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oolbb (艾皮索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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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原创] 《黎苍劫》【五】
时间Thu Jun 2 10:09:14 2011
五、会忠良
郑恒舟缴回腰牌佩刀,取了自己的长剑,随即赶往南门。宋师爷牵了匹马
等在城门口,鞍上水袋行李一应俱全。师爷还抽空画了张史可法画像,方便郑
恒舟认人。郑恒舟告别师爷,星夜离城。
数日後来到河间府。郑恒舟取出宋师爷备好的假胡须乔装进城,找间清静
的客栈投宿。他进房休息片刻,随即下楼饱餐一顿,顺便向其他住客打探消息
。东厂数日之间并无动作,风雨欲来之意甚浓。他离开客栈,上街游荡,熟悉
城内环境。晃到北城门时,他在对街找间茶馆坐下,一面喝茶,一面对照宋师
爷的画像,在入城之人间找寻史可法踪影。这一场茶喝下来,直喝到天黑才回
客栈。他关紧房门,取出师弟代传的劲苍诀心法,依法用功,直到夜深之後才
和衣睡去。
接下来数日便如此渡过,白天等人,夜晚练功。那劲苍诀果然妙用无穷,
不过短短数日,郑恒舟已经感觉内息畅通,收放自如,虽然称不上功力大进,
却颇能补足从前行招间略显窒碍之处。第三日来到北城门时,他在城门旁告示
榜上看见自己的悬赏告示:「查保定巡抚衙门总捕头郑恒舟勾结乱党,残杀军
官,悬赏一百两银。」他心想朝廷认定自己杀了东厂太监,竟然才悬赏区区一
百两银,自当是东厂打算低调处置。他瞧瞧榜上画像,摸摸自己脸上的假胡子
,迳自去茶馆喝茶。
到得第五日上,郑恒舟见到一男一女并骑入城,瞧模样依稀便是史可法。
两人入城後翻下马背,牵马而行,有说有笑,便如进城游玩的小情侣般。刘敬
先没提史可法携带女眷同行,郑恒舟深怕认错,取出画像比对再三,这才付了
茶钱,随後跟去。史可法与那女子逛入市集,买些瓜果零食,施舍几名乞丐,
又瞧了会儿杂耍表演,这才找了间饭馆吃饭。郑恒舟买串冰糖葫芦,站在对街
瞧着两人拴好马匹,随店小二上二楼就坐点菜,这才一口吃光葫芦,跟着入店
。他上了二楼,选在两人隔一桌外坐下,点了几道酒菜,一面自斟自酌,一面
侧耳倾听。两人交谈声并不响亮,二楼原本又已坐了几桌客人,谈话内容听不
真切,不过隐约听见两人以史公子、客姑娘相称。
人是找着了,郑恒舟可还没拿定主意是该坦言相见还是暗中保护。他想史
可法此行若真是为取同盟名册而来,必定不敢轻信於人。自己与他非亲非故,
就这麽上前说要护送他去无锡,说不定被人当成朝廷鹰犬,没得惹上一鼻子灰
。然则此事事关重大,自己许久没干暗中保护这等勾当,要是保护不周或是跟
丢了人家,名册落入东厂手里,累得武林同道惨遭屠杀,自己可就成了千古罪
人。正自考虑着,原先闹哄哄的饭馆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楼梯口传来一阵杂乱
的脚步声响。
郑恒舟转向楼梯,看见四名乞丐上楼,为首的是名花胡子老丐,脸色红润
,目光慑人,衣服上缝有不少补丁,不过并不肮脏破烂。他肩上斜挂了条细绳
,绳子上系着几枚布袋。郑恒舟心下一凛,定睛数袋,竟有九枚之多。老丐居
中一站,先是朝向史可法那桌微微点头,跟着转向郑恒舟上下打量,神色极为
无礼。他四下张望,与随行三人找了张无人的桌子坐下。郑恒舟顺着他的目光
看去,一惊非同小可,只见二楼另外还有两桌乞丐,虎视眈眈,显然是敌非友
。他寻思:「真是久未行走江湖,武林中处处提防的功夫全都搁下了。这下让
丐帮的人围住,我竟浑然不知,要是传了出去,岂不堕了本派威名?两位师弟
好不容易重振点苍声威,可别败在我的手上。只不知丐帮没事何以针对我来?
」
群丐凶神恶煞,也不吃饭喝酒,尽瞧着郑恒舟瞪眼。其他不相干的酒客一
看情形不对,纷纷下楼付账。顷刻间饭馆二楼走得剩下丐帮众人、郑恒舟以及
史、客两人。就看见史可法与姓客的女子同时站起,朝向楼下走去。来到楼梯
口时,客姓女子停下脚步,朝向郑恒舟回眸一笑。该女眉清目秀,相貌雅致,
这一笑凭添妩媚,灿烂如花,却把郑恒舟瞧得心惊胆跳。他一直没把这女子放
在心上,没料到她竟是厉害角色。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多半一上来便已曝露行
踪。对方施舍零钱,连络丐帮人物,逛街玩耍,等待群丐布置,然後才上饭馆
吃饭。他暗骂自己大意,一上楼看见两桌乞丐在饭馆吃饭竟然不已为意。回头
他可得把从前在江湖游历的事蹟一件件翻出来想想才好。
史可法与女子下楼离去。郑恒舟算算丐帮一共来了十二个人。其他人没空
一一打量,光是那九袋老丐自己多半就应付不来。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输多
赢少的架还是少打为妙。然则丐帮并非蛮横无理之辈,瞧模样多半也是为了保
护史可法而来,若是向他们说明原委,此事未必不能善罢。况且自己既然离了
公门,自可算是重出江湖,在丐帮这等有头有脸的帮会面前,他可不能坠了点
苍威名。他放下酒杯,朝向对桌老丐一抱拳,正要开口说话,老丐旁的中年乞
丐已经破口大骂:「兀那鹰犬!为虎做伥,残害忠良,今日栽在我们丐帮手里
,你还有什麽话说?」
郑恒舟道:「各位丐帮的朋友。在下郑恒舟,乃是点苍弟子,不是朝廷鹰
犬。」
「放屁!」适才那名乞丐道。「你当我们丐帮都是瞎的?打从你五日之前
进城开始,本帮弟子就已经盯上你了。你自京城而来,骑得又是官马,这几日
鬼鬼祟祟,拿着史公子的画像在城门口盯哨,一看便知不是锦衣卫败类就是东
厂番子!这下好了,眼看情况不对,竟然冒充点苍弟子?如此用心歹毒,我瞧
你准是东厂阉人!」
郑恒舟摇头:「在下确是点苍弟子,只是过去五年都在保定巡抚衙门当差
,於武林之中默默无闻,是以各位丐帮英雄不曾听说。此次来到河间府,乃是
为了暗中保护史公子……」
「是吧!衙门当差也是朝廷鹰犬!都说你是鹰犬,还想狡辩?」
郑恒舟心想或许自己弄错,丐帮中并非没有蛮横无理之辈。他隐忍道:「
在下於半月之前杀了东厂宦官,逃出保定,此刻已遭朝廷悬赏。各位到城门口
告示榜瞧瞧便知。」
那乞丐哈哈一笑,自怀中取出一张榜单,丢在地上,说道:「这事你不提
也罢,一提可就吹破牛皮。杀了东厂宦官会只悬赏一百两银?这告示明摆着是
放出来浑淆视听。东厂大费周章,还搞出这种玩意儿,多半是要你找个因头混
到史公子身边,藉机图谋!」
郑恒舟听他越说越不成话,站起身来怒道:「丐帮就是这麽蛮不讲理的吗
?」
群丐随之起身,纷纷拉开架式,便只剩下九袋老丐兀自坐着。之前那乞丐
骂道:「东厂鹰犬,说不过人就要动手吗?」
郑恒舟实在不愿与丐帮动手,深吸口气,沉声道:「你们究竟要怎样才肯
相信我是点苍弟子?」
那乞丐骂得兴起,叫道:「打死我也不相信!」说完抄起板凳,对准郑恒
舟掷来。郑恒舟避开板凳,立即回头,只见那乞丐身法好快,转眼竟已欺到身
前。郑恒舟见他双掌成虎爪之势,一招猛虎出闸正对自己胸口而来,当下抖擞
精神,施展狂沙掌法中的短打招数,与对方抢攻。两人抓拿擒扣,以快打快,
拆到第五招上,郑恒舟双掌连翻,将乞丐双臂绞在身後,只待微一吐劲,立时
便能将其双臂折成数截。郑恒舟不愿伤害丐帮弟子,正要放手言和,群丐却一
声发喊,冲上前来救人。
这群丐帮弟子并非庸手,但也算不上是什麽高手。他们为救同伴心切,一
上来就拳打脚踢,直如乱拳围殴。郑恒舟放开先前的乞丐,左闪右躲,趁隙反
击。他每拍出一掌,便有一名丐帮弟子应声倒地。拍到第七掌时,二楼的桌椅
已经让他们砸得差不多了。余下四名乞丐功夫较其他人高出许多,郑恒舟虽不
至无法应付,一时却也难以取胜。正打得热闹之时,郑恒舟突然感到一股劲风
来袭。他翻过身去,只见九袋老丐不知何时已然来到近处,正自朝向自己缓缓
发掌。这一掌出掌虽慢,却带动一股强劲掌风,热气腾腾,逼得他眼睛差点都
睁不开。郑恒舟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刚猛的掌力,心下骇然,不敢硬接,当
即足下一点,轻轻巧巧地向後飘开。
老乞丐冷笑一声,欺身而上。郑恒舟尚未落地,老乞丐已经来到身前。他
心知老丐功力深厚,远胜於己,当真对掌,只怕不出五掌便要毙命当场。唯今
之计,只有迅速抢攻,盼在招式上胜过对方。他点苍武功,剑掌双绝,剑是苍
松剑法,掌是狂沙掌法。郑恒舟剑法造诣已得师门真传,苍松十三劫一经施展
,武林中寻常高手都不能是他对手,可惜今日他为了避开官府耳目,出门没有
带剑。至於掌法,他内力未臻一流高手境界,狂沙掌使来总有不能圆转如意之
处;单以掌法而论,他师弟柳乾真比他高明多了。此时性命交关,他施展浑身
解数,一双肉掌自四面八方攻向老乞丐,每一掌都夹带风雷之势,当真如同狂
沙乱舞。
老乞丐哈哈大笑,以简御繁,每一掌都沉稳如山,硬是将郑恒舟的掌力化
於无形。郑恒舟越打越快,转眼出了三十六掌。待他返掌运劲,要出第三十七
掌时,突然感到身形窒碍,内力不纯。他心里一惊,知道自己全力施为,内力
消耗甚剧,如此拼斗下去,只怕不出百招,自己就会虚脱倒地。他正自思索对
策,突然听见老丐大喝一声,拍出一掌。这一掌与他先前刚猛无匹的第一掌一
模一样,不过出掌极快,浑不似适才那般慢条斯理。郑恒舟避无可避,只能运
足功力,出掌硬接。双掌才刚对上,郑恒舟立刻感到气血汹涌、眼冒金星,身
体向後飞出,好似腾云驾雾,随即撞上墙板,跌落地面。他落地後立即起身,
跟着喉头一甜,涌出满口鲜血。他不愿在人前示弱,硬生生地将血吞回腹中。
「点苍弟子,哈!」老丐语气不屑。「点苍掌门柳乾真武功盖世,书生剑
毛笃信剑法卓绝。小兄弟,凭你这点微末道行就想冒充点苍弟子?劝你趁早回
家,不要丢人现眼啦。」
郑恒舟趁机调息,纾解胸口郁闷,沉声问道:「前辈武功高强,晚辈大开
眼界。敢问前辈,这便是名闻天下的降龙神掌吗?」
老丐轻抚胡须,得意洋洋:「算你运气,有缘见识这招亢龙有悔。」
郑恒舟连忙抱拳:「难道前辈便是丐帮龙帮主?」
「当然不是。」老丐大声说道。「要是龙帮主在此,一出手便毙了你,还
能让你像疯狗一样出那麽多掌吗?」
郑恒舟道:「原来是『一掌翻天』范世豪长老。」他知道丐帮中除了帮主
龙有功外,就只有九袋长老范世豪因为劳苦功高,兼之擅使掌法,得获帮主传
授过几式降龙神掌。丐帮降龙神掌虽然没有只传帮主的规矩,不过历任帮主向
来只会传授给自己属意的接班人。尽管龙有功没有明说,但武林中人人皆知范
世豪乃是丐帮中第二号人物,多半也是下任丐帮帮主的人选。郑恒舟重出江湖
第一战就一败涂地,本来感到信心大失,得知是败在此人手上,而且是过了三
十来招方始落败,他又觉得虽败犹荣。他恭敬说道:「范长老武艺高强,晚辈
甘拜下风。」
「好说。」范世豪随意拱了拱手,又道:「你既然认输,那就留下一条胳
臂,这就走吧。」
郑恒舟大吃一惊,说道:「范前辈,贵帮不由分说,一上来就把晚辈教训
一顿,那也罢了,谁叫晚辈学艺不精?然而胜败乃兵家常事,打输了就要留下
胳臂,江湖上只怕没有这个规矩。」
范世豪大笑三声,说道:「我跟你朝廷鹰犬讲什麽江湖规矩?再说,你打
了我们丐帮弟子,我出手教训教训你,这有什麽不对?」
郑恒舟无奈道:「晚辈真的是点苍弟子,为了保护史可法公子而来。为什
麽你们不肯信我?」
「你口口声声自称点苍弟子,偏偏老夫试你武功,实在不怎麽样。」范世
豪冷笑:「你倒是有什麽证据,能够证明你是点苍弟子?」
「咦?原来那叫试我武功?」郑恒舟啼笑皆非。「我刚刚狂沙掌法打得那
麽精彩,还不够证明我是点苍弟子吗?」
「你这麽随便挥个几掌,给老夫搧风还嫌不凉。谁知道你是狂沙掌,还是
疯狗掌啊?」
郑恒舟见这老丐蛮不讲理,气得假胡子都快吹了下来。这时街上传来一阵
骚动,郑恒舟站在窗口,探头一看,只见街尾一队官兵急速奔来,敢情是饭馆
有人报官,前来捉拿打架闹事之人。他遭官府通缉,不愿暴露行踪。眼看范世
豪是说不通了,心想只有先走为上,改天结交个讲理的丐帮长老,到时候再来
上门请罪就是了。他主意已定,向范世豪一抱拳,说道:「史公子既有丐帮群
豪保护,自不需要在下多事。今日就此别过,改天再来找老前辈喝茶。」说完
一脚跨出窗口,往外便跳。
范世豪吼道:「想走?吃我一掌!」
郑恒舟早有防备,眼见范世豪又是一招亢龙有悔,他足下一点,身体急旋
,侧身接过掌力,藉力使劲,如同大陀螺般於空中连转好几个圈子,轻轻巧巧
地飘到对面屋顶。他站稳脚步,回头向范世豪叫道:「晚辈少陪啦!」说完拔
腿就跑。
却听范世豪叫道:「要是让你跑了,老子不姓范!」说完自饭馆二楼跳下
,沿着街道追赶。这老头不知怎地,竟跟郑恒舟耗上,火气一上来,连老夫也
不说了,直接自称老子。丐帮弟子有得跟着跳下,有得自饭馆楼梯下楼,全都
跟在范世豪身後追赶。那队官兵看见一群乞丐狂奔而去,以为是闹事之人怕事
逃逸,连忙也追了上来。前前後後一共二十来个人就这麽在河间府闹市中死命
奔跑,沿路撞翻不少摊贩。
郑恒舟身在屋顶,不须沿着街道奔走,几个转折便抄起了捷径。范世豪不
知道是犯了性子还是轻功不好,始终没有上屋追赶,只在底下穿街走巷,可也
没把郑恒舟给跟丢了。奔跑一段时候,官兵和群丐渐渐体力不济,越追人越少
。待得跑到城门之时,便只剩下郑恒舟与范世豪两人,一上一下继续狂奔。郑
恒舟心想在城中这麽一闹,惹来官府追查可不好过,不如先出城去,再做打算
。想那范世豪内功深厚,毕竟年事已高,如此狂奔,又能支持多久?他跳下屋
顶,奔向城门。守城官兵正要喝问,他已经一溜烟地出了城门。没跑多久,听
见後方又是一阵吆喝,知道范世豪还在紧追不舍。郑恒舟无奈,只好继续奔跑
。
如此跑出数里,郑恒舟已经累得气喘如牛,脚下早已不如之前迅捷。他频
频回首,只见范世豪始终跟在一段距离之外,没有逼近,也没有落後,彷佛是
配合他的速度追赶一般。到了这个地步,他终於知道自己再也甩不开这个老头
。他放慢脚步,闭上双眼,仰天叫道:「前辈到底要追到什麽时候?」
范世豪大笑:「追到你跑不动为止!」
「被你追到要留下胳臂,我跑不动也得跑啊!」
「追不到你,我不姓范,这追不到也得追呀!」
「前辈,这样好不好?」郑恒舟边喘边道。「你饶过我的胳臂,我就停下
来让你追到,怎麽样?」
「年纪轻轻,这麽快就不行啦?」范世豪啧啧叹道。「也罢。我就暂且饶
了你,停下来再说。」
郑恒舟找了棵路旁大树,靠在树干上大喘特喘。范世豪绕着大树走动,笑
嘻嘻地看着他。郑恒舟喘了片刻,坐倒在地,狼狈不堪地朝向范世豪竖起大拇
指,说道:「前辈老当益壮,佩服佩服。」
「废话少说。」范世豪在他面前盘腿坐下。「等你休息够了,咱们再来耍
耍。」
「还耍?」郑恒舟哭丧着脸。「这就已经去了半条命啦。我……我刚刚受
内伤,只差没把血吐出来而已。」
「口说无凭。等你吐了血再说。」范世豪道。「那疯狗掌法,刚刚已经领
教过了。你既然要冒充点苍派,那手苍松剑法,自然也得练练。」
郑恒舟一摊手:「晚辈没有带剑。」
范世豪双腿一弹,纵身而起,落地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根树枝。他以掌做刀
,将树枝上的小枝叶通通削去,变成一根木棍。他把木棍递给郑恒舟,说道:
「用这个吧。真让你使剑,老夫万一有个闪失,可不是闹着玩的。」
郑恒舟听老乞丐这等说法,似乎还在考校他武功。他想「一掌翻天」范世
豪在武林中乃是大大有名的前辈高人,理应不会蛮不讲理,说不定他喜欢装模
做样地试探小辈也未可知。他休息片刻,站起身来,右手持剑,左手捏个剑诀
,摆出苍松剑法的起手式,恭敬道:「前辈请赐教。」
「好,我赐你教!」范世豪说打便打,掌势翻飞,直如满天花雨一般,自
四面八方朝向郑恒舟招呼。他这番打法与适才不同,出掌又快又密,比起郑恒
舟的狂沙掌法不惶多让,乃是他的成名武功翻天掌。郑恒舟大骇,心想刚刚范
世豪要是一上来便以这套掌法与他对攻,只怕不出十招便已败阵。此刻他有剑
棍在手,虽惊不乱,手腕一抖,棍尖化作点点剑花,将范世豪的掌势尽数封住
。范世豪「咦」了一声,立即变招,掌上运起内力,卷起满地落叶。郑恒舟看
准他双掌间的空隙,挺棍刺出,却感到棍锋一偏,竟让对方的内劲引向一旁。
原来这套翻天掌法厉害之处就是能以掌中的内劲去牵引对手的招数,对手劲道
越强,所受的牵引也越大。待他完全制住对方动作之後,便会掌法的最後一招
「翻天式」收尾,将对手整个翻上天去。
郑恒舟一感到棍势不顺,立即横棍胸前,比出左手剑指,摆个宜攻宜守的
迎风式,静待对手出招。范世豪冷冷一笑,迎上前去,双掌一高一低,顺势向
外一翻。郑恒舟内力不继,站立不稳,在两股掌风牵引下离地而起。他临危不
乱,顺着掌风来势变换剑招,一棍削向对手左腕。范世豪叫了声「好」,反掌
为扣,又去夺他剑棍。郑恒舟手臂上扬,斜过剑棍,随即向上一挑,直指范世
豪咽喉。范世豪神色一凛,翻身闪避,同时挥出两掌,以强大掌风逼退郑恒舟
。双方各自後跃,拉开距离,站定之後四目相交,脸上都有佩服之色。
范世豪哈哈大笑,说道:「郑少侠不愧是点苍首徒,一手苍松剑法使得出
神入化。老夫在招式上可不是你的对手。」
郑恒舟收起剑棍。「前辈谬赞了。其实前辈只消使出降龙神掌,晚辈剑招
再强,也要一败涂地。」
「那说得也是。」范世豪毫不谦虚,跟着又摇头道:「我倒奇怪,郑少侠
是贵派掌门人的师兄,怎麽内力修为跟你师弟差这麽多?就连毛少侠的内力似
乎也不在你之下呀?你的剑法很高,老夫深感佩服,然而年轻人不能光凭剑法
精妙,不紮好内功根底。你剑法再妙,遇上内家高手,还不是施展不开?」
郑恒舟不好解释劲苍诀之事,只是恭恭敬敬地说道:「前辈谆谆教诲,晚
辈铭记在心。此後必当痛下苦功,不让前辈失望。」
范世豪点了点头:「其实以少侠年纪,能练到这等功夫实属不易。柳成风
那老儿挑选徒弟的眼光倒是挺高的。最近时刻敏感,史可法又身负重任,老夫
不敢轻信於人,是以适才言语之中多有得罪,还望郑少侠不要见怪。」
郑恒舟笑问:「前辈相信我不是冒牌的了?」
「试过狂沙掌法就信啦。」范世豪道。「今年中秋,我曾随龙帮主前往点
苍山拜会令师,当时他就曾经提起你这身在公门的大弟子。只不过我看你内力
太差,实在不像是柳掌门的师兄,是以想要再试试少侠剑法。一试之下,真是
後生可畏。」
郑恒舟脸上一红:「前辈取笑了。」
「郑少侠,令师提起你时,神色间总透露着遗憾。」范世豪说。「别怪老
夫依老卖老,师徒间有什麽别扭,你做徒儿的总该多担待点。你师父养你育你
,传授你一身本事,就算他有什麽不对的地方,你也该顺着他。」
郑恒舟心里一酸,长长叹了口气。或许不打不相识,他总觉得眼前的长者
格外亲切,忍不住就要对他倾吐心声:「前辈有所不知,当年恩师脚有残疾,
退隐江湖,一心只盼徒弟成材,早日接掌点苍门户。六年前,晚辈武功初成,
下山游历不久,恩师便即招我回山,要我出任点苍掌门。师父对我恩重如山,
我又何尝不知他老人家期望亲身儿子能够继承衣??当年我一直推辞不就,不
但得罪了师父,也得罪了心高气傲的二师弟。弄到最後闹僵了,我乾脆以心系
功名为由,告别师父,跑来京城当差。恩师对我寄与厚望,我却一再令他老人
家失望。还记得当年离开师门之时,他老人家对我破口大骂,说我『甘做朝廷
鹰犬,去了就不要回来』……」他说起当年言语,声音不禁哽咽。「幸亏二师
弟争气,不负师父厚望。不然惹得恩师郁郁寡欢,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范世豪笑道:「郑少侠原来是性情中人,正对老夫胃口,很好,很好。」
他随即正色询问:「你说保护史可法,可清楚他此行目的?」
郑恒舟据实以告:「我听说左光斗大人托他去办一件事情,推测是与保党
同盟的名册有关。」
范世豪点点头,又问:「此事极为机密,少侠从何得知?」
「是刘敬先大人交代我来办的。」
范世豪「嗯」地一声,说道:「原来如此。这些无党无派的官员,毕竟也
无法置身事外了。」他沉吟半?,抬起头来。「少侠,保党名册,事关重大,
左大人交代史可法一定要亲自去取,不可假手他人。丐帮受人之托,担下了护
送史公子的重任,不巧最近帮中出了大事,必须全力应对,腾不出多少人手。
如今知道郑少侠愿意出手相助,老夫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了。」
郑恒舟说:「前辈不必客气。急人危难乃我辈份所应为,此事不管撞在任
何武林中人手中,大家都是要管的。」继而问道:「不知贵帮出了什麽大事,
可有晚辈使得上力的地方?」
范世豪摇头:「此乃本帮内务,不足为外人道。少侠放心,丐帮号称武林
第一大帮,天底下没有多少我们应付不来的事情。」
「是。晚辈多虑了。」
范世豪笑了笑,说道:「史可法身边的姑娘名叫客婉清,乃是本帮五袋弟
子。她负责贴身保护史可法,身负帮主手谕,危急之时可以调动帮众。客姑娘
武功不俗,机智过人,乃是本帮年轻一辈出类拔萃的人物。便请少侠这一路上
看照着点,与客姑娘携手合作,保护史可法周全。」
「晚辈自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范世豪神色嘉许,点头道:「他们下榻在城西天成客栈,就请少侠晚点过
去会合。咱们就此别过,後会有期。」
郑恒舟拜别范世豪,不循原路回归,向西穿越树林,绕到西城门进城。
***
郑恒舟回到自己下榻的客店,结账退房,带着行李马匹前往天成客栈。找
到客栈之时,天色已经全黑。郑恒舟拴好马匹,步入客栈,一看有三桌客人正
在大厅吃饭。郑恒舟经历丐帮围殴之事,再也不敢马虎,进门便将客人细看一
遍。只见头两桌都是寻常客人,角落那桌坐着一名女子独饮独食,正是丐帮客
婉清。
郑恒舟向掌柜的要了间客房,登记入住,转过身来正要上楼,却见客婉清
瞪着明亮大眼,举杯邀他过去。郑恒舟颔首微笑,提着行李来到客婉清身前,
在其对面的板凳上坐下。
「客姑娘请了。」
客婉清嫣然一笑。「郑公子请了。」她翻开一支酒杯,给郑恒舟倒了杯酒
。跟着举起自己的酒杯,敬酒道:「今日错怪郑公子,多有得罪,小妹先乾为
敬。」
郑恒舟连忙回敬,一口喝乾,说道:「不知者不罪。客姑娘不须放在心上
。史公子呢?」
「在房里念书呢。」客婉清笑道。「史公子是个好人,可惜忧国忧民过了
头。唉,时局如此,他老师又落得这个下场,谁能怪他呢?」说着又在两人杯
中倒酒。
郑恒舟问:「姑娘这麽说,似乎觉得忧国忧民不是好事?」
客婉清放下酒壶,说道:「人啊,忧国忧民起来,整天板着个脸,难得笑
上几回,做人有什麽意思?花前月下,有个如花似玉的佳人为伴,他还要关在
房里念书,这算什麽道理,你说说看啊?」
郑恒舟笑道:「史公子是做大事的人。有他们在忧国忧民,我们这些市井
小民就不需要担心国家大事。」
「现在的读书人,有时我真不知道他们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客婉清拿起
酒杯,也不敬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一个个多会说?振兴朝政,肃清边陲
。开口闭口就是出师表、吊古战场文……读书尽读这些鞠躬尽瘁,死而後已的
文章,难怪朝中大官每个都垮着张脸,好像全天下的百姓都欠他们钱似的。」
她说到这里,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朝郑恒舟摇头道:「我啊,一喝多,
话就多。口没遮拦,倒叫郑公子笑话了。」
「不,姑娘说得很有道理。」郑恒舟忍不住微笑,问道:「照姑娘说,读
书人念点什麽好呢?」
「嗯……」客婉清瞪大眼睛想了想,摇头晃脑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郑恒舟笑着喝酒,吟道:「『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
客婉清覆诵:「『将进酒,君莫停。』」两人相互敬酒,一饮而尽,放下
酒杯,同声大笑。客婉清说:「郑公子懂得这首将进酒的意境,小妹这一路上
可不会无聊了。」
两人喝几杯酒,吃些小菜。开心片刻後,郑恒舟问道:「客姑娘言之有物
,谈吐风雅,听起来不像是丐帮中人?」
客婉清看着酒杯,幽幽说道:「家道中落,还不就那麽回事?朝中连年党
争,税史霸道敛财,家道中落的人还怕少了吗?」
郑恒舟知道问错话,连忙说道:「姑娘说得是。」
客婉清愣愣看着酒杯,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跟着推开酒杯,起身道:「小
妹今晚不胜酒力,这就回房睡了。郑公子也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郑恒舟瞧着她上楼,一时心里空荡荡地,待她背影消失於房门内後,他又
吟起那首将进酒来:「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
长醉不愿醒。」吩咐小二过来添酒加菜,自斟自酌片刻,上楼练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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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建邦/Benny C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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