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的访客们‧下》 三十年前，初入圆场，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接任旅行组主管的Peter Guillam旗下效命。 那是一个规模很小的单位，承办的案件不是令人难以启齿，就是让人讳莫如深。 隔着布里克斯顿阴暗屋舍外头拉开的铁丝网，其他人甚至无法明确指出成员切实的数量。 圆场对外保有它的光鲜亮丽与故作神秘，他们则在剥完头皮後还辛勤地将血迹擦拭乾净。 剥头皮部门接手处理的疑难杂症太重要也太过肮脏，总是来不及得到感谢就被急着遗忘。 「为什麽我非得把店收掉不可？」 赫佛郡的小酒吧门外，他抢下前任上司嘴里的香菸，扔在地上，举脚碾熄。 「这孩子和George一样。」 「哪里一样？」 「他会记得你，Fawn。」 他的专长是解决问题，并且比起手段，他更讲求效率。 新的人事命令随着六名探员的伤假与津贴申请一并交到他的手里。 走马上任的第三天，管家就面临复职後的第一项难题。 连续两个早晨，官邸的餐桌上总是悄悄摆着一杯蒸气氤氲的咖啡。 他抱着拖盘随立於侧，望见官员对着那杯无人问津的咖啡，慢慢喝光自己的茶。 尽责的管家终於确定，若要彻底解除官员那个待在窗边阅读的习惯引发的官邸维安疑虑， 当务之急并不是把防弹玻璃敲掉，改以砌上砖墙涂抹油漆。 问题症结不在书库重新装潢需要几吨砖瓦或水泥，而是苏格兰场正为了一桩跨国缉毒案， 整整一个星期让肩上配有巴斯星章的公务员全都夜不归营。 他在值班表上填上「旷职」，更换惯穿的黑衣黑裤，在煮好的红茶里放进新鲜的柠檬片， 留下一盘软圆饼，就踢着他的黑色球鞋翘班出门去。 南华克区废弃的仓库里，弥漫令人不甚愉快的霉味与湿气。 管家踩过泛着铁锈色的积水，侧身挡在警用葛拉克手枪与贝瑞塔九厘米自动式手枪中间。 Lestrade花了将近十秒确认眼前这位不请自来的矮个子客人不具敌意。 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做出正确的判断，实在值得称许。 尤其是即使管家只用了五分钟就拦截下警用无线电，但是进入仓库後，又多等了十分钟， 才等到冲上二楼的探长一个人落单。 所以他只有约六十秒的缓冲就必须尽快结束双方的对峙。 他在Lestrade紧握的葛拉克手枪稍微向右偏斜时动手了。 贝瑞塔手枪在同时开火。 枪管装着灭音器，今天是他的幸运日。 他在对方举枪的瞬间迅速挨近，虽然不怎麽想承认，不过大多数人确实会因为他的身高， 而低估他的肢体伸展时泄露的破坏力。 管家的掌心朝上，钳住了对方的气管，弯曲着手臂，指节向後施压。 Lestrade在他身後叫了一声。「要活口！」 与此同时，他的撩阴腿也踹中了对方的鼠蹊。 管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帮派分子也好，恶名昭彰的大毒枭也好，下体两颗睾丸被这麽一扫， 也只能倒在地上，膝盖缩靠着下巴，任凭眼泪鼻涕口水齐冒。 贝瑞塔手枪被Lestrade踢到两公尺外。 他一边听着探长发出「我的老天」的低语，将张口喘气扭来动去的男人与钢管铐在一起， 一边蹲下身在水泥地上摸索。 「我叫你留活口，你踢他蛋蛋做什麽？」Lestrade朝他走来。 管家继续低着头，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还活着。」 「留活口是为了问话，这副德性根本和死了没两样——」 Lestrade的抱怨戛然而止，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喂，你，算了，等一下再问名字。还好吗？」 不太好。 血沿着裤管溢出，浸湿他的黑球鞋。 Lestrade跨步上前，蹲了下来。 「刀子给我。」探长说。 管家抬眼看他。 「弹簧刀，你有那种东西对吧？」 管家沉默地将左手伸到後口袋，抽出刀子。 Lestrade接过刀子，割开管家的裤管，掏出手帕，按住出血点。 苏格兰场轻武器小组的卤素灯在不远处点亮，森白的光线横掠过二楼。 Lestrade扭过头，正要朝楼下大喊，右臂却被按住。 管家将尚有余温的弹壳塞进探长的上衣口袋。 「我没事。」管家低声说。 今天是他的幸运日，没有多余的枪声将不相干的闲杂人等吸引到楼上。 「废话，当然没事。」 Lestrade一面加深按压的力道，一面嘀咕。 「夹着蛋蛋他妈的像个小妞一样尖声怪叫的又不是你。」 「不客气。」 黑发管家闭上眼睛，容许自己懈怠十秒左右接受这份夹杂粗口的感激。 因为他刚刚才帮军情五处省下了好几吨的砖块和水泥。 Lestrade推开病房的门，探头进来。 管家最先注意到的是，他打了领带。 即使左臂再度被吊了起来，银发的探长还是打着领带。 在官邸的更衣间，与清枪工具箱摆在一起的领带架上，大部分的领带都是官员前往西区， 仔细挑选，并亲自看着店员将它们放进纸盒谨慎包装。 只有一条，是由管家自摄政街的利博蒂百货带回来的。 因为那一年肯辛顿的地铁站爆发激烈枪战，苏格兰场的配备较对方短少数把Ｍ四零步枪， 导致探长不得不在加护病房度过他的生日。 而现在，那条领带就以一个漂亮的温莎结系在Lestrade的脖子上。 黑发管家将目光缓缓移到Lestrade的左肩。 「别碰我的牛奶锅。」他说。 言下之意就是，被打断的骨头复原之前，别轻举妄动。 Lestrade眯起眼，开口。「你才别老想着要从医院逃走。」 要不是因为当着自家主子的面哀声叹气，有失他的专业伦理，他实在很想提出行政申诉， 这种歇斯底里的大惊小怪，是不是已经变成圆场新的传染病？ 当官员拄着黑伞起身朝门口走去，麻药消退後的剧痛开始灼烧他的神经。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指尖无法控制地发出震颤。 Lestrade看了他一眼，微微侧过身，挡住官员的视线。 并且无视管家无声的抗议，替他启动了自控式止痛器。 他老是面临着一样的状况，并且重蹈覆辙相同的荒唐。 Saul Enderby不改浮夸本性，退而不休地率领他的突击步枪大军前往一会Mycroft的那夜， 管理组临时接获了全员留守的紧急命令。 他在官邸的大厅里来回踱步，面有愠色。 一切就和三十年前一样。 就和三十年前那个人丢下他，丢下Guillam，把自己深锁在觐见室一样。 手帕再度紧紧缠绕他的手指，多大的痛楚都无法平息他的焦虑和怒气。 不同的是，这一回，在他的前任上司连闯了好几个红灯飙抵梅菲尔後，Guillam踏进大厅， 亲自将手帕解下来。 「他不让我跟着，」管家浑身发抖。「他打算把我扔在这里。」 「不对，Fawn，听着，他不是把你丢在官邸，」 剥头皮部门的代理组长抓住他的肩，提醒道。 「他是要你留在家里。」 请留在家里。 覆上麻醉用的矽胶面罩前，圆场的大家长嘱托他的恩师兼益友务必传达这项重要的讯息。 请留在家里，Fawn，留在家里，等我们回去。 他正式与这个家的另一名成员见面，是在宅邸搬迁至梅菲尔的前一周。 四名武装份子闯入官邸，其中三名遭到击毙，第四名引爆了绑在腰间的炸弹。 黑发管家隔着扭曲变形的铸铁栏杆，由二楼阳台向下望。 点路灯组的监识人员正在如同废墟的前院里对相关证物进行取样采集。 那头醒目的柔软卷发就突兀地混杂在其中。 管家快步奔下楼，踏过砂石，朝着原本只会出现在监听小组的档案照里的高瘦身影走去。 本人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 同样的，管家指的也不是年龄，而是他的举止给人的鲜明印象。 卷发青年腋下夹着一本诗集，另一手举着德制艾森巴哈放大镜，弯身在瓦砾中翻来找去。 黑发管家将没有沾到血污的那一只手轻轻放在青年的背上，领他上楼。 书库成了临时的创伤处理室，空气中充斥焦炙皮肉与药水混和的气味。 官员躺在一张长椅上，衬衫被剪开，额头盖着消毒棉片与纱布，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Lestrade蹲在一旁，握着官员的手，沉默不语。 圆场的特约医师与医护员来回走动着。 房里除了鞋子滑过木质地板的摩擦声，与零碎的金属器械碰撞声，没有多余的噪音。 情况越是紧急，他们的动作越是安静。 「两小时後会移送小别墅。」管家悄声说明。 小别墅，以他们这一行的实际说法就是，安全联络站。 「他不会喜欢那种地方的。」青年答腔。 将诗集换到另一边夹住，卷发青年笔直地转身，迅速朝楼梯走去。管家紧跟在後。 青年冲下楼，站在圮毁的起居室里，用力缩了缩鼻翼。 「不要告诉妈咪。」青年说。 「当然。」管家回答。 青年偏过头，淡色眼珠朝着前院瞪了几秒，接着开口。 「乌龟们很好。」 管家随着青年的目光向外望。 原本应当是水池的地方，只剩一堆崩裂的石块与泥泞。 「品种是塔巴斯哥红耳龟，两只母的，一只公的。大波特兰街上的水族店可以买到。」 青年抿了抿唇，继续说。 「乌龟们很好，等Mycroft醒来，你就这麽向他报告。」 一阵沉默。 「你惯用哪种枪？」管家眨眨眼，问道。「贝瑞塔还是勃朗宁？」 青年的眼神在焦黑的沙发与拦腰断裂的橱柜间游移。「勃朗宁。」 「没问题。勃朗宁。」管家低声复述。「今後我会记得放一把在厨房的餐柜里。」 直到此刻，那双淡色眼睛才像忽然想起似的，开始仔细打量跟在自己身边的中年男子。 「我还以为，管家们都不喜欢武器。」青年慢慢地说。 「确实非常讨厌。」 所以，即将出现在餐柜里的勃朗宁，只是跨越疏离与等待的小小咒语。 当医生步入病房时，管家正为侦探展示着安装在右方床框上的触控板。 卷发青年随着百叶窗的张合与液晶电视的开关迅速转动他的淡色眼珠。 其实即使是摆幅最小的移动，都会让管家的手臂感到一阵酸麻与刺痛。 但是望着青年那张兴味盎然意犹未尽的脸，实在让人很难狠下心拒绝他提出的任何请求。 「现在，让我们再把对外窗打开一次看看。」青年说。 「Sherlock。」医生出声喊他。 「John，这实在太棒了。」 青年转过头，双眼发亮。 「你看，如果我们把一个人灌醉，再把他引诱到窗边，就算是瘫痪者也能杀人了。」 「不，我们不会把谁灌醉，」医生眯眼。「我们要去见Bailey，让他帮你拆线。」 「无聊。」青年歪歪嘴角。 「等你又痛到想踹人时你就会抱怨它太过有趣了。」 医生走上前，检视管家床边的生理监测仪。 「快把东西还人家。」 青年低下头，往西装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只手机。「别跟Mycroft说是我给的。」 管家眨眨眼，将手机握在右手掌心。 医生微弯下身，对卷发青年伸出手。 青年看了医生一眼，一手撑着床沿，以一种有些诡异的姿势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 医生皱起眉。「Sherly，你在干嘛？」 「测试杠杆原理。」青年回答。 直到病房的门再度被轻轻掩上，管家才容许自己的唇角上扬。 这不是支点与力矩的游戏，而是在解决医生站立的角度和位置所引发的小问题。 如果卷发青年搭着医生的手臂站起，医生的左肩势必得要承受随之附加的压力。 你知不知道乌龟的水晶体周围有括约肌？括约肌收缩就能让水晶体具备高度折射率。 这样无论是在水面上或水面下，牠都可以快速调节焦距。 SH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可以把梅菲尔那群乌龟训练成水底爆裂物探测仪。 SH 无论这些简讯的灵感根源，是来自医生拖着青年观赏的国家地理频道还是Discovery， 管家都发现自己越来越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随着触控板上的讯号指示，玻璃窗轻轻弹开了一个小缝。 微风带着春天特有的湿气，徐徐送进病房。 对着天花板的日光灯管结束每日例行的恐吓後，管家将目光移向扇叶半掩的白色百叶窗。 在军情五处的官员来访前，还有一点时间考虑。 他忽然很想要到遥远一点的地方。 或许请个年假，然後弄来一台迷你奥斯丁，以让前任顶头上司抓狂的车速出发往南开去。 他想要离开，因为从今以後，会有人等着他归来。 对圣艾格尼斯这个小地方有没有什麽有趣的建议？ Fawn 绝对不要点炸鱼。 SH --- 注一：巴斯星章。伦敦警察厅的警衔中，督察（Inspector）的肩章会有两个巴斯星章。 注二：Enderby与Mycroft的会面。出自拙作Mad World。 http://dodo0228.blogspot.com/2011/01/bbc-sherlock-mad-world.html 注三：Fawn那个一焦虑就会在拇指上缠绕手帕的自虐毛病，出自《荣誉学生》第四章。 注四：关於乌龟。出自拙作《那麽，乌龟到底去了哪里》 http://dodo0228.blogspot.com/2011/03/bbc-sherlock_13.html 所以Sherlock的意思是要Fawn去买新的回来替补，不要让Mycroft知道他为自己养 的乌龟也全被炸死了。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 From: 125.227.199.106 小夏对哥哥的关心总是一定要多绕几个弯他才甘心XD （↑被高功能的小夏同化了？XD） 是炸鱼……因为这篇文章加了炸鱼……（喂） 欢迎去那边玩耍～ 老大哥无所不在呀……^^ 某些精神分析学派认为，人打从被迫离开母体子宫的那一刻，就一直在寻求回去的管道。 不过书写中，我一直在想的是，有时候人们并不是因为被迫分离才一直想回去， 而是为了遇见更值得的等待，才会鼓起勇气不断地尝试离开。：） ※ 编辑: dodo0228 来自: 125.227.189.32 (08/27 1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