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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既然可以贴创作 这两只才子毕竟是中国文学史上彗星般的交会 闻一多先生直接说如同太阳与月亮了 那我就不客气地将我这篇呕心沥血之作贴过来 由於是李白与杜甫的配对,不喜欢男男的人请速离 封面图: http://i.imgur.com/bydEa0K.jpg
  有那麽一天,对李白而言,是值得喜悦的日子;对杜甫而言,则是影响一生的分水岭 。   『子美,快请进来吧。』   从李白揽着他的肩膀,将他迎入房间的那一刻起,那人的诗酒江湖,那人的豪情万丈 ,那人的任侠快意,注定要一幕幕使杜甫梦回不已。   杜甫想念李白已然许久,太久太久了,都要成为习惯。李白到底懂不懂?汪伦的潭水 千尺,怎麽比得过杜甫的曾经沧海……   「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在摇曳的烛光下,颤抖着,那书写的枯槁的手,斑驳数行,喷溅点点墨迹,彷佛血沫 子般怵目惊心。他杜子美,已不复作当年与李白相识的那名小夥子,那麽青莲兄呢?在杜 甫的记忆中,他永远还是那白衣仙灵,红衣艳丽,不落凡尘的天上谪仙。   恨无兮羽翼,高飞兮相追。   面泛凄恻笑容,杜甫俯伏在案,逐渐阖上疲累而沉重的眼睑。今晚,青莲兄是否再度 入梦?   天宝三年,李白身穿紫红袍,手摇折柄扇,他的驾临名动京华。东昇客店前冠盖如云 ,街道摩顶放踵。大家都听闻那「高力士脱靴」的李大学士光临东都洛阳了。   李白一对绿莹莹的明亮大眼,飞着一抹俊丽的神采,温润面容美似羊脂玉,笑盈盈的 薄唇红如涂朱,仪表非凡,相貌堂堂,青丝如雾,长鬓飞扬的他生得非常俊俏,长身玉立 ,风盈满袖,一双长腿踏着靴子大步流星地走到路上,任谁都无法掩盖他的丰采。   李白三日未曾见客,然而东昇客店前的车马没有散去,密集的车盖几乎要把天色都给 遮去。   「嘶--」   「喀哒」一声,一对马靴蹬下地来,一个身着青布衫的颀长身影翻身下马,他牵的马 不似李白那匹又高又大的龙马,不过是一匹配着普通鞍辔的枣红马罢了,他手持的鞭子也 不是官人爱用的珊瑚白玉鞭。   那人迎风走来,不似李白长鬓飘飘如神,一头黑发髻紮得结实整齐,觑得这人的个性 一丝不苟,清俊的白皙面容有些病厌厌的,一对眼倒是明亮有神;身着青衫,系着腰带的 腰枝看上去颇为清瘦,文质彬彬的他一路上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街头有姑娘悄声议论:「你看那位小哥,生得还满俊的!」另一位姑娘答道:「这人 文弱似柳扶风,怎麽比得上李大人的超然不群呢?」   然而一靠近东昇客店,在这冠盖云集、穿金服紫的人群中,青年立刻变得毫不起眼。 在这里,随便一位都是东都有名的人物,李白却是率性任真,说不想与俗人接近,就真的 一个也不接见,一点都不怕得罪人,真是有几分嵇康的风流在。   青年将马托付给店小二以後,直直往店内走去。掌柜立在柜台,这些日子以来为了招 呼这些官大人们,弄得头痛,此刻又怎麽在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   青年分明知道这一点,他面带坚决,立在柜台前动也不动。店老板知道这位客人大概 也是来拜访李大人,也不秤秤自己几两重,却也不能失了待客之道,只得搓着手战战兢兢 前去招呼:「这位客倌,是住店吗?还是有要拜访的人呢?」   掌柜一招呼,青年的态度就软化下来,好声好气道:「掌柜大人,烦您向李大人禀报 ,说是杜甫求见。」   掌柜见多识广,心想这少年人是来试下运气,攀攀关系,只可惜想走这终南捷径,要 靠李白恐怕是押错宝了,见这少年心意坚决,也不便坏人兴致,又想起李白曾三番两次交 代别让俗人搅扰,只有虚与委蛇道:「好的,这就帮你向李大人禀报。」入内过後再出来 ,竟然告诉他:「那个…李大人在休息…不便接待客人。」   大白天的,李白怎麽在休息呢?杜甫虽然吃了一惊,却也没有出声怪罪掌柜,大概是 早就猜到会如此,他也不丧气,颔首道:「好罢,掌柜大人,请替我安排住房,李大人何 时见我,我就何时走。」在这之前也有远自外地要来拜见李白的,但是无一人做到这种地 步,众人闻声都嗤之以鼻,心想你是怎样的角色,如何能博得李大人的青睐呢,居然说出 这种玩笑话。   一日早晨,李白反常地叫小二别送食物进房,他想自己下来饭馆跟寻常客人一样用餐 。   精神都还没完全醒来,隐隐约约地,李白却敏锐地听见有人低声在朗诵着什麽诗句, 「……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好,好啊!李侯的诗,如此 豪情万千,今世岂能有人匹敌乎!屡次读此句,总是心潮汹涌,不能止也。 」   李白听着,整个人都抖擞起来,心道这几句亦是他自认的佳作。过去在他尚得圣心时 ,还不知有多少人恭迎谄媚过他的诗句,却是难得有人如此发自内心品评他的诗,能看出 他诗作气度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李白当下决定必然要结识这位兄台,作为他东行之旅的战 果!   李白才到那人面前坐下,对方却读他的诗读得出神,泡在粥里的油条都泡烂了,还没 记得吃几口,整个人沉浸在对李白的仰慕中不能自己。他读到後来,不住喃喃:「李侯真 是人中龙凤,若是我有幸一睹他之尊容,真是朝闻道夕可死矣……」   「你想见的人,不正在你面前吗?」   「…啊?」   猛然抬起头来,只见一人长长的鬓发垂落胸前,一张清俊姣好的瓜子脸上,灿如星点 的宝石眼正直勾勾望着他,挺拔的鼻下衔着笑勾了的粉唇。   见那人反应不过来,李白主动告诉他:「我就是你想见的李白啊。」   他顿时六神无主,刚刚的口才全没了,只是恍如隔世般,怔怔望着李白出神。   掌柜路经,见情形有些奇怪,猛然一看,几日前的青衫客现在就坐在李白的对面,掌 柜生怕怠慢李白,连忙过去赔罪,「李大人,真是对不住!让闲杂人坏了你的清静!」   「…这个人的房钱算我的。」   「啊?」掌柜还在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然而李白说的时候,严肃神情中透着难掩的 兴奋,显得光彩监人,他一字字清晰道:「这个人的房钱算我的。我要他过来跟我住同一 间房。」   忽然换了一间房,杜甫坐立难安,却是因为他现在坐的,是李白这几日也曾坐过的胡 床,等等就是要就寝,这间房里也没有第二张床了,他该如何是好?在李白的要求下,他 那间房早给退掉了,如今可谓进退两难。当初筹划洛阳之行时,杜甫从未想过接下来会有 这麽出人意料的发展。   杜甫自小身体就不好,往後经历诸多波折,更使他病痛缠身。这一回他的东行本来就 已经惊动家中许多人,尤其疼惜他的姑妈更是不愿应允,若非杜甫以仿效太史公「壮游」 的理由,来掩盖自己只是想来见李白一面的事实,恐怕姑妈不愿意让他出来这麽折腾。   待李白回房,只见杜甫坐在几前局促不安,这让李白忍不住在门边哈哈大笑,杜甫一 听见,整个人都自椅子上弹起来,走到门边才发现李白一手提一壶酒,提来整整两大壶, 也真亏他扛得回来。   杜甫立刻接过其中一壶,把酒缸抱到桌边以後,本就体弱的他一阵气喘吁吁,累得弯 下腰来频频喘气,初夏天气逐渐燠热,更是让他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浸透贴在身子上,显 得他骨架纤细,身形清癯。杜甫一边以袖子抹额上沁出的汗珠,一边回身问道:「李侯… 为何亲自拿酒过来呢?可以请小二帮忙啊。」   李白平素有锻链,十五岁开始研习剑术,再加上母亲是胡族酋长之女,自小他便跟着 母亲学习骑射,要不是母亲後来死於邻近部落的突袭,也许他一生都不会跟着作宝石商人 的父亲一起回到中原也不一定……不论如何李白的体力好得不得了,别说扛两壶酒,就是 一整年下来大江南北地走,爬山涉水都不容易觉得累。   李白抱着另一缸过来,走到杜甫的对面坐下时,犹脸不红不喘,他悬开了泥封,新酒 清冽的香气立刻在房中溢散开来。李白一闻,更展欢颜,欣喜道:「是春泥的香气啊,泉 是好泉,酒是好酒。」他拿起桌上的酒觞,斟满一杯碧如翡翠的液体,盛在杯中,宛如深 不见底。「子美,那些客店的人居然把你当成一般人,没有告诉我你来拜访之事,这让我 太愤怒了,我不要他们再见到你。」   杜甫一听,才想相劝,李白却早就明白杜甫想说什麽,在杜甫眼前晃了晃酒杯,有点 强势地说:「别替那些人说情!把这杯酒喝了,作为我为你接风洗尘之礼吧,自这杯以後 ,你就是我的好弟弟了,别再李侯李侯地叫,叫我青莲吧!」酒香醇厚,随着李白轻轻晃 动酒液,这浓郁的气息竟是中人欲醉,使杜甫意乱情迷。   恭敬地接过李白递来的酒杯,明明只是客店用的一般杯子罢了,经李白一握,竟也变 得熠熠生辉,让杜甫爱不释手。「青莲吗……」细细思量,仙气十足,果然非常符合李白 的形象,可是这样称呼又好似太过亲密,让他不大习惯。   「或是你要叫我一口青莲哥哥呢,子美贤弟?」   「!」   曾几何时,李白扶着桌子,倾身向前,把脸都凑到杜甫眼前,差点就要鼻子碰鼻子。   除了亲人以外,杜甫从来没有离一个人这麽近过。「呃!」他手忙脚乱,差点往後跌 倒。   「哈哈哈…」李白坐回去以後,忍不住又大笑出来,也许是杜甫的样子真的太笨拙了 ,他不懂,杜甫怎麽会紧张成这样呢?   按理而言,被取笑是人都会不高兴才对,偏偏面对着气质高洁,神气飘然的李白,杜 甫完全无法生气。杜甫忍不住臆想道,哪怕李白拿刀想杀了他,自己是不是也会安然受之 ?只因能死在李白手下也是种幸福呢。   杜甫按着地板坐了起来,摸摸差点碰地的後脑勺,也跟着笑了开来。   在李白的吩咐下,小二除了定时过来上酒菜、收碗盘以外,并不时常来打扰。   他们就这样谈了一整天的诗,从早上谈到中午,又从中午谈到晚上,杜甫直觉李白的 学问如滔滔江水,他非得多问多讨论,直到李白将腹中学问全都倾倒出来不可;而李白也 从未藏私,面对初出茅庐、年方而立的杜甫,李白这位早已名动四海的大诗人,竟是手把 手地述说起自己写诗的情感,又论自己不好作律诗,太多的束缚从来就不适合他。   李白十指修长,拿起剪子,细手剪去烛泪,蜡烛烧得更旺了。   岁夜高堂列明烛,主人有酒欢今夕,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红烛映耀之下,光华盈室,蓬荜生辉。李白那比起中原人要来得更加深遂的细致五官 ,在杜甫眼中更显迷离,丽若朝霞一般,幽幽的带种不可名状的诱惑。他没了上午的阔达 与任性,低低地倾诉:「子美,你…以後别作官也就罢了。宦海浮沉终是梦,不如咱俩一 同诗酒山河,好不快活呢。」   杜甫此时正当壮年,心怀济世救国之志,他胸臆满是热血,当然不可能料到尔後这条 官场之路竟如此多舛,怎麽懂得李白这一番语重心长?他语带同情地说:「当今圣上竟然 只把青莲视作倡优之人,明明青莲兄你身负行人之术,剑术也是一绝……唉。」   不说则已,一说到「倡优之人」,朝廷间早就有人这麽耻笑他,这简直是李白最大的 痛楚,当初他会自请归去便是因为作那宋玉、司马相如一般的御用文人,摧眉折腰使他不 得开心颜,这令他拍案而起,「好了!别说了!」   「……青莲…兄?」   李白向来笑脸迎人,何曾发过这麽大的脾气?这一拍案,着实把杜甫吓了一跳,烛光 映照下,甚至能看见杜甫吓出一身冷汗来。见杜甫如此萎顿,李白才惊觉自己把不如意全 都发在杜甫身上了。   他还在等杜甫同样发起脾气来,杜甫却只是不发一语地颓坐着。两人之间良久无话, 气氛尴尬生疏,李白无端端揪心起来,不明白这个人为何要忍受这一口气,要是杜甫现在 也起身发怒,李白还会觉得比较释怀。   「青莲兄,真…对不住,是我不会说话,惹得你不能欢颜。」   李白见杜甫低着头,终於忍不住走过去扶着他,一接触到他温暖的肢体,更觉他的子 美贤弟摸起来比看起来要更乾瘦,真令人心疼,不知道如何的人身上才会没肉成这样?顿 时觉得自己这个作大哥的怎麽能欺负人家,伸手端起他的下颔,不让他再垂头,却在刹那 间,看见杜甫眼中恍若有点点水光。   再眨眼定睛,杜甫眼中的潋灩水光已经没了,这让李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毕竟男 儿有泪不轻弹,杜甫怎麽可能为了自己这个相识不过一日的人流泪?只是看错了吧!   李白望着杜甫秀眉俊目的容颜,张着嘴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只得拍拍他的肩,低声 道:「…没事,别多想了。」   然而在他说话前,闪过的一丝迟疑,竟是李白第一次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想抱 一个人。   他想抱抱杜子美。   那天夜晚,两人喝醉以後,和衣睡作一团都不自觉。   等到李白率先醒来,床边的蜡烛早就熄灭不知多久。   杜甫就算酒醉睡着了,睡态还是规规矩矩,被子也因此几乎都被李白抢走了,杜甫根 本没盖到。李白下床以後,颇感歉意,欠身替杜甫把被子实实地盖好。看着杜甫睡得香甜 ,李白不解--以往他与贺知章同样一见如故,但是杜子美给他的感觉,怎麽跟贺知章完 全不同?   才相识不过一日,已经酒醉共被,这是交友广阔的他不曾出现的特例,杜子美的出现 有些乱了李白的心。李白打定主意,他不会让自己真的被杜子美打乱脚步,他会保持着自 我,否则他就不是那睥睨天下的谪仙李白。   趁着杜甫还没醒来,李白忍不住倾身把杜甫抱了个满怀。   昨晚两人都喝得东倒西歪,直到东方天空浮现鱼肚白才双双睡去,然而杜甫身上非但 没有酒臭味,反而还有种很好闻的花草香气。李白暗自在想,游渡江畔的屈原,该不会就 是这样骨瘦嶙峋,香气满怀的一个人。只可惜子美抱起来一身骨头,非常硌人,应当吃多 一点。   杜甫身上异香萦绕,让李白忍不住抱得久了些,直到杜甫在他怀里舒舒服服翻了个身 ,叫了声「青莲--」,李白一惊,赶忙把杜甫放回床上盖着被子。   只见杜甫一对眼皮安稳地阖着,嘴角还在上扬,只是说梦话罢了,怎麽连作梦都跟他 在一块儿?真是的。   「唉。」李白苦笑,「子美啊子美,你的青莲哥哥要给你打败了。」   杜甫年轻时曾在洛阳游历,原本想给李白作向导,两人此番同游洛阳,好不快活,杜 甫却只觉物是人非。   犹记杜甫的祖父是奠定律诗格律的大诗人杜审言,有名句「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光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杜甫已经沾光不少,加上他七岁作诗〈咏凤凰〉,神童的封 号让他大出风头,才十七八岁,他便风靡洛阳大街小巷,一时洛阳纸贵。只可惜成年以後 ,贼相李林甫声称「野无遗贤」,在科举大动手脚,杜甫光是名落孙山就已经掉了一层行 情,重新回到洛阳这纸醉金迷之地,早就无人再识得他了。   李白看得出杜甫的忧愁,温言宽慰道:「子美何必忧愁?像你这样的英雄才俊,不可 能寂寞於世间,距你飞黄腾达之日,只怕来早与来迟罢了。」   「……谢谢青莲兄。」李白一番肺腑之言令杜甫为之心折,杜甫真觉得,只要能继续 看到李白的笑颜,世间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李白向来喜爱留连酒肆,喝三杯就脸红,却是千杯不醉,一醉反而有了诗兴。杜甫每 天都随身携带笔砚,当李白喝得晕头转向,他便开始为李白磨墨,并吩咐店家送来宣纸。   一天在梨园看完戏以後,李白又到酒店贪喝几杯,已经走不动了,两人索性在酒店过 夜。   女侍将李白扶进房间以後,正要领杜甫到另外一间房,房内的李白忽然喊了声「别走 !」,杜甫脚步一滞,女侍也惊了一下。   杜甫想了想,还是不能放心:「姑娘,请你通知掌柜,把我原本要住的那间房留用给 他人吧。」女侍点点头:「好的。」又瞥眼去看房内的情形,问道:「客人需要脸盆毛巾 吗?」杜甫才突然想起来,连连颔首:「要的,要的,谢谢你。」女侍低声应了,转身离 去。   杜甫一进房,房里燃着白檀香,阵阵甜甜幽香恍若踏入仙境般,却还是遮不住李白满 身的酒气。李白刚才喝酒摇摇晃晃,溅了满身,杜甫把李白扶到床边,开始除他的外衣, 心道明早得回东昇客店拿行李,才有衣服给青莲替换了,两人都没想到会喝得在外头过夜 。   那女侍敲门,杜甫应声:「请进」,她谨慎端着水盆入内,端放到床边的桌上,似是 颇为关心杜甫,贴心地问:「李大人的脸好红,需不需要为他泡点醒酒茶?」   杜甫想了也对,眼见房内有备烧好的热水,却想亲自为李白泡茶,不想假手他人,也 就摇摇头,「不烦姑娘了,你早点歇息吧。」   女侍面现寂寥,也只得告退:「大人也请早些歇息。」恭恭谨谨地带上门离去。   房内又只剩下李杜二人。   李白沉沉睡着,两颊晕红似霞映白云,就像服食过五石散似的。他只着单衣,身材线 条一清二楚,尤其结实的胸膛正随着熟睡而条理地起伏着,打开的襟子露出大块肌里细腻 ,骨肉匀称的胸膛。   杜甫忘了去泡茶,看了好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期间吞口水数次。   後来他实在有些坐不住,只好去泡茶。煮茶的炭火有烟雾袅袅缭升,淡淡的茶香混着 檀香甘味,杜甫闻着总觉心情平复许多。   才要倒茶,却听李白恍恍惚惚地叫了几声:「子美、子美--」   杜甫拿着大茶壶准备要分茶,险些拿得不稳,赶紧坐到床畔照看他最要紧的李白。他 低下身子,尽量靠得离李白近些,殷殷切切地轻声应道:「青莲兄,我在这里。」   「子美,我快热死了……」   李白糊里糊涂间,用手拉了拉胸前,竟然把衣服全都扯开了。晕黄的灯光下,曝露出 半块胴体,两点殷红的蓓蕾在白皙的胸膛上妆点得份外惹人注目。李白果然热得紧,肌肤 上都是晶莹的汗珠,皮肤还因为喝酒的缘故,淋漓泛红着。   「……」   杜甫咬着下唇,不能克制地抖着嘴皮。他紧咬牙关痛苦了一会儿,奔出房间,风风火 火地去柜台借来一把芭蕉扇,上头还有月下美人的苏绣在。他坐在床边给李白搧风,比小 厮还卖力,又不敢搧得太大力,就怕李白流汗着凉,但是李白正在发热,好像搔不到痒似 地一直哼哼卿唧唧:「呀……这天气,喝酒很是折腾……」   杜甫心里都要掉满地的泪了,我杜子美好说歹说在家里也是少爷般给人供着,怎麽出 门在外做到流汗就算了,还给你李大侯爷嫌得不得了?才在腹诽,李白就一把抓住他的手 ,竟然逸出一丝舒服的叹息:「哈啊……子美,你的手好凉啊。」   杜甫才想回答,这是由於他体质偏寒的缘故,李白就已经执着他的手,一把往前胸放 ,「呼……舒服多了。」   「……!」   碰到李白裸露皮肤的瞬间,杜甫整个人好像有电流通过似的,全身鸡皮疙瘩都举起来 ;李白浑然不觉,还按着杜甫的手,从自己的额头、颈子到胸前,都给娑过一遍,懒洋洋 地呼着气:「子美--有你在真好,我觉得好多了--」   「青、青莲兄舒服,那便是了……!」   杜甫如坐针毡,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狂吞口水,想喝杯茶镇静,李白却一直握着 他的手不放。   望向厢房的花格窗外,清夜沉沉,更深漏残,这一晚依旧漫长。   有家书远道而来,杜甫一读,满面的紧张。   从未见过杜甫如此悲伤,李白放柔了声调,关心地问:「子美,发生何事?瞧你满面 的惊惶。」   杜甫拿着书信,良久不能自己。李白按了按他的肩膀,杜甫还是没能好转,他遂将杜 甫摁进怀里,用宽实的两臂拥着他发颤的身体。   相拥良久,杜甫稍微镇静了点,才回覆:「姑妈…姑妈她病危了。」   李白闻言,陷入沉默。见到杜甫泫然欲泣的模样,他也不禁想起自己的母亲,那时若 非母亲骑着马带他逃亡,还替他挡住敌人射来的一箭,今日早就没有他李太白这个人。从 小他就窝在母亲的怀里,母亲驾马带他在草原上奔驰,入夜以後,母子俩躺在游牧帐里, 顶上是星汉灿烂,流夜未央。母亲伸出纤纤指尖,遥遥高指天上一颗通体生白的明星,和 蔼地说:「儿啊,这颗就是太白金星,知道吗?」   ……   「姑妈已经病重如此,我却……在这外头逍遥……」   杜甫之言更让李白心生痛楚。是啊,杜甫的姑妈对他有养育之恩,自己却在她最需要 杜甫陪伴的时候,带他在胡楼酒肆中游荡,听胡女弹琵琶唱後庭花……   当晚,杜甫马鞭一执,立刻动身赶回家乡。   李白见杜甫身无长物,十分不放心,出手向来阔绰的他,立刻将一包钱袋交给他,沉 甸甸的,让杜甫拿不称手。   「青莲兄,这实在……」打开口袋一看,里头这麽多的钱,怎麽好意思?李白盯着他 的眼神却让人无法拒绝。他把杜甫递回的钱袋推了过去,「子美,别让为兄太挂心你了。 」杜甫才讪讪地把钱袋收入兜中,脸上满是不好意思。   杜甫上马以後,李白提着灯火,自马厩开始一路护着杜甫,直到杜甫骑上马路了,李 白还站在客店门口,直勾勾地望着杜甫不放。   还记得,上一次自己的眼神完全无法自一个人身上移开,是在广陵目送孟浩然的船离 开之时,这次对着杜甫,心中的惆怅实在不会更少。   杜甫也许久都未曾动身,明明是十万火急之事,让他多留一个晚上都不行,他却没有 力气动手扬鞭,只有坐在马背上颓着身子。   「子美。」   「!」   李白忽然就要抱上来,杜甫只好回身就郎抱,却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幸亏李白人高 马大,把杜甫支撑住。李白把杜甫抱得很紧,双手死死地扣在杜甫削瘦的背脊上,杜甫简 直不能喘气。   李白一边抱着杜甫,一边在杜甫耳边亲亲热热地说:「子美,我……我会很想你。」 仔细想想,通常都是别人想他,很少有李白想念别人的,但是这十几日来相处得如此亲密 ,杜甫离开以後,自己断然会想念他的子美贤弟,谁叫子美待他如此好、如此真诚。   离别气氛催化之下,杜甫差点就要哭出来,但是他始终没有。他拍拍李白的背,「青 莲兄,只要家中的事情办好,我立刻去找你,你等我。」   杜甫这一句承诺,哪怕不知道他家中之事要办得多久,还是增添李白不少信心。   「好,我等你!」   放开杜甫以後,李白重展笑颜,「接下来我要往齐鲁一行,我们约好秋天於汶上同游 可好?」   杜甫一听,还没到那个时节,已然心生向往,忙不迭应道:「当然好,青莲兄,你真 的要等我。」   约好再会之期以後,杜甫这才骑着马,缓缓离去。马儿达达的步伐缓慢,杜甫忍不住 频频回首,一身红衣、仙气十足的美男子还是站在客店门口,没有回屋里的意思。   夜里寒冷,杜甫怎麽舍得李白在外头站这麽久,但是他又忍不住一直回头看,就怕再 也不见李白的人影;李白也彷佛很有信心杜甫还会再回头看他,直直地盯着杜甫的背影不 放。   「青莲兄,请回吧--!」   远远地,直到李白的身影在杜甫的视线内成了鲜艳火红的一点,杜甫才朝着李白的方 向大喊道。而後,他狠下心来不再转头,就怕李白又看到自己回首,就不离开了。     孰知这一回,就是料理姑妈的身後事。   杜甫忙得不可开交,尽管对姑妈的事万分悲恸,心中思思念念的却是与李白的约期。   处理好一切繁务,他快马加鞭赶至汶上。这时已是入秋,遍地的黄叶,满山满谷枫红 怒放,苍凉的天际有孤寂的大雁盘桓,空气也变得寒冷稀薄,呼吸时喷吐出来的都是白雾 。     急急入了客店,遍寻不着李白的身影,却见一名伟岸男子,在全店的客人中显得尤是 突出,另有一名男子,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穿着举止很是儒雅。杜甫回想起李白对自己总 是亲亲热热、勾肩搭背,本来直觉这名白衣男子不会是他的青莲兄,然而当那男子一撇头 ,杜甫立刻认出他的容貌,想不到李白也有斯文的时候!   一想到李白只有对自己才有这麽多的手脚,又搂又抱又摸的,杜甫不由得心生暗喜。 他整整衣衫,作好准备,才鼓起勇气往那桌走去。   那一桌,李白与那伟岸英俊的男人,正在把盏言欢,气氛酣热。杜甫才不好意思自己 要打扰他们,然而他方走近,李白就已经察觉到,他立刻起身,面露惊喜,一把抱住杜甫 ,「子美啊--子美--你可知我等你等了多久吗--」   一位身长九尺的男儿抱着另一名少说有七八尺的男人,在客店里显得非常突兀,这使 得众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往他俩身上汇集,李白却毫不避讳,彷佛拥抱不足以发泄这些日子 以来的相思,还想将杜甫揉进身上似的,抱在杜甫腰上的手也不由得收得更紧,在他的腰 下臀上之际抚娑着。   杜甫虽然沉浸在这温暖的怀抱,甚至怀念起李白身上的酒气,全场的目光却让他好不 习惯,尤其与李白同桌的那名男人,目光更是毫不忌诲地频频往他身上招呼。奇怪,为什 麽他都不看李白,却一直往我身上看……?   李白终於抱爽了,这才放开杜甫。杜甫气喘吁吁地倚着椅背,那名男人起身过来,替 杜甫拉开了椅子,扶着他坐了下来,还替他倒了杯茶。   「呀,对不住啊,子美贤弟,为兄一不小心把你搂得太紧了!」李白虽然面有歉意, 语气却愉快得像是下次还会再抱得更紧似的,他也过来替杜甫抹背顺气。杜甫这一口气缓 过来了,忍不住往那位高大挺拔的男子瞧,连忙向他行礼,「这位大人是…?」   「子美,我都忘记向你介绍!这位是达夫,他听说我在这里等你,一直想与你晤上一 面,索性在这陪我一起等下去,也多亏他在,才没让我在这段时间无聊呢!」   杜甫闻言,如雷贯耳,这位竟是「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高适高大人 !杜甫连忙就想起身,却被李白按了下来。高适也和颜悦色地说:「子美贤弟别太多礼, 这回就是为了与你结交,我才会留在汶上。你别太生疏,像青莲一样,以字相称即可。」   杜甫才想说「这怎麽好意思?」但是高适这麽真诚,自己要是太过生份,反而像是拒 人於千里之外,於是也欣然应道:「达夫,很高兴认识你!」两人握手。   李白见状,连几声「好啊!」,当下就举起杯来,「为了庆祝达夫与子美相识,一定 要酒过三巡,不醉不归!」   「好啊!就为了我跟子美的相遇!」高适也举杯,先与李白碰杯,再与杜甫碰杯。羽 觞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浪出些微酒水来。   「乾了!」   「子美,长安那里的情形如何?」   ……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李白与高适尽管人在江湖,远离庙堂,一颗同样忠君爱国的心,却总是高悬着无法放 下。   杜甫此趟赶回长安,也有特意探听过,面对两人担忧的眼神,他摇摇头,「节度史安 禄山私藏兵器就算了,还在各路招兵买马,甚至在朝堂上公然对太子不敬,圣上竟然置若 罔闻,唉……」   杜甫这一叹,李白与高适也都不由自主呜呼出声,如今这个国家真是岌岌可危。   「不说这个了。」还是高适率先看开,见李白与杜甫都是深愁锁眉,便一边拍一个人 的肩膀,道:「我们这一行来到孟诸大泽,应当行猎饮酒一番,将这些伤心事抛却一边! 」   说到行猎,李白顿时有了干劲,「还是达夫说得是!子美,达夫的技术我是见识过了 ,我就还没见过你射箭的英姿!要让我看见了,没准有灵感。」而高适虽然没有表明,看 着杜甫的眼神却也同样充满了期待。   杜甫赶紧挥手,「不敢不敢。」李白的箭术一定很好,不知道高适生得高头大马的, 射箭又是如何?   李白就像杜甫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想什麽全都知道,不过一个眼神,已经看出他的疑 问,笑咧咧回道:「别再看达夫啦,他肯定比不上你!」   「人各有志,我志不在射,确实比不过人。」高适尴尬地抓抓头,杜甫还当他在谦虚 呢。   一人一匹马,光是并骑时,高适就已经骑不过李杜,一路上都是两人在竞马。   李白童心未泯,难得有人骑马能与自己并驾齐驱,高兴过了头,「驾!」他一边策马 狂奔,一边回过头对着相距不远的杜甫大喊:「子美,追上来吧!」   杜甫很怕骑这麽快会出意外,跟得更紧,一路上瞻前顾後,哪有竞马的心情,就怕路 上多出一块小石子,他最要紧的青莲便出了什麽乱子。   幸而,三人还是顺利到达大泽。一路上秋高气爽,落叶片片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落红缤纷,落在一身雪白的李白身上,更衬得他面如桃李,增添几分艳丽气质。   李白拨去身上红叶,调了调背後的箭壶,才持弓,他的神色就严肃起来,一点也没有 刚才的玩兴了。   连绵的山峦伏在地平线的另一端,有老鹰身披白云,清啸而过。   李白骑在马上,北望山头。杜甫骑到李白的身後,他的一颗心此时不在长安,却全飞 到李白的身上,他凝望着李白端正的背影,心有余波。   大泽无边无际,点点桑柘绿雾雾地包笼着整片泽地,飞禽走兽在矮丛中穿梭,不时磨 得树叶沙沙作响。   那只雄纠纠气昂昂的鹰,一时低飞,朝杜甫的方向呼啸过去。李白忙回过头,叫道: 「子美!」   杜甫尽管一时不察,反应却神速,自箭壶抽箭便搭到弦上。想到李白现在正注视着他 、期待着他的表现,杜甫更不容许自己有任何虚发,拉满了弓,放指,中箭与否仅在须臾 之间。   那只老鹰悲鸣一声,在空中栽了个斗,直直落下。杜甫催马上前,一把接中那只鹰。   「好箭!好箭!」李白看得连连拍手,高适更是大叫痛快。   李白也不是省油的灯,杜甫见他才在张箭搭弓,自己还没意料到哪里有猎物,李白就 「嗖--」地一箭射去,转眼间已经射翻一只在草丛间隐现的狐狸。   李白驰去,下马拾起猎物,抓着大红的狐狸尾巴,向杜甫挥手道:「子美--子美- -看啊,这只狐狸的毛色好鲜艳!扒下来请人作条围巾给你吧!」   李白说什麽,杜甫听不真切,只觉远远地,看着李白在那向自己挥手,如梦似幻地, 好不真切。   後来的十年,他们再也没有像这般靠近过。   到了日暮时分,他们猎到许多野味,就一同生火烤肉,大口喝酒,也为即将出发往楚 地的高适送别。   李白有诗,纪录与杜甫一同尽兴游猎的此情此景:   骏发跨名驹,雕弓控鸣弦。   鹰豪鲁草白,狐兔多肥鲜。   邀遮相驰逐,遂出城东田。   一扫四野空,喧呼鞍马前。   归来献所获,炮炙宜霜天。   天宝四年,告别高适以後,杜甫也开始思量是否该回乡,然而李白一句话就拦住了他 :「子美,咱们去齐州吧?」一听李白热情邀约,杜甫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这份邀约,却是出於李白深知这趟旅程有多辛苦,他心想,除了杜甫这位体贴的贤弟 以外,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愿意陪伴他。   至今,杜甫对李白的倾心,早已到达自己都不能明白的地步,简直、简直有点像是中 了法术。杜甫一生以儒家精神为己任,出仕是他的目标,然而若是回到初见那日,让李白 再对杜甫说一次「宦海浮沉终是梦,不如咱俩一同诗酒山河,好不快活。」杜甫一定连连 点头称好,只要能跟李白在一起,不当官也快乐似神仙!   「请北海高天师授道籙於齐州紫极宫」--李白自小有志於道教,少年时期就与多位 道士交游,赐金放还以後更坚定他成为道士的心愿,而陪伴他渡过这椿人生大事的,正是 他最信任的子美。   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   余亦东蒙客,怜君如弟兄。   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   更想幽期处,还寻北郭生。   入门高兴发,侍立小童清。   落景闻寒杵,屯云对古城。   向来吟橘颂,谁与讨蓴羹?   不愿论簪笏,悠悠沧海情。   「青莲,你还好吗?」   自从离开道观,李白受命在这荒凉的山中四处转悠。   天师高如贵告诉李白,为了替他过去追逐功名利禄之事忏罪,李白必须在山中苦行七 天七日。   今天已经是第七日,怎麽还没有人来接他?李白吃得很少,体力渐失,这让杜甫非常 担心。杜甫庆幸李白有找他一起来,否则他怎麽忍心看李白一个人孤零零地受此酷刑?   每到夜晚,山中寒气逼人,两人一同龟缩在山路旁的残破茅屋中,只求有个遮风避雨 的地方。   杜甫不顾自己身子弱,把仅有的大衣脱下来裹在李白的身上,拉紧了薄被,仅穿单衣 的他与李白睡作一块儿,用体温温暖着彼此。   湖山深处,竹木森森,苍翠重叠,夜雨清凉沁人,外头松涛波波作响,在月光下摇曳 片片松浪。   月出皎兮,清辉泄地。尽管疲劳,李白却夜不能寐,哪怕杜甫陪着他走了一天又一天 ,已经累得昏睡过去,他还是忍不住找杜甫说话。   「子美,子美。」李白推推杜甫的手臂。   「…嗯……」杜甫早就睡翻了,只能迷迷糊糊地回话。   「这几天,辛苦你陪我受这些折磨。」   「……嗯……」杜甫说话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在回些什麽。   李白翻过身来,只见杜甫原来对着他侧睡。杜甫的面容很憔悴,也很苍白,这几天他 一直对李白嘘寒问暖,但是最应该受照顾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回忆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除了父母以外,哪怕是对自己一心仰慕的孟浩然,李白都 未曾与之如此亲近。只有杜子美,唯有杜子美……   仗剑江湖载酒行是他的期望,然而,为此若是非得与子美相忘於江湖,李白心道,他 愿意为子美放下他手按的佩剑……   近日来只是与子美在一起,已经远远不够,看着子美削瘦的身板,一身朴素青衫,他 总是很想好好抱抱子美,这样的冲动从在汶上相会之时,就已经持续至今。   李白伸出手,将杜甫拉进怀里,紧紧攒着,彷佛能藉此占有他。他把他的头埋在自己 的胸前,他要杜甫听他的心跳声!「子美,我要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啊……你听见了 吗?」   杜甫没有回应。   李白凄然一笑。自己真是胆小鬼,正是因为杜甫现在睡得不省人事,他才敢像现在一 样胡作非为。   是啊,也许做什麽都不会被发现也不一定,子美不会记得的。   李白望着杜甫的眼神,既含睇兮又宜笑,诉尽无限情思,只可惜杜甫无缘得见。   「……子美。」李白心火燎原,终於忍俊不住冲动,低首就要凑上杜甫的唇畔。这时 ,杜甫竟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   李白硬生怔住,一颗心怦怦怦怦地狂跳,快要跌出胸膛。   子美醒了!子美醒了!他……看见我要对他做的事,还认不认我是他的青莲兄?   千头万绪难以言明,错错错,莫莫莫,可越是心急如焚,李白却越是果决地低头吻下 去,含住子美柔软的唇瓣。   当两片温热的薄唇贴上自己的唇,那湿润温热的触感,自唇齿间袭来的酒息,震撼了 杜甫。   李白眷恋杜甫唇上的气息,但他不敢停留得太久。他确信杜甫已经清醒,同时也死了 这条心,杜甫早已为他做了太多,可惜这段友情要就此划下终止符。   一时间双方无语,杜甫状似尚未回神,而李白连别过头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继续与杜 甫四望相对。   杜甫俊眼圆睁,竟是泪眼潸然。李白对这情形慌了不说,安慰女子哭的经验都极少, 遑论头一次见到男子掉泪?   杜甫面无忧伤,倒有喜色,但是他哭的样子还是显得很委屈,让李白……想再把他抱 进怀里揉揉。   杜甫是哭他真的无法再忘记李白了,他手足无措,无处可逃,何必陷自己於囹圄之间 ?可哪怕他有这些自觉,却也欣然接受。   他爱他的青莲兄。   「怎麽办啊……青莲兄……」他哽咽着,凄冽地笑了出来,脸色苍白如纸,眼泪一点 一点,把李白的衣襟湿了一大片。「青莲兄……对不住……我、咳,我止不住眼睛…出汗 ……」   在家乡,妻子也会靠着他的胸膛,只是杜甫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一个男人, 他的胸膛也能让自己依偎,只要听着他安稳的心跳,感受他心口的热度,就能安心下来, 就能感到由衷的幸福。   「没事的,子美,子美--」李白知道这件事给杜甫的冲击有多大,这种世俗不容之 事,怎麽可能发生在两人之间?李白自己都不敢相信,遍采软玉温香的他,竟然有一天会 想要抱一个男人,还是个抱起来硌手的男人。   杜甫也应该要推开这个冒失鬼才对,然而他很珍惜这段难得的时光,更往李白厚实的 胸膛靠了靠。这让李白觉得,他们该是两情相悦才对,这件事,谁也怪不得谁,要怪就只 能怪苍天了。   「子美,看着我。」   李白挑起杜甫的下颔。杜甫想移开目光,但他移不开,李白在他的视线里太过耀眼。   杜甫在他怀中瑟瑟颤抖。李白按住他的背脊,低声道:「子美,别怕……」   李白声声叫唤他的名,可杜甫无法冷静,他要怎麽冷静?   李白的手向下游移,按上杜甫清瘦的腰枝,掌心轻揉着他还算是有肉的腰侧,「没事 呢,有我在。」杜甫只觉被摸的地方都要擦出火来,酥麻酥麻的。   李白把脸向前移了移,再次贴上杜甫的唇。杜甫的唇齿透着一股杜若香,风卷残云间 颇涉遐思。   肢体摩擦带出衣物摩娑的声响,李白身上热烫的温度令杜甫退却,李白却步步进逼, 再也不容许杜甫抽手。他一手来回抚摸杜甫骨感的背脊,一手缓缓地解他的衣带。   杜甫的眼神看起来很犹豫,李白却只当他怕羞,而今他心意缠绵,恨不得两人的灵魂 都能交作一块儿。将衣带抽出来以後,他的右手过去握着杜甫的手,与他十指扣在一起。   而後李白终於翻身过去,压到杜甫的身上,脸面向下啜吻他的颈颔,直至大开衣襟的 锁骨,发出湿淋的水声。   对杜甫而言,李白是天,而这一片天罗地网,自此把他盖了个天长地久。   杜甫明白庙堂之事,知道长安的种种,也看得出国家的倾颓,他唯一无法理解的就是 李白这个人。越是如此,杜甫越是盲目地一把紮上去,他走不了回头路。   这一刻如此,一生都如此。   「凡道士者,大道为父,神明为母,虚无为师,自然为友……延尔冰雪之容,延尔金 石之寿……」   翌日,李白与杜甫光荣地被迎回紫极宫。   祭坛前,李白头戴云巾,身穿道袍,腰际佩剑,虔诚地跪在高天师面前接受道籙,俨 然一认真接受训示的道君。   杜甫见证李白受籙,哪怕他对宗教向来没有太重的执着,如今却与有荣焉。同时他心 中暗想,若是真有神明,对於他与李白之间的种种,也只能请神暂闭一只眼了。   有情总为无情伤,多情不似痴情苦。   欢乐趣,离别苦,痴心儿女挽留春,就中更有痴情人。   青莲是种毒药,毒苦了杜甫,他的身体依恋他的指温,他的鼻腔呼吸他身上萦绕的淡 淡酒香,他的眼不可自拔找寻追随那翩若惊鸿的醉人白衣。   原本他们还可能共度更多美好时光。「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 此地有万家酒店。」--只可惜汪伦的一封信,决定了两人的分离。   石门送别那日,天气正好,两人在户外宴饮。   李白见杜甫愁眉不展,提议互相题诗赠别。还是李白了解杜甫,为了能拿到李白珍贵 的诗稿,杜甫高兴不已,他打定主意,以後那张纸,去哪里他都非得贴身携带不可。回家 以後,他要请妻子在衣服的心口绣一个暗袋,他要把李白的诗时时贴在心上,终食之间不 离。   李白今天似乎神思颇佳,一挥而就,大气写道:   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   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   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看得杜甫怦然心动,但是平时品评诗文的佳句,他一 句都说不出来,只有提笔,郁郁寡欢地写道: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两人珍重地交换信纸。杜甫接住纸以後,紧紧地按住李白的手。李白依旧面带亲热, 只是凉凉地将那只被紧握的手抽了开来。   杜甫愣了一愣,强自撑住神色。   端详着杜甫的表情,李白一阵心抽,明知杜甫不可能再跟着他,还是问道:「我要往 泾川去拜访故人,你要随我来看看吗?」   杜甫早在看见汪伦那封信的时候,就觉得不大高兴,但是李白的知交在这广大天下何 其地多,他还有什麽好说的?想来那个夜晚,过去就过去吧,能忘最好,不能忘也就别提 了。   想想还是别去打扰李白与故友相聚,只得摇摇头,装作风清云淡般莞尔一笑,而李白 未曾发现那笑容中的苦涩。   这一日杜甫喝得特别多,也特别猛。想到往日发生的种种,他的青莲如何笑,如何在 月下饮酒独舞,有舞剑丰姿,有马上雄姿英发……李白ㄧ颦一笑深得他心,只可惜李白心 若浮云,此刻早已远去。李白什麽都好!只是从来不属於他。   他无法停下手中杯盏,反而是李白几次都劝他别喝得太猛,否则等等要如何骑马上路 。   杜甫反常的样子李白都看在眼底,本来以为他会哭,毕竟他在自己面前眼现泪光也不 是头一遭;杜甫却非常铁齿,他认为今天要是哭了,也许以後就再也没有机会相见。   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他的青莲兄终究要离他而去,而他杜子美什麽都不能改变 。   碧云天,黄花地。秋风吹过丝缎般的草皮,刮在杜甫的身上,令他周身寒冷。   两人在凉亭下握手。杜甫从来没有主动抱过李白,但是还没等他踏出这一步,李白已 经与他分了手。杜甫咋然,两人只能各自往不同的道标前进。   杜甫前一刻还维持着笑容,苦撑到李白终於走远,还没来得及踏上马,他就摀着阵阵 作疼的胸口,蹲在路边吐个不停。   什麽也吐不出来,顶多是一些酒水,混着丝丝腥红,他却何其地肝胆俱焦,柔肠寸断 。   「呕」了好几下,一边吐,两行清泪无声爬满他两颊,杜甫真怕连心肝都给吐出来, 蓦然发现,自己老早把一颗心忘在李白身上,难怪吐得再凶,依然什麽都没有。   昨夜西风凋碧树,望断天涯路。   落红永岁飘零,寂寞朝朝暮暮。   石门伤别,一曲一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只见无可奈何花落去,从未似曾相识燕归来。   杜甫回到长安以後,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众人包括他的妻子都以为杜甫是姑妈过世 以後,心情不能平复,再加上政局炎凉,总是不能一展抱负,才郁郁不得志。   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   郁陶思君未敢言,寄书浮云往不还。   想到李白还是在浪迹天涯,而自己怕是再也没这个钱有这麽大规模的旅行了,就是要 养活一家老小都成问题,杜甫不由得惆怅不已。   他想他的青莲,做什麽都想他。他怨青莲当时诸多承诺,如今薄情不已。   当他在长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冬日。杜甫想再有往日的诗兴,可当时替李白磨墨 、捧砚,都是多美好惬意的日子啊!今时早已不能与昨日相提并论。   在遇见李白之前滴酒不沾的他,也曾经想借酒浇愁,但是一口浊酒入喉,他总是忆起 李白这麽说:「泉是好泉,酒是好酒。」顿时放着李白题诗的胸口变得沉甸甸的,彷佛有 千钧重在压着。   书斋一角,是众人都不愿进来打扰杜甫的僻静之处。   杜甫独自埋首,又油然升起泪意。在齐州,哪怕山上寒冷,只要有李白温暖着他,平 生足矣,哪像现在烧再多的炭火,家里也有妻有儿,感觉却依然说不出的难过。   杜甫之妻杨氏大概不会知道,此时丈夫虽然已经返家,他却远远地思念着外地的一个 男人。   「寂寞书斋里,终朝独尔思。   更寻嘉树传,不忘角弓诗。   短褐风霜入,还丹日月迟。   未因乘兴去,空有鹿门期。」   「空有鹿门期」字字撞击着他,杜甫也不想这麽诅咒自己,可他想让李白看到这句话 ,他想李白一定会懂得,他是多麽渴望能再见面,一眼就好,再不能看见青莲,杜甫真觉 得长安都失了光采。   绞尽脑汁将脑海中的纠结思念题作诗以後,杜甫的胸口紧得快要不能呼吸,一口血差 点又要吐出来。   寂寞书斋里,终朝独尔思。--杜甫无法再思考别的,他忍不住从早到晚,不论什麽 时候想的都是李白。   真的好苦。   李白的行踪飘忽成谜,有时在某地引起骚动,有时或是隐匿下去。   曾经有好友孔巢父自长安归游江东,即将往禹穴一地探访,杜甫听闻李白也在该处, 真是欣喜若狂,几日几夜不曾阖眼,心道上天终於怜悯他,给他得到李白音信的机会,作 诗「罢琴惆怅月照席,几岁寄我空中书。南寻禹穴见李白,道甫问信今何如。 」道尽刻 骨相思,只愿李白有回覆,他想,李白一定会懂他文中感情。   然而巢父还未动身,李白的书信已经千里而至:   「我来竟何事?高卧沙丘城。   城边有古树,日夕连秋声。   鲁酒不可醉,齐歌空复情。   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杜甫读信时,嘴巴一开一阖颤抖不已,尤其当他读到「思君若汶水」一句,心想那汶 水永流,李白对自己的感情,必然也是货真价实,随着泉水长流不已,顿时百感交杂,心 潮翻涌,一阵头晕,膝盖都要软下来。   杜甫有两小儿在家,宗文体贴懂事,宗武好动活泼。杜甫读信时,把宗文、宗武都吓 了一跳。宗武前去搀扶爹亲,紧紧地抱住爹亲的腰:「父亲--不要难过!」宗文见杜甫 涕泪满衣裳,从小到大何曾见过父亲这样?赶忙入内叫母亲过来安慰父亲。   杜甫不断摇头,心想李白为何如此绝情?两人分别多时,李白就这麽一封书信,寥寥 四十字,多麽令人痛心啊!   他只得一读再读,读了又读,直到泪水晕开李白龙飞凤舞的手笔,他才慌忙地以衣袖 拭乾,一首小诗却早已被晕化一半。   杜甫怎麽看都不够,只好将信纸按在胸口,好生安慰自己:「不是的,不是的,青莲 人在齐鲁,多遥远的距离啊,送信着实不便,定是耽误了时程……放心,定有下一封信! 」   谁知道,杜甫日夜期盼,等得堂前的花都谢了,信使却是终其一生,再也没有捎来一 封来自李白的信,哪怕杜甫寄得再多都杳无回音。   就在杜甫思念至紧之时,李白在金陵下扬子江,於石头城寻访故友崔侍御史,这位崔 御史曾与李白同游凤凰台,两人相会非常畅快,令李白铭记在心。   李白迫不及待要见到崔御史,作诗形容自己寻友时的焦急与渴慕:「我忆君到此,不 知狂与羞」,他思念催御史竟然已经狂烈到不会怕羞的地步。   他也的确顺利见到崔御史。崔御史对他很是热情,正事都不干了,成天与李白「舍舟 共连袂,行上南渡桥」……   李白似乎忘记了一切,忘记国家大事,忘记寻仙求道,也……忘记了杜甫。   转眼间十年过去,杜甫依旧默默无闻,倒是李白闯出许多名号,为众人所称道。   李白受江南山水吸引,毅然南行。在扶风结识了一名壮士,不过几日,两人便成了意 气相投的好友,食共桌,寝同席,一点也不输当年与杜甫的热络。尤其那壮士同为习武之 人,与李白时有切磋,刀光剑影下,辉映两人肝胆相照,两颗心更形贴近。   李白非常喜欢这位扶风壮士,虽然这豪士之所以会与李白相遇,是由於洛阳沦陷於安 禄山之手,南下避难的缘故,然而与李白相处的这段时间,不但一点也不似避难,反而携 手遍览美景,登览大好山河,成了平生第一快事。   梧桐杨柳拂金井,来醉扶风豪士家。   扶风豪士天下奇,意气相倾山可移。   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   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   别人战火的战火,逃生的逃生,杜甫也在这些人的行列中;至於李白,这一行往东吴 进发,身旁有才子相陪,意气相倾山可移,足见扶风壮士令李白为之心折,想必这段日子 过得惬意之至,不愧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拜别扶风壮士,李白先是与前宰相李林甫之女道士李腾空有了暧昧关系,而後於梁园 结识宗宰相之女宗氏,一首〈梁园吟〉缔结金玉良缘,使两人结为夫妻。   「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这时的杜甫,也正在四处流亡,携家带子的同时,并没忘了给李白写信,李白是他的 空气,这十年来,写信给李白成了他不可或缺的习惯。   写完这首《寄李十二白二十韵》以後,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其实杜甫早就对李 白的回信死了心,有的没寄出还算好的,多的是一封封乞人送过去,却半点音信也无。   杜甫惓惓系念,相思缠绵,对李白那份刻骨磨人的闲愁,怕是李白本人不知道罢。   在战乱中颠沛流离,杜甫本来以为如此一来,终朝难忘李白的窘境能稍微纾解一些, 却是越见战事浮夸,越是在意李白,就怕他受了风寒,或是为奸人所累,还是旅程中出了 什麽差池。   音信飘缈间,经过杜甫不懈打探,终能闻得关於李白的只字片语,听闻他尚且安好, 四海为家,杜甫总算放下高悬的一颗心,换得一夜好眠。   --没关系,你好,我就好。   杜甫戚然一笑。   听闻李白在流放夜郎途中乘舟失坠,生死未卜,杜甫终於崩溃。   他不能接受!李白作了什麽,何以苍天如此待他?   青莲,青莲……!生不见人,死不见屍,叫杜甫情何以堪!   认识杜甫的人,都知道杜甫关心李白得出奇,李白的噩耗一传出,随即有许多人来向 杜甫报信。   向来不信苍天鬼神的杜甫,这一听,连日来烧香祭祀,花果供养,道观古刹一一寻访 ,不求长乐未央,只盼修得今生薄福再与李白相会,否则…否则…李白就这麽死了,自己 也会死不瞑目。   精神紧绷之下,杜甫已经许久没有睡好,他的眼皮沉重,精神疲惫,但是每当他躺在 榻上,思绪就飞快穿回十年前齐州的秋夜,他与李白单衣共被,体温相互传递,心向彼此 靠近,没有哪个时候是比当时更紧密结合的。   年轻的自己太过天真,总以为天下没有难成的事,孰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 沧桑,能不能再会李白,已是他生平夙愿,连这都无法达成,又谈什麽「安得广厦千万间 」?   夜色朦胧中,天街小雨润如苏,雨声淅淅沥沥,如此惆怅。自从听闻李白的噩耗,已 经过了几日,杜甫无法数算。   杜甫总是在夜半惊醒,胸口阵阵紧痛,唯有握紧李白在石门赠他的诗,才稍有舒缓。 他不想再惊扰妻子,於是在书房独坐。   同样的红烛,曾经他与李白在西窗下相视而坐,杜甫静静凝视李白用剪子剪下烛泪, 那时的李白一定就与自己同样,不怕夜晚漫长,只怕蜡烛有熄灭的时候。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而今物是人非事事休,独对红烛,眼前没了李白 温润的容颜,李白的一颦一笑只能追忆,几分若有似无的寒意在书斋中飘荡,更觑得杜甫 的寂寞。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早从去寻李白那时,杜甫就知道,自己与李白合 该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对一个人诉尽衷肠,深深的感情烧灼着灵魂,使 他痛苦辗转,这镂刻的思念要生生世世随他轮回,无计可除。   恍惚间,杜甫伏在案上入梦。   梦境迷离,如初见的紫红袍,李白足蹬长靴,腰系宝剑,长鬓飘飘,一双眸子琉璃火 似的莹莹烧着,清郁夺人,杜甫才看一眼,魂已被慑走大半。   他心情激动,如梦似幻的情境好不真切,他日思夜梦,魂牵梦萦的李白,亦真亦幻, 触手可及。   琥珀光摇金灿烂,葡萄香泛碧琉璃。   他与李白共饮,期间杜甫着急地问了很多事,包括李白有没有收到他的信、这些日子 来他过得好不好,以及最重要的,乘舟失坠一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李白笑而不答,等到杜甫问得嘴都酸了,李白才两手捧觞,微开唇齿,恭恭敬敬地说 :『子美,陪为兄喝一杯。』   杜甫在梦里喝得混沌,自从当年与李白一别以後,直到现在,他再也没有喝得这麽多 过。即使身子昏昏欲坠,然而对面李白依旧老神在在,他心想,不行,要陪青莲喝足三巡 才是,硬是撑住。   但是他喝得好困,真的不行了。杜甫怨自己这麽没用,不能让李白尽兴,难怪这十年 ,李白对他不闻不问,就是喜欢找别人,怎样都不来找他。   意识涣散之际,杜甫已经连握在手中的酒杯都觉得沉,手一松,酒水便随着倾倒的酒 觞泼洒一桌。   李白好整以暇扶正杜甫的手中杯,引着他的手,让手肘放松地顶着桌面,将杯凑到自 己的嘴前,而他持着羽觞的手,也绕过杜甫的手臂,与杜甫交臂而勾。   他饮杜甫的酒杯,杜甫饮他的酒杯。行了大义以後,哪怕人鬼殊途,他们都不再只是 朋友,生生世世,苦随君行。   李白问道,子美,你愿意吗?   李白才问完,杜甫已经把李白的杯仰头一饮而尽。   不论轮回几遍,这就是杜甫的回答。   隔日一早,杜甫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上披着一件衣服,大概是妻子替他披上的。   他已经记不得梦的内容,只依稀感觉到李白入了他的梦,青莲终於来找他了。   杜甫日日消沉,未曾如此振奋过,他立刻研墨,提笔写下〈梦李白〉: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越想,越是不安。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人有山川阻挡,杜甫实在恨无兮羽翼,高飞兮相 追;既然如此,李白又怎麽可能过来找他?难不成……     这时杜甫反而希望昨天那情亲意切的李白别是真的,否则李白本人该不是出了什麽事 ,不然他的魂魄怎麽会……   杜甫九曲回肠,挖空的心,丝丝地痛楚着。   书斋的碧纱窗没有阖起,窗外月轮光转,明光闪闪烁烁,自窗外洒进室内,房内全镀 上一层银晖。   几日来频频梦见李白,有时在昼寝,大多是夜晚,李白总是一语不发,笑吟吟看着他 。   杜甫在梦中有哭有笑,对着李白,他总是不能自己。   这日,他真的太苦了,忍不住对着李白破口大骂:『青莲,你何以如此狠心哪!你日 日与我相聚,却连一个字都吝惜於我吗?』   李白始展愁颜,摇摇头,好像是在告诉杜甫,因为某些原因,他不能与他交谈,同时 ,他却微微展开臂膀。杜甫见状一怔,不由分说地拥了上去,泪湿李白的衣襟。   这一晚很漫长,杜甫絮絮叨叨地向李白说了好多好多,这十年来发生的事、他对国家 的抱负,更多的,是对他的刻骨铭心,离别李白以後,杜甫总觉得日子浑浑噩噩的,过得 不是滋味。他想让李白知道,但他好像不必多说一个字,李白都已经知道。   他真的很想跟李白说话,口舌成疮也必须说完,他不掩饰悲喜,泪都已经流乾了,还 是有想哭的冲动。   李白是耐心的倾听者,他的目光始终定准在杜甫身上,随着杜甫的情绪而起伏。杜甫 说得开心时,他眉飞色舞;杜甫沮丧时,李白同感哀凄,总是伸手揽揽他的肩膀,彷佛他 们之间,从来没有改变过。   梦中不见时光流逝,一股不安与紧张却在杜甫心中油然而生,他问:『青莲,你还会 来看我吗?』他已经连实际见面都不奢求,只奢望能在梦中一窥李白面貌。   李白依然不答。   倏然,天光刺痛杜甫的眼睑。杜甫自梦中惊醒。   几日间,他盼望李白再度翩然而至,李白却再也没有入梦。   杜甫失落不已,题下第二首〈梦李白〉: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   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   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   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後事。   银河垂地,月华如练,有江水溶溶,斜月帘栊。        当涂的江畔流光潋灩,银光点点,映射江面上的雾气。   一叶兰舟在江面横驶,一红衣人斜卧於舟楫中,袭人晚风,惊残他酒中浓睡。   那人喝得不省人事,身上衣带散乱,他毫不在意,卧看天上流云悠悠。   可能是喝多了,他一阵欲呕,立刻伏到船边,却见水波上映着一轮玉壶光转,好不夺 目。   他怔怔看痴了,伸手就想构到水中,捞起那圆圆的白玉盘,手却怎麽也碰不着。   「…呃!」   「哗啦--」   扬起一大片透白水花,四溅水珠落入舟中,舟内之人竟尔消失。   再次睁眼,自己在江畔平躺,全身湿透了,衣料紧贴在肌肤上,有些腻人。   有个人坐在他的身旁,静静守着他。风从容吹来,他竟不觉身上寒冷,原来是那人除 下外衣,披在他身上,自己甘受冷风吹拂。   李白揉揉眼,自地上吃力地坐起身来,倾身去看那护在自己身侧之人。   「……子美。」   原道是,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缘、恐结他生里。 【完】 曹丕〈燕歌行〉 涕零雨面毁形颜,谁能怀忧独不叹。 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户步东西。 展诗清歌聊自宽,乐往哀来摧心肝。 悲风清厉秋气寒,罗帷徐动经秦轩。 推荐BGM:南合文斗-让泪化作相思雨      萧人凤-牵绊 滚被被那段的推荐BGM:胡杨林-香水有毒 (靠腰) 我要老实说,某一个晚上,我真的有想过两个人滚被被的情景,但是检查的时候我怎麽想 都想不出来要怎麽滚下去,嗯嗯啊啊的真心破坏情调,想再多一分都没办法,只能不了了 之。 我自己写那段的时候都很纠结\(⊙皿⊙)/ 我觉得发很多地方会雷死很多人啊啊~ 〈燕歌行〉一诗最符合杜甫等待的焦急不安(曹丕你有多怨妇啊?) 这篇文章以两万出头,多了两千字作结,主要增加部分就是滚被被(你奏凯) 写这篇文章时,内心感慨良多,睽违一年多,总算能再重写这一对。 进入大学以後,第一篇写的是阮修与王弼的人鬼情未了;第二对则是鲜有人知但萌到炸的 范雎主仆(如果在现实有发现秦昭王这种男人,请二话不说快点嫁给他,这种男人绝对是 绝种的!) 回忆李杜是常有的事情,文笔随着马齿徒长,也有进步,但我频频重看的往往是〈落花时 节又逢君〉,这次也算是因缘际会,让我在图书馆三楼(←完全不文学,都在放史地的楼 层)借到两本李白。 →我必须说,放人物传记那一架,有一层完全被李白跟杜甫占据,李白与杜甫各据一方, 中间则是两人的书混杂一块儿,缠绵十分,你侬我侬ㄧ本一本交替着摆,扑朔迷离分不出 攻受来。 可惜我逛图书馆从来没看过专门介绍李白X杜甫的书,网路上这种文章(尤其是教学用的 ,高中国文老师你们都在用什麽样的方式残害国家幼苗啊?)倒是多不胜多,靠不靠谱不 一定。 还是李白传後面的时间表牛逼,只是看着一年一年李白遇到各式各样不同的人,为了他们 写出一首一首充满JQ的诗,我就杯桑灰常,白哥哥你还可以再NP一点吗?! 咳,我只是想强调--李白跟杜甫,这对是我进中文系的初衷,这点我真的没骗人。 直到现在我一点李白跟杜甫都还没学到,我也没有後悔过XD (最近学〈与山巨源绝交书〉嵇康跟锺会是在虐恋情深什麽噫噫噫,还有汉文帝我拜托你 不要再往前了你快要把贾谊给压倒啦~~ 子路跟孔子的文已经写了一万字目前放置play,大纲写好的有鲁桓公X鲁隐公年下兄弟鬼 畜虐恋=_= 怎麽中国古人的文章每一篇都活像搅基搅出来的?拜托有抱负的小腐女们全都来读中文系 啊\^q^/) 对於李杜这对,仍旧心痛不已,总是觉得虐虐的,这一次已经尽力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 结局有点开放式,其实我不喜欢走开放式,也讨厌意识流,所以结局答案在纳兰性德那阕 词里了。 →这里给大家破点灭,诗仙哥哥正史上是病死的,但是野史里为了给大家一点偶像剧想像 ,有说是醉死的,也有说是抓月亮溺死的,我就多多益善来个2in1这样(殴死) 从星期一(3/18)开始,到今天(3/20)才写完,期间灵感不少,第一天的情形不错,第 二天最好,昨晚写到凌晨五点,前天则是凌晨四点,感觉诗仙哥哥有在庇荫我,不然我大 概会像杜哥哥一样写到一口老血吐出来。 回头修改的时候,我又酌添一些诗词上去,把语句尽量改得更为工丽,毕竟有了这份文心 ,还要懂得雕龙。(不过掉书袋太严重,还有我不想要李白跟扶风壮士真的过得很爽的模 样,我就把柳永的〈望海潮〉拿掉了) 我很少看网路上的历史文,因为感觉很难符合,尤其是战国时代的人说话比较古朴,网路 上不三不四雷人的文章忒多,小朋友有爱是好事但是越喜欢历史文就要爱读书(此话纯鼓 励,绝无贬意) 我自己是觉得既然要写古代文,一定质量的文笔还有美好的修辞都是必须的,如此一来方 能悦人耳目。 杜甫写给李白的诗多不胜多。 《赠李白》一说是杜甫对李白的规劝,以前我看书也是这样写,但是其实不无可能是李杜 两人交游时的纪念; 《春日忆李白》并不是石门赠别时,杜甫写给李白的诗,但是我用在当时。另有春日暮云 为JQ成语; 《梦李白二首》落月满屋梁、故人入我梦,落月屋梁、青林黑塞什麽的,都变成语了,实 用性跟「微之微之,不见足下面已三年矣」一样高,不由分说; 《冬日有怀李白》、《天末怀李白》,人家说後者艺术价值高,我说前者赤裸裸的感情比 较合我胃口(杜甫不愧为史上第一抒情诗人,就是专写他对诗仙哥哥的爱,人家专业化生 产赛高); 《寄李十二白二十韵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推波助澜地奠定了李白在诗坛 的高地位; 其余还有〈不见〉、〈饮中八仙歌〉(表面上写八个人其实精神全在李白身上)、〈赠李 白〉、〈 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今夕行 〉……共十五首。 至於李白酬答杜甫的诗,只有〈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秋日鲁郡尧祠亭上宴别杜补阙 范侍御〉、〈沙丘城下寄杜甫〉、〈戏赠杜甫〉。 第一首是当场作给杜甫,第二首算是两人分别以後,李白有在思念杜甫,第三首则是寄给 杜甫的书信无误,第四首也是与杜甫同游时,在衮(ㄧㄢˇ)州写给杜甫的,有人说可能 是伪作,但是私以为从那100%PLAYBOY的语气足以断定是李白写的无误。 第二首一次怀念两个人李白你可以再低质量一点,所以文中写得无误,李白的信,从头到 尾,给杜甫的也就一首。 谁叫李白比较博爱比较高贵冷艳,文里有写的墙头很多了,文里没写的墙头还可以更多, 以下简单列举,还有遗漏的不补了(怒) 唐玄宗(君臣配,真的有JQ)、贺知章(《人间李白》JQ↑↑↑)、孟浩然(「吾爱孟夫 子」还说吗?)、汪伦(桃花潭水三千尺)这些是大家耳熟能详的。 晁衡(日人,阿倍仲麻吕)送外套给李白,李白在他翻船时写的〈哭晁卿衡〉那一个哀悼 ! 李白对朋友很亲热,时有酬答(杜甫除外),朋友有任华、王主簿(可能就是王大?), 岑参也可能是李白朋友(或是指另外一位不出仕的岑某)。道士元丹丘、吴筠都跟李白同 居过。 李白除了有杜甫这号迷妹以外,还有二号迷妹叫魏万,为了千里追爱(人家子美就没这勇 气or旅费or灵通的消息?),从山东跑到开封,又南下到江苏、浙江,跑了小半个神州, 直到广陵才与李白相遇成功,替李白编了他最早的诗集,这爱有多深啊! →想体会这个烦度的话,可以玩一个共四区每一区有五个地点的恋爱模拟游戏,只为了跟 一个角色有一场短短的对话,就必须S/L十数次不等……玩过马上体会到,李白你腿可以 再长一点>>>>> 侍御崔宗之陪伴他创作〈登金陵凤凰台〉,後来也与他一起划船喝酒走木桥,各种愉悦, 江南遇见的扶风壮士就更不必说了。 女子(李白ㄧ整个万能插头,可以插USB也能帮手机充电)则有妻子许夫人(算是青梅竹 马)、宗夫人、李腾空以及玉真公主(我看王维传记《山色有无中》的时候,里头有写到 王维跟李白为了她争风吃醋=___=到底是野史吗?) 还有胡姬於酒肆相陪呢,李白喝酒找妹陪也是常有之事,宋代人快看!李白是不是你们找 官妓喝酒助兴的祖师爷! 我把「醉眠秋共被」用在齐州那里,其实那段是发生在寻访范十的时候,去人家家睡觉就 算了,还公然如此,范十你的接受度也真大。 杜甫一定有与李白相会於衮州,那里也是李白安置家人的地方(李白一共有三任太太,多 到《李白传》的作者都舍不得写出来了囧),但是说到齐州,李杜两人有没有相会并不一 定,有一说李白是与外叔一起到齐州,而且比较可信的证据是李白先受籙,後来才与杜甫 相遇。 此外李杜高三人曾同游吹台,但是我看高适满喜欢子美的(OTL|||)怕他居心叵测(?), 不敢让他跟子美相处得太久XDDD 还记得以前看《落花时节又逢君》,是杜甫传记,李杜相会却占了全书一半有,而且後来 还是不时提起李白,谁叫杜甫作了一堆思念诗仙哥哥的诗,年年月月也就想再去找诗仙哥 哥玩; 看《人间李白》的时候,厚厚一本,杜甫在里头无足轻重,像个过客; 这次看《李白传》、《飘逸诗人李白》,发现《落花时节又逢君》里头一定有借监《李白 传》,不然怎麽事件时序啊、说话的语气什麽的都长得一样(误) 後记写太长了,最後谢谢大家的赏文^_^ --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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