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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没料到今日丽泽山庄大办丧事,门口红灯笼披上了白衣,匾上也挂着白绸,才走到门 口就听到阵阵哀乐。赫连夏欲等人通传,叩门许久都见人来应,江墨卿耐不住性子翻身进 了山庄。赫连夏想拦他没拦住,只得也跟着进去。两人循着乐声行至灵堂,见到尹庄主一 身丧服泣不成声,尹云绣同她那老实夫君陪在身侧,面色皆是憔悴。山庄中家丁见了这面 生的两人,厉声喊住他们,「来者何人?」      这喝声惊动了尹庄主,他抬头,拿衣袖拭着眼角,见是赫连夏和江墨卿,挥推拦住两 人去路的家丁,「今日丧礼,不便见客,二位擅闯,想必是有要事,就在此地说了吧。」      江墨卿行到灵堂中,绕着棺木转了个圈,对尹云绣勾勾手指,「想借尹千金问个事。 」      赫连夏比他有礼许多,见到堂中牌位,恭敬行了套礼,对尹庄主道:「想必尹庄主也 听说了最近流传甚广的祁门七图之事,我与江宫主不幸卷入此事,此番造访,为的是像尹 姑娘求证一二,以找出当日栽赃千岁宫之人。」      尹庄主凝眉,声音微颤,神情悲痛道:「祁门七图,又是祁门七图,这东西实在害人 不浅,若非当时一时贪心,我妻也不至被奸人所害…………」      尹庄主此时已是哽咽,尹云绣深吸了口气,对二人道:「家母已逝,还望诸位不要扰 了她清静,请随我来。」      江墨卿打量着那楠木棺材,道:「要真要给她清静,早早让那些吹拉弹唱的停下,再 吹下去死人都要被吵醒。」      尹云绣领着二人出了灵堂,回身瞪了江墨卿一眼,却是寂寂无言。她带二人在一花园 说话,江墨卿张口就问她,「成亲那日可看到劫持你的人了?」      尹云绣面上不悦,道:「我中了迷香,醒来时就在醉梦居了。」      「你可知道你爹把那两张祁门七图藏在哪里?」      「新房暗阁里,我爹先放他有的那张进去,当日响哥哥才放了另一张进去。」尹云绣 别过脸看赫连夏,「你怎麽和千岁宫的人混到一起?」      赫连夏笑了笑,安慰她几句便问道:「昨日山庄里出事了?」      尹云绣点头,双眼黯淡,没了往日生气,沉声道:「昨日山庄里遭了刺客,我娘她三 月前突染恶疾,精神恍惚,连我都认不得了。大夫都说治不好,说是活不过今年。那王八 蛋却还不让她好好过完余下的日子,一刀要了她的命。」尹云绣说到气愤处,牙齿咬得卡 卡响,「要是让我逮到他,定将这混蛋碎屍万段。」      江墨卿眼珠一转,打起如意算盘,笑道:「尹小姐你自己动手多不方便,还要脏了你 手,不如委托我们千岁宫,别说是碎屍万段了,烧成人肉宴送到丽泽山庄来都可以。」      尹云绣啧啧两声,抬手朝着江墨卿便是一掌,可惜她武功本领差他一截,手腕生生被 江墨卿握住,「别生气啊,我这说笑呢,我要帮你杀人,怕你也出不起这个价。」      尹云绣呸他两口,江墨卿闪身躲开,坐到院中石凳上,对赫连夏道:「你问,你问, 我再说话,尹小姐可要撕了我嘴咯。」      赫连夏拉开尹云绣,对她柔声道:「别和他计较,他这人就是这样,说话不知轻重。 」      尹云绣真没再多看江墨卿一眼,赫连夏问她刺客的详细,她道:「昨晚那刺客还留下 张字条,上面写着『交出祁门七图,不守信者,杀无赦』。」      「不守信,杀无赦…………」赫连夏反覆念了两遍,问江墨卿道:「你有什麽头绪? 」      江墨卿笑了笑,「不是说那日之後丽泽山庄的两张祁门七图都不见了嘛,怎麽这会儿 又有人来丽泽山庄要图?」他勾起嘴角,眼眸流转,对尹云绣道:「难不成其实那时你爹 是逢场作戏,不过是要你那老实相公相信祁门七图被盗,实际上是他贪心,暗中将这两张 收好。莫非,嫁祸我千岁宫的就是他?」      尹云绣怎肯信他,对他翻个白眼,不予理睬。赫连夏心觉这番话颇有道理,问尹云绣 那日她腰间的玉簪从何而来,尹云绣摇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那玉簪後来我爹拿回来 给我看了,是我娘好久之前掉的玉簪,不知怎麽就到了我身上,那上面不是有谁家那什麽 独门毒药吗?」      江墨卿对尹云绣这言语里的挑衅十分不屑,道:「我看啊,是丽泽山庄庄主与人串通 ,演得好戏。赫连夏,你去问问他,这祁门七图啊,说不定还在丽泽山庄里藏着。」      赫连夏却没行动,反而是与尹云绣告辞,江墨卿也起身随他一道走了。出了丽泽山庄 大门,他才问他道:「该不会是想夜袭丽泽山庄,自个儿探个清楚明白吧?」      赫连夏默认般笑了,江墨卿遂道:「你这人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嘛。」      赫连夏也不辩白,微微一笑,返程途中与江墨卿细数起从前江湖中那些个死无全屍的 正人君子们。两人回来时,季清已然醒了,正在屋里喝花老板刚送来的鸡汤。      「怎麽已经回来了?」季清见到二人有些惊讶,指着外面亮白天色道:「还没入夜呢 。」      赫连夏笑他,「你以为我们去干什麽,非要等入夜才回来?」      季清捧着汤碗暖手,问起可有任何线索。赫连夏望着窗外那青翠山景,对季清道:「 尹家今日办丧事。」季清问是谁过身,得知是尹庄主发妻,不禁感慨道:「女儿新婚,怎 麽就…………」      江墨卿却兀自笑了,拿了个茶杯满上热茶,踱到窗边,将茶杯伸出窗外,朗声道:「 外面的兄弟,不如赏脸喝口茶?」      季清把碗里鸡汤喝了个精光,听得屋顶瓦片卡啦卡啦响,与赫连夏道:「有人在上面 ?」      赫连夏道:「是有人,才来,现在走了。」      江墨卿泼出热茶,轻蔑道:「鼠辈,我江墨卿邀他喝茶那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之後有什麽打算?」季清舔了下嘴唇,又舀了碗清汤,问道。      江墨卿把茶杯摆上桌,坐到圆凳上,翘起二郎腿,单手撑着脸颊,笑着对季清道:「 有什麽打算也得等你把病养好了。」      赫连夏与他互换个神色,便匆匆离开,季清埋头喝汤,还问江墨卿,「你要不要也喝 点?」      屋里剩下他们俩人,江墨卿手上不老实,斜倚在桌旁,伸手抓了缕季清的头发放到鼻 下去问,说是有药草味道。季清扯回头发,掰了个鸡腿下来啃。江墨卿看他不理不睬地, 这下不光手上不老实,眼神也变得不老实了,他撩开季清肩头碍事的头发,一双乌黑的眼 珠直盯着他光洁的脖子看。那颈子似是有无形的魔力,将他眼神黏着,忍不住伸手轻挠了 下,见季清别扭地缩了缩脖子才收手。      他对季清道:「我已经知道赫连夏找祁门七图干什麽了。」      季清啃完鸡腿,起身去洗手,没所谓地回道:「知道就知道呗。」      「他说是为心仪之人,你知道他心仪之人是谁?」      「你这麽本事,还不自己去问他。」季清看江墨卿赖着不走,就去赶他,江墨卿一本 正经抓住他手,说道:「我今儿住你这屋。」      「你不也有客房吗,住我这里干什麽?」季清看他笑的狡黠,想他心里不知盘算着什 麽鬼主意。江墨卿拍了下大腿,郑重其事道:「你要晚上还是发热我也好立即给你找大夫 去。」      季清抽出手,脸上不情愿,江墨卿冲他挤眉弄眼,「又不是从前没挤过一张床,你怕 什麽?」      他唇角一动,季清忙伸手去捂他嘴,羞红了半边脸,支支吾吾道:「你………你别乱 说话……」      「又没外人,我说什麽还不是你在听?」江墨卿笑得愈发高兴,但见夕阳西下,又道 :「找人给你煎药去,你先躺会儿。」      迎面吹来席席凉风,季清吸了吸鼻子,忙去关窗。他自小身子不算差,就是儿时生了 场大病,久治不愈,他娘这才带他去白家给他爹看。他爹替他把脉,说他身体里藏着三把 火,日日夜夜烧他身子,最後找了个行医的前辈商量许久才决定送他上崑仑,说是唯有那 极寒之地才压得住身上火气。去了崑仑之後调养了两年才开始修炼内功心法,身子是好了 不少,就是一遇风寒就要发热。那时还在山上,吃着秘制的药丸也要十天半月才见好。这 事他谁都没说,那会儿在千岁宫染了风寒,喝了一个多月苦药,还被江墨卿嘲笑,说是, 「身子那麽弱还闯荡江湖,不如乖乖留在千岁宫,和我吃香的喝辣的。」      其实他也并没想在江湖上闯出什麽名堂,不过是想来山下看看。看看这世上的新鲜, 看看这里的美,除此之外,也并无期待。      季清早早睡下,江墨卿和衣躺在他边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你回去你哥说你什麽了?」      「骂了我几句,罚我抄医书。」      江墨卿侧着身子戳他身上裹着的被子,「要不然你现抄几本给他寄回去,好让他看了 消消气。」      季清说他尽出馊主意,「他要看了岂不更生气,我要再见到他就说是被你无故绑走! 」      江墨卿哼笑道:「分明是你自己和我跑了。」      季清气极,背朝着他忿然道:「你这人怎麽空口说白话,那晚明明是你拽着我跑的。 」      「你怎麽不说半年前你自己钻进我被窝里?」江墨卿捏他耳垂,轻轻揉搓着,季清往 墙边挪了挪,避开他手,轻声辩解,「我那时不是在逃命嘛,慌不择路。」      江墨卿忍不住笑了,季清又道:「还不是被你的人追着跑!」      江墨卿笑得更厉害了,「还不是你随便闯进千岁宫?」      季清咬牙埋怨,「谁知道那是千岁宫啊!」      江墨卿又伸手扯他耳朵,「从後门溜进去的当然不知道。」      季清让他别吵,说自己困了,要睡了。江墨卿翻身下床,抚着他头发,轻语道:「你 睡吧,明早我叫你。」      季清微睁开眼,见他从窗户出去,心知准没好事,指不定又去作什麽偷鸡摸狗的买卖 。江墨卿许多事都藏着掖着,季清以前好奇还会问,不是被他转移话题打法就是用些胡扯 的江湖故事敷衍。他这人还很奇怪,有时候爱乾净到令人发指,有时候又邋遢得一塌糊涂 。他容忍不了书桌上细小的微尘,却可以穿着鲜血淋漓的腥臭衣服坐在院子里饮茶赏花。      他常来与他亲近,身上的腥甜气味倒也不讨厌,却说不上喜欢。大师傅说世间情爱并 无对错之分,男子多爱女子,若是倾心男子,倒也无妨。只盼他寻到有缘有份那一个,爱 他护他,其中甘苦自知,哪还用的着管别人如何说,如何看。      这便是赫连夏说的有缘人了吧。      季清蜷在被子里拨弄着手腕上的红绳,说实在的他可不信赫连夏那哄小孩的传说,只 是忍不住去想流传着这样故事的蓬莱是个什麽样的地方。那个赫连夏来的地方,到底是什 麽模样。      岛上的人一定都像他这般有趣温柔吧,大哥脾气不好,他就不同了,无论何时都带淡 然微笑,父亲曾是西域皇族,母亲也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教养礼数都是周到。就连 找齐祁门七图这麽离谱的要求都能答应大哥,他一定很喜欢大哥吧。      季清想到此处,喉间奇痒难耐,起身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走去桌边倒了杯茶,茶水凉 了,甘味消散,唯剩苦涩。他听到楼下有人高声吟诗,行到窗边去看,原来是花老板提着 酒壶摇头晃脑望月兴叹。      花老板抬眼看到他,对他招招手:「生病的小兄弟,可愿意下来喝杯酒?」      季清冲他摆手,尴尬笑了,哪有人灌病人酒的。      「我和你说这是仙酒,喝一口你的毛病就全好了。」花老板热情邀他,季清拿手按了 按额头,热度似有消减,睡意也早早退去。他穿上衣衫,特意多加了件披风,下到庭院里 与花老板消磨起这漫漫长夜。      花老板抓着他又拿他从前习武时的故事出来讲,说书似地还念叨:「书接上回,咳, 我上回和你说到哪里了?上回那人是你吧?」      季清摸不着头脑,木木点了点头,花老板遂道:「我和你说啊,师门不幸出了个疯子 杀了我师傅之後啊,我们门派就地解散。那疯子啊自以为本事高明,到处找人比武,那回 选武林盟主,他还真把众路豪杰挑下马。不过他是个疯子啊,怎麽能让他当武林盟主呢? 於是各大武林正派啊,什麽华山啊,武当啊少林啊都出面阻止,说武林太平,也不需要武 林盟主这麽个废职。这疯子也知道他们排挤他,一气之下出了关,祸害关外去啦。」      季清听得认真,还追问故事後续发展。花老板一挑眉,笑着捏他肩,「能有什麽然後 啊,我都好几年没见到他了,兴许已经死在大漠里。」      花老板说完上下打量他,手指对着他晃个不停,问他,「你不是在楼上休息吗,怎麽 下来了?」      季清扶额,叹了口气没说话,遥遥望向天边,却看丽泽山庄那处忽地燃起红光,火红 一片,将不见星月的夜空烧了个透亮。      花老板揉了揉眼,顿了许久才问道:「咦,着火了?」      季清站起身,喃喃自语道:「该不会是江墨卿一把火烧了那儿吧。」 13、第十三章 ...   江墨卿和赫连夏都没从正门回来,两人踩着屋瓦飞身而下,见到季清坐在院里头手拿 酒杯,江墨卿夺了酒杯张口骂他,「半夜三更不在床上躺着,喝什麽酒?」      季清裹着披风,指向远处火光,急切问道:「你该不会烧了别人屋子吧?」      江墨卿说他冤枉,分明是赫连夏放的火,季清不信,赫连夏却承认下来。他望一眼越 烧越旺的大火,没再言语,快步行小楼里。江墨卿也没多说什麽,抓着季清就走,花老板 见三人匆忙离开,趴在桌上嘟囔,「你们啊,一来就没好事,没好事…………」      季清被江墨卿带上楼,见他收拾起包裹,便问道:「这是要走?」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江墨卿替他系好披风,手心贴上他额头,觉着热度未减半 分,垂手与他轻声细语道:「本来想留你在这里养病,我与赫连夏去办事。想想还是不妥 ,此行必然路过千岁宫,你到时就去那里休养。」      季清越听越不对劲,忙问他出了什麽事。      江墨卿笑着摸了下他脸颊,「看你这样子,你是在担心我?」      季清抓住他手道:「你别整天没正经,我问你正事呢。」      江墨卿看他急了,才道:「也没什麽大事,只是我与赫连夏去时丽泽山庄已经出事了 。山庄里都是死人,我们正找庄主呢,冒出来个提着灯笼的蒙面人说要给我们带路,说着 说着就打起来了,赫连夏不小心挑落了他的灯笼,就这麽烧了起来。」      「那人可看到他模样了?」季清疑惑道:「你们两人都没抓住他?」      江墨卿无趣地撇嘴,「抓什麽啊,我和他无冤无仇的,再说了都起火了,逃命才最重 要,谁管抓人啊。」      季清看他无赖嘴脸,气得龇牙,「说不定这就是陷害你的人啊?」      江墨卿却觉无碍,「他要是陷害我的人,那以後还会再出手总会遇到,我都不着急, 你急什麽?」      他笑着去摸季清脑袋,拉起他手,道:「明天说不定就能听到千岁宫血洗丽泽山庄的 故事了。」      他这话不假,三人连夜出了洛城,半路找了个茶摊歇脚,就听到些闲言碎语,说是昨 晚丽泽山庄出了大事,有人看到是千岁宫的江墨卿出的手。那些个嚼舌根的还绘声绘色描 述起江墨卿的长相,说是青面獠牙,长得不似人,像鬼。      江墨卿听笑了,想去逗人玩儿,却被赫连夏以路上不宜再生事端为由拦下,江墨卿想 了想倒也听了他的。往西行了半日,见四下无人,季清才问二人是要往何处去。      赫连夏道:「西域。」      「怎麽突然要出关?」      江墨卿道:「昨晚忘记与你说了,我从那蒙面人身上扯下来个物事,那东西只有西域 那鬼地方才有。」      季清想问到底是何物,思量一番还是将这疑问硬生生吞了下去。江墨卿素不喜欢西域 ,兴许与他出身有关,每每提及这地方他总不悦,要是来了生意要杀的是那里的人他最最 高兴。季清寻思,这回有人栽赃嫁祸千岁宫八成是冲着江墨卿来的,他杀人多,江湖中结 下的梁子也多,没人找他寻仇那才是怪事。也幸亏见过他的人多数已死了,一路上没人认 出他们。      季清身病拖拖拉拉了还不见好,却没大碍,就是到了晚上受不得冷风吹。将至千岁宫 ,地处偏僻,荒山野岭里只让三人寻到个破庙过夜,江墨卿怕季清病情加重,说要搂着他 睡,给他取暖。季清面上尴尬,这破庙没遮没掩的,赫连夏就睡他们身旁,他实在拉不下 脸。江墨卿哪管他要不要,把他硬拖进自己怀里,点了他睡穴,看他闭上眼,还和赫连夏 道:「让赫连公子见笑啦。」      赫连夏靠墙坐着,敛色道:「你真觉得那蒙面人是天昭神教的人?」      江墨卿笑着看季清乖顺熟睡模样,道:「那令牌是真的。」      「他们来中原抢祁门七图为得是什麽?」      「这我怎麽知道,再说他们新换上那麽个教主,干出点离谱的事也是情理之中。」江 墨卿搂了搂季清,露出一贯轻蔑地微笑,「不要试图琢磨疯狗的想法。」      赫连夏闻言自语道:「玲珑刀楚飞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江墨卿问他,「你见过他?」      赫连夏摇头,「从来都是听说,未尝见过。」      江墨卿瞬时有些得意,略微昂首回忆道:「我见过他,那时我爹还没死,他还没杀了 他师父,玲珑刀也不止他一个人会。」      赫连夏想起从前听来的传言,「听闻醉梦居的花老板以前和是他是师兄弟。」      这事江墨卿有印象,谈及那时见到楚飞时,正是他们师傅带着两个最得意的徒弟来千 岁宫给他爹祝寿。一个是楚飞,另外一个唤作阿棠,便是如今的花老板。楚飞当年杀了师 傅,砍去一干师兄弟双手,唯独当时回乡探亲的花老板幸免於难。花老板从此不再习武, 去到洛城开了醉梦居,手上把银纹玲珑刀也随师傅残缺屍首入了土。      「玲珑刀法风光一时,现如今也只有一人在使。」江墨卿感慨道,「要我说,收那麽 多徒弟有什麽用,毕竟是外人,贪心一起就要杀人。」      赫连夏却道:「哪怕亲身骨肉都会杀父嗜母,更何况毫无血缘之人?」      他这话说得无意,江墨卿初一听有些刺耳,却也没放在心上,还道:「人活在世,与 其死得不明不白还不如活个痛快。」      赫连夏笑着合上眼。见他也睡了,江墨卿轻吻了下季清的额头,他却睡不着,一想到 要去西域他就浑身不舒服。他讨厌西域的天,亮得刺眼,厌恶西域的地,全是不踏实的沙 ,空中终年飘散着挥之不去的腐臭,大漠底下不知埋了多少具白骨。他的母亲从那里来, 顶着神教圣女的名号,心肠却是歹毒得要命,从小喂他毒药,生怕他成人後和她最爱的长 子争夺宫主之位。亏得他体制奇特,没被毒死,反而成就了百毒不侵的体魄。他还记得他 母亲死时那最後的挣扎,哭着嚷着喊他名字,说她如何疼他如何爱他。通通是屁话,要真 疼爱有加,往他饭菜里掺剧毒又是哪般疼爱的方法?      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毒害亲子的母亲,就有嗜母杀兄的歹徒。江墨卿将季清 搂得更近了,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清香,用耳语般轻细的声音对他道:「我这辈子大抵 是不得好死,如若下辈子还有机会重生为人,你这味道,我记下了。」      外头天色逐渐明亮,藉着那破落的木窗,江墨卿望到那孔雀绿般的天空,澄澈乾净, 见不着一片云朵,想来是个好天气。      进入千岁宫地界,江墨卿给赫连夏在山脚下找了家客栈,让他先在此处歇着,他亲自 将季清送回去。      季清起先不依,哑着嗓子央了他许久,江墨卿容不得他不答应,拖着他就出了客栈。 季清原想半路找个机会溜走,谁知这去千岁宫的路实在绕人,没走多久他就已认不出来时 的路了,只得由着江墨卿带他上山。      两人到了千岁宫门前,守门的红衣人见到江墨卿行个跪礼,说是有客来访。      「客人?自己找上来的?」江墨卿跨进门槛,打个响指,立时冒出三个绿衫人。他吩 咐其中一人去找楚大夫来,又问那红衣人道:「客人带来买卖了?」      红衣人道:「客人姓白,陆爷亲自下山带上来的。」      他口中那个陆爷乃是千岁宫中二把手,江墨卿要是不在,千岁宫上下都听他的。从小 在千岁宫长大,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由他领上山的客人,还姓白,该不会是……不过 也没道理,他大哥怎麽会认识这千岁宫里的人呢?      江墨卿示意另两个绿衫人带季清下去休息,转而对红衣人道:「陆铭现下陪着他?带 我去见见。」      季清不肯和那两个绿衫人走,执意要和江墨卿同去。江墨卿乐得高兴,挥退了那两名 绿衫人,摸了把他的脸,调笑道:「要是你哥上门提亲我立马答应。」      季清没好气地回他,「江墨卿,你能别这麽不要脸吗?」      三人行至千岁宫中用作议事的云和馆,就见陆铭和个白衫人在里面饮茶。      陆铭看到江墨卿,忙起身出来迎,那白衫人却还端正坐着,慢慢回身。看到他正脸, 季清愣在原地,说不出话。还是江墨卿扯着他进了屋子同白衫人道:「见过白大哥。」      白霜涵此时面如霜冻,一声不响,江墨卿笑道:「大哥果真人如其名。」      白霜涵也不瞧他,就对着季清动了动下巴,季清立马撇开江墨卿的手跪到他面前。白 霜涵见他跪下,这才看向江墨卿,冷声道:「这几日还劳烦照顾了,我这就带他回白家。 」      江墨卿面上还挂笑,劝道:「千岁宫也挺好,不比白家差,再说季清这几日染了风寒 ,身子不适,不宜赶路。」      白霜涵放下茶杯,起身对陆铭颔首致意,拉起季清往外面走,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他是我白家的人。」      江墨卿拦下他,眉目中笑意散开,言辞却还带调笑意味,「他又不姓白,哪里会是白 家的人?」      季清被这话戳中痛处,恼了似地瞪他,「我随我哥走,你拦什麽?」      江墨卿衣袖一摆,对白霜涵道:「千岁宫又不是客栈酒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陆铭见这架势,也上前劝说,白霜涵没理睬他,双桃花眼中泛起寒意,对江墨卿道: 「白府也不是什麽客栈酒楼,想来就来,想带人走就带人走。」      江墨卿嚣张大笑道:「进了千岁宫,哪里还由得着你说了算,白大哥,我敬你是季清 兄长才忍你到先在。你要坚持带他走,休怪千岁宫上下不客气。」      季清看他神色,知他不是在说笑,忙对江墨卿道:「我随大哥回白家也没什麽坏处, 你就别拦着了。」      江墨卿口口声声说,「白府要是有我千岁宫一成安全你回去也没大碍,只是最近江湖 多事端,怕是要出大事,倒不如白大哥你同他都留在千岁宫。」      白霜涵眉毛一动,瞄了眼江墨卿,道:「江宫主近来忙於收集祁门七图,季清要再跟 着你,再在千岁宫留着,我看,那才是不安全吧。」      季清忍不住替他辩解道:「大哥,那是别人栽赃他。」      「你这是在帮他说话?」白霜涵索性松开手,冷笑道:「你要自己想留在这魔窟,我 也带不走你,也罢,你本就不姓白,我也作不动你的主。」      季清看他动了怒,扯他衣袖解释道:「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铭过来打圆场,说两兄弟好好说话云云,这时楚大夫背着药箱疾步走来,到了季清 面前就笑话他,「你这小身板又病了吧?」      白霜涵看他作大夫打扮,接道:「死不了,老毛病了,踏踏实实睡个几天就没事了。 」      楚大夫对他笑,问他是否也行医。白霜涵也不作答,自顾自行到江墨卿面前,上下打 量他一番,说道:「那日放火烧了丽泽山庄的可是你?」      「那可不是我,是个叫赫连夏的人。」      听到「赫连夏」三字,白霜涵嫌恶地皱眉,脸色更冷,继而问道:「他和你们一起? 」      江墨卿看了眼带着楚大夫和季清进屋的陆铭,颔首道:「没错,我呢,想找出嫁祸我 的人,他呢,也在找祁门七图,就凑在一起了。」      白霜涵眉毛一动,兀自低语,「还真去找…………」      江墨卿作势送客,还道:「白大哥你又不会武,这人强夺也夺不走,他要强行随你去 ,我打晕了你们两个,一个扔下山,一个关进密室里,他也还是走不了。」      白霜涵静默听他说完,片刻後才道:「我在这里把他病治好了再走。」      江墨卿听了,面露喜色,笑道:「那我也留下等大哥治好他病再走。」      白霜涵盯住他狡黠的眼,冷哼一声甩袖进屋,江墨卿招来仆从,特意为他收拾了间屋 子出来,还去问他喜欢吃什麽,说是晚上就让厨子做。白霜涵倒不挑剔,除了羊肉腥味太 重吃不了,其余都能吃。      江墨卿便吩咐下去,当晚厨子煮了席全羊宴,席间白霜涵面色不改,还是副冷冰冰的 模样,一口菜都没碰,光顾着喝茶。季清把江墨卿叫到外头问他,「你这不是变着法子赶 我哥走吧?」      江墨卿没承认,还认真道:「我巴不得你哥留下给你治病。」    14、第十四章 ...   季清跺了他一脚,转身就走。晚上他摸进白霜涵那屋,看他还没睡,拉着他去了灶间 要给他下面条吃。      白霜涵靠在门边看他忙活,说了句,「你对这里还挺熟悉。」      季清翻箱倒柜找挂面和鸡蛋,随口应道:「还行吧。」      白霜涵问他身子可舒服些,季清叹了口气,道:「就那样,拖着不肯好,其实我倒觉 得没什麽了。」      他说完这话,白霜涵却没声了。季清怕尴尬,自顾自说起在崑仑修习时的趣事。白霜 涵似是听着,偶尔应他几声,不接话也不提问。季清不时回身看他,总瞧不见他正脸,没 法看清他脸上神色。到後来季清也不说话了,待他下好了面条放到桌上,找了双筷子喊白 霜涵来吃才算是打破这份沉默。      两人坐在板凳上互相看了眼,还是白霜涵先笑出了声,季清许久没见到他笑脸,半晌 没反应过来。白霜涵见他愣着,摸了摸他脑袋,眼中的冰寒逐渐融化,才算是有了点人气 。      他道:「原本许多话想问你,想和你说,不过突然间什麽都不想问了。」      季清低下头,怯怯喊他一声「哥」。      白霜涵拿着筷子比划,「从前你还只有这麽大,一下子就长高长壮了。」季清瞅着他 嘿嘿笑,让他快吃,要不然面条涨干了可就不好吃了。白霜涵低头吃面,夸他手艺不错。 季清得了夸奖有些飘飘然,拍着胸`脯说,「那是当然,大师傅教我的手艺,我可不能给 他丢脸。」      白霜涵笑他经不住夸,季清这下更乐了,歪着脑袋看白霜涵,低低道:「大哥你笑起 来真好看。」      「油嘴滑舌,这又是你哪个师傅教你的?」白霜涵喝了口面汤,大半碗面条下肚还真 有些饱了。季清撇撇嘴,说他这是如实相告,有板有眼地重复念叨,「好看就是好看啊。 」      白霜涵拿他没办法,由着他盯着自己看,笑话他记性差,都记不住自己长相,还要这 麽目不转睛看。      「大哥,你的有缘人长什麽样呢?」      他认真地问,那双明亮的眼中映照出白霜涵的脸孔,他喃喃念着,「长什麽模样呢? 」      白霜涵刮他鼻子,板起脸道:「什麽有缘人无缘人的,整天胡思乱想些什麽?」      季清还是那麽痴痴看着他,声音愈渐飘渺,宛如对镜低语,「我听有个人说,他的有 缘人就长大哥这样。」      白霜涵一怔,眉心微微皱起,却没恼,淡淡回道:「那又如何?」      季清接不上话,垂头掰弄起手指。白霜涵念及白日时江墨卿所说所言,季清忙道:「 大哥他这人整日胡说八道,不用理会。」      白霜涵却道:「其实他说得也对,你本就不姓白,不必听我的,将来要去什麽地方要 做些什麽我也管不着。」      季清急了,鼻子一酸,眼眶都泛红,「大哥你别不要我啊………我在这世上也只有你 这麽个亲人了……」      白霜涵伸手抹他眼角,又好气又好笑地,「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你急什麽。我是说你 要想去江湖上闯一闯,大可去,要是累了倦了就回来白家歇歇。」      季清立时笑了,吸着鼻子连连点头,不过又好奇怎麽数日不见白霜涵就变了主意,忍 不住问他,这才得知原是他师傅给白家去了封信。      「十年都闷在山上也该闷坏了,去外面结交些朋友也没错。」白霜涵也没详细和他讲 信中所写,季清央着他要看信,说是惦记三个师傅,看看笔迹解解思也好。      「等你再回白家我就给你看。」白霜涵问他病养好了有什麽打算,季清想也没想便脱 口而出,「和赫连大哥一起去找祁门七图啊。」      闻言,白霜涵却换了个话题,问起江墨卿之事。      「你喜欢他?」      他问得太过直接,季清一下没了主张,抓耳挠腮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状,白霜涵复 又问了遍,「他喜欢你?」      这下可好,季清脸面红透,眼里又急又恨地,捂着肚子就是不吭声。白霜涵看他是这 般反应,寻思片刻,道:「他要待你好那便最好,但你要记着,他江墨卿是千岁宫的人, 杀过许多人,外头仇家遍地。你要真和他好了,我也只能说一句『小心珍重』。」      季清支支吾吾,终是憋出句话,「大哥你别乱猜,我与他都是男子,哪里会………… 」      白霜涵站起身,拍着他肩,对他道:「你要喜欢一个人,还去考虑他是男是女,那多 傻?」      季清才想说什麽,却看江墨卿手持折扇从门外飘了进来,一身白衣,游魂似地把他吓 了一跳。      江墨卿进来先是拍手,推开扇面一个劲儿地点头,说白家大哥方才一番话说得真正有 理。季清赶他出去,推他到门口,抱怨他听人墙角。江墨卿理直气壮摇着扇子,道:「我 的地盘,我想去哪就去哪,想听什麽就听什麽。」      季清除了说他不要脸,脸皮厚也再骂不出什麽新鲜的词来,悻悻转身,要送白霜涵回 屋歇息。江墨卿笑盈盈目送二人,他这突如其来的极好心情弄得季清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更要命得是,接连三天他都带着这奇妙笑脸出现在他身旁。端茶送水,伺候得好不周到, 对白霜涵也是照顾有加,羊肉宴再没烧过,还特意给他换了屋,和季清住一个院。晚上也 不来闹他,总和季清说,「大哥是个明白人,明白人。」      白霜涵待他却是一如既往平平淡淡,不说他好也不念他的坏。除了每日给季清把脉煎 药,就在季清屋里闲闲坐着,季清和他说话他便回几句,他不说,他也没话讲,静静坐在 屋中看窗外阳光变换,花草繁盛。      陆铭每日都来看他,闲聊之下季清才知道原来白霜涵对他有救命之恩,季清私下问过 白霜涵,问他後不後悔救了个千岁宫的人。白霜涵摇头,回道:「我救他时只因他身受重 伤,已是濒死。他恢复之後没杀了我已是我大幸。」      千岁宫上下除了陆铭也只有楚大夫能和白霜涵说上两句,无非是些病理医术之类的话 。江墨卿在他这儿碰了不少软钉子,待到季清痊癒了,白霜涵才算是主动和他说了句话。      他道:「这几日劳烦江宫主了。」      江墨卿说他客气,面上还是喜滋滋的高兴模样。他简单收拾了点东西便带白霜涵和季 清下山,三人去到山脚下东福客栈时恰是正午,季清头一个踏进客栈,看到赫连夏便冲他 招手,快步过去,拱手道:「赫连大哥这几日等得不耐烦了吧?」      赫连夏点了一整桌的菜,菜香扑鼻,惹得季清肚子咕噜咕噜叫唤。      「本想先行一步,结果收到江墨卿的飞鸽传书,问我可愿等几日与你们一道出行。我 想想也挺好,这附近山色湖光都是一等一的美,便留了下来。」赫连夏给他倒了杯热茶, 再朝门口望去,见到了走在後头的白霜涵,眼前一亮,问季清道:「你哥怎麽也来了?」      但瞧他眼神定在白霜涵身上似地,季清勾着他肩,对他挤眉弄眼道:「我特意给你叫 来的。」      赫连夏说他胡扯,没信他,季清推开他撇嘴道:「你这人都不好骗,不好玩儿,我哥 他特地来寻我。」      「他现下就要回白家了?」      「大概吧,你自己问他去。」季清看白霜涵走近了,拉他到身旁坐下,笑嘻嘻道:「 哥,刚才赫连大哥还惦记你呢。」      白霜涵敛眉不语,江墨卿给他倒茶舀汤,一副恭敬模样,问道:「白大哥你这是立马 要回白家?」      白霜涵抬眼看他,挡下他给自己夹菜的筷子,问他,「你们这是要出关?」      江墨卿点头称是,白霜涵拍了拍季清的手背,对他道:「关外天气愈发变幻莫测,多 加小心才是。」      季清嘴快,立即接道:「大哥要是担心,那就和我一起去呗,路上也好照应。」      江墨卿觉得不妥,赫连夏也道路途多危险,季清便道:「我就随口一说。」      白霜涵抿了口茶,不声不响瞥了赫连夏一眼,没人看得透他冰寒面孔下所思所想。他 没言语,被这份沉默央及,一个两个也都不说话了。沉静片刻,白霜涵眼眸一转,薄唇微 启,言道:「我和你们一道去。」      季清又喜又愁,喜的是能与大哥同行,路上伤了病了也有照应,愁的是大哥武艺不通 ,要是遇上埋伏,那该如何是好。      白霜涵往他碗里夹了块梅乾菜扣肉,喊他别傻愣着,道:「你这身子我还得多盯几天 ,你放心,一出了雁阳关我就回去。」      季清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捧起饭碗点了点头。江墨卿脑筋转得快,立马接上,「大 哥你放心,有我在这,一路上保证你们安全。」      赫连夏有些走神,恍惚片刻,不知是想到什麽趣事,微微笑了。他这笑容被季清看到 ,不由跟着翘起嘴角,笑得高兴。      四人酒足饭饱,策马出了千岁宫地界,一路向西,直奔雁阳关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往西而去的时候。。不知怎麽有种西游记的感觉。。。。。。OTZ 15、第十五章 ...   四人行至肃州城,寻了个酒楼歇脚,江墨卿走在最前,大大方方进去,找了个大堂里 的位置坐下。酒楼中闲散坐着两三桌人,看有生人进来,抬眼望了会儿便埋头继续吃菜。 跑堂的年轻後生长得机灵,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将四人看了个遍,上来壶新茶,给四人一 一倒上。      江墨卿挑剔,跑堂的报了一长串菜单也没个满意的菜色。白霜涵和赫连夏都没出声, 还是季清耐不住性子嫌他麻烦,打断跑堂的,与他道:「你随便上个四菜一汤就得了。」      江墨卿瞅着白霜涵义正严词地说,「这怎麽行,随便上的菜大哥怎麽吃得惯,你再说 几个我听听。」      季清也不搭理他了,起身借口说去茅房。他回来时他们边上多了桌人,五个年轻男子 穿着一色黑衣,宝剑在身,面目严肃,说话间也透着股江湖味。季清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 眼,竟和其中一男子的眼神对上。这眼神里带着七分警觉,三分敌意,虎视眈眈,看得人 背後发凉。      此时饭菜上桌,白霜涵见他愣着便喊了声他,「看什麽呢?」      季清给赫连夏和江墨卿使眼色,二人不知是有意无视还是真没明白,还都问他是不是 眼里进了沙。季清心里腹诽:从前一个两个都挺聪明,怎麽这会儿脑袋不灵光了?      江墨卿挨到他边上给他夹了块鱼肉,笑眯眯看他,道:「这块肉好,没什麽刺。」      季清回身小心翼翼又瞧了边上那桌的黑衣男子,要说这五人没问题他绝不相信。哪有 人坐那麽半天,菜都不点半盘?他们要愿意,跑堂的也不愿意啊……如此说来,跑堂的哪 里去了?      季清将这店堂看了好几遍,那跑堂的不知去了哪里,原先柜台里打着算盘的男子也不 见了踪影,酒楼大门也关上了。他扯了扯还在他耳旁喋喋不休说着鱼肉的江墨卿,轻声道 :「我看这里不对劲。」      江墨卿笑着放下碗筷,问他,「吃饱了?」      季清点了点头,赫连夏还问他,「也没吃什麽,怎麽已经饱了?」      季清抹了把嘴,摸着肚子说:「我真饱了。」言罢,起身就要走。江墨卿随之起身, 赫连夏掏出些碎银放到桌上,嘴里还念叨:「怎麽跑堂的不见了?」      季清瞥了眼那群黑衣男子,见他们手已按上剑柄,心下着急,催他们快走。好不容易 四人走到了门口,季清走去推门,门内没上锁,大约是被人从外面锁住。他看了眼江墨卿 ,江墨卿转了转眼珠,大步走到那桌黑衣男子边上,双手背到身後,颇有侠士风范,昂首 自报姓名,「我就是江墨卿,众位找我有事?方才你们进来就见到你们拿着张画像对着我 瞎比划,不如拿出来我看看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季清弄不明白,要是他早看出这桌人有鬼,怎麽还能忍那麽久?      那五名男子皆不言语,大概也没料到他会径直上前与他们说话。江墨卿得不到回应, 又道:「我与几位好友不过是想吃顿饱饭,现在吃完了要走,你们把门锁上了是怎麽回事 ?」      季清听他恼了,看了眼赫连夏,压低声音问他,「这可怎麽办?」      赫连夏瞧着大厅里还留着的两桌客人,一桌坐着一男一女,状似夫妻。一桌则是一对 爷孙,孙子剔了个小光头,正眨着双大眼睛看着他们。      「没事,这几个人我和他联手对付,绰绰有余。」      季清听了,心里一咯登,「不是让你们打啊,这还有老人小孩的,要是见了血……… …」      赫连夏笑了笑,对他和白霜涵道:「现下这麽乾站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坐下喝口茶。 」      白霜涵看了眼他,招手喊季清到一张空桌边坐下,对他道:「他们打他们的,你别多 事。」      季清指着那小童道:「哥,他们刀剑不长眼,伤到人怎麽办?」      他话音未落,却看那小童飞身而起,脚踏木桌,借力跃到江墨卿面前,口中低喝一声 ,朝他胸前便是一脚。江墨卿闪身躲开,抽出黑衣男子那桌上摆着的一把宝剑,直指那稳 当落地的黄衣小童。      这下可把季清看傻了,白霜涵倒是镇静自若,垂头低声道:「江湖多奇人,都留到这 时候了,管他老的少的,都得多长个心眼盯着。」      季清略显木讷地点了点头,看那黄衣小童被江墨卿手中银光闪闪的宝剑指着不惊也不 怕,双腿一屈,盘腿坐到了地上。那桌黑衣男子见宝剑被抢了,霍然起立,踢开碍事的桌 椅将江墨卿团团围住。      黄衣小童见这架势乐开了怀,拍着小手看大戏似地直喊好。江墨卿冷笑一声,挽了个 剑花,执剑於身侧,朗声问对众人道:「找我寻仇还是为了祁门七图?」      那围住他的五名男子互看几眼,均未开口,江墨卿抬起下巴,冲着端正坐在外围的一 男一女道:「你们呢?」      那一男一女形同夫妻,面貌却十分相似,男的眉心长着颗黑痣,面容阴柔,女的长得 俏丽,如此看着,也是佳人一个。两人瞧了眼江墨卿,又望向立在不远处的赫连夏,异口 同声道:「祁门七图。」      江墨卿哈哈笑了,说这两人都是实在人。此时那女的站起身,转着手腕上的玉镯子, 对赫连夏道:「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赫连公子,早前听说您和千岁宫同流合污,我还不信 。」      赫连夏展露笑颜,道:「同流合污说不上,只是恰好同路。」      那眉心带黑痣的男子便道:「那你与他就是同道中人?」      女子觉得他这问话无理,瞪了他眼,喊他一声「哥」。      两人与赫连夏说话这当口,江墨卿已是不耐烦,「我说诸位,要打就打,磨磨蹭蹭我 还能给你们磨蹭死不成?」      那众黑衣男子听了,二话不说朝他冲了上去。季清看那五人中四人持剑,似乎是在使 一套阵法,可惜其中一人宝剑被夺,阵法漏洞百出,被江墨卿好好欺负了一把。      这边厢,女子也不为争斗所扰,对赫连夏继续道:「家母与令尊也是老交情了,要是 之後伤到您一二,还望令尊莫要怪罪。」      季清听她这话说得别扭,分神看了眼江墨卿那处,他竟将手中宝剑还了回去,口中念 念有词,「可别说我欺负人,你们使套完整的归山剑法给我耍耍。」      没了兵器他也不着急,顺手抄起筷桶里的竹筷,回避之际将竹筷逐一插进黑衣众手心 。季清不忍见血,把头扭到一边,白霜涵不动声色,但见那黄衣小童在众人打斗中毫发无 伤,这会儿一蹦一跳朝着他们过来,说是来讨口茶喝。      赫连夏眼角瞥到他,快步过来将他挡下,笑道:「小兄弟想要喝茶回你爷爷那桌便是 。」      小童踮着脚伸长脖子去看白霜涵,嘴里咿咿呀呀喊他,「白家少爷,白家少爷。」      白霜涵嘴角一动,看他一眼随即移开视线,季清小声问他,「哥,你认识这小孩儿? 」      白霜涵摇头,小童抬脚去踹赫连夏,想要硬挤过去。赫连夏身形一闪,抓住他肩,小 童身子灵活,肩膀向後一动,抬手格开他胳膊,着地後还对他比出挑衅手势,奶声奶气道 :「好狗不挡道。」      赫连夏依旧对他笑,指着老人的位置,对他道:「小兄弟,你爷爷喊你回去。」      黄衣小童满面怒气,两只小手紧捏成拳,摆好跨步,似是想要与他过两招。      「小满,回来。」      那始终一言不发地老人总算是开口了,小童听了他这声召唤,愤愤收身左窜右跳回到 老人身旁。江墨卿将那群黑衣人收拾了个乾净,看他们一个两个全都歪歪斜斜倒在地上, 颇为不满地踩在其中一名男子身上,道:「就这点本事就赶来埋伏我?」      「好本事,江宫主好本事。」俏丽女子给江墨卿拍起了手,「我等今儿个长见识了。 」      江墨卿取来地上宝剑,将那众黑衣男子一一封喉,才对女子道:「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小心长针眼。」      「拿着本不属於自己的东西,小心不得好死。」眉心带黑痣的阴柔男子言辞刻薄,他 和那女子一前一後走到江墨卿身边,俯身在个倒地的黑衣男子身上摸索片刻,揪出一张人 面画像递给他,道:「这画像已在江湖中传开,说是找到画像中人便能寻到祁门七图。」      赫连夏也凑过去看,见那画像上画着的正是江墨卿,还道:「画得挺好,和真人一模 一样。」      江墨卿撇下画像,冷着脸不屑地轻哼一声。眉心带黑痣的男子与他一拱手,道:「江 宫主,後会有期。」      言罢,与那俏丽女子两人从窗户离开,而那爷孙俩也早已没了踪影。      「那几人是…………」季清看不明白,怎麽说着为了祁门七图而来的,却已经走了?      「探个路,摸一摸我们这边的情况。」赫连夏看他眼中存疑,遂道。季清愈发闹不明 白了,「怎麽还有这样的人。」      「大约是来看我和江宫主是不是一夥的,要我们是一夥的,与我们打起来他们绝无胜 算。」赫连夏与他解释道。江墨卿此时默默行到门前,一剑劈开紧闭的大门,那宝剑却不 争气,与拴住大门的锁链一同裂开。他朝地上啐了口,道:「就我一个人,他们也不是我 对手。」      季清略显歉意地看着白霜涵,道:「大哥,拖累你了。」      白霜涵摸了把他脑袋,「说什麽傻话。」      当晚,四人露宿在肃州城外,赫连夏提及白日那对兄妹,道他们是黄家兄妹,哥哥名 叫黄方奇,妹妹唤作黄巧铃,干得是劫富济贫的事。季清听了,问道:「那他们也找祁门 七图也是劫富济贫?那是好事啊。」      赫连夏笑他傻,道:「他们说劫富济贫你就信,要真找到了宝藏,谁还知道他们会作 出什麽来。」      江墨卿闻言颔首,「赫连夏你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那那个小孩儿和老人家呢?」      赫连夏说是没见过,江墨卿也没见过,只对那小孩身功夫有印象,「像是罗汉拳,腿 法拳法并重,」他顿了会儿,又道:「大概是找我寻仇的吧,两年前我接了单生意,现如 今应该找不出会使这套拳法的人了。」      经他这麽一说,白霜涵似是想起了什麽,却没说话。季清挨在他身旁打了个哈欠,「 大哥,我靠着你睡你不介意吧?」      白霜涵露出难得一见的轻柔微笑,「你别像小时候一样睡到一半嫌弃我身子凉就行了 。」      江墨卿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嬉笑对季清道:「我身子可暖了。」 16、第十六章 ...   季清窝在白霜涵身旁嘟囔,「你身子再暖,关我什麽事。」      江墨卿抿了抿嘴,冲着他嘻嘻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赫连夏便对他道:「我那时才 遇上他,可是个牙尖嘴利的,没想到一见到江宫主,立马就蔫了。」      季清对着赫连夏直哼哼,还不服气地辩道:「我又不是地里的花花草草,怎麽还能蔫 了,你别瞎说。」      赫连夏顺着他这话,道:「我从来只说自己明明白白看到的,怎麽能说是瞎说呢。」      季清张嘴要接他话,却被白霜涵掐了把胳膊,「就你嘴皮子最利索,是不是?」      季清没敢再回嘴,慢吞吞眨了眨眼,隐到了白霜涵身後。江墨卿此时表现出君子气度 ,按着赫连夏手腕,正色对他道:「赫连公子话不能这麽说,在下何德何能震得住崑仑弟 子,白家小少爷?」      赫连夏笑着点了点头,江墨卿拿根长树枝戳弄着火堆,道:「你们先睡,我守着。」      後半夜时,赫连夏换上他,一直守在火堆边坐到了清晨。离开肃州城後,四人刻意绕 开大城镇,取道小路。虽是风餐露宿,过得没那麽舒坦,好在再没遇上什麽江湖客要劫他 们的道。如此过了几日,在处郊外,四人遇上了埋伏。      伏击他们的是一夥土匪,为首的却是个白净书生。季清身下马匹先被射下,幸而他还 有些武功底子,身手算是敏捷,在地上顺势打了个滚。他起身时虽无大碍,这行径却把江 墨卿给惹恼了,翻身下马二话不说就和群土匪打了起来,对方人多势众,将四人团团围住 ,季清武功自不比赫连夏与江墨卿,对付几个土匪倒是绰绰有余。他忧心他哥,混乱中看 见赫连夏也正被人围攻,忙喊道:「你带我哥先走!」      土匪干架毫无阵势,全凭人多,江墨卿出手狠辣,夺了大刀,刀刀砍上别人要害,瞬 时放倒一片。季清下不去手,用上点穴手法,将人定住。那书生模样的头领见这败退架势 ,择路要逃,江墨卿此时已是杀红了眼,施展轻功追赶上他,一刀斜砍而下,结果了其性 命。      季清许久没与人动武,靠在路旁看江墨卿正俯身搜查那头领衣衫。见他掏出张画像, 季清便问道:「又是你的画像?」      江墨卿扔下大刀,在身上胡乱抹了把手,道:「想要劫我的东西,哪有这麽容易。」      季清看着向西远去的两行马蹄,轻啧一声,道:「和大哥分开了。」      江墨卿倒没觉得遗憾惋惜,反而是面上挂笑,道:「往雁阳关去,总能遇上。」      季清看他笑脸配着那身血红衣衫,青天白日下却有股森然之气自他周身散出。他叹了 口气,马匹早已被惊跑,眼下只能期望日落之前能遇上个村落。江墨卿走来执起他手,一 手的腥味让季清皱起了眉。他抽出手,兀自走到他前面,江墨卿随在他身後,道:「让你 见血了你不高兴?」      季清没答话,江墨卿瞥了眼被他点住穴道的几人,道:「我不杀人,别人就要来杀我 。况且,我靠杀人过活,不知亏欠多少阴德,下辈子断然不能再为人。」      季清回身看他,「这辈子还挺长,你要想积德还能行。」      江墨卿哈哈笑,话锋一转,说起那日倒在去往千岁宫的山路之上的无名屍体,「身份 已经查清,是山下个农户的儿子,收了人的钱带人上山,那夜明珠大约是那人答应给他报 酬。」      季清皱眉,道:「你们山下随便个农户的儿子都识得上山的路?」      江墨卿道:「当然不是,那小子也只是碰巧知道罢了。」      「收买他的人是杨偷天?」      江墨卿思索片刻道:「除了他也再想不出其他人,定是带他上山後他得了手,下山时 杀人灭口了。」      季清心里一阵不爽快,道:「你们江湖中人成天就知道杀杀杀。」      「那你以为江湖是什麽样?」江墨卿觉得好笑,「那麽多人聚在一起,会了些武功, 有了些贪心自然就有争执,就算是成天吃斋念佛的少林和尚不也常掺和这些破事?」      季清撇嘴,饶是说不过他。大师傅从前常告诫他江湖多险恶,人心多叵测,却也说, 结交三五好友,行侠仗义,云游四海那也是江湖中极乐之事。      江墨卿大发善心没要了那几个僵在原地的土匪的命,还腆着脸凑到季清边上讨好般地 说道:「我卖你面子,你既不愿看我杀人我就不杀了。」      季清翻个白眼,揉着手腕大步向前走。两人运气不差,沿着这条小路行至黄昏还真让 他们找到个小村子。亏得是晚上,江墨卿那一身的血也隐在了暗中,旁人只道他是穿了件 深色衣衫,两人去到马厩睡了一晚,季清半夜醒了一次,没见江墨卿在身旁,出外找了一 圈也没找着,翌日天边微亮江墨卿才回来。他不知去哪里换了身乾净衣衫,还牵来两匹马 。      季清问他跑去哪里,江墨卿笑嘻嘻看他,道:「你担心我跑了?」      季清呸他,「你上哪儿弄来的马?」      江墨卿道:「不偷不抢,我买的。」      季清也没心思再追问下去,踩着马蹬上了马,江墨卿手里牵着缰绳,对他道:「散散 步看看风景多好。」      季清没他这份情致,心里一想到大哥就着急,夹了下马肚子将他甩在身後。江墨卿自 後面追来,还是一脸悠然自得,「知道你心急你哥,你放心,赫连夏也不是省油的灯,有 他在,没人伤得了你哥。」      「又不是你哥,你当然不着急。」      「怎麽不是我哥,是你哥就是我哥。」江墨卿说得认真,季清忽地勒马停下,凝神看 他,垂首轻语道:「我与你……」      「什麽?」江墨卿看他嘴唇动着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麽,倾身靠近,将将听他道:「 你说喜欢我,我也……」      他嗫嚅数次,终未成句,江墨卿歪着脖子瞧他,欣然道:「我喜欢你这话我一早就和 你说了,你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你自己方才都说,这辈子还这麽长。」      趁着季清答不上话的当口,江墨卿端详起他眼耳鼻口,眼角处还余留着几分少年人的 青涩,眼瞳漆黑,清澈明亮,面颊上带着羞怯的红。他愈看愈觉得讨人喜欢,忍不住伸手 刮了下他脸,道:「也不去找什麽陷害千岁宫的人了,不去找什麽祁门七图了。我们找个 地方隐居可好?」      季清扯了扯缰绳,□的马儿向前迈开几步。江墨卿对他笑了笑,「你想去哪里,我就 一一陪你去。想吃什麽,我学来做给你吃,包准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他话说得好听,季清抬眼看他,低低说道:「从前你和我说,第一眼看到我就喜欢上 我,我那时还不信有这种事。」      「现在呢?」      季清却没回答,拍了下马屁股,一下跑出好远。江墨卿牵着缰绳在原地踏了几步,只 见季清那扬起的手腕上缠绕着的红绳在四起的尘土中亮得扎眼。他怔怔望了会儿,轻声笑 了,这才扬鞭追赶。      二人马不停蹄往雁阳关赶,路上却是麻烦不断,走走停停竟用了大半个月才到了雁阳 关。 17、第十七章 ...   雁阳关内正值通商旺季,外族模样打扮的胡商随处可见,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江 墨卿与季清二人将关内客栈找了个遍也没见着白霜涵和赫连夏,他便和季清商量先找个地 方住下,再从长计议。季清心里着急,却也想不出其他法子,只好答应下来。他跟在江墨 卿身後在雁阳关内找落脚的客栈,却是心不在焉,直到江墨卿拉他进了间客房才回过神来 。他看江墨卿关上房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问道:「我们睡一间?」      江墨卿道:「你刚才没听掌柜的说,就只剩下这麽一间了。」      季清问他,「那其他客栈呢?」      江墨卿过来揉他脑袋,「你这一下午都干什麽了?这城里就剩下这家客栈还有这间空 房,再说了,你又不是没和我睡过一张床。」      「那到时大哥他们到了睡哪里?」季清原先坐在床头,看他走过来,立马起身踱到窗 前。      江墨卿脱了外衫躺下,道:「等他们来了我们就出关。」      季清见他是要歇息,便说下楼找吃的去。江墨卿撑着脑袋看他一溜烟跑了,百无聊赖 地打了个哈欠。屋外天色敞亮,放眼天地间,皆是土黄一片,也不知是几时几刻。季清还 真是有些饿,问跑堂的要了碗羊肉面呼哧呼哧吃得高兴。他声旁坐着的都是些五官深刻的 胡人男子,他们说的话他虽听不懂,却觉得新鲜有趣。吃饱喝足後季清也没闲着,出了客 栈走到街上闲逛。      江墨卿今日不知是盘算着什麽,看他独自下楼也没来缠着,换作前几日就连他找地方 方便他也要跟在身後,还口口声声说是生怕半路杀出个不速之客把他给劫了。      季清自知自己武功本领没他高强,不过,比起那些个江湖喽罗还是强了不少。雁阳关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绕着关内走一圈不知觉间已是天黑。季清抬头见到圆盘似地月亮 ,便打算往回去。      即便仍在关内,但雁阳关中人与物已於中原相差甚远。别说吃的穿的,就连街边商舖 都带着粗狂的西域特色,鲜少刻意雕琢的痕迹,外墙和招牌用色亮眼。即便是在夜晚,被 一街的灯笼照着也如同白日般鲜艳。      季清走回客栈时,正赶上街上夜市开场,小贩们忙着摆摊,卖得都是些他没见过的玩 意儿。他望了眼街另一头的客栈,心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逛逛。」      他这麽想着,便没着急回客栈,翻出身上仅有的碎银攥在手里逛起了夜市。夜市上多 吃食,就算是糕点也都透着股酸辣味,季清吃不了辣,丢了又觉得浪费,好不容易吃完, 憋着股劲满街找起了水。说来也巧,夜市里正有个卖凉茶的摊子,季清上去要了碗凉茶, 一口气灌下。那卖凉茶的姑娘看他喝得太急,还怕他呛着,给他递上山楂糕,道:「凉茶 味苦,你吃这个缓缓。」      季清放下茶碗,抹了把嘴,道:「不算苦,我常喝药汤,可比这要苦。」      「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凉茶摊前冷清,那卖茶的姑娘便和他闲扯起来。原来那姑娘也不是本地人,不久前随 父来到雁阳关,本想带些土产回中原卖,孰料父亲水土不服病倒了,给他看病几乎花光所 有盘缠。眼下父亲病情稍有好转,还需再调养几日,里里外外花销全靠她晚上摆摊卖凉茶 来凑。      季清听了她遭遇,看她生意零落,便要帮她招揽过客,那卖茶姑娘拦住他,道:「这 里人最烦这个。」      季清撇撇嘴,只好自掏腰包又买了碗凉茶。那卖茶的姑娘先是谢了他番好意,问他道 :「去关外作生意?」      季清笑道:「看我也不像是生意人,不过是出去随便走走,看看外面的天下是什麽样 。」      卖茶的姑娘也跟着笑了,脸上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那怕你要失望,外面净是黄沙 ,遮天蔽日。」      季清听了却高兴,摇头晃脑地说道:「正好我还没见过这等景象。」      两人聊起大漠风光,听得季清心痒痒,说起关外那些瓜果,那姑娘也是头头是道。季 清耐不住馋,二话不说要去买街对面的绿葡萄吃。他正付钱时,回身看了眼凉茶摊,却见 到和白色人影一晃而过,那侧影像极了赫连夏。季清拿过两串葡萄,赶忙追了上去。夜市 人多,他挤不到那白影身旁,两人间总隔着三两个路人。他出声喊,那喊声却被街旁小贩 的叫卖声盖过。      那白影在个卖纱巾的摊位前停下,季清踮起脚尖望,他正和摊前一个红衣人说着什麽 。季清看他驻足,拨开人群想要喊他,却看那和他挨得很近的红衣人笑着回头。      他再没出声,将赫连夏的名字咽下,慢慢往後退了几步,转身躲到了街边的小巷里。      他把葡萄抱在怀里,垂首看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夜市里的灯火惊动这单薄的黑影,模 糊的轮廓随之变换扭曲,再不似人影,反倒像极了一道树影。树干细瘦,枝叶稀少,与白 家那棵桃树一样,开不出花。      「怎麽躲到这了,我就和你大哥说我见到你了。」      季清闻言抬头,见是赫连夏,便对他笑了笑。      「我和你大哥才到,还在找你们呢。」赫连夏看到他手里的葡萄,笑他买了好吃的就 躲起来吃独食。他喊季清出来,说是白霜涵在外面等着。      季清避开他伸来的手,踢了脚石子,低声念叨,「大哥笑起来真好看。」      赫连夏笑道:「你怎麽总念叨这个。」      季清说得愈发小声,赫连夏仔细分辨才勉强将他这轻声低语拼凑成句。      他似乎是在说:「他一笑,路上那些灯便都暗了。」      赫连夏回道:「你大哥又没法术,不过笑一笑罢了,怎麽能将灯火都弄暗。」      季清辩道:「我曾遇到个人,他在山野间回头看我,我便觉得路旁的桃花瞬间开满枝 头。」      赫连夏没放心思听,只管把他带到白霜涵面前,兄弟俩见了面还没说上几句,季清便 推说有些累了,问了两人住处,揣着葡萄跑回了客栈。      他进屋时,江墨卿已然睡下。季清坐到床头看了会儿他,轻轻推了推他胳膊。      江墨卿揉开眼,看到他便笑了,「回来了?」      季清扯着他被角,轻声道:「我想和你说说话。」      江墨卿难得看到他来和自己亲近,一阵欣喜,笑着问他想说些什麽。季清讲起方才遇 到了赫连夏和白霜涵,江墨卿拍着他手背,道:「这不是好事嘛,你不正担心你哥他们吗 ?怎麽愁眉苦脸的?」      季清别过脸,卷着被角嘟囔,「不是不高兴。」      「那你怎麽了?」      「说不上来,怪怪的。」季清低头拨弄手指,顿了会儿又道:「大哥怪怪的,赫连夏 也怪怪的。」      江墨卿哎哟一声,抚着他背,道:「你别瞎操心了,我看啊赫连夏是对你大哥有意思 ,这几日他们估计是突飞猛进……」没等他说完季清便站起身,借口去洗葡萄吃。江墨卿 耳朵灵光,听到他出门打水前念叨了句,「我也怪怪的……」      他却没追究季清这句话的含义,点上油灯,等他洗好了葡萄和他坐在桌边谈天,再没 说白霜涵,也没提赫连夏,专挑些新奇趣事逗他开心。季清听着听着就趴在桌边睡着了, 这时,天边翻出鱼肚白,已近天明。江墨卿拿了自己外衫给他披上,轻轻拨开挡住他脸颊 的碎发,替他揉开眉心那些微的皱起,趴到耳边柔声问他,「要不要去床上睡?」      季清腻在桌上不肯动,江墨卿也就由着他,他闲来无事坐在季清边上对着他沉静睡颜 也看得有滋有味。      待到屋外的青蓝散去,天已亮透,白霜涵和赫连夏敲开了两人房门。白霜涵进屋时, 季清没醒透,还当自己做梦,模模糊糊唤了声「哥」。江墨卿要扶他到床上去睡,他不乐 意,揉着眼睛看到赫连夏,整个人瞬时清醒了,惊讶道:「大哥,赫连大哥,你们怎麽来 了?」      「来和你们说个事。」赫连夏看了眼白霜涵,在得到了对方首肯之後,才继续道:「 原先找祁门七图也是我一时兴起,现在兴致没了,只想找个地方过些逍遥日子。」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去西域了?」江墨卿不甚介意,「我没关系,反正你我本就不是 一条船上的人。」      急的却是季清,他按着江墨卿肩道:「这怎麽行,那个什麽偷天的不是说了要你找赫 连夏帮忙的吗?」      江墨卿扭头看他,自信满满地,「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我一个人作不成的的事。」      季清闻言也没再言语,站到一旁默默看了眼赫连夏。赫连夏正歪着头和白霜涵商量着 什麽,江墨卿还乐呵呵地接道:「说实在的,我现在也没什麽兴趣要找祁门七图,倒不如 也找个地方过些快活日子。」      赫连夏笑道:「江宫主要是隐退,那些江湖中人可要失望好一阵子,再没人同他们较 劲。」      江墨卿冲他挤眉弄眼,「好久没见,赫连公子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他眼角瞥着白霜涵,看他依旧是那副冷冰冰模样,不为所动,心里佩服赫连夏好心情 ,这麽座冰山也愿意去撞。季清忽然开口,问白霜涵道:「大哥,你要回白家吗?」      白霜涵对他招了招手,季清到他身边坐下,一脸乖顺。白霜涵问他道:「你是愿意回 白家陪着我还是继续在江湖上转?」      季清躲开他手,说道:「我又不是小孩了,不用整天待在大哥身边。」      季清说完自己也愣住,再看眼白霜涵,神色未变,也没训他,平和道:「随你,你自 己过得快活就好。」      赫连夏看了眼季清,道:「之前你还和我说你只有这麽个大哥,要好好陪他。」      季清被他翻出旧账,脖子一昂,嘴一撇,道:「我心思活络,变化得快不行吗?」      江墨卿拉着他,道:「那我们去楼下吃个早点,就此散伙,各走各路。」      赫连夏点头称好,四人起身出了客房。季清把赫连夏喊到後头,与前面两人拉开距离 ,压低声音问他,「赫连大哥,我哥背後真有莲花图案吗?」      赫连夏觉得奇怪,反问道:「这不是你和我说的吗?」      季清挠了挠头,「那我要是记错了怎麽办?」      赫连夏露出一贯的温柔微笑,看着白霜涵背影道:「不会错的,你哥和我要找的人长 得一模一样。」      季清还想再问什麽,他又道:「再说,他身上那莲花我已见过,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      季清哑然,也不知是哪里不对劲,嘴里乏味,提不起精神,和白霜涵话别时扯着他衣 角差点哭出来。白霜涵把他拉到一边拍了拍他额头,「怎麽长不大,又不是以後见不着了 ,你要是玩累了就回白家,我等着你。」      他这麽一通劝慰,季清是把眼泪忍住了,他自己却红了眼眶,搂了搂季清的肩,对他 道:「秋天时回白家看看吧,有大闸蟹吃。」      季清噗嗤笑出声,白霜涵塞给他一个白瓷小瓶子,叮嘱道:「要是又有发热不退的, 就吃两粒,不过也不是神丹妙药,你还得自己多注意。」      兄弟两人又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才分开,江墨卿问季清可有什麽打算,季清按着太阳 穴,说又困了,躲回房间倒头便睡。他睡下没过多久,却听房门被人大力推开,揉开眼一 看,竟是赫连夏气势汹汹冲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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