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12　台湾豫剧团《龙袍》高雄大东文化中心 　　此版老戏新演的《龙袍》，台湾豫剧团在剧本、舞台、唱腔身段等各方面 无一不精心设计与修整，整出戏的呈现让传统老戏进阶到一种新的高度，令人 惊艳且赞叹！ 　　全戏共分十一场：〈黄绫诗帕〉、〈玉宸宫疑云〉、〈妆盒之谜〉、 〈真假太子〉、〈赵祯探宫〉、〈陈琳逼供〉、〈册封〉、〈粥厂臣遇〉、 〈皇家奇案〉、〈阎罗审案〉、〈李宸太后〉，每一场皆有其对整出戏的关键之处， 缺一不可，却也足够完整叙说整个故事，原来这就是「减一分则太瘦、增一分则太肥 那样地穠纤合度」的感觉，这去芜存菁的剧本我相当喜欢。 PS.以下提到的「旧版」是指我印象中的「狸猫换太子」和电视剧「打龙袍」的 故事情节，而非「传统豫剧」版本(因为我没看过XD) --------------------------------- 　　经过〈黄绫诗帕〉的背景提要，迎来的第一个重要桥段便是〈玉宸宫疑云〉。即将生 产的李妃对於心怀不轨的刘妃和郭槐毫无提防，但此时幽诡的乐音营造出神秘恐怖的气氛 ，彷佛预示着一件大冤案即将发生。随着李妃开始阵痛，乐音也跟着加快，搭配刘妃和郭 槐阴狠的表情和冷决的指画作表，观众的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被迫目睹这狸猫换太子的 过程，除了不齿两人卑劣的行为，也着实怜悯无辜的李妃。是说第一次看戏曲舞台上孕妇 阵痛，还挺新奇的～文琪饰演的李妃气质很好，阵痛叫声的表达很到位且有层次，足以让 人感受到她的痛，却又不会过於粗鲁夸张，相当符合角色身份。 　　第一个高潮戏〈妆盒之谜〉相当吸睛。寇珠提着妆盒，奉刘妃之命将妖胎沉入御河中 (是说拿到宫外比较保险吧)，惶恐不安之际，遇到了要到八贤王府送时令水果的陈琳。这 段戏寇珠的设定起初是不知妆盒里为婴孩，直到陈琳唤住她，盒中传来一阵婴孩啼哭声， 两人才惊觉盒中并非刘妃所言之妖胎。两人推测分析後，发现这极可能是刘妃的阴谋时， 寇珠有一唱段表达内心的矛盾，她一方面想忠於主子(这是宫女的本能啊、何况寇珠肯定 深得刘妃信任，主仆情谊也是明摆着的)、另一方面又不愿陷害这无辜的孩子(毕竟公理道 义是做人的本质)，这唱段画龙点睛，呈现出一位活生生的人物、而非扁平的角色。有别於 一开始便奉命溺死婴孩、虽於心有愧但也还是差点做出了伤天害理之事、遇到陈琳後即答 应拯救婴孩的旧版寇珠，此版寇珠先是受到妖胎之言诓骗、发现真相後於内心仍有挣扎、 在陈琳极力相劝与承诺後下决心要拯救婴孩，这三个层次的情绪转折使这个人物更加立体 鲜活，也更突显寇珠善良、正义、厚道、明理的特质，我很欣赏这个桥段的改编。 　　这段陈琳、寇珠对戏有着推展剧情的重大功能，但我印象深刻的，除了主演们自然生 动的演出和情绪到位的唱腔，还有一开始两人发现盒中婴孩的对话(以下纯属示意对白)： 陈琳：难道是你跟人家乱来偷生的？ 　　　(这天外飞来的推测真是笑煞我了，陈琳你想像力太丰富了啦！) 寇珠：(傻眼)怎麽可能是我生的？我每天待在宫里，男人除了皇上，就是像公公你..... 　　　这样的(尾音渐弱)(瞄了下陈公公的......) 陈琳：(随着寇珠眼光往下看)啊！是我想岔了，哈哈哈(打马虎眼) 　　交换妆盒後，陈琳遇到刘妃和郭槐，在两人的疑心下，一面强作镇定，一面还要 故作轻松，将果盒一层一层缓~慢~地打开，还顺便介绍猕猴桃、水蜜桃转移焦点 (陈公公退休後去卖水果生意应该不错)，紧张气氛中的诙谐恰到好处。但刘郭二人看到 陈琳提着果盒，就怀疑他是否藏有婴孩，我觉得说服力不足。虽然两人心中有鬼，本易 疑东疑西，但东西是交给寇珠，他们也没目睹寇陈两人互动，公公拿着果盒在宫中走动 是极正常的事，突然把陈琳拦下来查验盒中物似乎有些突兀，这是整出戏中我认为唯一 美中不足之处，若是能加上疑似婴孩的声响，便会更合理了。 　　刘郭奸计得逞，李妃被打入冷宫，只以太监宣旨的幕後念白过场， 这样既能节省时间、又能交代时序顾及戏剧的完整性，是很不错的应用。 　　时间一晃眼就来到八年後，〈真假太子〉亦是一处让我关注的改编设定。 旧版刘妃或是生子早夭，或是产下公主，此版则让刘妃生下皇子，且长到八岁 并封太子。中秋饮宴八贤王带着亲生子和当年陈琳救下的盒中婴出席。 三位年龄相仿的皇室子弟游玩，太子不慎落入御河中溺毙，这巧合真令人心惊。 (老天爷：你要他入河，他却入了盒；生子欲入阁，谁知命归河。) 编剧大人这一笔让刘妃得了现世报，真是大快人心！只是孩子是无辜的，只能惋惜了！ 　　此外，以往八贤王的设定是王妃当时生子早夭，刚好以盒中婴取代，此次是 八贤王妃平安产下儿子，和盒中婴以双生子的名义上报朝廷。也许这是个不起眼的 改编，我却从中看到了对人性的关怀。由於太子早亡，皇帝接受陈琳提议立八贤王之子 为太子，若是八贤王只有一个儿子，皇帝直接抢人儿子(虽然这本来就是他的儿子)， 这让多年扶养这孩子的八贤王情何以堪(他亲生子早夭呀~)，所以让八贤王拥有亲生子 是很人性化的设定，这样他帮哥哥养儿子时也会更心甘情愿吧~ 　　〈赵祯探宫〉的留存又是人性化的另一页，给了无辜遭陷的李妃一个希望和盼头。 赵祯行经冷宫，莫名执意进去，暗示了冥冥之中的母子连系。即使相见的两人不知 对方身分，那油然而生的熟悉感肯定也让他们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看这段戏时， 我一直在心中呐喊「赵祯，那是你妈、那是你妈呀！」不好意思，太激动了。没想到 寇珠跟我一样激动，一会儿要太子大礼拜见、在太子想尊称李妃为母亲时，不顾李妃的 顾忌，随即同意。看着这对母子相拥，寇珠那欣慰的模样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让我更欣赏 寇珠这个角色了。 　　李妃在这场戏的演出令人激赏，一开始独自面对阴冷的宫墙，悲叹自己的遭遇， 一连串的「是何人」唱段，字字血泪、句句泣诉，行腔哀婉戚绝，最初只有琴音相和， 缓缓道出凄楚的心声，而後随着情绪震荡，节奏和力道愈来愈强，呼喊出幽居冷宫 多年的心寒与绝望。这唱段文琪的诠释颇佳，演技和唱作皆是上乘，让我感动之余 亦想鼓掌叫好！ 　　所谓「有一好、无两好」，虽然亲生母子得以相见，但这举动也引来了心虚鬼们 的注意。刘郭两人疑心现任太子的真实身分(因为长得和皇帝太像了)，召来寇珠拷问， 寇珠被刑求得意识涣散，问不出实情。刘妃遂召见陈琳询问，陈琳自然是严正否认， 但刘郭二人怎麽肯信，竟要陈琳拷打寇珠审问真相，以示自己的清白。陈琳为掩真相， 不得已只好从命，但这却引来寇珠的误会，认为陈琳背信弃义，差点要豁出去把真相 说出来。所幸陈琳反应机警，表示为顾大局，需得取信刘妃，寇珠顿时反应过来， 配合陈琳的临机妙语，让刘妃不得不放了陈琳。（示意对白再次登场XD） 陈琳：娘娘，寇珠现在是随意攀咬，我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她现在什麽都敢说，说不定等一下就说娘娘您也是其中之一呢！ 寇珠：娘娘，当初是您要我去的啊！（寇珠你真相了！） 陈琳：娘娘您看，她现在连您都给拉进去了，她的话还能相信吗？ 难道娘娘您真的....... 刘妃：胡言乱语！来人，将陈琳松绑！ 陈琳OS：喔耶！寇珠好聪明！ 　　这段〈陈琳逼供〉应是新添情节，除了增加冲突性的看点(颇有乡土剧的味道)， 也让寇珠和陈琳的人物性格更加饱满。寇珠虽是见义勇为救下太子，拥有过人的勇气， 但她也是个人，也会害怕、更会受伤，不是铁打的。所以她会因刑求而意志低落、 会误会陈琳背叛，然而寇珠之所以流芳後世，便在於她虽是区区一介女子，却能在陈琳 力劝下，意志坚定地牺牲自己顾全大局。我觉得，太子登基後只让寇珠入祠享祭真是 太轻了，要说寇珠是皇上的第三个母亲都说得过去哩！没有她的善良、正义、勇敢、 牺牲，赵祯早就连命都没了呢！相较之下，陈琳虽也是拯救太子任务的一员，但他多半 都是靠一张嘴，〈妆盒之谜〉说得斩钉截铁，要寇珠顾全大局，他会保护寇珠(有吗?)， 到了这折，还是要她顾全大局。即使陈琳也不愿看到寇珠牺牲，但就结果看来，这两 位任务情报员的下场真的天差地别呀！（给寇珠秀秀） ------------------------------------------- 　　刘妃和郭槐在寇珠撞柱後，虽然放了陈琳一马，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乾脆一把火 把冷宫烧了。火烧冷宫的舞台效果真赞，薄网大幕上映着熊熊火光，犹能看到冷宫众人 惊恐逃窜、不支倒地的身影，场景逼真。下半场戏，就是包青天《打龙袍》的主轴， 侥幸逃出火海的李妃流落民间，沦为乞丐，眼睛哭瞎了、头发灰白了，还好有个憨厚 朴实的义子照看，加上包拯的助力，终於沉冤得雪，得回本应属於她的太后之位。 　　〈粥厂臣遇〉也属背景提要，李妃的义子仲华带着她来到布粮的粥厂，两人一慈一孝 ，相依为命。李妃虽年迈贫穷，却不减华贵气度，海玲老师扮相中散发的雍容气度是 从骨子里出来的，使得稍後她面对陈琳和包拯的皇家气质和态度更有说服力。仲华帮 母亲分得一碗薄粥，呈奉老太太後，很逗趣地变装重新排队，想藉此再取一碗粥，结果 被拆穿，不只铩羽而归，还被粥厂官兵斥责了一番。适逢陈琳巡视粥厂，见此出口训诫。 　　李妃虽然眼盲，但耳朵超灵，竟听出是陈琳的声音。这段李妃以宫中用语应对陈琳、 陈琳起始不明就里後则认出李妃身份的过程中，仲华小弟在旁边满脸黑人问号的样子 真是非常古锥。他一直认为母亲自认是皇宫中人这件事是母亲在做白日梦， 也没当一回事，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我很喜欢这段戏，篇幅不长，却有效率地交代了 李妃出宫後的生活状态，且让仲华相信李妃身份不凡，悄悄铺陈了仲华作为联系李妃 和包拯双方桥梁的重要功能。 老太太：仲华，你去开封府衙门把老包给我叫来！ 仲　华：妈呀～这.......老、老包？ 老太太：难道你是不想去吗？ 仲　华：妈呀～我的脚，想去；可是我的屁股，它、它不想去呀！ 老太太：（气势超强）你去是不去？ 仲　华：好好好，我去、我去！（显示为完败） 有仲华这开心果，让这场〈粥厂臣遇〉超欢乐的呀！ 　　勉强自己的屁股去到开封府的仲华，牺牲自己的皮肉，换来了包拯。这位包拯 也挺人性化的，人家要求到府服务，他同意了；到了老太太居住的寒窑，再被要求 进场、啊不是，是进窑（听起来更奇怪）问话，他也依旧同意了，不愧是青天大人， 气度胸怀就是广啊！〈皇家奇案〉包拯和李妃对戏，从抽丝剥茧到揭露真相，老太太 情绪从平静到激动，满腹冤屈总算有出口得以宣泄，不仅唱腔激昂，还有一段悲愤控诉 的念白，语调上扬越念越快却是字字清晰、劲味十足，让人听得酣畅淋漓，直想叫好！ 当下真想按一下replay键再听一次。 　　老太太爱子情切，听包拯言说当今圣上与太后母子情深，感慨之余宁愿放弃和儿子 相认的机会，也不愿破坏儿子平静的幸福，让人感动。这段戏更强化了李妃的慈母形象， 未让她流於受害者的角色地位，是一处优秀的刻画。 　　老包、啊不是，是包大人得知真相後，决定从郭槐下手。有别於前几场以文戏为主、 色彩鲜亮的视觉效果，〈阎王审案〉的演出设计令人耳目一新，不但舞台灯光和服饰色调 转为昏暗诡谲，还加入了许多武打身段的作表。数个小鬼拿着勾画诡异的面具，群魔乱舞 ，加上面具附加的鬼发飘动，整个画面惊悚感十足。但又由於是面具而不是勾脸，辅以伸 展摇摆为主的现代感肢体律动(而非传统地狱鬼差的严肃步伐和作表)，这样异於传统的鬼 戏，充满违和感，让观众顿时明白，这只是假的、是来蒙骗郭槐的把戏。 　 　　我喜欢这样的舞台语言，明面上是郭槐看到的地狱，暗地里是包拯铺排的手段， 骨子底则是导演要告诉观众的讯息，高招。此外，寇珠的妹妹寇芳乔装姊姊幽魂， 来找郭槐索命，那身白衣装扮真的鬼魂感满满，出场时幽幽地站在边儿上，颇为吓人。 我大概可以体会到郭槐为啥会吓到什麽都招了，哈哈！ 　　随着郭槐吐实，案情自然水落石出，皇上对於母亲流落在外心怀愧疚，大阵仗 沿路叩拜至寒窑，也算孝心至上。我还是第一次看皇帝这麽认真地跪地叩拜呢！ 也不枉你母后这麽用心爱你。〈李宸太后〉作为收尾的末场戏，最令人印象深刻的， 当属全出戏的最後一幕：皇帝与众人以人力拉皇辇，以表接太后回宫的孝心与诚意。 以舞台後方中心的华贵皇辇为汇聚点，延伸出数条鲜黄绸带，一片尊贵的黄绸中， 一条红绸披在皇帝赵祯的肩上，除了突显万人之上的与众不同、与黄色龙袍撞色对比外， 更是皇帝与太后血脉相连的象徵，呼应戏的最初，也表示真相大白。整个画面隆重华美、 色彩鲜亮，配乐激昂，让人看得起鸡皮疙瘩。这样气势磅礡的结尾，真的让人忍不住 激动叫好啊！ －－－－－－－－－－－－－－－－－－－－－－ 　　剧本细腻精彩，舞台设计的视觉效果满分，加上一群极为优秀的演员，才能呈现 如此一出让人拍案叫绝的好戏。文琪的年轻李妃扮相秀丽，嗓音清润，几个唱段既好听 又动人，我超喜欢的。瑄庭的刘妃表情到位，使坏时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不愧是泼辣旦。 海珊老师的坏郭槐真的演出了老奸巨猾、不择手段的模样，受地狱惊吓时的孬样也很经典 ，两种面孔的转换太到位了，厉害！建华的陈琳表情细腻丰富，正气凛然时言词铿锵有力 ，那段劝寇珠顾大局、有事他担当的唱段真切有力，超man！遇事沉着机警、反应敏捷， 这角色的发挥空间大，她也拿捏得当，跳脱以往，塑造出一位聪颖活跃的鲜活陈琳。 　　扬玲的寇珠戏份重，文戏武戏兼有，唱念作打层层到位，各种情绪表现力十足， 非常棒。在我得知她是负伤上阵时，真是惊呆了。当下我就跟朋友说：「老实说， 我看戏时完全没有发现她的演出哪里不自然。」真难以想像扬玲是如何撑过〈陈琳逼供〉 那场戏(还总共演4次！)演员的敬业精神和意志力实在令人佩服，扬玲请受我一拜 ＜(_ _)＞ 海玲老师(这是平抬)宝刀未老的铁嗓实在让我惊叹到说不出话来，就是万分享受， 能听到现场真是太幸福了＜(_ _)＞！青群导演的老包嗓子也很猛，声如洪钟、气势非凡， 但不知道是不是麦克风出了问题，〈皇家奇案〉後段感觉青群老师是扯着嗓子唱念， 喉咙摩擦的沙哑音有些明显，但下一场〈阎罗审案〉又恢复正常，倒是让我有些疑惑。 扬巍的仲华诙谐感满溢，角色本就讨喜，加上他的诠释更是笑果十足，上次看他演 《唐伯虎点秋香》的华公子好想打他，这次却是想摸摸他的头，超可爱的！ 　　新编《龙袍》一反旧名「打龙袍」强调宫廷故事的传奇性，以「龙袍」的权威象徵 为主轴，聚焦於人性，着重描述在「权势」影响下人们心性的展现。有在权势下匍匐者、 有沉沦欲望者、有犹疑挣扎者、有秉持道义不为所动者、有不贪不求安分守己者、 有大爱无私者等等。人性纵使复杂难解，却非一成不变，上述各种人性均可能出现在 任何一个人心中，一切秉心自选自决、自承自担，贪求利益而伤害他人，终将回伤自身。 最後一场戏〈李宸太后〉有幕有趣的场面：太后双眼医治後，目蒙白绸出场，全场凝视 绸布揭下，太后重见光明。其实这一幕气氛有点尴尬有点乾，但其寓意倒是不错： 「龙袍权势蒙双眼， 　天理昭彰终雪冤。」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是无益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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