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peedlimit ()
看板CSMUshinyuan
标题〔文化长短调〕斗闹热,走唱赖和
时间Fri Mar 24 01:51:32 2006
陈思娴】
曾经,我是这样认识赖和的。
那年我刚进大学,中文系系办外的布告栏上,选课表、系所公告与学术研讨会等讯息,
密密麻麻地紧挨在一起。下课铃响之後,学生们从教室鱼贯走出,聚在布告栏前,双眼
开始猎寻各自关心的新讯。日子像蜗牛背着书堆缓行而过,腹底的黏液在纸张上涂抹复
涂抹,时间逐渐被擦臭了,新纸张和新事件将再贴上,覆盖逝去的昨日。纸张的稠黑处
已粘结成一整块乾厚的时间死体,布告栏的玻璃窗偶尔开阖,疏漏的风拍打如白幡的纸
页,啪撘啪撘,微弱地悼念每一分秒的坠去,皮屑轻易地掉落那般;谁会牢记?
轻触冰冷的玻璃,手指平行移读纸张的文字,余晖从西侧无预警闯来,玻璃面反光为镜,
视线和文字逐渐焦离,我看见镜中的自己被光线描绘的轮廓与身後一张黄幢幢的脸孔;而
连结起来不就是时间渐层的色系吗?所有的体肤终将从青春的鲜嫩褪成暗黄,以褐斑点饰
。行影交错之间,路过的脚步与交谈声恍惚远离,那位陌路人仍定定地滞留原处,在静空
的走廊他的面貌清晰浮现镜面。我转身望去那张不曾相识、文学家的容颜──赖和,图钉
蛰伏在海报四角,他的姿态如此服贴(他就是这麽沉默吗?许多人,如我,完全不曾听闻
他的姓名;是时间遗忘了他,而他忘了如何开口
?),我检索记忆中的文学系谱,一页掀过一页,从一幅树状再深进根的脉络,一如海报
上的字样「种子落地系列座谈」,他简单明了的笔名,是不是也像种子那般,藏在脸上那
两撇八字胡,任凭风来回抚吹文学的旷野(种子尚未在文学的荒土落地,认识赖和之前,
混生的台湾文学观点,一片杂芜),仍无从搜索。即便从阅读的深度进行文字探勘,我还
是无法回到〈斗闹热〉和〈一杆「称仔」〉等写实小说所属的时代;也许是只要将时间往
前位移一百年,赖和就不偏不倚地座落在日治时期,那麽精确地摊开他的存在、而独漏於
我的文学系谱,这样的事实;那份不相识的陌生於是格外尴尬。
……我和海报上的赖和隔着数十公分且一百年的距离,窄仄的走廊顿时蓬松成一条时光的
长廊。华灯初上,紫红的余晖退到地平尽头,月光还不太明亮,当黑暗完全降临、在墨色
的云团簇拥之下,月亮将转为一盏美好的夜灯。我仍端详着赖和,海报一侧和赖和的半边
脸已没入长廊不透光的幽暗。
多年後,「斗闹热走唱队」唱出了另一个卖命奔走的赖和。
和我年纪相仿的「斗闹热走唱队」成员们──吴易叡(吴恙)、吴易澄、吕美亲(荒芜)
、陈南宏、王信允、掳姘、周馥仪等人,集合了医生、台湾文学研究生、业余歌手、诗人
、社会运动者的身分,或因居住在赖和的故乡──彰化、或因大学时代曾参加赖和文学营
、以及对於台湾文学共同的兴趣,二○○五年春天,他们意外而认真地组成了「斗闹热走
唱队」,不到半年的时间,制作并发行首张文学音乐专辑《河》。「斗闹热走唱队」以「
台湾新文学之父」赖和之名在岛屿四处走唱,广传赖和的文学与抵抗精神;这与穿着医袍
救护病患、奔走街头巷尾,自称「走街仔先」的
赖和,不约而同身具奔走之姿。(这使我想起德国作家徐四金笔下,性格乖僻的夏先生也
是在小说中不停地奔走,但夏先生和赖和奔走的目的实有不同)。「斗闹热走唱队」成形
之前的首次演唱,是在第十四届赖和奖的颁奖典礼,从赖和的出生地开始发声,但歌声不
仅在彰化短暂停驻。而行医的赖和最初也是在彰化的街道行走,无论距离远近,病体苦痛
的呻吟声声叫唤着他,赖和戴着听诊器或跑或走的行迹,逐一连接,也许是彰化市最早的
一张救命地图。後来病体的范围扩大,被殖民的岛屿哀鸿遍野,赖和的脚步跨出彰化,先
後加入「台湾文化协会」、「新台湾联盟」,持着解剖刀深深切划微弱的搏动,抢救岛屿
颓溃的命脉。
河》专辑所收录的每一首歌,都出自赖和的文学作品,由「斗闹热走唱队」谱曲、或经改
编成歌词而入乐。如果写作有所谓「影响的焦虑」,那麽,在赖和如此庞然之影底下,「
斗闹热走唱队」创作词曲、甚至演唱,会不会想要摆脱这影响之影?或者不自觉地产生焦
虑?虽然相当吊诡地,从走唱到专辑的发行,《河》在在扣合着赖和。而「斗闹热走唱队
」依据赖和的「形」(肉身)、唱出赖和的「影」(典范),这之间似乎不可分离了。形
影既然不离,对於「斗闹热走唱队」提出「影响的焦虑」的疑虑,则来自庞然之影的影响
,有可能导致《河》成为颂歌专辑,藉此塑造出
不可侵犯、伟人形象的赖和;果真如此,「斗闹热走唱队」将无法逃脱焦虑感恒常的侵扰
。然而,「斗闹热走唱队」首先坦承,赖和写实主义的文学作品,从现代的创作美学观之
,是极不成熟的;他们以主观标准检视赖和,再回到赖和的客观时代,了解当时现实环境
的破败,与赖和粗糙的写实主义手法,两者的关联。赖和确实影响着「斗闹热走唱队」,
但不是以庞然之影的姿态,而是典范之影;赖和在小说中表现贫弱者的束手无策,他本身
还实际参与抗争运动;而非拿着笔书写不切实际的空想或者只是一味埋首书写。《河》不
是「斗闹热走唱队」生命阶段性的青春纪念品,
赖和的典范之影进驻他们的内心,并非朝夕,也唯有走唱的方式,才能丈量许多次日正当
中、挥汗赶路的赖和,和一般人无异,他一步步踩着自己,他的影子是多麽的渺小;曾几
何时,他舞影着庞然之身呢?即便是参与抗争运动,那也是他实践生活和理想的方式啊。
「斗闹热走唱队」自然不需在《河》矫情地歌功颂德。为《河》翻译文案的美籍阮安祖先
生,碍於文化和时空的隔阂,翻译过程中,不厌其烦地对照歌词,请「斗闹热走唱队」为
他解释台湾日治时期与赖和生平的细节,当翻译工作终了,他完全体悟赖和的精神,不禁
痛哭失声。
《河》录制了以恋诗表现纯爱时代、扮演父亲角色、支援讲义气并抵抗殖民体制的「古惑
仔」、哀悼血浴雾社的赛德克族、悯农(二○○五年十二月初,《河》专辑记者会与座谈
会举办的时间点,正逢百米炸弹客杨儒门的司法审判,社运团体多方申援杨儒门;亚洲的
另一端香港,正在举行世界贸易组织(WTO)第六届部长会议,数国农工在场外为农民的权
益抗争。此时此刻,唱起《河》的〈月光〉诗,异常悲凉;微尘般的小人物,百年来始终
积厚着时间的死体,赖和明白他们将被时代淹没,於是记上一笔。)等种种形象的赖和;
最後,与专题同名的〈河〉这首歌里,第二次入狱的赖和,只能枯坐面壁,注定再也不能
奔走。「斗闹热走唱队」仍继续以歌声力行赖和的奔走之姿,我彷佛从《河》重新听到当
年,赖和铐上时代的脚镣,经过长廊那无尽回荡的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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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F:推 roseman:他最近好像要回台湾 不过行程好像已经排满满了 03/24 2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