破案吗?”
白罗点头肯定。然後闭起眼睛,躺回枕头上。
“这案件已经结束了。剩下来的是要整理一些细节,吃饭去吧,顺便替
我叫卡狄斯来好吗?”
我先让卡狄斯去白罗的房间,然後才下楼去。很想见见诺顿。迫不及待
地想知道他到底向白罗说了些什麽。
在潜意识里,我至今仍然不满。白罗的有气无力,使我不称心。为什麽
要那样一直保持着神秘主义呢?为什麽要表露出那样神秘,那样深刻的痛苦
呢?这桩案件的真相到底是什麽呢?
早餐席上看不到诺顿。
饭後,我漫步向院子里走出去。暴风雨之後的空气特别凉爽。昨天晚上
大概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波德.卡林顿站在草坪上。我很想向他吐露我的心
事。很早以前就想这样,白罗看样子无法再继续孤军奋斗了。
今天早上的波德.卡林顿似乎充满活力与自信,使我感到一阵温暖和安
全感涌上心头来。
“今天早上晚了一点嘛。”他说。
我点了一下头。
“睡个懒觉。”
“昨天晚上雷雨交加,声音震耳,你知道吗?”
我想起来了,我在睡梦中也听到雷声大作。
“我昨天晚上,心情也不大好。”波德.卡林顿说:“现在舒服多了。
”
他张大了两手伸懒腰,打了哈欠。
“诺顿在哪儿呢?”
“大概还在睡,这个懒鬼!”
我俩不约而同地朝上面望。因为我们所站的位置,正好是诺顿房间的正
下面。我不由得感到愕然。在整排的窗子中,只有诺顿房间还关着窗子。
“奇怪,你看他们会不会忘了叫他?”
“奇怪,会不会生病?我们上去看看。”
我们一起上了二楼。再走廊碰到一个有点傻里傻气的女子。我们问她时
,她回答她曾经敲了诺顿的房门,但没有反应。她说她曾敲了两次,但是大
概没有听到。房门上了锁。
不祥的预感掠过我的脑际。我一面用力地敲门,一面叫。
“诺顿,诺顿,起来!”
然後,随着升高的不安,再叫了一次。
“起来……”
Ⅲ
任凭怎麽叫都没有回答,所以,我们只好去找赖特雷尔上校。他睁开淡
蓝色的眼睛,露出一副警戒之色,听完了我们说的话,半信半疑地捻着胡须
。
平常遇事很快果断的赖特雷尔夫人,毫不犹豫。
“我们得想办法把门打开,其他没有更好的方法。”
我看到史泰尔兹庄的房门被撞开来,这一次算是第二次。房门那边,有
和第一次完全一样的东西--意外死亡的屍体!
诺顿穿着睡袍倒在床上。钥匙放在睡袍口袋里面。一只手握着像玩具似
的,但却是够致人於死的小手枪,再额头正中央开了一个小洞。
我看到它的一瞬间,产生了某种联想。可是,在一瞬间之後,已经再也
记不起来了。一些很久远的……
我累得连它也想不出来那麽累。
Ⅳ
一进入白罗房间,他已觉察到我的脸色,迫不及待地问我。
“发生什麽事了?诺顿呢?”
“死了!”
“为什麽?什麽时候?”
我简单扼要地告诉他。
然後,有气无力地这样结论。
“警察说这是自杀的,除了这样说外,还能怎麽说?房间上了锁,而且
窗户也关着。钥匙放在屍体的口袋里。无论怎麽说,我亲眼看到它进入房间
,而且也听到锁门的声音。”
“海斯亭,你看见他吗?”
“是的,昨天晚上。”
我向他解释当时的情形。
“你看到的的确是诺顿没有错吗?”
“当然啦,他那身睡袍,到什麽地方都可以认得出来的。”
一瞬间,白罗又变成原来的白罗了。
“哎呀,问题不是睡袍,而是穿着它的人哪。真是的!睡袍,谁都可以
穿。”
“的确是他。”我从容地说:“我没有看到他的脸。可是,头发是诺顿
的没有错,而且,走路有点跛。”
“任何人也可以跛着脚走路啊,我的天!”
我愕然地注视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我看到的不是诺顿?”
“我并没有这样说,只是因为你断定是诺顿的根据太不科学,才使我束
手无策。我并没有说你看的不是诺顿。其他人大概很难化装成诺顿吧。这里
的人个子都很高,个子都比诺顿高。总之,身高是瞒不过人的。诺顿顶多只
有五五寸而已。但是,却……越想越有诡计的味道。你不这样想吗?诺顿进
入自己的房间,把房门锁好,钥匙放在口袋里,以一只手握着手枪的被射杀
屍体被发现。而且钥匙仍然放在口袋里的话……”
“那麽,你认为他不是自杀?”
白罗慢慢地摇头。
“是啊,诺顿不是自杀,是被谋杀的。”
Ⅴ
我茫然地下了楼。一想到案子演变成这麽费解,对於我没有发觉到下一
个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大概可以得到宽容吧。因为那时候,我的脑筋已经迷
迷糊糊,没有正常地思考的啊。
这样说来,一切都合乎逻辑。诺顿被杀了……为什麽被杀呢?其目的在
於不让他漏他所目击的秘密--至少我相信这一点。
可是,他已经把那个秘密向一个人吐露了。
所以,那个人照理也已成为凶手的目标……
而且,那个人不仅成为凶手加以杀害灭口的目标,同时也处於无力抵抗
的状态。
我当然应该注意到这一点才对呀!
当然应该可以预测才对呀!
“老友!”我就要走出房间时,白罗叫我一声。
这是白罗向我说的最後一句话,卡狄斯去伺候他主人时,发觉主人已经
死了。
第十八章
Ⅰ
我心情沈重,一点也不想把这事写下来。
如有可能,尽量不去想它吧。赫丘里·白罗死了,与此同时,亚瑟·海
斯亭也等於是死了一样。
现在让我赤裸裸地叙述这个事实吧。这事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他的死因被判断为自然死。也就是说,因心脏病发作而死的。富兰克林
说他早就预料到他会这样死。毫无疑问的,诺顿之死的冲击导致了他的心脏
病发作。大概有什麽疏忽,有亚硝酸戊酯的安瓿已不放在他的枕头边了。
这是疏忽吗?或者是某人故意把它拿走?不,必定更复杂。照理说,X
绝不能期望白罗心脏病发作才对。
这个理由是我不相信白罗是自然死。他跟诺顿和巴巴拉·富兰克林一样
是被谋害的。他们为什麽被杀而不得而知……被谁杀害的也是我所解不开的
谜。
诺顿的死因陪审庭裁决他是自杀。法医提出了唯一的疑点。他说开枪自
杀的人,通常不打额头正中央。不过这仅能算是疑惑的影子而以。一切都明
明白白;从里面上了锁的门,口袋里面的钥匙,紧闭着的窗户……以及死者
的手所握着的手枪。诺顿老早就抱怨头痛,而且最近投资的事业好像不如意
。虽然不能遽以下定这是自杀的原因,但可以设想这些适时推动某一结果,
不会不合理。
手枪的确是他的。他住在史泰尔兹庄这段期间,女曾经在他的化妆台上
看过它两次。就这样,一切都解决了。这里又演出一出巧妙的凶杀案,和过
去的例子一样,没有让其他解释介入之??地。
在白罗和X的决斗中,X赢了。
这一次轮到我对付X了。
我进入白罗的房间,带走了那个公务箱。
我知道白罗指定我为遗嘱执行者。因此,我有充分的权利这样做。钥匙
挂在白罗的脖子上。
我回到我的房间,打开了那个箱子。
我立刻愣住了。X关连的案子的资料全部不见了。我一、两天前,在白
罗用钥匙打开箱子时,还亲眼看到它在里面。如果说,需要证据的话,这不
外就是X在暗中活动的证据!既然不是白罗本身把文件销毁(绝对不会有这
个可能),必定是X所为!
X。X。杀人魔X。
不过,箱子里并非空无一物。我想起了白罗曾经说过:这里面有X所不
知道的提示。
这就是该提示吗?
箱子里面有莎士比亚的“奥赛罗”的廉价本一册,及另有一册是圣约翰
·厄尔文的剧本、“约翰·法哈生”。後一本书的第三幕,夹了一个书签。
我呆然望着这两本书。
这里必有白罗留给我的线索--可是,对我毫无意义!它到底意味着什
麽呢?
我所能猜测的,只是认为它可能是某种密码。寓意於剧本中的言词的密
码。但是,果真如此的话,如何解读那些密码呢?
找不到划过线的单词或文字,我耐心地找,也偷偷地用火烘了一下,但
都徒劳无功。
我仔细地把“约翰·法哈生”的第三幕读了一遍。有“低能”的约翰·
克鲁提的一连串台词的惊险的场面,在寻找骗去了妹妹的男人的法哈生之退
场,此幕剧到终幕。性格描写得很突出--可是,我无法相信白罗为了要磨
练我的文学欣赏能力,才留下这本书的!
我正在翻书时,终於有一张纸滑了下去。纸条上有白罗的笔迹,写了後
面一句。
“去和我的男仆乔治谈谈吧。”
是的,这里面有点眉目了。如果这是密码的话,或许说是乔治握有解读
的钥匙也说不定。我必须查出乔治的住址,见他一面。
但是,在这以前,首先我得为亲密的朋友办理令人伤心的所谓治丧。
这里是白罗初到英国时住过的结了不可解之缘的土地。最後,也在这里
安息。
近来,茱蒂丝很孝顺我。
她花很多时间陪我,帮忙我治丧事宜。她那麽温柔,那麽体贴。而伊丽
莎白·柯露和波德·卡林顿也对我和蔼可亲。
伊丽莎白·柯露并不如我想像的那麽为诺顿之死而伤心。或许她本来就
已经把更深切的悲哀深藏於她一个人的心中也说不定。
於是,一切都结束了……
Ⅱ
是的,还是非把它写下来不可。
我必须写得很清楚。
丧礼顺利地过去了。我和茱蒂丝坐在一起,商量将来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她说:“但是我已不住在这儿了。”
“不住在这儿?”
“是的,我不要住在英国。”
我茫然注视着她。
“我不想让爸爸更伤心,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不过总不能继续瞒下
去了。希望你不要太沮丧,我要和富兰克林大夫一起去非洲。”
我终於怒发冲冠三千丈了。不准她这样做,社会上绝不会谅解她。人言
可畏!如果他太太尚在人世,而且在英国当富兰克林的助手,还可以说得过
去。但是,现在竟要和他一起去非洲,这又是另当别论。我绝对不准许茱蒂
丝这样做!
她不发一言,听完了我的话,然後稍稍地微笑。
“但是,爸,”她说:“我是以富兰克林太太的身份跟他一起去的,不
是当他助手去的。”
几乎是当头棒喝!
我说--与其说是这样,不如说是语无伦次地问她比较对。“阿--拉
--阿拉顿呢?”
茱蒂丝微微地笑着说:“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当初已经告诉过你了
,如果爸不让我那麽生气的话,而且我也庆幸爸爸对我的误会。我不希望让
爸爸知道我所爱的是约翰。”
“可是,有一天晚上我看见阿拉顿在凉台吻你。”
“哦,也许有。那天晚上我心情不好。这是常见的情形。爸爸也有这样
过吧?”
我说:“你还不能和富兰克林结婚,无论如何,太早。”
“不,可以的,我希望和约翰一起去,我们没有必要再等了。”
茱蒂丝和富兰克林,富兰克林和茱蒂丝。
有谁能了解我心中所想的呢?不久以前就存在我内心深处的想法。
把小瓶子拿在手里的茱蒂丝,以年轻活泼的口气,提出无益的人应该让
路给有益的人这个主张的茱蒂丝!我所疼爱,也为白罗所疼爱的茱蒂丝!诺
顿所目击的两个人……那会是茱蒂丝和富兰克林吗?如果是的话……不,绝
对不是。茱蒂丝不是,如果是富兰克林……有这个可能,他是一个冷酷无情
的人,他如果决心杀人,可能杀死好几个人。
白罗自愿让富兰克林看病。
为什麽呢?那天早上白罗大概向他说了些什麽吧?
可是,茱蒂丝不会。我可爱而正经的茱蒂丝不会。
但是,白罗那个奇妙的态度,奇妙的措辞,“你会说:“把幕放下来吧
!””
忽然,一个念头掠过我的脑际。没有这个道理!不可能!难道说有关X
的事全是虚构的?白罗是由於担心富兰克林夫妇的悲剧,才到史泰尔兹庄来
的吗?或许他是来监视茱蒂丝的吧?所以才对我守口如瓶?因为X的事完全
是虚构而是一种烟幕的缘故吗?
难道,悲剧的中心竟是我的女儿茱蒂丝吗?
奥赛罗!富兰克林夫人死的那天晚上,我从书架上拿下来的也是“奥赛
罗”。它会是线索吗?
有人说,那天晚上的茱蒂丝,令人想起砍掉荷尔菲尔尼斯首级前的同名
犹太人女人。茱蒂丝--是不是已在心中隐藏杀人之念呢?
十九
这些是我在伊斯特本写下的。我到伊斯特本来是为了找波洛的前任男仆乔治
斯。乔治斯跟了波洛许多年。他是一个能乾而又以实求实的人,完全没有任
何想象力。他讲起事情来总是一是一,二是二,看待事物则总是从表面入手。
是的,我找他去了.我把波洛去世的讯息告诉了他,对此,乔治斯的反应恰如其
人。他非常悲伤、哀痛,而且好不容易才把这感情压在了心底。
这时,我说.“他是不是给你留下了一个要转告我的口信?”
乔治斯马上回答说.“给您,先生?不,我不知道呀.”
我大吃一惊。我又追问了几句,但他却说得相当肯定。
最後,我说道,“我想,那就是我错了。好了,就这样吧。我真希望在他弥留之
际你能和他在一起。”
“我也希望这样,先生。”
“不过我还是认为,如果你父亲病了,你就该回来照顾他.”
乔治大惑不解地望着我.他说,“请您原谅,先生。我不大明白您的话.”
“你不得不离职,是为了照顾你父亲,是这样吧?,
“并不是我想离开的,先生。是波洛先生打发我走的。”
“他让你走的?”我睁大跟睛莫明其妙地望着他。
“先生,我并不是说他把我解雇了,而是说好了不久我
还要回去侍侯他的。可是,让我走是他的意思,而且我在这里跟我老父亲在一
起,他还给我适当的报酬呢。”
“可这是为什麽呢?乔治斯,为什麽呢?”
“我确实说不明白,先生.”
“那你没有问一问?”
“没有,先生。我觉得,在我这种地位是不能这样问的。波浴先生总是有他自
己的主意,先生。他是个非常聪明的有身份的人。我向来就很了解他,先生,
而且尊敬他。”
“是的,是的.”我心不在焉地随口应着。
“他很讲究穿着,可是他??把他的服装也弄得太外国味儿,太怪模怪样的了。
不知道您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不过,当然啦,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毕
竟是个外国人嘛。他的头发也是那样,还有他的八字胡。”
“啊!那有名的八字胡。”当我想到他是多麽为他的胡子而自豪时,我心里感
到一阵刺痛。
“是呀,他对胡子大有讲究呢,”乔治期接着说道。“他戴胡子的方式不算很
时髦,可是他戴着它很相称,先生,不知道您是不是明白我的话。”
我说,我很明白。随後,我轻声地喃喃说道,“我猜想,他的胡子和他的头发一
样,是染过的吧?”
“他的确??呃??略微修饰过他的胡子??可是头发却没染过??最近几年没染过
。”
“瞎说”我说道:“他的头发黑得象乌鸦似的??看起来象是假发,特别不自然
。”
乔治斯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几声.“对不起,先生,那就是假发。近年来,波洛先
生的头发已经掉得差不多了,於是他就带上了假发。”
我想,一个贴身另仆对他主人的了解竟然胜过了他最亲密的朋友,这是多麽奇
怪呀。
我又扯回到那个使我迷惑的间题上,“可是,你确实不清楚为什麽波洛先生要
打发你走吗?想想吧,夥计,想一想。”
乔治斯努力想着,不过很显然,他是不大善於思考的。
“我只是觉得,先生,”他终於说道,“他把我打发走,是因为他想雇用柯蒂斯
。”
“柯蒂斯?他为什麽想要雇用柯蒂斯呢?”
乔治斯又乾咳了几声。
“嗯,先生,我确实说不明白。我看见他的时候,我觉得他好象不是一个??对
不起??特别机灵的人,先生.当然,他身材很粗壮,可是我几乎不能想象他会是
波洛光生喜欢的那种人。我觉着,他曾经在精神病院当过一段助手。”
我凝视着乔治斯。
柯蒂斯!
难道波洛坚持不肯向我多说的原因就在此吗?柯蒂斯,这个我唯一连想都没想
过的人!是的,波洛满足於让我在斯泰尔斯的客人中间细细蒐寻那位神秘的x
;然而,x不是一位客人。
柯蒂斯!
在精神病院当过一段助手。我记不清在什麽地方读到过这样的事,那些曾经
是精神病院和疯人院的病人,有时候会被留下来或返回到那里去当助手的。
一个怪里怪气、不爱讲话、模样蠢笨的人??一个因为自己的某些奇怪而别扭
的原因也许就会去杀人的人……倘若是这样的话??倘若是这样的话……哎,
这麽说,一大片疑云从我的身边交臂失之了!
柯蒂斯--?
尾声
(阿瑟.黑斯廷斯上尉的批注: 我的朋友赫克尔.波洛死後四个月,我得到了
下述手稿.我接到了一家律师事务所的通知,到他们的办公室去一趟。在那
里,“根据他们的委托人,已故的赫克尔.波洛先生的嘱托”,他们交给了我
一个封好的小包。我现将其内容复述如下:)
赫克尔.波洛写下的手稿是这样的:
我亲爱的朋友.
当你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已经死去四个月了。我盘算了很长时间,是否
要把写在这里的东西写下来,现在我主意已定,认为有必要让某些人明了第
二次“斯泰尔斯事件”的真相。同时,我还试图推测.在你读这份手稿以前
,你一定作出过荒谬透顶的推论??或许还给你自己招来了痛苦.不过,我要说
,我的朋友,你本来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识破真相的。我已经努力向你展示了所
有的迹象。如果你仍然一无所得,那是因为一如既往,你的本性过於善良过於
信赖他人了。真可谓始终如一啊。
不过,你至少应该明白,是谁杀死了诺顿??即使对是谁杀死了巴巴拉.富兰克
林,你依然一无所知。後者的死可能使你极为震惊。
首先,你明白,是我把你叫来的。我跟你说过,我需要你。这是真的。我跟你
说过,我希望你成为我的耳目.这也是真的,确确实实是真的??如果不是按你
的方式去理解的话!你得去看我之所想看,去听我之所想听.
亲爱的朋友,你曾经抱怨过我对这个案子的介绍是“不公平”的,没有把我
所了解的情况告诉你。也就是说,我拒绝告诉你谁是X。这倒是实话。我不
得不这样做一尽管并不因为我向你提出过的那些理由。现在,你马上就会明
白其中的道理了。
现在,让我们检查一下X的问题吧。我曾经向你出示过不少案件的摘要。我
也向你指出过,在每一个案件中,似乎很清楚,被控告或被怀疑的人实际上就
是犯罪的人,没有另一种可供选择的解释。随後,我又继续指出了第二个重要
的事实??那就是在每一个案子中,x不是亲自登场就是与案情密切相关.接着,
你匆忙地作出了一个推论,但这个推论是似是而非的,也对,也不对。你说,x
是所有谋杀罪的凶手.然而,我的朋友,情况是这样的.在每一个案子中,或几
乎每一个案子申,只有被控告的人才有可能作案。从另一方面来说,事实又
的确如此,那又怎样来解释X呢?除了与警方或者说与刑事律师事务所有联系
的人以外,任何一个男女能牵涉到五个谋杀案中,那都是不合情理的.你会认
为,这种事是不会有的!永远、永远不会有某个人会推心置腹地说,“哦,事
实上,我认识五个谋杀犯。”不,不,我的朋友,这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就
得出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结论,我们所面对的案子是一个有某种触媒在起作
用的案子??就象两种物质只有在第三种物质存在的情况下才能发生反应一
样,而这第三种物质显然并不参与反应,毫无变化地留了下来。形势就是这
样.这意味着,哪里有X出现,哪里就出现犯罪??但是X并没有积极地参与这
些罪行。
这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异乎寻常的局面!我看到在我的生涯行将结束的时候,
我终於与一个犯罪技术达到了炉火纯青地步的罪犯短兵相接了。这个罪犯
发明了这样一种技巧:他能永远不被定罪.
这是令人惊讶的,但这并不是新招.曾经有过这样的先例。这里就用得上我
留给你的第一个“提示”了。这就是剧本《奥赛罗》。从剧本的极其出色
的人物刻画中,我们已经看到了X的原型。伊阿古是个熟练的谋杀犯。苔丝
德蒙娜的呢,凯西奥的死??实际上奥赛罗本人的死??全都是伊阿占的罪行
。这些罪行是由他策划,由他进行的。而他却始终站在圈外,没有受到怀疑
??或者说他可以使自己站在圈外,不受怀疑。我的朋友,你们伟大的莎士比
亚也得摆脱他自己的艺术引起的迸退维谷的局面。为了撕破伊阿古的假面
具,他不得不凭藉最拙劣的手段??一块手绢??这是一个与伊阿古那种全面的
技巧不相协调的败笔,这个过失使人们相当肯定地觉得伊阿古是无罪的.
是的,这就是谋杀的滴水不漏的技术。甚至连一丝一毫直接的暗示都没有。
他总是阻止别人采取暴力行动,带着厌恶驳斥无中生有的怀疑,直到他自己
说出这些怀疑为止!在《约翰.弗格森》那出色的第三幕中可以看到同样的
技巧??在那一幕中,“二百五”克鲁替.弗格森诱导别人杀死了他自己所仇
恨的人。那是一段极妙的心理启示的片断。黑斯廷斯,现在你明白这一点了
吧。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潜在的谋杀犯??在每个人的心中都会不时地产生杀
人的念头??但这并不是愿意去杀人。你常常感到或听到其他人这样说,“她
把我气坏了,我真想宰了她!…他竟然讲出了这样的话,我恨不得乾掉他。…
我恨极了,巴不得弄死他!”所有这些话都是千真万确的。在那种时候,你的
头脑是十分清醒的。你想法杀某某人。但是你没有这样乾。你的意志将服
从於你的愿望。在年轻的孩子们中间,这种冲动不能很好地加以控制。我就
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被他的小猫弄烦了,他说“别乱蹦了,要不我就砸烂你
的脑袋,把你宰了。”而且真的这样乾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当他发觉小猫
再也不能起死回生的时侯,他惊惶矢措了,害怕极了??你瞧,因为实际上那
孩子是非常喜欢那只小猫的。由此可见,我们都是潜在的杀人犯。而X的伎
俩是这样的.他并不去指出这种愿望,而是去消除那种正常的、适时的抵抗
力。这是一种通过长期实践而熟能生巧的伎俩。X懂得怎麽使用恰到好处的
词句、言语、甚至语调,在脆弱的环节施加越来越大的压力!这是有可能做
到的。而且是在受害者毫不疑心的情况下便大功告成了.这不是催眠术??
催眠术是不能成功的,这是一种更为阴险狡诈、更为致命的手段。这是调
动一个人的各种力量去扩大一个缺口而不是去进行修复。这是唤起一个
人身上的最美好的东西并使其与最丑恶的东西结合在一起.
你应当明白,黑斯廷斯??因为在你身上也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因此,也许你现在开始明白我那些当初叫你着实恼火而又茫然不解的话到底
是什麽意思了吧。在说到有人要犯罪的时候,我并不总是指相同的罪行。我
告诉过你,我到斯泰尔斯来是有目的的。我说,我到那里去,是由於那里有人
要犯罪了。我对此很有把握,这使你甚为吃惊。我是十分有把握的??因为,
你知道,将要犯罪的就是我自己……
是啊,我的朋友,这很离奇??而且可笑??同时也很可怖!我这个不赞成谋杀的
人??我这个珍视人类生命的人??却以犯谋杀罪结束了我的生涯。也许,这是
因为我太自以为公正善良了,正直的意识太强烈了??这就是我所面临的可怕
的窘境。因为你明白黑斯廷斯,这个问题有它的两面性.我毕生的工作就是
挽救无辜的人??去阻止谋杀??而这回??这回我这样做,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我一点也没有错。法律不能触动X的一根毫毛。他稳坐钓鱼台.凭借聪明才
智,我再也想不出还有什麽别的办法能把他打败了.然而,我的朋友??我是勉
强从事的。我已经看出应该采取什麽措施了??但是我又不能使自己决心去
做。我就象是汉姆莱特??老是推迟那不幸的日子……这样,又一个罪恶的企
图发生了??图谋害死勒特雷尔太太。
黑斯廷斯,我一直怀着好奇心,想搞明白你那众所周知的对明显事物的直觉
是否能发生作用。它确实发生作用了。你一开始就对诺顿有怀疑,这是非
常正确的.诺顿就是这样一个人,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这种直觉虽然浅薄
,但却是完全对头的??除此之外,你就找不到其他理由怀疑诺顿了.不过,我
认为,到此你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
我曾经比较用心地考虑过他的生活史。他是一个专横跋扈的女人的独生子,
从来不具有在别人面前坚持自已的态度和表现自己个性的禀赋。他总是有
点一瘸一拐的,上学的时候也不能参加游戏活动。
你问我讲述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你说到他曾经因为看见一只死免子而
难受,从而在学校里受到旁人的嘲笑。我想,这一件事也许给他留下了深刻印
象。他厌怒血和暴力,并因此使他的名声蒙受了损失。我认为,他下意识地等
待着用大胆妄为和残忍来补偿自己的损失。
我设想,在他相当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发现自己的力量能够影响别人。他非
常留心听别人的谈话,他有沉静而富於同情心的个性。人们喜欢他,同时又
不很注意他。他对此忿忿不平??进而利用起了这一点。他发现,使用恰如其
分的词句刺激他们,就可以非常轻易地左右他们。唯一必要的条件就是理解
他们??看透他们的思想,以及他们隐秘的反应和希求。
黑斯廷斯,你是否认识到,这种发现也许会使他具有某种力量感呢?人人喜欢
他,又鄙视他。这个斯蒂芬.诺顿??他能够使人们去乾他们不想乾的事??或
者(请注意这一点)去乾他们自以为他们不该乾的事。
我能想象得出他的这种癖好是怎样发展起来的……怎样点点滴滴地养成对
借他人之手去行凶的病态嗜好的。要去行凶,他体力不足,正因为这样,他曾
经遭到了别人的讥笑。
是的,这种癖好愈来愈重,终於成了一种强烈的慾望和需要!这是一种毒品,
黑斯廷斯??一种象鸦片或可卡因那样的极易上瘾的毒品。
诺顿,这个性情温和的,慈善的人,是个隐秘的虐待狂。他是个对痛苦和精神
折磨成癖上瘾的人。近年来,这些东西在世界上已经成了一种流行病??变本
加厉了!
它满足了两种慾望??虐待狂的慾望和力量的慾望。
他,诺顿,掌握了生死予夺之权。
就象其他吸毒成瘾的人一样,他不得不去找他的毒品的来源。他接二连三地
找到了牺牲者。我毫不怀疑,这种案件的数量超过了我实际已经探明的五个
案件。在每个案件中,他都扮演同样的角色。他认识埃思林顿。他在里格
居住的那个村子里住了一个夏天,和里格在当地的小酒店里一块儿喝过酒
。在散步的时候,他结识了那女孩子弗雷达.可来,怂恿和戏弄她那已经形
成的信念,即倘若她年老的姑妈死去的话,那着实是一件好事,姑妈不再受
罪了,自己的生活也宽裕了,舒适了。他是利奇菲尔德家的朋友,玛格丽特.
利奇菲尔德在和他的谈话中受到了启发,认为自已可以成为一个将她的妹妹
们从终身束缚中解救出来的女英雄。可是,黑斯廷斯,要是没有诺顿的影响,
我是不相信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会乾出他们已经乾出的事来的。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斯泰尔斯发生的事件吧。我跟踪诺顿已经有些时日了。
他一结识富兰克林夫妇,我就觉察到了危险。你应该明白,即使是象诺顿这
样的人也必须有一个能够得以施展其伎俩的基点。只有已经埋下了种子,
你才能让它得以发展。譬如,在《奥赛罗》一剧中,我始终认为在奥赛罗的
头脑中已经存在着这样一种信念(这也许是正确的),就是苔丝德蒙娜对他的
爱,是一位年轻姑娘对一位??名的勇士的热情而又不稳定的英雄崇拜,并不
是一个女人对奥赛罗这个男人的一种稳定的爱情。他或许已经认识到.凯西
奥才是她的称心配偶,而她到一定时候也会认识到这一点的。富兰克林夫妇
成了我们这位诺顿的最中意的候选人。一切可能性全部具备!黑斯廷斯,现
在你无疑已经明白了(这本来是每一个有感觉的人都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出来
的),富兰克林爱着朱迪丝,她也爱着他.他对待朱迪丝的那种粗暴,他那从来
不正眼看她的袤情,以及根本不拘礼节的习惯应该告诉你,这个男入已经深
陷在对她的爱情之中了。但是,富兰克林是一个性格坚强的人,也是一个极
为正直的人。他的言谈是极其无情的,但他是一个有非常明确的道德观念的
人。在他的行为准则中,一个男人是应当忠实於他自己所选择的妻子的。
正如我所想到的,甚至你也明白的那样,朱迪丝极其不幸地深深地爱着他。
那天你在玫瑰园里看到她的时候,她以为你已经抓到了这个事实。於是,她
便大发雷霆了。象她那样的脾气,是不能够忍受任何怜悯与同情的表示的
。这样做就象是触到了血迹淋漓的伤口一样。
随後,她发现你以为她爱上了阿勒顿。於是她就随你去这样想,这样她就可
以避免那种拙劣的同情心和对那伤口进一步的刺激了。她和阿勒顿的调情
是一种对绝望的安慰.她非常清楚他是什麽样的人。他讨她的欢心,替她解
忧,但是她对他从来也没有过一点一滴的感情.
当然,诺顿是很明白这阵风是怎麽刮的。他在这曲富兰克林三重奏中看到了
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我也许可以这样讲;他首先是从富兰克林那里入手的,
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是属於对诺顿那种阴险的暗示有免疫力的人.富兰
克林具有非常明确、泾渭分明的头脑,非常了解自己的感情??完全无视外来
的压力。此外,他生活中最大的热情是他的工作。他埋头於他的工作使他很
少有懈可击。
可是,在朱迪丝身上诺顿的成功就大得多了。他非常巧妙地玩弄着那个关於
无用的生命的题目。那正是朱迪丝的一个信条??这个信条与隐埋在她心中
的宿愿是相互吻合的.对此她并没有想到会出什麽大事,而诺顿却认为可以
在这里捞一把。他耍了一个巧妙的花招??把自己伪装为与这种观点相对立
,有分寸地奚落她没有胆量去采取这种果决的行动.“这是所有的年轻人都
会说??但决不会去做的事情!”黑斯廷斯,这是一种多麽陈腐而廉价的嘲讽
??然而它却又常常能够达到目的!这些孩子们,他们是多麽容易受伤害啊!尽
管他们对此并无认识,可他们却随时准备好去采取大胆行动!
把无用的巴巴拉搞掉,就可以为富兰克林和朱迪丝的结合廓清道路。这句话
从来也没讲出过口??这是永远也不准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所强调的是
,他本人与此并无利害关系??一丝一毫也没有。因为,假如朱迪丝一旦认识
到这与他有利害关系的话,她的反应就会十分强烈。可是象诺顿这样谋杀癖
根深蒂固的人,是不会满足於只有一个物件的。於是,勒特雷尔夫妇就成了
另一个物件。
请你再回顾一下吧,黑斯廷斯。想一想你们头一次玩桥牌的那个夜晚吧。
牌局散後,诺顿对你说的话,声音是如此之高,以至於你担心会被勒特雷尔
上校听到.当然啦!、诺顿就是有意想让他听到的!他从来不放过一次强调
他那些话的机会??触人痛处嘛。而且,他的努力终於如愿以偿了。它就在
你的鼻子底下发生的,黑斯廷斯,可是你却一直都不明白它到底是怎麽促成
的。基础早就打好了??那就是日益加重的精神负担,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
的羞愧,对他妻子越来越深的愤懑。
确切地回忆一下所发生的事情吧.诺顿说他渴了(他难道不知道勒特雷尔太
太就在屋子里,而且会出面干涉吗?)上校由於天性豪爽,马上就象一个慷慨
大方的主人那样行动起来了。他提议请他们喝一点儿,并且进屋去拿.你们
几个都坐在窗外.他的太太来了??出现了那个势不可免的场面??他也清楚
外面的人都听到了。他走了出来,这事本来也许能够很顺当地找个借口搪
塞过去的??博伊德.卡林顿就可以了无问题地做到这一点。(他相当老於世
故,能做得圆滑得体??尽管在其它方面,他是我曾经通到过的最自负、最讨
人嫌的人之一!你所佩服的恰恰就是这种人!)你自己本来也可以表现得不
致使人难堪。可是诺顿却迫不急待地开了腔,没完没了、笨嘴拙舌地说着
,老练机智地扩大事态,大惊小怪地把事情弄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喋喋不
休地说着打桥脾的事(这更使上校想起他所受到的羞辱),漫无目的地谈到
了射击中发生的意外享故。真是不负诺顿这个有心人,那个老糊涂博伊德
.卡林顿便马上顺着他的话茬讲起了他的爱尔兰勤务兵开枪打死了他亲兄
弟的故事??这个故事,黑斯廷斯,是以前诺顿讲给博伊德听的。他十分明
白,不管在什麽时候,只要他适当地提醒一下,那个老糊涂就会把它当作自
己的故事讲出来.你知道,诺顿是不会去作这个录重要的暗示的。我的上帝
.他不会这样做的!
於是,一切安排就绪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就是爆破点。他本能地觉
得他主人的地位受到了触犯??当着朋友们的面遭到了羞辱,他痛苦地意识到
他们相信他对欺侮除了逆来顺受地屈从而外,是没有胆量去另有所为的??这
时,“解脱”这个关键的字眼便起作用了。小口径步枪,意外事故??一个打死
了他兄弟的士兵??突然之间,他太太的头部在他眼前一闪….“没问题??就算
是意外事故吧……我要让他们瞧瞧……给她点颜色看看..….这个该死的!
我巴不得她死了才好……她死了活该!”
但是,他没有打死她,黑斯廷斯。我是这样想的,就在他开枪的时侯,他本能
地打偏了,这是因为他想要打偏.而後来…鬼迷心窍过去了。她是他的妻子
.是他不顾一切地爱着的女人.
这是诺顿没有得手的罪行之一.
啊,可是他还有下一步的打算呢!你意识到了没有,黑斯廷斯,下一个就轮到
你了?回想一下吧??把每一件事都回忆一下.你,我的诚实的、善良的黑斯
廷斯!你头脑中的每一个弱点都被他发现了-??是的,他也发现了你高尚正
派、光明正大的一切特点。
阿勒顿是那种你本能地厌恶而又畏惧的人。他是那种你认为应当加以消灭
的人。你对其人其事的所闻所想都是准确的。诺顿给你讲了某一个关於他
的故事-----这是一个完全属实的故事(尽管这个故事涉及到的那位姑娘实
际上是个神经过敏的人,而且出身贫穷)。
这故事投合了你那因循守旧的、而且多少有些老派的本性。这个人是个恶
棍,是个诱奸女性、破坏她们的贞操进而逼她们去自杀的人!诺顿也诱使博
伊德.卡林顿来对付你。这便促成了你要去“和朱迪丝谈一谈,。正如所预
料的那样,朱迪丝马上回答说,她将自已选择自已的生活。这就使你相信事
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现在,诺顿玩弄的一切把戏你都该明白了吧。你爱你的孩子.象你这样的人
会对自己的孩子怀有强烈的、传统的责任感的.你的天性略微有些妄自尊大
。
“我必须采取某种行动.事情全靠我了.”
由於得不到你妻子聪慧的判断力的帮助,你感到无能为力。你义动於中了
??决心不辜负她。而且,从糟糕的一方面说,你有虚荣心??自以为通过和我
一起工作已经学到了这门行当的所有的诀窍!最後,在内心深处,你还有一
种每个男人对自己的女儿都会有的感情??一个做父亲的对将要从自己身边
夺走女儿的男人的荒唐的嫉妒和厌怒.黑斯廷斯,诺顿就象是个演奏所有这
些曲调的高手,而你则随乐起舞了。
你太过於轻信事物的表面价值。你是经常如此的。你非常轻率地就相信了
正在消夏小屋中和阿勒顿谈话的就是朱迪丝.然而,你并没有看到她,也没有
听见她讲话。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即使在第二天早晨,你依然认为那就是朱
迪丝.後来你之所以感到欣喜,是因为她“已经改变了主意。”
但是,假如你费心去调查一下事实,你立即就会发现,从来也不存在着什麽朱
迪丝那天要去伦敦的问题!你没有去作另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推测。那天,是
有某人要走的??此人因为走不成而大发其火。这就是克莱雯护士。阿勒顿
可不是个只追求一个女人的人哪!比起仅仅和朱迪丝调情来,他和克莱雯护
士的勾搭就深得多了。
不,舞台调度还是诺顿。
你看见了阿勒顿和朱迪丝接吻.随後,诺顿就硬把你推过了墙角。他心里明
明白白,阿勒顿是要到消夏小屋里去会克莱雯护士的。稍经争执之後,他又
放你去了,但依然跟着你.你听到了阿勒顿说的那句话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但
是他很快就把你拉走了,使你没有机会发觉那说话的女人不是朱迪丝!
是啊,的确是个高手!而你也马上就分毫不差地按照那些旋律动作了!你作
出了反应。你决心要去搞谋杀了.
然而,黑斯廷斯,幸运的是,你有一位头脑仍然在活动着的朋友.而且又何止
是他的头脑呢!
在一开头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倘若你不能识破真相的话,这是因为你天性太
老实。你相信人家对你讲的话.你相信了我对你讲的话…
然而,发现真相对你来讲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我把乔治斯打发了??这是为什
麽?我用一个缺乏经验,而且显然是远不如他聪明的人替代了他??这是为什
麽?我没有一位医生来照料我??我这个从来对自己的健康都是谨而慎之的
人,甚至连去看一看病的话都不愿听??这又是为什麽?
现在你明白为什麽我有必要叫你到斯泰尔斯来了吗?我需要一个对我所讲的
话深信不疑的人。我说,我的身体从埃及回来以後比去的时侯要糟糕得多,
你相信了.我可不相信。我回来时比以前好得多了!如果你费点心,你就会了
解实情。然而并非如此,你相信了。我之所以打发走乔治斯,是因为我无法
使他相信我的肢体突然失去了一切活动能力.乔治斯对他所看到的东西是非
常机敏的。他会知道我是在装假.
你明白了吗,黑斯廷斯?我一直在装作孤弱无助的样子而且骗住了柯蒂斯。
我根本不是无法行动的。我能走路??一瘸一拐地走。
那天晚上,我听到你爬起来了。我听见你在展转反侧,随後就进了阿勒顿的
房间。我立刻就警觉了起来。我那时已经在为你的思想状态担忧了。我没
有耽搁。适逢我独自一人,柯蒂斯下楼吃饭去了。我溜出了我的房间,穿过
走道。我听见你在阿勒顿的洗澡间里。我的朋友,我即刻就采取了你所不齿
的行动,蹲下身去,从锁孔往洗澡间里看。幸亏,门上只插了插梢,钥匙没有
插在锁孔上,能从锁孔看到房内。我看见你正在摆弄那些安眠药片。我明白
你的意思了。
於是,我的朋友,我便行动了起来.我回到了房间里配好了我的东西。当柯
蒂斯上来的时候,我便派他去叫你。你来了,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解释说你
觉得头疼。我立即大惊小怪起来??催促你治疗一下。为了不跟我争执,你
同意喝一杯巧克力。你为了能早些回去,很快地就把那杯巧克力大口大口
地喝了下去。可是,我的朋友,我也吃一些安眠药片。
於是,你睡过头了??一觉睡到了大天亮。醒来後,你的神智正常了,并且为
自己差一点就要乾出来的事感到了恐惧。
你现在安然无恙了??一个人是不会企图第二次乾这种事的??人在神智健全
的时候是不会故态复萌的.可是,这件事使我下了决心,黑斯廷斯!我可能对
其他人了解不深,但这不适用於你。你不是一个谋杀者,黑斯廷斯!可是,你
却曾经有可能因为一桩谋杀罪而被处以绞刑??而这个谋杀罪是另外一个从
法律的角度来看也许是无罪的人所犯下的.
你呀,我好心的、正直的、高尚的黑斯廷斯啊??你是那样的心地善良,那样
的光明正大??又是那样的天真无邪!
是的,我必须行动了.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对此,我感到高兴。黑斯廷
斯,因为谋杀中最糟糕的就是它对谋杀者的影响了。我,赫克尔.波洛也许
开始相信我本人是天命神授来对各种各样的人分赐死亡的……然而,所幸的
是,没有时间来这样做了。我也行将就木了。我担心的是诺顿也许会在对我
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无比可亲的人身上得逞。我指的是你的女儿!…
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巴巴拉.富兰克林的死吧。黑斯廷斯,在这个问题上不管
你曾经有过什麽样的想法,但我认为你一次也没有怀疑过事情的真相。
要知道,黑斯廷斯,是你杀死了巴巴拉.富兰克林,
是的,是你!.
你知道,在这个三角关系中还有另外一个角。一个我没有充分估计到的角.
事情也凑巧,诺顿的这些策略部是你我二人见所末见,闻所未闻的.但是我毫
不怀疑,诺顿使用了这些策略……
黑斯廷斯,不知道你是否曾经考虑过,富兰克林太太为什麽愿意到斯泰尔斯
来呢?当你琢磨琢磨的时候,你会发现这儿根本不是她这种人喜欢来的地方
。她喜欢舒适,精肴佳食,尤其是爱好交际.斯泰尔斯并不是一个快活的地方
-??管理不善??而且地处偏僻的村野之壤。但是,尽管如此,富兰克林太太却
执意要在这里消夏。
是的,这里的第三个角??就是博伊德.卡林顿。富兰克林太太是个失意的女
人,这就是她神经有些不正常的根源。她在社会地位和财产方面都野心勃勃
。她之所以嫁给富兰克林是困为她期望富兰克林能有一个辉煌的前程。他
是个很有才智的人,但并不如她的意。他的才智决不会使他在报纸上大出风
头,或在哈莱街上获得名望。他只是在同专业的几个同行中甚有名望!他的
论文也总是表在学术杂志上。外界听不到他的名声??而他也肯定不会发财.
恰好博伊德.卡林顿从东方回国了,他既有钱又刚刚继承了准男爵的爵位。
他一直对那位他曾经差一点儿开口求婚的十七岁的漂亮姑娘柔情脉脉.他
准备去斯泰尔斯,并且建议畜兰克林夫妇也来-於是,巴巴拉便来了.这叫她
多麽如醉如痴啊!显而易见,她对这位富有而颇具吸引力的男人丝毫没有失
去往日的魅力??然而,他是个老派人物…不是那种去建议人家离婚的人;而
约翰.富兰克林也讨厌离婚。要是约翰.富兰克林死了的话??那麽,她就可以
成为博伊德.卡林顿准男爵夫人了????,那将是一种多麽美妙的生活啊!
我想,诺顿发现她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工具了。
你想一想这件事吧,黑斯廷斯,一切都是非常明白的.最初的一些尝试是为了
让人相信她多麽爱她的丈夫。她做的稍微有些过了头??老是念叨着要“把
这一切都结束掉”,因为她拖累了他.
随後.又来了一个全新的手法,她担心她的丈夫会拿自己作试验。我们本来
应当对这些是一目了然,黑斯廷斯!她是在叫我们对约翰.富兰克林死於毒扁
豆碱中毒做好思想准备。你明白,根本不存在着任何人试图去毒死他??啊,
不,只不过纯粹是科学研究而已。他吃下了对身体无害的生物碱,可是,毕竟
这种生物碱还是有毒的.
唯一成问题的是,它来得太快了一些。你跟我说过,她看见克莱雯护士给博
伊德.卡林顿算命的时候,很不高兴.克莱雯护士是个有吸引力的年轻姑娘,
喜欢招蜂引蝶.她曾经在富兰克林博士身上下过工夫,但是未能得手(因此,
她讨厌朱迪丝).她又接着和阿勒顿调情??但是她很清楚,他并不认真。这就
不可避免地使她要将眼光转向富有而依然动人的威廉爵士.而威廉质士或许
也准备接受这种吸引,他已经注意到克莱雯护士是一个健康而美丽的姑娘了
.巴巴拉.富兰克林慌了手脚,决定迅速行动.她期望自己能成为一个不幸的
寡妇,同时不失原有的姿色,不至於因丧夫而绝望於新欢,这一天来得越快越
好。於是,经过了一个上午的紧张不安之後,她安排妥了一切.
你要知道,我的朋友,我对这种加拉巴豆是有几分敬意的.你瞧,这回它就发
挥作用了.它宽恕了无辜者,惩罚了罪人。
富兰克林太太请你们全都上楼到她的房间里,咋咋呼呼地冲调着咖啡。正如
你告诉我的那样,她的咖啡在自已的身边,她丈夫的咖啡在转动书橱桌对面。
後来,出现了流星,所有的人都跑了出去。只有你,我的朋友,留了下来??只
剩下了你和你的纵横字迷,还有你的回忆??为了掩饰自已的感情,你转动了
书橱桌,去找莎士比亚的引语.
接着.他们回到了房间里,富兰克林太太就喝了那杯满是加拉巴豆生物碱的
咖啡,这杯咖啡本来是为可爱的科学家约翰准备的,而约翰.富兰克林则喝
了那杯美味的不搀杂的咖啡,这杯咖啡本来是为聪明的富兰克林太太准备
的。
但是,黑斯廷斯,只要你稍微想一想的话,你就会明白,尽管我对已经发生的
事情非常清楚,然而我明白,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我无法证明已经发生的
事。倘若富兰克林太太的死被认为是其他原因而不是自杀的话,怀疑就无可
避免地要落在富兰克林或朱迪丝的身止落在两个完全无辜的人的身上了.因
此,我采取了完全正确的行动??我重复了富兰克林太太那些极为让人难以置
信的要结束自已一生的话,并且加以强调,使之成为可以确信无疑的话。我
能够做到这一点??也许我是唯一能够这样做的人。因为你知道,我的证词是
有份量的.在谋杀这类事情上,我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假如我确信它是自杀,
那麽,自杀的结论就会被接受。我看得出来,这叫你感到迷惑不解,而且你很
不愉快.但幸好你没有真正的危险。
可是,我死了以後,你会想到这一点吗?这个念头会不会象一条盘在那里的邪
恶的蛇一样,不时地抬起头来,说:“设想一下,会是朱迪丝吗……?”
也许会这样的吧.所以,我才把这些写下来。你必须知道真相.
只有一个人对自杀的裁决是不满足的。这就是诺顿。你知道,他那血淋淋的
买卖失败了.正象我讲过的,他是个虐待狂。他想看到各种各样的情绪,怀疑
、恐惧、法治的纷乱。不过,他什麽也没有得到.他安排的谋杀出了差错。
可是不久,他就看到,有一个办法可以使自己得到补偿。於是他开始放出各
种口风。在更早的时候,他佯称在望远镜中看到了某些东西.实际上,他有
意给人一种不容怀疑的印象.也就是说,他看见了阿勒顿和朱迪丝的一些有
失体面的行为。但是,由於他没有明确说过什麽,他就能够用不同的方式来
发挥那件小事。譬如设想一下,要是他说他看到的是富兰克林和朱迪丝〕那
麽这件自杀案就将有趣地节外生枝了!也许它会使人怀疑这是不是自杀了…
…
所以,我的朋友,我决定,那不得不进行的事必须马上进行了。我安排你在那
天晚上把他带到我的房间里来……现在,我要把发生过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
你.毫无疑间,诺顿是很乐意把他自己编排好的故事讲给我听的。我没有给
他时间。我清楚而明确地把我所掌握的关於他的全部情况告诉了他。
他没有矢口否认,没有,我的朋友,他靠在椅子上,嘻笑着.是的,没有别的词
可以形容??他嘻笑着。他问我,我对於我的这些可笑的想法,将作何处置。
我告诉他,我打算将他处死.
“啊,”他说,“我明白了。用匕首或者用一杯毒药吗?”
那时,我正打算和他一块儿喝点巧克力。他喜欢吃甜食,这位诺顿先生。
“最简单的办法,”我说,“就是一杯毒药了。,我将我刚刚倒出的一杯巧克
力递给了他。
“既然这样的话,”他说,“我喝你那一杯,而不喝我这杯,你不会介意吧?”
我说;“毫不介意。”
实际上,这是无关紧要的。正象我已经说过的那样,我也服用安眠药。唯一
不同的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天天晚上都服药,我已经获得了一定的
抗药性,一付足以使诺顿先生沉沉入睡的剂量对我却影响极小。那杯巧克力
本身就是掺了药的。我们喝的量都-样。他喝下去的那一份及时地发生了效
力,而我喝下的却对我无甚影响,特别是当我吃马钱子碱补药来抵消安眠药
作用的时候,就更是如此了.
那麽,我们来看看最後的结局吧。在诺顿睡着以後,我把他放在我的轮椅上
??这很容易,轮椅上有许多种机关??并将它推回了原先的位置,就是帘幕背
後临窗的突出部分.然後,柯蒂斯“照料我上床.”在万赖俱寂的时候,我把
诺顿推回了他的房间。随後,剩下的事就是要利用一下我的好朋友黑斯廷斯
的眼睛和耳朵了。
也许你还没有发觉吧,黑斯廷斯.我戴的是一个假发。你更不会发觉我的胡
子也是假的(这个甚至连乔治斯都不知道).在柯蒂斯来了以後不久,我假装
有一次不当心把胡子烧掉了,并且立即叫我的理发师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我穿上了诺顿的睡衣,把我的灰白头发弄得竖了起来,然後,我走到过道里,
轻轻地敲你的门.不一会儿,你就出来了,睡跟朦胧地往过道里望了望.你看
见诺顿离开了洗澡间,一瘸一拐地穿过过廓,走进自己的房间.你听见他在房
内转动锁孔里的钥匙,锁上了门。然後,我把睡衣换到诺顿的身上,将他放到
他的床上,用小手枪打死了他.这把手枪是我从国外带来的,除了有两回(当
时周围没人)我把这枝枪醒目地放在诺顿的梳妆台上以外,我一直谨慎地锁
着它.放手枪的那几天上午,他正好不在房子里,.走远了.我将钥匙放进了诺
顿的口袋里之後,便离开了那房间。我从外面用另一把相同的钥匙锁住了房
门.这把钥匙是以前配好的。我已经保存了一些时候.然後,我把轮椅推回了
自己的房间。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写这份叙述了.我累极了??一连串劳
顿使我疲劳已极.我想,时间不会太长,我就要…
还有一两件事我要强调一下.
诺顿的行为是毋庸置疑的犯罪。
而我的行为则不是,我没有犯罪的意图。
对我来说.除掉他的最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公开地乾掉他??我们可以说
,我那把小手枪意外走火了。我可以装出惊恐,痛惜的样子??说它是一件最
最不幸的意外事件.人们会说,“这个老糊涂没想到枪里装着子弹呢??这个
可怜的老家伙。”我没有选择这种作法。我要告诉你这是为什麽.这是因为
,黑斯廷斯,我愿意“比个高下。”
是的.比个高下!你常常责备我没有做的事情其实我一直就在,一丝不差地乾
着呢.我对你也是挺讲公道的.我不希望你劳而无功。我在耍着把戏,但也给
你一切机会去发现真相。也可能你不相信我,那就让我把所有的线索都和盘
托出吧。
关於钥匙。你知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诺顿是在我之後到达这里的。你知
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到了这里以後,调换过房间。这一点也已经告诉过
你了!我到了斯泰尔斯以後,我房间的钥匙不见了,而且,我另配了一把新的。
因此,当你自问.谁会杀了诺顿呢?谁在开过枪之後,还能离开房间?而房间显
然是从里面反锁着的,因为钥匙在诺顿的口袋里.这个问题的答案是.
“赫克尔.波洛.因为他到这里以後,配过一把房间钥匙。"
关於你在楼道里见到的那个人.我本人曾经问过你,你是否肯定,你在楼道
里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诺顿。你大吃一惊,你问我,我是否在暗示那不是诺顿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丝毫没有暗示那不是诺顿的意思(这是自然的,因
为我为了使人觉得那就是诺顿,曾经煞费过一番心)。随後,我提起了关於身
高的问题.我说,所有的男人都比诺顿高得多。可是,有一个人比诺顿矮??这
就是赫克尔.波洛.不过,抬起脚後跟或把鞋垫高来增加一个人的身高是比较
容易的。在你的印象中我是一个无法行动的病人.可是有什麽根据呢?仅仅
因为我这样说.还有,我在这之前就把乔治斯打发走了.因此,才有了我对你
的最後的提示,“去找乔治斯谈一谈。”
奥赛罗和克鲁替.约翰向你指明了X就是诺顿.那麽谁有可能杀死诺顿?
只有赫克尔.波洛。
一旦你疑心到这一层,那麽所有的事情就都各正其位了??我说过的一切,我
做过的一切,我的令人费解的缄默,我的埃及医生和伦敦的医生可以证明我
没有失去行走的能力。乔治斯可以证明我戴的是假发。但有一个我无法掩
盖,而你应当发觉的事实是,我的一瘸一拐要比诺顿厉害得多。最後,看看手
枪的那一击吧。这是我的一个弱点。我明白,我应该在他的太阳穴上打一枪
。可是我不想使自己造成显得如此偏重一边的、如此出乎意外的效果来。
不,我均均匀匀地对准他的脑门给他来了一枪……
哦,黑斯廷斯啊,黑斯廷斯!这总该使你明了真相了吧。
也许,你已经怀疑到了真相?也许,在你读到这份子稿的时候,你已经知道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麽,我认为你不会知道的…
不会的,你太轻信别人了……
你的天性过於美好了……
我对你还要再说些什麽呢?我想,你将会发现,富兰克林和朱迪丝两人是知道
事情真象的,虽然他们不会告诉你。他们俩在一起会幸福的。他们将是两袖
清风,不可胜数的热带昆虫将叮咬他们,奇怪的热病将袭击他们??但是,对於
完美的生活,我们都是各有己见的,对吗?而你,我可怜的、寂寞的黑斯廷斯
将怎样呢?啊,我的心在为你流血,亲爱的朋友。你肯最後一次听一听你那老
波洛的劝告吗?
在你读完这份手稿之後,请你乘火车或汽车,或搭乘公共汽车,去找伊丽涉白
.科尔,也就是伊丽莎白.利奇菲尔德。让她也读一读这份手稿,或者把内容
告诉她。请你告诉她,你也曾可能乾出她姐姐玛格丽特所乾过的莘.-??.-只
是在玛格丽特,利奇菲尔德身边没有那位时刻在警惕着的波洛罢了。把梦魇
从她的身上驱走吧,告诉她,她的父亲不是被他的女儿杀死的,而是被那个充
满同情的家庭朋友,那个“最忠诚的伊阿古”斯蒂芬.诺顿害死的.我的朋友
,象她那样依然年轻、依然动人的女人,由於认为自己有了污点便把生活拒
之於门外是不对的。是的,这是不对的.你去告诉她,我的朋友,告诉她你对
女人也还不无吸引力……
好了,现在我没有什麽可说的了。黑斯廷斯,我不知道我所做的事是正确的,
抑或是不正确的。是的??我不知道。我并不认为一个人应当把法律握在自己
的手里……可是,从另一方面说,我就是法律!作为一名比利时警方的年轻人
员,我曾经击毙过一个坐在房顶上向下面的人开枪的亡命之徒。在紧急的状
态下,是要宣布军事管制法的。通过剥夺诺顿的生命,我拯救了其他的生命
--无辜的生命.可是,我依然不知道……也许我不知道倒好一些.我总是那样
有把握??过於有把握了……可是眼下,我非常自卑,我象个小孩子一样地说,
“我不知道……”
再见了,亲爱的朋友。我已经将亚硝酸戊醋安瓶从我的床边拿开了。我宁愿
将自己交到上帝的手中.他或许会惩罚,或许会宽恕,愿它快一点来吧!我们不
会再在一起侦察罪犯了,我的朋友。我们第一次侦察罪犯是在这里??最後一
次也是在这里……那都是些美好的时光。是的,那一直都是美好的时光……
赫克尔波洛的手稿到此结束。
(阿瑟.黑斯廷斯上尉的最後批注:我读完了……我还不能完全相信这一切…
…然而,他是对的。我本来早就应该明白的。在我看到那弹孔不偏不倚地打
在那额头正中的时候,我就应当明白了。奇怪??这一点我刚刚才想起来??那
天早晨,我也曾经这样想过.诺顿额头上的斑迹??就象是该隐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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