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发烧。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席卧褟。男孩躺在棉被里，刚刚吃下的药让他的头和眼 皮都好沈重，微热的体温让被窝里头暖烘烘的，更是加强了困倦感。然而，以为 自己快睡着的时候，他感觉到影子落在身上。 是父亲。 他努力撑开眼皮，只来得及看见父亲高大宽厚的背影。站在门旁的他和奶妈 压低了声量交谈，他拼命拉长耳朵，总算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我陪在他身边也不能让他治好感冒，还不如交给大夫。」 父亲对奶妈说的这番话，他都听见了。他知道父亲的工作非常忙碌，这阵子 几乎都待在宫廷里头，能回来看他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但他还是希望父亲能多陪他一点。 然後，他看见一张褐色的脸孔。 「可怜的孩子。」 褐肤女子用琥珀般光泽的眼珠看着他，用像隔了一层薄膜的声调说。 ……母亲离开本家的时候，是在初春的上午。她在许多年之前的春天受了风 寒後一直没有康复，偶尔经过她房间附近还可以听到刻意遮掩的微弱咳嗽声。房 里经常为了用炭火闷烧药物而弄得到处都是淡而苦涩的烟气，在她身体状况允许 时，仍然必须卧床休养，他也只能隔着屏风早晚问安，印象中的母亲就这样不知 不觉间渐渐褪色成屏风上的一道剪影。 但是，虽然不常见面，母亲对他的生活还是聊若指掌。她透过奶妈与侍女监 督他的饮食和起居，替他选定教授茶道的师傅与重要节日的衣服，考问他在书法 课上学了哪些帖──为了练字，他们有好长一段时间互通书信，把谨慎折好的和 纸当作什麽珍贵的宝物一样，透过母亲的陪嫁侍女瞒着他人来往。她也知道儿子 特别喜欢庭院池子里的某条红斑鲤鱼，知道他卧房外的杜鹃昨晚开花了，还知道 他挑食没吃刚才午餐的煮萝卜。 在母亲面前，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单纯的儿子。 他知道自己的姓氏代表着多麽重大的义务与责任。旁族的小孩在踢球玩耍的 时候，他在上礼仪课、历史课和文学课；为了日後必须继承家名，也不能缺少重 要的族史、宫廷学、典章学、法制与地域学；白打和初级鬼道在进入真央灵术院 之前就已学会，就连不感兴趣的射箭、和歌与棋艺也经过长时期的修习。他好像 是为了这些事而生，也好像是为了这些事而活。唯独在母亲房里，才能体会到自 己距离成人式还远的很，只是个刚脱离孩童期的少年。 但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他听见风声而从文学课早退、赶向母亲的房 间时，她已经不在那里了，房里只有寥寥几件没带走的家具。女仆们嚼着舌根说 这是因为她失宠了，才会搬去乡下的小房子；他不知道母亲为何离开，只知道他 跟那些家具一样被丢下。 被丢下。 前院依稀传来骚动，撩弄着他的耳膜。天还没亮，他想。从深沈梦境里醒来 花了他一番功夫，而後才听见疾行於外头木板长廊的许多脚步声。 还没聚焦的眼睛朝向门，重重黑影落在糊於门上的和纸。密集的影子属於松 树，参差摇动的影子属於樱木，边缘俐落的影子与其他的影子格格不入，它又是 属於什麽呢？像是一只搭在门上的手……外头的拉门被唰地一声推开，现在，隔 着内室的拉门，可以辨认出凛然立於昏黄光晕中的身影，旁边还匍匐着宅邸的侍 女和仆从。 「对不起，少爷还没起身，请您稍等一下……」 「都什麽时候了！让开！」 是他熟悉的声音。 排开众人的褐肤女子用琥珀般光泽的眼珠看着他，披垂在肩上的黑发被风拂 动，简直是带着不祥的羽翼。她开口说话，哀伤的面容吐露苍白的信息。 ……接着是身着正装前来吊丧的她。在他的房间里，她嫌绑着头发不舒服， 拆下发簪在指尖转弄，突如其来就说了这麽一句话。 「放心好了，我会陪着你的。」 来访的日子，她带着他躲开仆人爬树、在屋顶上抢夺抛高抛远的沙包、比赛 用沙粒射穿飘落的花瓣、或是以瞬步在宽敞的庭园里绕圈赛跑。她会嘲笑他完美 无暇的坐姿与仪态，动手弄乱他的头发，对招时把他打进水池惊吓鲤鱼跟女仆， 以及许多会让管家倒抽冷气摆出沈重神色劝诫的事情。 在夜一面前，他可以只是自己，而不是那个背负着高贵姓氏的继承人。 他进入真央灵术院时，夜一也成了隐密机动总指挥官，虽然变得比较少见面 ，他们还是会在能眺望夕阳的屋顶分享热茶跟点心。 「夜一。」 「嗯？」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唷，这是在告白吗？」 「……」 「生气啦？」 微笑的脸就像猫一样。夕照模糊了她的轮廓，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珠映出亮 金的光芒。 「你还没回答。」 「……不可能。」她温柔地说：「那个人不是我。」 彷佛是预言，在这之後不久，她就像骤然被远山吞没的落日般消失了。 ＊ 「你在想什麽？」 穿着直垂的青年站在巨大的樱树下，隔着遥远的距离问。 纷纷不绝的落樱像往常一样阻碍他的视野，落在肩上，盖住树根、堆积在地 、聚成雪白的平原，模糊了世界。 「……不要随便进入我的梦。」 「唔，谁叫你今天晚上一点防备都没有。」 温和的脸庞满溢关心，望着他。 「很久没有看你这样子放松了，发生什麽好事吗？」 他记起自己身在何处。不在家里，而是在荒废很久的落魄宅邸、面朝着庭院 空荡荡的房间、盖着带有陈旧气味的棉被…… 而绯真陪着他。 千本樱露出了奇妙的神情，在他微微不快的视线中缓慢解体成撩乱的花瓣。 「是好事吧？」 ＊ 「我知道，你找到能陪着你的人了吧？」 ＊ 冷冷的柑橘香包围着她。这是管家先生衣服上薰的香味，她想。庭院里的红 花也是这样的香味…… 而後她惊醒。 旁边的铺盖已经空了，面朝庭院的拉门留着一道细缝，让她知道现在是黎明 前那个片段的深夜。管家先生呢？推开另一边的拉门，她看到通向内室的走廊底 部隐约透出微光。 走廊黑漆漆地，她得扶着墙壁才不至於绊到或撞到。 屋子里有光。光从拉门的方格透出，朦胧得像梦一样柔和。他站在点燃的灯 架旁，背对着门口。墨黑的菱框在雪白羽织上框着代表身份的「六」，象牙色的 管饰在夜色长发的衬托下更为显眼；当他回头的时候，月光般轻软的纱质围巾随 之扬动，那一瞬间，绯真忽然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人是什麽人。 她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他。像这样不顾身份差异地直视着他，也许以後不会 再有机会了。师傅不让她随行献织，她也不可能自己进入有着高耸围墙的那座宅 邸，所以，不会再见面了。 「这个给你。」 落在她手中的是一串冰凉质感的钥匙。扣住钥匙的铜环刻着巴型的樱花单瓣 纹饰，她知道这代表什麽，但好一会儿之後才恍然大悟自己收下的是什麽。 「……你能帮我照顾庭院吗？」他问。 「屍魂界没有绯帘花，那是透过黑市商人从现世买来的，但是我不知道如何 找到黑市商人。如果让它们枯萎，就再也看不到了。」 「朽木大人……」 「不，不要这样叫我。」 顿了一阵子，他沈默地思索着，皱眉望着地上，半晌才又抬头看她。 「至少在这个屋子里的时候，不要这样叫我。你就依自己喜欢的称呼吧…… 可以吗？」 绯真没有回答。慢慢的，他意识到混杂着不安、疑惑与担忧的紧张感十分希 罕地从心里深处浮起，他不应该这样说吗？不能这样说吗？他确实没有对谁说过 这样的话，也没有人教他如何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只是，不想让她离开而已。只 是这样。这是错的吗？他不知道。她知道吗？ 「……好的。」 这是他熟悉的微笑。 只对「管家先生」显露的微笑。 天亮了。 -- 没错，天真的亮了orz 接着又是快乐的注解时间...|| 注、一 直垂：这就是(穿)直垂的模样↓ http://contest.thinkquest.jp/tqj2001/40514/kamakura-bushi.html ..虽然在我本人的直观里头千本樱适合的衣服是西装+领结(殴) 注、二 阵羽织：阵羽织是这个↓ http://www.shirakawa.ne.jp/~rekimin/siri2/jin.htm 我不熟日本文化，所以实在不知道队长那种的外套到底是啥+_+a 外套有无袖的也有长袖，看起来跟阵羽织有像，用途也有像，所以就写阵羽织.. 注、三 巴：巴纹(tomoe)范图在此↓ http://www.genbu.net/sinmon/tomoe.htm 就想像成是三枚樱花花瓣以斜切的样子瓣尖朝内排这样的感觉....(汗) -- あなたのそばに居たい ああ たとえ燃えつきて 死んで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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