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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郭店楚简与早期儒学 1(zz)
发信站BBS 水木清华站 (Sun Feb 8 23:10:35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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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广辉
顾炎武曾指出﹐周贞定王二年(公元前467年)至周显王三十五年(公元前334年)凡一
百三十三年间“史文阙轶﹐考古者为之茫昧。”(《日知录》卷十三《周末风俗》)为
什麽会出现这种“史文阙轶”的情况呢﹖孟子曾说“诸侯恶其害己﹐皆去其籍。”这是
说一些对诸侯不利的文献典籍被人为地有意地毁掉了。当然﹐“史文阙轶”可能也还有
别的原因。
顾氏所说的时代正是孔子之後七十子及其後学的时代。正因为“皆去其籍”、“史文阙
轶”﹐以致於韩非所说的“儒分为八﹐墨离为三”等先秦思想史的具体情形﹐我们不甚
了了﹐所知甚少。
郭店一号墓的下葬时间﹐考古学界初步确定为公元前350年--300年﹐墓中的文献成书
年代应当较墓葬时间为早﹐正是顾炎武所说的“史文阙轶﹐考古者为之茫昧”的时期。
《郭店楚墓竹简》的出土正好可以补某些“阙轶”。
当然﹐《郭店楚墓竹简》并未给我们提供确凿的材料使我们得到所期待的确定的结论﹐
我们所能得到的不过是些蛛丝马迹﹐这需要结合前人的研究来深化或修正一些已有的认
识。
(一)早期儒学的分派
韩非子说﹕孔子之後﹐儒分为八。其说语焉不详。以今考之﹐孔子的学生中学问成就最
高﹐从而成为大宗师者有三人﹕一为子游﹔一为子夏﹔一为曾子。兹略述之﹕
1、子游一系﹐可称为“弘道派”。《礼记‧礼运篇》所述孔子的“大同”、“小康”之
说系子游所记。在孔门中﹐子游所传理想最为高远﹐议论最为深闳﹐所谓“贤者识其大
﹐不贤者识其小”﹐子游可谓孔门之大贤。子游、子思、孟子一脉相承﹐这一派秉承孔
子“天下为公”的思想﹐主张“君宜公举”﹐“民可废君”。在早期儒家之中﹐这一派
人民性、主体性、抗议精神最强﹐是早期儒家的嫡系和中坚。郭店楚简儒学部分多半是
子思一系所作﹐其中《唐虞之道》一篇歌颂尧、舜“擅让”的盛德﹔而《性自命出》一
文录有子游的一段遗文。子思、孟子出於子游﹐荀子已先言之。《荀子‧非十二子篇》
说子思、孟轲“案饰其言……以为仲尼、子游为兹厚於後世。”这从侧面说明子游、子
思、孟子为一派。宋代朱熹等理学家出於建构“道统”论的需要﹐虚构了孔子、曾子、
子思、孟子的“道统”系谱﹐认为子思出於曾子。对此康有为正确地指出﹕“着《礼运
》者﹐子游。子思出於子游﹐非出於曾子。颜子之外﹐子游第一。”(《康南海先生口
说‧礼运》)“孟子受业子思之门人﹐有《史记》可据。子思受业曾子﹐无可据。子思
作《中庸》﹐精深博大﹐非曾子可比。惟孟子确传子思之学。子思高出於曾子。”(同
上书﹐《孔子改制一》)章太炎也辩子思不师曾子说﹕“宋人远迹子思之学﹐上隶曾参
。寻《制言》、《天圆》诸篇﹐与子思所论述殊矣。《檀弓》篇记曾子呼【】﹐古者言
质﹐长老呼後生则斥其名﹐微生亩亦呼孔子曰丘﹐非师弟子之徵也。《檀弓》复记子思
所述﹐郑君曰﹕为曾子言难继﹐以礼抑之。足明其非弟子也。”(《太炎文录‧徵信论
》)
2、子夏一系﹐可称为“传经派”。子游、子夏在孔门中以通晓文献典籍着称﹐《论语‧
先进篇》说“文学﹕ 子游、子夏。”但子游教育学生注重“上达”功夫﹐子夏教育学生
注重“下学”功夫。子夏一派对传统文化﹐尤其是对元典的全面研习有很大贡献。後来
的荀子除继承子弓一系外﹐也继承了子夏一系的学说﹐成为传经之儒。汉以後经学的发
展﹐主要是这一派的推动。这一派比较注意与统治者的合作﹐与子思、孟子一派的抗议
精神和批判精神不同。康有为说﹕“传经之学﹐子夏为多。”(同上书﹐《学术源流七
》)“传经之功﹐荀子为多。”(同上书﹐《学术源流二》)“孟子之後无传经。……
二千年学者﹐皆荀子之学也。”(同上书﹐《荀子》)
曾子一系﹐ 可称为“践履派”。主要人物有曾子(曾参)及其子曾申(在《礼记》中有
时曾申亦被称为曾子)、其弟子乐正子春等。这一派重孝道的践履﹐其基点落在家庭父
子关系上。这一派所讲的“孝道”是广义的。曾子认为﹐居处不庄、事君不忠、莅官不
敬、朋友不信、战阵无勇甚至不以时伐山林、杀禽兽等﹐会给父母带来恶名﹐皆不可谓
孝。这一派也讲天道阴阳问题﹐可能是儒家最早重视阴阳问题的学派。康有为说﹕曾子
之学守约﹐治身笃谨﹔曾门弟子宗旨学识狭隘。但他又说﹕“曾子得成就为孔学大派﹐
皆弘毅之功﹐力肩孔道为己任也。……曾子盖能行而後言者﹐虽守约﹐亦可法矣。”(
《论语注》页112)在《郭店楚墓竹简》中《尊德义》有孔子语而未称引孔子﹕“德之流
﹐速乎置邮而传命。”此在《孟子‧公孙丑上》中则明确称引孔子﹕“孔子曰﹕德之流
行﹐速於置邮而传命。”《尊德义》之所以有孔子语而未称引孔子﹐有学者认为是孔子
自作。同理﹐《穷达以时》中有一段话﹐未说明是何人所说﹐而《荀子‧宥坐》与《韩
诗外传》卷七都称“孔子啀楞O□嗳衔□强鬃铀□鳌T淞缎宰悦□觥芬晃闹杏小跋菜固?
﹐陶斯奋﹐奋斯咏﹐咏斯犹﹐犹斯舞﹐舞﹐喜之终也。愠斯忧﹐忧斯戚﹐戚斯叹﹐叹斯
舞﹐舞斯踊﹐踊﹐愠之终也。”这段话亦见於《礼记‧檀弓下》﹐称子游所说﹐其文为
﹕“人喜则斯陶﹐陶斯咏﹐咏斯犹﹐犹斯舞﹐舞斯愠﹐愠斯戚﹐戚斯叹﹐叹斯辟﹐辟斯
踊也。”北宋刘敞已疑其中有阙文。另外﹐这批竹简中﹐如《鲁穆公问子思》、《缁衣
》、《五行》等篇当与子思有关。《荀子‧非十二子》已隐言子思之学由子游上溯孔子
﹐这已是当时儒者较为普遍的看法。而孔子、子游、子思的思想作品同存於这批楚简当
中﹐是否说明这批竹简主要是子游、子思一派的作品﹖
(二)早期儒学的经典
大家知道﹐儒家经典为“六经”。经学史上常用以下两条材料指陈“六经”的原始出处
﹐一是《庄子‧天运篇》记孔子对老聃之言﹕“丘治《诗》、《书》、《礼》、《乐》
、《易》、《春秋》六经以为文。”二是《礼记‧经解篇》﹐篇中依次论列《诗》、《
书》、《礼》、《乐》、《易》、《春秋》的教化功效﹐虽未迳称此六书为经﹐然既以
“经解”名篇﹐似亦以《诗》、《书》、《礼》、《乐》、《易》、《春秋》为六经。
上述两条材料﹐一条明言“六经”﹐一条隐言“六经”﹐但学者於此总未能心安﹐原因
在於﹐对《庄子‧天运篇》以及《礼记‧经解篇》的年代问题不能确切考订。庄子“寓
言十九”﹐其说未必可信﹔其书中各篇亦未必皆其自着。南宋黄震说﹕“‘六经’之名
始於汉﹐《庄子》书称‘六经’﹐未尽出庄子也。”(《黄氏日抄》卷五五)近代学者
罗根泽撰《庄子外篇探源》﹐认为《天运篇》是汉初作品。《庄子‧天运篇》或系晚出
﹐但亦不足证明先秦一定不能出现“六经”字样。
《郭店楚墓竹简》中怴犁曏v教跣伦柿希□越饩錾鲜鑫侍食嵊幸欢u陌镏□?
1、《郭店楚墓竹简‧语丛一》说﹕“《易》所以会天道、人道也﹔《诗》所以会古今之
恃也者﹔《春秋》所以会古今之事也﹔礼﹐交之行述也﹔乐﹐或生或教者也﹔……者也
。”
2、《郭店楚墓竹简‧六德》说﹕“夫夫﹐妇妇﹐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六者各行其
职而亡由作也。观诸《诗》、《书》则亦在矣﹐观诸礼、乐则亦在矣﹐观诸《易》、《
春秋》则亦在矣。”
考古学界确定郭店一号墓的下葬年代在公元前300年之前﹐学术界亦认为墓中资料当在孟
子之前。上述两条材料中都将《诗》《书》《礼》《乐》《易》《春秋》六者相提并论
(其中第一条材料略残﹐可推知是讲《书》)﹐虽未明言为“六经”﹐说明在孟子之前
的年代﹐这六种书的内容已经为孔门儒者所研习了。其中第二条材料尤显重要﹐我们可
以从中分析出如下意义﹕第一、六经虽为体裁很不同的六种书﹐但还是有其共同的思想
倾向﹐即都重视夫妇、父子、君臣的伦常关系。第二、可以印证先秦原本有《乐经》的
看法。六经中的《乐经》至汉代失传﹐对此﹐历史上曾有两种解释﹕古文经学认为《乐
经》毁於秦火﹔今文经学认为乐本无文字﹐不过是与《诗》、礼相配合的乐曲。在我们
看来﹐乐只有乐曲而无文字﹐是不可思议的﹔今《礼记》中的《乐记》应是解释《乐经
》的说记﹐《乐》若无经文﹐又如何有“记”﹖而从上面的第二条材料看﹐若乐仅是乐
曲﹐如何从中来“观”夫妇、父子、君臣的伦常关系﹖由此看来﹐古文经学认为先秦原
本有《乐经》的看法可能更接近历史的真实。
由上可知﹐在孔子之後儒家学者已将《诗》、《书》、《礼》、《乐》、《易》、《春
秋》作为研习科目﹔加上战国时期诸子百家已多有立“经”之事﹐我们似乎可以这样认
为﹐即使《庄子‧天运篇》关於“六经”的说法不足据﹐“六经”之名实已呼之欲出。
关於《尚书》原典﹐先秦的儒家学者喜欢援引《诗》、《书》﹐《书》即《尚书》﹐《
尚书》到底有多少篇﹖《尚书》纬《睿机 今》说﹕“孔子求书﹐得黄帝玄孙帝魁之书﹐
迄於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断远取近﹐定可以为世法者百二十篇﹐以百二为《尚
书》﹐十八篇为《中侯》﹐去三千一百二十篇。”纬书之说﹐谬悠难信。而《汉书‧艺
文志》说﹕“《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纂焉﹐上断於尧﹐下迄於秦﹐凡百篇。”孔子
定《书》百篇之数﹐亦不可深信。惟《史记‧儒林传》说“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其
後兵大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我们可以相信﹐《
尚书》绝不仅仅只是二十九篇﹐在此之外﹐至少还有数十篇﹐只是篇名与内容为何﹐我
们已不得而知。
简本《缁衣》除了引用孔子的话之外﹐例皆引用《诗》、《书》之语﹐其中引《尹诰》
一次﹔《君牙》一次﹔《吕刑》三次﹔《君陈》二次﹔《祭公之顾命》一次﹔《康诰》
一次﹔《君 》一次。这些篇名及其中的内容无疑都是《尚书》原典的内容。下面就其中
的内容作些分析﹐以便从中捕捉《尚书》原典的信息。
一、《祭公》篇或称《祭公之顾命》篇﹐不见於传世本今、古文尚书﹐而见於《逸周书
》。《尚书》本可分虞夏书、商书、周书三部分。按《缁衣》引书之例﹐推测《祭公之
顾命》应属《尚书》中的周书部分。祭公﹐字谋父﹐为周公之孙﹐周穆王时以老臣当国
﹐此篇是祭公将死时告诫穆王之辞﹐是一篇重要的政治文献﹐原是列於《尚书》诸篇之
中的。那为什麽历代学者有这样大的失误﹐不把《祭公之顾命》作为《尚书》的内容呢
﹖这是因为传世本的《礼记‧缁衣篇》误将“祭公之顾命”的“祭”隶定为“叶”﹐变
成了“叶公之顾命”﹐自郑玄至孔颖达皆因错就错﹐以“叶”为本字﹐误注为叶公子高
。叶公子高是春秋末期人﹐这样不仅时代相差太远﹐人物的份量也远远不够了。因此也
就不会有人去想这可能是《尚书》原典的内容。
二、以《缁衣》引书之例﹐《尚书》原典中有《尹诰》一篇。简本《缁衣》引《尹诰》
云﹕“惟尹躬及汤﹐咸有一德。”《尹诰》原是《尚书》原典的一篇﹐应是伊尹告太甲
之言。但传世本《礼记‧缁衣》将“诰”误为“吉”字﹐这样就好象是一位姓尹名吉的
人所讲的话。大约汉人发现古文尚书﹐其中有《尹诰》一篇﹐当时可能无篇题﹐汉人见
其中有“咸有一德”之语﹐遂用以名篇。後此篇失传﹐造作伪古文尚书者﹐便从传世《
缁衣》中抄撮“惟尹躬及汤﹐咸有一德”之语﹐敷衍成篇。这就是伪古文尚书的《咸有
一德》篇。不知《尚书》原典中“咸有一德”出自《尹诰》中。汉儒已误﹐造作伪古文
尚书误信其说而造假﹐正好露出造假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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