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oonlike (Thema & Variation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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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资料] 白居易 与元九书
时间Thu Aug 25 23:17:12 2011
白居易这篇文章,大概可以算是他的「文学自传」了
里面有他的文学主张、对自己作品的看法、还有他的成长交友状况等等
内容很丰富,而且我觉得情感放的也很真挚感人
他的主张很强烈,很像20世纪初的左派文人
虽然这种文学主张我不太赞同,但他以一个高官,
愿意费尽心思在作品中反应人间疾苦
能做到「为民喉舌」的文人,毕竟是不多
光这个行为,就足以令我感动了
这篇文章其实网路上也有,在维基就可以找到了
不过里面有些字让人看了很不顺眼,例如「仆尝痛诗道崩坏,忽忽愤发」
要嘛整篇简体也就罢了,繁体字中夹杂简体字的残骸,就容易让人误解
所以修改了一下,去除了失败的转换,贴在这里
(如果有错字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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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文‧卷675)
与元九书 白居易
月日,居易白。微之足下:自足下谪江陵至於今,凡所赠答诗仅百篇,
每诗来,或辱序,或辱书,冠于卷首,皆所以陈古今歌诗之义,且自叙
爲文因缘与年月之远近也。仆既爱足下诗,又谕足下此意,常欲承答来
旨,粗论歌诗大端,并自述爲文之意,总爲一书,致足下前。累岁已来
,牵故少暇,间有容隙,或欲爲之,又自思所陈亦无足下之见,临纸复
罢者数四,率不能成就其志,以至於今。今俟罪浔阳,除盥栉食寝外无
余事,因览足下去通州日所留新旧文二十六轴,开卷得意,忽如会面,
心所蓄者,便欲快言,往往自疑不知相去万里也。既而愤悱之气,思有
所泄,遂追就前志,勉爲此书,足下幸试爲仆留意一省。
夫文尚矣。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光首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
文,六经首之。就六经言,诗又首之。何者?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
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情、
苗言、华声、实义。上自贤圣,下至愚騃,微及豚鱼,幽及鬼神,羣分
而气同,形异而情一,未有声入而不应,情交而不感者。圣人知其然,
因其言经之以六义,缘其声纬之以五音,音有韵,义有类,韵协则言顺
,言顺则声易入,类举则情见,情见则感易交。於是乎孕大含深,贯微
洞密,上下通而一气泰,忧乐合而百志熙。五帝三皇所以直道而行,垂
拱而理者,掲此以爲大柄,决此以爲大窦也。故闻「元首明股肱良」之
歌,则知虞道昌矣;闻「五子洛汭」之歌,则知夏政荒矣。言者无罪,
闻者作戒,言者闻者,莫不两尽其心焉。洎周衰秦兴,采诗官废,上不
以诗补察时政,下不以歌泄导人情,乃至於谄成之风动,救失之道缺,
於时六义始刓矣。国风变爲骚辞,五言始於苏李,苏李骚人皆不遇者,
各系其志发而爲文,故河梁之句止於伤别,泽畔之吟归于怨思,彷徨抑
郁不暇及他耳。然去诗未远,梗槩尚存,故兴离别则引双凫一鴈爲喻,
讽君子小人则引香草恶鸟爲比,虽义类不具犹得风人之什二三焉,於时
六义始缺矣。晋宋已还得者盖寡:以康乐之奥博,多溺於山水,以渊明
之高古,偏放於田园,江鲍之流又狭於此,如梁鸿五噫之例者,百无一
二焉!於时六义寖微矣。陵夷至於梁陈间,率不过嘲风雪、弄花草而已
。噫!风雪花草之物,三百篇中岂舍之乎!顾所用何如耳。设如「北风
其凉」,假风以刺威虐也;「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征役也;「棠棣之
华」,感华以讽兄弟也;「采采芣苢」,美草以乐有子也。皆兴发於此
而义归於彼。反是者可乎哉!然则「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离
花先委露,别叶乍辞风」之什,丽则丽矣,吾不知其所讽焉,故仆所谓
嘲风雪、弄花草而已,於时六义尽去矣。唐兴二百年其间,诗人不可胜
数,所可举者:陈子昂有感遇诗二十首。鲍防有感兴诗十五首。又诗之
豪者,世称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逮矣!索其风雅比兴,十
无一焉。杜诗最多,可传者千余篇,至於贯穿今古覼缕格律,尽工尽善
又过於李,然撮其「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塞芦子」「留花
门」之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句,亦不过三四十首。杜尚如
此,况不逮杜者乎!仆尝痛诗道崩坏,忽忽愤发,或食辍哺、夜辍寝,
不量才力,欲扶起之。嗟呼!事有大谬者,又不可一二而言!然亦不能
不粗陈於左右:
仆始生六七月时,乳母抱弄於书屏下,有指无字之字示仆者,仆虽口未
能言,心已默识,後有问此二字者,虽百十其试,而指之不差,则仆宿
习之缘,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岁,便学爲诗,九岁谙识声韵,十五六
始知有进士,苦节读书,二十已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
息矣,以至於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旣壮而肤草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
衰,白瞥瞥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也,动以万数!盖以苦学力文所致。
又自悲矣家贫多故,二十七方从乡试。旣第之後,虽专於科试,亦不废
诗,及授校书郎时已盈三四百首,或出示交友如足下辈,见皆谓之工,
其实未窥作者之域耳。自登朝来,年齿渐长,閲事渐多,每与人言多询
时务,每读书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爲时而着,歌诗合爲事而作。是
时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屡降玺书,访人急病。仆当此日,擢在翰
林,身是谏官,月请谏纸啓奏之外,有可以救济人病裨补时阙而难於指
言者,辄咏歌之,欲稍稍递进闻於上:上以广宸聪,副忧勤;次以酬恩
奖,塞言责;下以复吾平生之志。岂图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闻而谤已
成矣!又请爲左右终言之:凡闻仆「贺雨诗」,而衆口籍籍,已谓非宜
矣;闻仆「哭孔戡诗」,衆面脉脉,尽不悦矣;闻「秦中吟」,则权豪
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闻「乐游园寄足下诗」,则执政柄者扼腕矣;闻
「宿紫阁村诗」,则握军要者切齿矣。大率如此,不可偏举。不相与者
号爲沽名,号爲诋讦,号爲讪谤。苟相与者,则如牛僧孺之诫焉,乃至
骨肉妻孥皆以我爲非也。其不我非者,举不过三两人:有邓鲂者,见仆
诗而喜,无何而鲂死;有唐衢者,见仆诗而泣,未几而衢死;其余则足
下,足下又十年来困踬若此。呜呼!岂六义四始之风天将破坏不可支持
耶?抑又不知天之意,不欲使下人之病苦闻於上耶?不然,何有志於诗
者不利若此之甚也!
然仆又自思关东一男子耳,除读书属文外,其他懵然无知,乃至书画棊
博可以接羣居之欢者,一无通晓,即其愚拙可知矣。初应进士时,中朝
无缌麻之亲,达官无半面之旧,策蹇歩於利足之途,张空弮於战文之场
,十年之间,三登科第,名入衆耳,迹升清贯,出交贤俊,入侍冕旒。
始得名於文章,终得罪於文章,亦其宜也!日者又闻亲友间説:礼吏部
举选人,多以仆私试赋判传爲准的,其余诗句亦往往在人口中。仆恧然
自愧,不之信也。及再来长安,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娼妓,妓大夸
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哉!」由是增价。又足下书
云:到通州日,见江馆柱间有题仆诗者,复何人哉。又昨过汉南日,适
遇主人集衆乐娱他宾,诸妓见仆来,指而相顾曰:「此是『秦中吟』『
长恨歌』主耳。」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
,往往有题仆诗者,士庶僧徒孀妇处女之口,每每有咏仆诗者。此诚雕
虫之戏,不足爲多,然今时俗所重正在此耳。虽前贤如渊云者、前辈如
李杜者,亦未能忘情於其间。古人云:「名者公器,不可以多取。」仆
是何者?窃时之名已多,旣窃时名,又欲窃时之富贵,使己爲造物者,
肯兼与之乎!今之迍穷,理固然也。况诗人多蹇,如陈子昂杜甫各授一
拾遗,而迍剥至死;李白孟浩然辈,不及一命,穷悴终身;近日孟郊六
十,终试协律;张籍五十,未离一太祝。彼何人哉!彼何人哉!况仆之
才,又不逮彼。今虽谪在远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万,寒有衣、
饥有食,给身之外施及家人,亦可谓不负白氏之子矣!微之微之,勿念
我哉。
仆数月来检讨囊箧中,得新旧诗,各以类分,分爲卷首:自拾遗来,凡
所遇所感,关於美刺兴比者,又自武德讫元和,因事立题,题爲「新乐
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谓之「讽谕诗」;又或退公独处,或移病闲居
,知足保和吟翫情性者一百首,谓之「闲适诗」;又有事物牵於外,情
性动於内,随感遇而形於叹咏者一百首,谓之「感伤诗」;又有五言、
七言、长句、短句,自一百韵至两韵者四百余首,谓之「杂律诗」。凡
爲十五卷,约八百首,异时相见,当尽致於执事。微之,古人云「穷则
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仆虽不肖,常师此语。大丈夫所守者道,所
待者时。时之来也,爲云龙爲风鹏,勃然突然,陈力以出;时之不来也
,爲雾豹爲冥鸿,寂兮寥兮,奉身而退。进退出处,何往而不自得哉。
故仆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奉而始终之则爲道,言而发明之则爲诗。谓
之「讽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故览仆诗
者,知仆之道焉。其余杂律诗,或诱於一时一物,发於一笑一吟,率然
成章非平生所尚,但以亲朋合散之际,取其释恨佐懽。今铨次之间,未
能删去,他时有爲我编集,斯文者畧之可也。
微之,夫贵耳贱目,荣古陋今,人之大情也!仆不能远徵古旧,如近岁
韦苏州歌行,清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澹,自成一家之
体,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然当苏州在时,人亦未甚爱重,必待身後,
然後人贵之。今仆之诗,人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已下耳
,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至於讽谕者,意激而言质;闲适者,思澹而词
迂。以质合迂,宜人之不爱也。今所爱者,并世而生独足下耳,然千百
年後,安知复无足下者出而知爱我诗哉。故自八九年来,与足下小通则
以诗相戒,小穷则以诗相勉,索居则以诗相慰,同处则以诗相娱,知吾
罪吾,率以诗也。如今年春游城南时,与足下马上相戏,因各诵新艶小
律,不杂他篇,自皇子陂归昭国里,迭吟递唱不絶声者二十里余,樊李
在傍无所措口。知我者以爲诗仙,不知我者以爲诗魔。何则?劳心灵、
役声气,连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魔而何?偶同人当美景,或花时宴罢
,或月夜酒酣,一咏一吟,不知老之将,至虽骖鸾鹤游蓬瀛者之适无以
加於此焉,又非仙而何?微之微之,此吾所以与足下外形骸,脱踪蹟,
傲轩鼎,轻人寰者,又以此也。当此之时,足下兴有余力,且欲与仆悉
索还往中诗,取其尤长者,如张十八古乐府,李二十新歌行,卢杨二秘
书律诗,窦七元八絶句,博搜精掇编而次之,号「元白往还诗集」,衆
君子得拟议於此者,莫不踊跃欣喜,以爲盛事。嗟乎!言未终而足下左
转,不数月而仆又继行,心期索然,何日成就!又可爲之叹息矣。又仆
尝语足下,凡人爲文,私於自是,不忍於割截,或失於繁多;其间妍媸
,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鉴无姑息者,讨论而削夺之,然後繁简当否
得其中矣。况仆与足下爲文尤患其多,己尚病之,况他人乎!今且各纂
诗律,粗爲卷第,待与足下相见日,各出所有,终前志焉,又不知相遇
是何年,相见在何地,溘然而至则如之何!微之微之,知我心哉!
浔阳腊月,江风苦寒,岁暮鲜欢,夜长无睡。引笔铺纸,悄然灯前,有
念则书,言无次第。勿以繁杂爲倦,且以代一夕之话也。微之知我心哉
,乐天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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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moonlike 来自: 114.44.184.17 (08/25 2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