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intersun (冬阳)
看板Detective
标题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卜洛克 (转录自1.23联合报)
时间Sun Jan 23 13:48:22 2005
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卜洛克 【朱天心】
一九九七年,台湾始有劳伦斯‧卜洛克的纽约侦探「马修‧史卡德」系列的中译本,随
後在诚品书店的一场以此为主题的座谈里(我记得与谈者除我另有詹宏志、成英姝、唐
诺),我十分杀风景地在发言中频频想将劳伦斯‧卜洛克这个作品被翻译并畅销二、三
十国的作者从类型小说抢救出来,抢回纯文学或曰正统文学、严肃文学这国来。当时,
我不惜动用重型武器猁猁班雅明关於漫游者(或译游手好闲的人)的迷人经典说法。
从班雅明处寻得支撑
多年後,尽读、而且不只一次重读他的「马修‧史卡德」系列後,我仍无意改变、甚至
更加印证这个看法,我以为,创作之外也教过写作的劳伦斯‧卜洛克,不仅意识到班雅
明,甚至是从班雅明处寻得支撑的致敬之作。
有机会,我一定会向他求证的。
不妨看看一些我提出的「证据」:
猁猁作为「文人」隐喻的「拾荒者」,班雅明如此描述:他在大都会聚歛每日的垃圾,
任何被这个大城市扔掉、丢失、被它鄙弃、被它踩在脚下碾碎的东西,他都分门别类地
蒐集起来,他仔细地审查纵欲的编年史,他把东西分类挑拣出来,像个守财奴看护他的
财宝。(这不几乎是我们的史卡德整天在干的行当?)
猁猁尚有一段班雅明谈波特莱尔:波特莱尔把无所事事提升为一种工作的方法,一种专
属於他的方法,他一生中有许多阶段可说不识写字桌为何物,他是在闲逛之中写诗。(
想想那些个我们不可能忘记、彷佛我们也曾一同生活在其中、四时变换、史卡德出没的
城市,想想多少与情节故事无关的大量无用但诗意的场景,以致我多年未进教堂的姊姊
天文,後来只要到纽约一定会学史卡德进间教堂,静静地为我已不在人世的父亲点上一
根蜡烛。)
所以,算是破案了吗?
不仅「马修‧史卡德」,我以为劳伦斯‧卜洛克、我自己、以及更多的文学作者,在形
体或精神心灵上,都某种程度处於「他们(拾荒者和文人)或多或少地过着一种朝不保
夕的生活,处在反抗社会的低贱(或曰边缘)的地位上」。唉,又是班雅明的话。
何以要指出这一点?这对於求市场得市场的畅销类型作家有意义吗?还需给予他这顶冠
冕吗?毕竟卜洛克的另外三个系列雅贼(Burglar)、谭纳(Even Tanner)、肥胖侦探
哈里森(Chip Harrison)是较典型的类型小说。
求读者得读者
不管卜洛克在意不在意,作为一个同时是作者的读者,我可在意得很,一个在在证明可
以求读者(市场)得读者(市场)的作家,竟然有勇气、有能力擅自片面撕毁与类型读
者的契约,抛弃类型小说的基本立约精神:简化、框架,而走向现实人生的复杂、隐晦
、连续。
他甚至背弃了阅读类型小说读者所要求的舒适享乐氛围:床上、炉火边、安乐椅……,
老实说,他带给我阅读时的迷茫、喟叹、不安,并不亚於我读其他作者如葛林、昆德拉
、纳布可夫、马奎斯……所经验的,这也是为什麽一开始我说过要把他抢回我们这国的
理由。
关於此,我一样可提供证据:不管是近三十年来(马修‧史卡德系列於一九七六年登场)
持续阅读或在一个长假内一口气尽读的读者大概都同意、并深切感到彷佛与史卡德一道
走过好一程人生,而作为史卡德孤独踟蹰其中的纽约,也从一个治安败坏到皆曰可弃(
记得七○年代末的好莱坞电影《纽约大逃亡》吗?)、到萧条破败、到开始并差点儿被
日本财团观光客买光、到朱利安尼的大治、到後九一一……,人和场景皆非固定不可改
变(想想尤其那些古典类型小说中永恒的场景、凝冻的人物年岁),难怪因此有人(唉
,其实就是我的好友骆以军)会发出「难道是马修老了?变了?从前他刻意保持的流浪
汉气质,以防止自己僵直、虚无或固着激进之道德化,这样的孤独踟蹰终於被纽约这庞
大怪兽的另一面貌或另一种描述方式所驯服?」
不愿驯服越界表演
我要说,作家拆毁他原先华美房子的举措,正证明了他另辟蹊径的意图和决心。
这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是的,作为一个类型作家,同时又作为一个不愿驯服、抗拒的
越界者,劳伦斯‧卜洛克皆做了精采、高难度的表演和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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