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要感谢古姐，能让忙碌无暇购票的我，有机会能重温看戏那难以取代的愉悦。看戏 就是要有懂戏的戏友同行，美妙滋味会加倍。能互相交流平日根本无从倾吐的心声与观感 ，而且双方品味相当，是看戏後的额外享受。 而且今晚的两出戏，让我非常意外的找到那失落已久的『戏味』。 之前本想写些很愤慨又无奈的心声，经过此回，很多话决定先收着。重拾希望看下去。 我哥说的好：Life is full of surprises. 『贵妃醉酒』 「人生在世如春梦 且自开怀饮几盅。」 这是一出有名的大戏，以表演做功与唱功为主，剧情上比较单纯，就是唐明皇宠妃杨玉环 ，设宴百花亭，等待明皇前来同乐，结果久候不至，得知皇上转驾梅妃宫院，闹脾气喝闷 酒，把一旁的两位太监（高力士、裴力士）折腾的难以招架，最後郁郁寡欢的回宫歇息。 这出我看过诠释最到位的，是魏海敏，而今晚是爱角黄宇琳，师承顾正秋，我心目中永远 的京剧女神，成了不可不看的理由，打出的招牌是「时光倒流的顾腔」，我心想：这可真 不简单，顾神的嗓子是祖师爷最溺爱她的恩赐之一，若能学之三分，乃戏迷之福音。 起场时，文武场拉起西皮二黄、隆隆鼓声、以及似乎在很雍容华贵时刻才有的铃叮声，四 平调一起，我顿时鸡皮竖起，灵魂好似回乡。 这出戏有趣的地方在於，当贵妃从满心期待到期望落空，一杯杯琼浆下肚，越来越醉，越 醉越闷，失望->孤独->空虚->怨恨... 原有的矜持逐渐放浪形骸，开始玩弄两位公公，两位公公深怕有所怠慢，又不知从何伺候 起，只能美酒一杯杯端上，贵妃不时吐出「呀、呀、啐！」的骄纵与不屑，每一杯酒、含 着酒杯、下腰绕圈便空了，动作与姿态也就更加柔美，到百花亭赏花时，金鸡独立，缓缓 蹲下，赏玩花朵，一个顺势卧鱼倒下，看下去的体态是洒成一圈漂亮的漩涡。回到宫里， 昏沉欲睡，一下暧昧的暗示高力士添酒，又一下任性的叫裴力士把圣驾请来，这奴才那敢 啊，贵妃便唱：「你顺娘娘意，你遂娘娘心，叫你官上加官。」、「不顺娘娘意，不遂娘 娘心，叫你削职为民！」 这麽千娇百媚的恩威并施大概只有京剧才看的到了，高裴二士无可奈何，被娘娘赏了三个 小巴掌，「呀、呀、啐！」先用玉掌拍打，後用水袖挥甩。 说真的，从以前看这出都一直有个想法：「我也好想被「呀、呀、啐！」一下喔，被纤纤 小手与水袖拍那几下脸颊应该蛮享受的...呵呵..」（吸口水） 黄宇琳的做功有几分顾神的细致，尤其是当她趴在地上赏玩花朵时，像极一只娇贵的猫， 嗓音部分有闪过几次貌似魏海敏的转腔与顾神的深度。 我想若是稍把顾神的担子放下一些，用自己的方式去诠释这优雅的哀怨，可能会更显得更 为自在一些。 谢幕时，观察到一个不同以往的感觉，就是她开始有「母仪天下」般庄重典雅的气质，不 再是以前的阎惜姣、百花公主、春草这些小女生。 我之前看到一位朋友在FB写过：「人类的天性就是比较跟竞争，人家按个赞，心中就高兴 ，没人理，心中就失望，真的是很卑小。」这话看的很透。 如今我在杨贵妃身上看到同样的悲哀，因为被当权宠爱就志得意满，满心欢喜，一被冷落 就自怨自艾，不是滋味，即使尊为享尽荣华的贵妃，心态上跟宠物没两样。 想办法让自己真的开心，尽量不被外物所役，人生在世岂能如春梦那般梦幻美好，但我可 以且自开怀饮几盅吧。 『路遥知马力』 我本来对这出不看好，因为DM上的文宣实在看不出什麽看头，戏名也乱俗的，可是这出是 我看过李宝春最神灵活现的演出，有相当的戏味，十分难得。 主角是一位叫路遥的老先生（李宝春），很欣赏一位叫马力（温宇航）的少年， 变卖田地，资助他进京打拼，还送了他一头瞎驴上路，後来路遥家逢大火，家财具已烧尽 。路遥上东京想投靠这位小老弟，路上受尽折磨与屈辱，谁知马力沙场立功，做了王爷， 见到恩人自然大礼相待，这中间有很多奴才前倨後恭的好笑场面。 最有意思的是，路遥因为年事已长，遭逢巨灾，打击甚大，心智残破，见到马王爷的发达 ，开始语无伦次，自卑感不断涌现，常忘了上一秒说过的话、发生的事。心中似乎只剩下 潦倒自卑与曾经辉煌过的自傲之间彼此冲突的矛盾，不见眼前小老弟的真诚回馈，只见心 中不断贬低的自我，最後毅然要回瞎驴，不要分文半毫，摇摇晃晃骑回遥远的西京，马力 自然过意不去，放心不下，暗派部属「日久」随从照应，并亲派人马照料路遥的妻子，重 新修缮房子，等路遥被护送到家，见到马力真情难得，两家恢复旧好。 这出整场所有角色都有90分以上的演出水准，李宝春的嗓子中气饱满，高、亮、流畅，爽 洒。文武场也拉的带劲，更不用说他骑着瞎驴一路上左摇右晃、看似痴傻，实则武艺超群 绝伦，每个弹跳摆荡、翻滚、回身旋转，挥甩驴鞭，都充满疯癫的喜感与狂放的豪劲！最 後一个蹬脚前空翻赢得满堂喝采，中间夹杂好几次「唱的好」的掌声。 受命前来照应路遥的部属「日久」，是个功夫扎实的武丑，骨架很挺，演的非常灵活漂亮 ，看他如何面对眼前这已经躺在地上等死的疯老头，要不被发现是被派遣的身分，还要处 理他的古怪脾气，屡次装疯卖傻的央求路遥与之同行好照顾他，说「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我死！我死！」 路遥回：「好好好，就依你，我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是在救你咧！」，路遥知道路 上有了好心的怪人照应，心神一定，再骑驴时，先前失心疯一扫而空，所有挥、洒、甩、 翻通通稳健明快。台步站定後大赞：「好驴！」 这场的每位丑角都可圈可点，路遥暂居客栈的势利小二，是一位年轻的京剧学生王咏增饰 演，我曾看过他在当代传奇闹龙宫的王老八，演的又滑又溜。 瞧不起路遥穷，还说：「我看你应该没信用卡，直接付现吧！」 路遥见马力公务缠身，无法久陪，不谅解的说：「你忙什麽？！今天可是周休二日耶！」 、「你怕我干嘛？！我又不是来关说的。」 温宇航饰演的马力，是一位敦厚的贵族，唱戏不多，可是这类温雅良善、知恩图报的角色 ，他来演怎样都对味。 同样是疯癫的老人，这出比起周老热爱的『问樵闹府』可看多了，『问樵闹府』非常的凄 惨悲哀、无有下场，而且有点不知所云，甚至恐怖。 这出不旦有趣好笑、发人省思，内心描写深刻、最後还是回到「善有善报」的善循环里， 看的很舒服，就像『锁麟囊』一样。 京剧里都有大奸大恶，可总不脱离忠孝节义的本质，与对弱势的凝视与悲悯，作为精神粮 食可谓营养丰富。 这次开演前，从广播得知新舞台就要走入历史，如此高质感、两厅院都难以媲美的剧场， 曾有过多少好戏的踪影在此流过？ 『艺术兴於百业之後，衰於百业之前。』我翻着「京戏启示录」的节目手册，看到这句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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