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姊另一呕心沥血的追查 无形之中 我们正在追寻前人的足迹 1999.1.27. 001 美人鱼在台湾 慕容真 「美好的河啊！请慢流，听我唱完一支歌。 美好的河啊！请慢流，别怕我大声唱个没完。 岂不闻我背後寒风疾吹，我听到 屍骨嘎嘎作响，且有人附耳轻笑。」 美人鱼搬新家了。随着台湾大学动物馆迁入新建的生命科学馆，一号馆门廊入口的美人鱼 （儒艮）标本也迁至新的生命科学馆地下一楼，静静等待上架。在冬午浊雾笼罩下，探访 了美人鱼（儒艮）的新家时，不经意地会想起诗人艾略特笔下的《荒原》。 台湾曾是美人鱼的居所，学名为Dugong的儒艮，曾居於恒春附近海域。昭和六（1931）年 月18日，在猫鼻头附近捕获一只雄性儒艮，这是儒艮首度出现於台湾学术史上。担任台北 帝大的平扳（土反）恭介教授将研究过程，写作成为福尔摩沙《儒艮‧天然纪念物调查报 告》第一辑，震惊日本学界。 对位居寒带的日本而言，热带的美人鱼（儒艮）仅只是西洋传说中的奇异动物，却在不经 意间出现，这对好以「博物学」式收集、研究动物的日本动物学界，自是欣喜异常。特别 是台北帝大的成立，是以台湾为中心，以研究热带、亚热带为对象，动物学的研究，当然 是一大重点。次年，帝大开办动物学教室，九州帝大的大岛广博士来台演讲「动物学上的 宝库‧台湾」，说明台湾在动物学上的重要性。总督府也明令各地渔民、水产试验船一旦 捕获稀有动物立刻通知研究单位。昭和十二（1937）年，菲律宾海域又捕获一只怀孕的雌 性儒艮，得报後立刻冷冻，以最快速度运来台湾解剖分析、制成成标本，由青木文一郎执 笔写成更严谨的学术报告。这就是美人鱼骸骨标本在台湾的由来。 台北帝大动物学讲座设立的背後固然有大日本帝国主义的心态，值得省思，而缺乏台籍学 人的参与、培养，更埋下战後研究断绝的潜因。但是针对台湾特殊性的研究及其成果，却 是科学史上Local Science研究的典范。如素木得一的昆虫研究、松村松年、楚南仁的蝶 类研究、黑田长礼、青木文一郎的哺乳类研究……等等。而森丑之助等人剥制标本的精良 技术，更令标本在五、六十年後仍栩栩如生。 1945年日本战败後，大批日本学者遣送回国，由来自中国大陆的学者接收，台北帝大转形 成台大，在动物学诸讲座的基础上成立动物系。但是遗憾的是，日籍学者的动物研究成果 出现严重的断层，特别是有关海洋生物的研究转为经济养殖鱼类为主，一直至近年才有周 莲香教授研究鲸类等海洋哺乳类。但是平阪（土反）恭介教授所提倡，从海洋生物的构造 、机能、相互关系，来究明生物对环境的反应、变化，及如何观察海洋中生物社会平衡状 态变化的大视野者，仍然未见。更遑言谈及他所观察到海洋生物学上所见台湾的特殊性。 七十年後，重阅平阪（土反）教授的文章，仍令我们汗颜。 六、七十年间，美人鱼儒艮不再出现，是生态环境的恶化所致，也是研究者不再关心的结 果。台北帝大时期遗留的儒艮标本、照片，静躺於动物馆的尘埃中，惆怅旧欢似梦，直至 新馆搬迁。 谈及美人鱼必然会想起安徒生童话及以歌声蛊惑船员传说中的美人鱼。安徒生写的《小美 人鱼》是悲伤的爱情故事。孩童每每阅读或聆听到小美人鱼勇敢上岸寻觅爱情，却无法感 动王子，最後化为泡沫而消失时，涕泪纵泗，发誓要作个好小孩以安慰小美人鱼在天上的 灵魂。西洋文学、英诗中更有不少谈及美人鱼的作品。儒艮所属的海牛目(Sirenia)就是 起源於水手回忆起和传说中的美人鱼初次见面，被美人鱼的歌声所吸引的情景(Sirens原 义为海妖的声音)，那是因为初生儒艮的啼鸣声和人类小孩的哭声非常相似的缘故。人类 创造美人鱼的种种传说，是奠基於对儒艮的观察印象，及自我情感投射的结果。 为何儒艮会引发人类情感投射？自儒艮标本仍可见其一端。最令人注目的是它的前肢不但 发达，而且指爪分明，不似鲸类萎缩闭合。儒艮以乳房喂食幼儿时采取的姿势酷似人类怀 抱哺乳，而它又有上浮水面，半个身子露出水面的习惯。 儒艮分布的区域北从台湾到菲律宾并围绕新几内亚和澳洲北部海域，西向斯里兰卡经非洲 东岸直至马达加斯加岛，甚至远达红海。有趣的是，这一分布区域恰和南岛语系民族航海 、移民的区域大致重叠。在这片横跨热带、亚热带的海域，南岛语民以精湛的航海技术遨 游水面，而儒艮以优异的泳技嬉戏水中。甚至澳洲昆士兰北方Badu岛的原住民，在背臀纹 上儒艮双双腾跃的身影、石垣岛的原住民以儒艮的骨殖做为手环、臂环……，在在显示出 儒艮与南岛语民早期的关连性。不，应该说，两者都是纵横亚、热带海洋岛屿的杰出者， 都是生物地理学理论的见证。 儒艮是所有生物中，人类赋予最具传说、凄美意义的海洋生物，然而却也因人类的贪婪而 濒临绝种。美人鱼不必因追寻真爱上岸遭弃而死，早期仅因壮硕的身躯、宝富的油脂就足 以引发渔夫的垂涎。1741年，白令海峡发现无齿海牛(Hydrodamalis gigas)，整个族群近 五千头被捕海豹者和捕鲸者猎杀，1768年绝灭，其间不到30年。这并非特例，特别是儒艮 活动的空间与经济海域重叠，在大量流刺网捕捉鱼类下，儒艮常受殃及，尽管以水藻为主 食的儒艮与世无争，流刺网却孓无遗类，儒艮的居所逐渐自广大的海洋退缩澳洲一隅，而 有灭绝的危机。儒艮的天敌不再是海里鲨鱼，而是来自陆地的贪婪人群。 由於小儒艮的鸣声和人类幼孩的哭声相似，澳洲的原住民流传，当地一种奇形怪状、居住 在河道、港湾的吃人怪兽，听到後会感动的潸然泪下。人类呢？ 在保育人士的争取下，澳洲特别保留昆士兰海域的秀水湾，作为儒艮的保育区。他们认为 尽管损失经济收益、减少休闲空间，但是让儒艮得以安然存育，是他们对全人类的责任。 在台湾，儒艮早已绝迹，六十年不曾重来。即使遗骸在日籍学者精良的技术下，骨架完好 、森然林列於玻璃柜中，但是更多的日据期台北帝大时的标本、如山的旧论文抽印本，却 如艾略特笔下： 「白躯裸裸，横陈於低湿的地上， 而骸骨成堆，弃掷在一座低矮乾燥的阁楼中， 年复一年，只有鼠足踩响它们。」 尽管动物系尽力保存，但是不再具有研究价值，无能力解读日文旧论文、校方不提拨经费， 在整理新标本都时间不足的情况下，只能仰赖有心的老师、助教默默整理。 台湾失去的不仅是儒艮，对儒艮乃至台北帝大对海洋生物学研究的传承，也遗忘、断裂了 五十年，少人闻问。 儒艮强而有力的前肢，不仅能拥抱幼儿，还能爬行上岸短暂停留，说明儒艮是陆生动物， 选择自河海交接处走向海洋。且时间不长，仍保有陆生动物体质的残存特徵，而其最大的 敌人却也是来自陆地的人类。 台湾，地质学上是自大陆板块分离，趋向海洋。现实政治中，生死存亡的威胁也是来自大 陆民族。从儒艮的身上，除了保育的概念，除了儒艮研究史的省思之外，我们做了什麽？ 看到了什麽？ 台大动物馆迁入生命科学馆的同时，台湾南端的高雄，执政的谢长廷选择向海洋宣誓。面 对波澜壮阔的大海，我们期待，像艾略特笔下《荒原》最後描述的火与玫瑰的结合，自死 亡中重生。在儒艮的结束里有新台湾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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