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oolbb (艾皮索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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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原创] 《黎苍劫》【一】
时间Thu Apr 28 00:45:35 2011
黎苍劫
一、公门案
寒风刺骨,肃杀阴沈。
已时,日头高挂,保定巡抚衙门外本是喧嚣鼎沸,却在突然之间了无人声。宋
师爷等在门内,心中奇怪,跨出衙门口察看,只见满街贩夫走卒待立原地,默
不作声。宋师爷顺着众人目光瞧向街尾,心下登时了然。原来有十名身穿金黄
飞鱼官服,腰配绣春宝刀的冷面官差,死气沉沉地穿街而来。这队人马行进无
声,气焰内敛,表面看来并不如何可怕,却能将众百姓吓得噤若寒蝉。宋师爷
身着公服,站在衙门口目送官差路过,十名官差却连正眼也不瞧他一眼。整条
街的人就这麽战战兢兢地瞧着他们离开,直到连一点脚步声也听不到後,这才
开始议论纷纷。
站在衙门口左边姓方的衙役低声说道:「师爷,锦衣卫的人跑到这儿来做什麽
?」
宋师爷沉吟半?,摇头叹道:「瞧这模样,多半是去城南万安客栈。昨晚听说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左大人的夫人下榻万安客栈,这会儿多半还没?程。
」
「锦衣卫要拿左夫人?左大人都已经入狱,魏公公还要赶尽杀绝?」右边姓李
的衙役忿忿说道。「听说魏公公诬赖左大人和杨涟杨大人接受熊廷弼大将军的
贿赂,五日一审,严刑逼供,想把众大人屈打成招。」
「这些话咱们自己说着便是,可别到外面张扬。」宋师爷提醒道。
方姓衙役又问:「左大人究竟为何入狱?近日锦衣卫四处拿人,看来此案牵连
不小啊?」
宋师爷再次摇头。「为何入狱?还不是为了弹劾魏忠贤?先是杨涟杨大人上书
揭发魏忠贤二十四条罪状。皇上不闻不问。接着左光斗大人又上奏三十二条大
罪,皇上还是不理。宦官乱政,奸臣当道,眼看大明江山......」
李姓衙役连连挥手,急道:「师爷,小声,莫在衙门口说这等言语......」
宋师爷长长吁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左大人上奏之前,早已吩咐左夫
人先行南下。只可惜魏忠贤手脚太快,左夫人还没出保定府,这就已经派人来
拿。唉......上什麽书?弹什麽劾?想那九千岁魏忠贤位居司礼监次辅,任秉
笔太监,朝臣的奏章都要经过他那一关,近年来甚至传言有些奏章根本没能上
达天听,就让他给直接批了。左大人他们上这种书,不是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吗?况且魏忠贤还任提督东厂,锦衣卫南北镇抚司都听他号令。左大人他们自
己性命不保也就罢了,只怕一家老小都难逃一劫。」他转向方姓衙役,说道:
「你说此案牵连不小,只怕没有说错。魏忠贤阉党策划许久,多半会藉此事件
大举行动,彻底铲除东林党人......」
左衙役虽在巡抚衙门办事,然而职司卑微,对於朝中情形不甚了了,问道:「
那咱们巡抚大人……是不是东林党的?」
宋师爷瞧他一眼,无奈说道:「刘大人洁身自爱,明哲保身,本不欲结党议政
。只可惜当今世道,非黑即白,容不得人置身事外。莫说魏忠贤要他表态,左
大人何尝不是三番四次来向刘大人示好?此事会不会牵连巡抚大人,眼下没人
说得准。只能静观其变。」
正说着,两名补快自街尾快步走来。其中一人远远望见师爷,举起一手:「宋
师爷。」宋师爷大步迎上:「郑捕头。」三人并肩步入衙门。那姓郑的捕头约
莫三十岁上下,相貌堂堂,不怒自威,乃是保定巡抚衙门的总捕头。他边走边
问:「师爷派人找我过来,可是衙门人手不足?何捕头分派案文了没有?」
「派过了。当班捕快都已出门办事。」宋师爷使个眼色,将郑捕头拉到一旁。
「恒舟兄,我知今日你没当差,不过刘大人吩咐下来,有件案子劳烦你跑一趟
。」
郑恒舟点头:「师爷请说。」
宋师爷取出一张案文,问道:「城东张大鹏,恒舟兄知道这人吗?」郑恒舟点
头:「卖天津包子的张老儿?他的包子皮薄馅多,做生意一向老实。」宋师爷
道:「他昨儿夜里让人杀了。」
郑恒舟一愣。「可知凶手是谁?」
「不知。」宋师爷说。一看郑恒舟蹙起眉头,他跟着又道:「今日一早,张老
儿家隔壁的沈在春来报的案。他说昨儿夜里就听见张老儿家中传出异声,是以
他今早一起床就去拍门询问,没想到张老儿已经陈屍家中。我找了仵作过去,
这会儿应该到了。」
「报案的有说人是怎麽死的?」郑恒舟问。
「没瞧见外伤。」宋师爷翻看案文。「口鼻流血,应是给人殴打致死。」他将
案文交予郑恒舟,说道:「刘大人交代,要你立刻赶去查办。我听他的意思,
似乎是想尽快将了结此案。」
「既然如此,我这就去。」郑恒舟浏览案文,顺手收起,转身往衙门外走。宋
师爷在他身後叫住。「恒舟兄,若是遇上麻烦,大人要你尽力周旋。」
郑恒舟愣了一愣,点头道:「知道了。」挥手招呼适才同来的捕快,快步朝向
城东而去。
***
不一会儿功夫来到张大鹏的住所,郑恒舟方才转过街角,立刻知道已经来迟。
只见凶宅门口站有两名官差,飞鱼公服,却是锦衣卫官差。郑恒舟与手下捕快
对看一眼,双双皱眉。捕快陈远志低声问道:「死个卖包子的关他锦衣卫什麽
事?」郑恒舟心下却想:「刘大人怎麽知道会有麻烦?」
走到近处,一人苦哈哈地迎了上来,原来是仵作。「捕爷,您来了就好。锦衣
卫的大人不放我进门啊。」
「我来。」郑恒舟说着走向凶宅。门口一名锦衣卫官差扬手阻拦。郑恒舟停下
脚步,冲着锦衣卫抱拳道:「两位大人,卑职郑恒舟,保定巡抚衙门捕头。今
奉巡抚大人之命,前来查访张大棚命案。」说着解下表明身份的腰牌,捧在手
心,恭恭敬敬地呈上。
锦衣卫不看他的腰牌,只是点头说道:「你回去禀告巡抚大人,就说此案已由
锦衣卫接手,不必派人来查了。」
「卑职遵命。」郑恒舟收起腰牌,却不离去。锦衣卫眉头一皱,问道:「怎麽
?」郑恒舟说:「?禀大人,这张大鹏乃一介良民,从不作奸犯科,靠卖包子
维生,如今无端丧命,案该地方衙门所管。不知何故惊动锦衣卫各位大人?」
锦衣卫不耐烦道:「锦衣卫办事,还要跟你衙门捕快解释吗?」
「卑职不敢。」
这时凶宅内走出另外一人。门口两名锦衣卫立刻转身行礼,同声道:「千户大
人。」郑恒舟等人一听,连忙跟着低头行礼。那千户「嗯」了一声,低头打量
郑恒舟的腰牌。「大家都在公门里办事,何必闹僵?」他跨出门槛,朝郑恒舟
笑道:「久闻保定巡抚衙门郑总捕头剑法了得,曾在苏州府力压杨氏三雄,扞
卫官府颜面。今日得见尊驾,白某深感荣幸。」
郑恒舟忙道:「千户大人谬赞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郑捕头不必过谦。」白千户道。「听说郑捕头是点苍神剑柳成风柳老英雄的
大弟子,一手苍松剑法造诣非凡,就连现任点苍掌门柳乾真都是阁下师弟。柳
掌门近年来在江湖上可是大大的露脸啊。」
郑恒舟不知白千户这番场面话是何用意,拱手说道:「千户大人明鉴,卑职曾
得恩师传授几年功夫,不过没学到家。从前在江湖上行走,等闲也不敢抬出点
苍名号,以免有辱师门。敝派掌门虽为卑职师弟,武功可比卑职要高明多了。
」
白千户笑容满意面:「郑兄何必客气。贵派劲苍诀内劲天下闻名,令师弟三掌
震毙丐帮长老神拳连天山,内功修为在武林中已是一流高手。」
郑恒舟道:「回千户大人,敝派内功确有独到之处,然则师门规矩,劲苍诀唯
有掌门人方能修习。卑职虽为大弟子,却未蒙恩师传授。」白千户沈吟:「是
这样啊……」郑恒舟又道:「大人……」
白千户挥手打断他,说道:「郑兄,你我虽然身在公门,实则都是武林同道。
这官场职称挂在嘴边,听了总不是味儿。咱们还是打着江湖口吻自在点。小弟
姓白,名叫草之。」
白草之语气甚诚,然而郑恒舟仍心下仍然犯疑。他在衙门之中打滚多年,深知
锦衣卫的话不能尽信。锦衣卫乃明太祖所创立之军事卫所,负责监视朝臣,权
力甚大。他们直接听命皇上,有权缉拿任何人,并可私下审问,直接用刑。他
们是皇帝统治朝臣的恐怖手段,满朝文武闻风变色,没人胆敢丝毫得罪。明成
祖设立东厂之後,监视朝臣的大权落入宦官手中,锦衣卫名义上是独立军旅,
实际上须听东厂号令。
明熹宗登基後,宠信宦官魏忠贤,将一切朝政交其处置。魏忠贤大权在握,自
称九千岁,後更进一步称九千九百岁,仅比皇帝的万岁少一百岁。他掌控东厂
与锦衣卫势力,联合朝中所有与东林党不睦的朝臣一起对抗政敌,是为阉党。
时为熹宗天启四年,过去数年间,魏忠贤指使锦衣卫处处为难东林诸臣,闹得
朝廷乌烟瘴气,人人自危。郑恒舟听说太多锦衣卫假装示好,赢取官员信任,
随即反咬一口之事。他非蠢人,自然不会相信堂堂锦衣卫千户会毫无由来地仰
慕自己侠名,不耻下交。或许此人意图透过他去揭露刘大人的疮疤。不管对方
意欲何为,自己都须小心应对。「既然白兄这麽说,在下就不拘束了。」郑恒
舟拱手道,「不知道这张大鹏案......」
「在下也是奉命行事。」白草之没让他说完。「上面交代下来,我们也不好多
问。郑兄当差多年,应该了解此中难处?」
「这个自然。」郑恒舟点头。「然则巡抚大人派我查案,我总得要有个交代。
白兄若不方便透露......」
「这样吧,」白草之又打断他。「就当是锦衣卫和巡抚衙门联手办案。待我的
人看完之後,郑兄尽管进去察看。不过屍体我得先领回去。仵作验屍结果,我
再差人送往巡抚衙门。」
郑恒舟心想等你看完,我还有得看吗?然而白草之已经让步,他也不好继续坚
持。「那就有劳白兄费心了。」
「举手之劳。」白草之领着郑恒舟走向一旁,问道:「郑兄在衙门当差几年了
?」郑恒舟照实回答:「五年。」白草之叹道:「以郑兄人材武功,待在巡抚
衙门,未免太委屈了点。」
郑恒舟摇头:「白兄取笑了。」
白草之正色道:「衙门捕头虽受百姓敬重,毕竟还是衙役。没有品级,不算官
职,薪俸少,事情又多。同样是为朝庭办事,郑兄怎麽没想过要投军吗?」
郑恒舟笑道:「在下胸无大志,不好功名。只想凭一己所长,抓贼办案,也算
为百姓尽点心力。」
白草之劝道:「从军报国,一样是为百姓尽力。郑兄如果不喜行军打仗,在下
可以代为保荐,入我们锦衣卫当差。小弟在洪都指挥史面前还算?得上话,只
要郑兄点头,凭你当差经历,当可直任百户,为正六品职。这光是每月俸禄就
跟你现在天差地远了。」
郑恒舟瞪大眼睛看他,实不知该如何应答。「白兄,」他谨慎以对,「请恕在
下直言。你我素未谋面,何以......」
白草之哈哈大笑。「不知何故,我一见到郑兄,就感到十分投缘。在下行事鲁
莽,不意交浅言深。想我锦衣卫声名在外,也难怪郑兄见疑。刚刚那些话,就
当我没?了。郑兄若不嫌弃,改天出来喝茶?」
郑恒舟连忙做揖道:「白兄待友至诚,在下岂有嫌弃之理?不知白兄是暂驻保
定府军卫,还是要赶回顺天府覆命?」
白草之道:「小弟这次为办此案而来,明日就得回京覆命。过几天我当专程前
来拜会郑兄,为今日抢案之事赔罪。」
「赔什麽罪,白兄太客气了。」
「这次事出突然,没有知会巡抚衙门,自当赔罪。」白草之?着朝向郑恒舟一
抱拳。「郑兄先请回吧。等我们查完,在下再派人通知郑兄来查。」
郑恒舟拱手告别,带着捕快仵作离开。
***
三人转过街口,远离锦衣卫监视范围,郑恒舟遣走仵作,这才对捕快?道:「
远志,去年保定知府衙门遭窃一案,锦衣卫王总旗欠下的人情,可还了没有?
」
「还没。」陈远志回道。
「嗯......」郑恒舟沈吟半?,道:「去向他探探白草之白千户是什麽来头,
该管何等事务,他的长官是谁,又是奉什麽人的命令来查张大鹏一案。」他边
走边想。「最好弄清楚张大鹏案何以牵涉锦衣卫。」
陈远志问:「总捕头,咱们在锦衣卫就只王总旗这条人脉。此案当真重要到要
动用这个人情?」
「时机敏感。」郑恒舟道。「以左光斗御史大人为首的东林六君子已让魏公公
拿入东厂,阉党近日肯定要大张旗鼓对付东林党人。时局如此关键,锦衣卫与
东厂理应不会浪费人力在不相干的事情上。张大鹏一案要是就此了结也就算了
,万一日後牵扯不清,惹回咱们地方官府,到时候怎麽让人诛连的都不知道,
岂不是冤枉至极?这件案子一定要调查清楚,否则後患无穷。」
陈远志皱眉道:「我看那白千户?话客气,倒似诚心要与总捕头结交?」
郑恒舟一言不发,走出一段路後,这才开口问道:「远志,你我共事四年,交
情匪浅,可知道我是点苍派大弟子?」
陈远志摇头:「不知。总捕头从来没有提过师承门户。我见你出手数次,一直
以为你是少林派。」
「我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当年恩师对我决意投身官府之事不大谅解,是以我
身入公门後,便尽量少用师门武功,也不敢自称点苍弟子。」他心下遗憾,仰
头长叹,片刻後道:「 我的师承来历虽算不上是什麽秘密,但总也要费上一
番功夫查访方知。 姑且不论白千户如何得知我是点苍弟子,想我点苍一派,
人丁单薄,向来不是武林大派。他堂堂锦衣卫千户,何故刻意与我结交?」
「总捕头侠义为怀,声名远播,就连锦衣卫的千户……」
「得了。」郑恒舟打断他。「你这就去保定军卫走走。过西大街时,顺便让王
老丐下去放话,瞧瞧有没有人听说张大鹏的出身。」
陈远志皱眉:「总捕头,丐帮虽然人脉宽广,消息灵通,但毕竟是武林一脉,
对官府有所顾忌。宋师爷也吩咐了,叫我们别跟丐帮走得太近。」
「宋师爷不想我们花钱买消息而已。」郑恒舟笑道。「然而有些案子总是要有
武林人脉才方便查办。总之时机敏感,你就问问去吧。」
陈远志得令而去。郑恒舟信步来到城东市集,於张大鹏空荡荡的包子摊前驻足
片刻,摇头轻叹,随即赶回巡抚衙门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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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建邦/Benny C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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