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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滩上一只鸿雁望见了人,却没有飞走,不过轻轻一个回头,竟在水面上映出那样深 、那样长的影子,又随朝阳殒落消亡去。   那天白梅飞落纷纷,让人误认成雪,所以也把眼前人也看错了吧。   中国戏子与日本军官的一见成忏,还有他们的妻子们。 -- 五、飞蛾   提灯笼走夜路是要当心的,单薄的油纸里包着摇摇摆摆的火光,那怕只是一个踉跄, 稀弱的烛火都能烧穿出来。   何濯涟天光正亮就到了东交民巷,士兵照常让他进门,打着手势告诉他青见不在,领 他往待客室的方向去,不巧迎面碰上了刚从楼上下来的青见太太和女佣,她穿着洋气的水 蓝套装,交着双手停在何濯涟跟前。   「外子临时有事刚出去了,何先生今天也是来唱戏给他听吗?」青见太太的皮肤相当 雪白,说话的嗓音相当细柔,好像弱不经风,她脸上没有笑容,却也不失礼数,温婉端庄 地向何濯涟问候。   何濯涟一字不通,只得垂下眼光轻点头,小妾见到正妻似的小心恭敬,他跟青见在一 块的时候都没有顾忌,也没有羞愧,偶尔见到青见太太却心头不自在,或许是因为透过青 见多少知道她不怎麽喜欢自己这个中国伶人。   旁边的女佣附在主人耳边说话,她应了一声,也向何濯涟点头,便带着女佣轻轻走开 了。何濯涟跟着士兵来到待客室的单人沙发坐下,翘起腿向上仰望画有西洋花卉的灯罩, 没一会就听见敲门声,青见太太的女佣进来端茶送到他面前,他觉得奇怪,中国人主子身 边的人是不会给不重要的客人端茶的,他唱戏的哪能算上贵客,但他还是向对方道谢,原 来对方能说中国话,回应一句多礼就出去了。   楼下没什麽多余声响,只能听见隔壁客厅里青见太太跟女佣愉快聊天的声音,有如鸟 儿对鸣。   「你也看见了吧?中国戏子,人不像人,妖不像妖。」青见太太忽然说起中国话,嗓 音依然柔款款的,口气却是刻薄的鄙夷。   「毕竟中国人有些令人不舒服的嗜好。」女佣讨好地也用中国话应和。   原来这就是给他端茶的目的,她们这话是刻意说给何濯涟听的,他没骨头似的半卧在 沙发里,不觉生气或难堪,认了她们说得不错,是啊,他入了歧途,早不是人了,又没有 戏里妖精的法力,人不像人,妖不像妖,只是一团迷恋着另一个男人的走肉。   等青见回来了,士兵又将何濯涟领进客厅,青见太太坐在丈夫身旁,得体地向他打招 呼,彷佛先前没在走廊上碰见似的,他跟青见夫妻稍坐了一会,太太透过青见的翻译跟他 来回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题,他才随青见上楼往书房去,给对方说戏。   大栅栏的戏院是天黑了戏正唱得沸腾,东交民巷的青见宅邸是天黑前戏就得散,到了 夜里就寝的时间,卧室里头青见夫妻俩换上睡衣,抚子梳完头发,起身扭熄了灯,只留一 盏床头柜上的夜灯,躺进大床的另一侧,青见正靠着枕头坐在她身边,拿了本书就着夜灯 读。   抚子散开的黑发披在洁白的枕头上,她向青见翻过身,喃喃开口,「英树,何先生真 是个特别的人。」   「怎麽说?」青见读着书本问。   「愿意来日本人家里走动,很多中国的优伶,像梅兰芳,他就不愿意给日本人表演。 」她婉婉地说,语句半带保留。   「抚子,你在担心什麽吗?」青见放下手里的书,偏过头去望抚子那张在暗灯下恍惚 的面容,水光莹动的眼睛,他的神情很温和,沉着气关心她。   抚子偏开眼光,拉高了语调,作出思虑的模样,「怎麽说好呢──总觉得他不只是来 唱戏,有别的用心,你没有发觉奇怪的地方吗?」现在她又望着丈夫了,委婉地试探。   青见很从容地解释,一字一字就像清水见底那样清楚:「有,中国人都听戏,他身上 有情报,所以过来的,因为是机密,一直没有告诉你,让你担心了,这件事要请你体谅。 」他边说边挪低身子,沉进被子里,腾出手越过抚子头顶,将她环住,显然是个疼惜妻子 的丈夫。   「间谍吗?」抚子顺势枕上青见胸怀,语气讶异。   「是的。」   抚子抬起脸,「可是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女人看男人似的。」她纤弱内敛的嗓音这回坚 韧起来,含一种女人特有的,毫无理由的笃定,亮在她盯着丈夫瞧的眼里。   「他就是扮女性角色的。」青见理所当然地回应,没有一点动摇。   「他还是男的,对吗?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抚子不肯松手,小心地揭起丈夫与那个 人之间密密盖着的布巾,满怀担忧与不安。   青见揉揉抚子肩膀,依然耐着性子安抚她,「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对我们来说这样 比较好办事,放心,我不会容他踰越。」   他将布巾底下的东西看似坦白地亮了出来,脸上神情严丝合缝地没有破绽,手指穿进 抚子流云般的长发,缓缓梳过,再关了床头柜上的夜灯。 *     灯笼在无人的夜色里晃呀晃,风咻咻地绕着刮,擦身过去一个推搡,里头烛火就烧着 外头油纸,一寸一寸将自己吞噬。   屋外雨下得很大,何濯涟躲在黄包车的棚子里,从日本人的堂会回到家,打伞跨进家 门,从前院走进垂花门不过几步路,衣摆就湿了,一进厅里就见爱雯叉着胳膊,绷着脸坐 在椅子上。   她抬头看是何濯涟回来了,立刻急匆匆开口:「总算回来了,早跟你说过别生事,这 下子可好了──」她有张瓜子脸,生一双不大却光芒精明的眼睛,这会儿来势汹汹瞅着人 。   何濯涟睁睁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爱雯,她叹了口气,站起来走上前,就是一气唠叨 :「外面都说你当汉奸、做间谍,我只当咱们行得正,一根直棍子扳不歪,可你去唱堂会 那会儿梨园公会的人来探听了,问我你去日本人那儿除了唱戏,有没有还干了什麽,真是 ,你哪有做间谍的本事儿,究竟做什麽跟那日本人厮混?在别人家进进出出?」   因为那人也在他的心头和身体进进出出。   但何濯涟不敢说出来,獃立在那里,只是沉默。   爱雯明瞠着眼睛打量他的神情,不等他接话又继续探问起来:「日本人威胁你了吗? 要是有别瞒着我们。」   他摇头。   「还是交换什麽条件了?要不没理由落人口舌不是?」   他再摇头。   「那是怎麽着了?难道就为了那日本人爱戏吗?」   他依旧摇头,犹豫着该不该把眼光挪开,觉得爱雯再多瞧一眼,就会看穿他的心思。   「濯涟──」   他赶紧眨眼,趁隙躲开爱雯眼光,她却更快察觉了,「你对他鬼迷心窍了,是不是? 」她昂着嗓子脱口而出,不必等回答已是凿凿地有了答案。   何濯涟没有否认,这次点了头,眼光落在爱雯的鞋尖上。   啊,都是那男人的错,他是鬼子,所以自己给迷了心窍。   爱雯无声地抽口气,抚抚胸口,「我早知道你喜欢男人。」她责难的口气说到一半便 打住了,按捺住尖利的嗓子,却没忍住埋怨,「只是没料到你谁不好要,偏要个日本鬼子 。」   何濯涟耳边轰然一声,这个他藏在昏暗的夹缝里,不曾见光的秘密,她却早就瞧个透 彻,愧疚找到了孔洞,慢慢流溢出来,他依然哑口无言。   「你师兄还没娶妻那会儿你俩那样亲密,还有你瞧他的眼神,压根儿不是正常的男人 交往。」爱雯手插上腰,快着语气辣辣地挑明了说。   「要结婚那会儿你为什麽不说?」何濯涟重新对上爱雯的眼睛,说得冷淡,可内心搅 起一片浑沌,他从没想过她愿意跟自己过日子的理由,只当跟他一样,迷糊地听从安排, 这会儿想一想,迷糊的人只有他,爱雯打小伶俐,怎麽可能不清楚她自己要做什麽。   爱雯又走近一步逼上来,直到他脸面前,又是一串哗哗珠帘子响般俐落脆亮的嗓音: 「一个民国出生的角儿沾旧时代的陋习,传出去你还唱得了戏吗?我怎麽能说,再说你外 头唱戏,总得有人在家里替你打理,男人能帮得了你吗?既然跟你师兄断了,没做出格的 事,我就水不滚不揭盖子;但今天滚水都溢出来,我不得不揭了。」她话末语调压得沉重 ,眼光更犀利了,直瞅进何濯涟不知所措的眼里。   何濯涟眼光一偏又躲开她的注视,幽幽给出答覆:「离婚吧,不连累你,回娘家去, 我会按时给钱到你再嫁。」他并没有铁了心想离婚,但数一数这些年爱雯给自己顶下来的 闲言碎语,也许这样才对得起她。   爱雯却挑起眉毛,一脸的惊讶和生气,「你知道我不会,你这玻璃瓶子就会唱戏,打 小就通通透透没个心眼,他是不是在骗你?」她双手捉住何濯涟肩头,话里带一种急切的 关心,熨贴他半凉的心;可那质问的话又锐利如尖刺,扎在他柔软的心头肉上。   他又摇头,就是笃定青见没有欺骗他,只不过他俩缠在一块,没人想动手去解那团错 综纠结的线。   「你又知道,玩戏子的还少吗?」爱雯哼出气来,颇不认同。   「我见过想玩戏子的还少吗。」何濯涟冷凛凛地顶撞。   「那你为什麽还会上当?」   「我没有上当,他......」   响亮的一声,爱雯一个耳刮子没留情地甩在何濯涟脸面上,她颤抖着手,眼里漾起通 红的怒意。   「是我纠缠上去的。」他低下头,终於不知羞耻地承认了,打从一开始对方就不可能 真要他,反倒是他看准对方不会对溺水的人见死不救,好拖歹赖。   何濯涟另一边脸又挨上一个耳刮子,他听见爱雯哭了起来:「好端端的爷们,何苦做 一滩烂泥任人践了还嫌鞋脏,什麽世代了,难道伶人还不能抬头做人吗?就不能吗!」她 跺着脚,跟鞋下响出不平之鸣。   羞愧和悔恨是那样沉重,压在颈子上,他真真抬不起头了。   「他是日本人、鬼子、咱们中华民族的仇人,你明不明白!」爱雯使劲摇晃何濯涟, 像是要把他从梦里晃醒似的。   何濯涟随着她无力晃荡,他明白是梦,却总醒不过来,「我什麽都明白,可是...... 兰因絮果难细讲。」他苦闷地、凄楚地沉吟,眼前有一覆水在闪粼。   他悔恨啊!可要是能够重来,当初在戏班那里,自己依旧会回头让那男人看见,因为 戏就是得那麽做;依旧会去给他唱戏,因为不想惹祸上身;依旧会要他睡上自己,因为不 知道该怎麽留住一个人;依旧会陷进浊泥里拔不出来......他不明白究竟是为什麽了。   什麽都是命中注定的,除非他不唱戏,日本不打仗;山无陵,天地合。   爱雯面上还滚着泪珠,哭声却止住了,她手轻轻拥上何濯涟丧气垂软的背,无奈又怜 惜地叹息:「濯涟,你真真一点儿都没长大。」   「爱雯,我回不了头了。」真到水深浪涌处,他失了力气,话反而只能清淡地说了。   何濯涟挨上爱雯肩膀,无法再抑住泪水,任凭两道热流汨汨淋湿她光滑的旗袍,她拉 着丈夫坐上他平常嗑瓜子用的那张罗汉床,「别跟孩子似的任性,你必须回头,别再去找 他,别再给日本人唱戏,我会拜托三爷放消息,说你这几年都是给胁迫的,为了保戏班子 才去,上台时委屈点儿向座儿道歉悔过,现在洗刷乾净还有得救。」她已然冷静下来,恢 复往常的稳重妥贴,一下子都想好了法子。   何濯涟却只是摇头,在爱雯肩上磨乱了发,从深渊里发出绝望的呢喃:「我是飞蛾扑 火,救不了......」   那天他在爱雯怀里流了许久的眼泪,她不再说什麽,陪伴他直到夕霞消退下去,两人 影子都没入幽暗,她也没起身去开灯。 -- CxC:https://cxc.today/zh/store/devaozera/work/17772/reader/111473 -- 湖底水妖栖息地 | https://www.plurk.com/devaozera 湖底歌剧院 | https://operaunderlake.weebly.com/ 自介贝壳 | https://www.plurk.com/p/p6wv7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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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F:推 SHE20032 : 推 10/31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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