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enandmic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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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转载] 哪吒by ranana 6-11
时间Sat Jul 16 23:38:34 2011
6、第六章 ...
江墨卿看季清和赫连夏从楼上一前一後下来,对两人招了招手,季清先是一愣,却还
是走来坐下。江墨卿对他道:「给你买了匹马,客房的钱也给你结了,吃了早点便可以走
。」
季清点了点头,跑堂地过来问两人要吃些什麽,他要了碗白粥和碟搾菜。赫连夏没点
吃的,他看四下冷清,压低声音问江墨卿,「昨晚你说的染血朱砂是什麽意思?外头也有
人能弄到那毒?」
江墨卿摇头,「千岁宫特产,你来千岁宫一日游我就送你一盒。」
季清笑了声,看江墨卿没个正经,对他道:「别人和你说正经事呢。」
江墨卿一脸无辜,「我也正经回答啊,我确实不知道那人在玉簪上抹了染血朱砂是怎
麽回事,也不知道那人从何处弄来的 染血朱砂。」
季清撇撇嘴,白粥上了桌,他就着搾菜大口喝了起来。赫连夏摸着下巴,似有疑虑,
几番欲言又止,才对江墨卿道:「这事一出,我看此番江南行必定不太平。」
江墨卿同意地颔首,询问起昨日赫连夏在梁柱上可有发现。赫连夏也是摇头,沉声道
:「没有任何可疑痕迹,那人定是个高手,来得无声,去得无息,只看能不能从尹云绣那
儿得来些消息了。」
季清抹了把嘴,咧嘴笑,让两人都放宽心,「我们又不贪心要拿祁门什麽图的,别人
也找不着我们麻烦。」
江墨卿拿手指戳他脑门,「就你聪明,我们是对祁门七图没兴趣,经过昨晚那事别人
还这麽想吗?到时候上了路你便知道有多少人以为我手上有祁门七图了。」
季清想要反驳什麽又没敢说,缩着脖子捧起粥碗喝了个底朝天。江墨卿说是要去向花
老板辞行,顺道问问他到底准不准备给订金。赫连夏看他走远了,对季清勾了勾手指,季
清凑过去听他说道:「对我倒是牙尖嘴利,怎麽碰上这个江墨卿,一下就没话说了呢?」
季清双手叉腰,脸上尴尬,眼珠滴溜溜地转,张口道:「他这人性子不好,不知道什
麽时候就惹恼了他,你也知道千岁宫那是什麽地方,我可珍惜我这条小命了。」
赫连夏哈哈笑,对他道:「你怎麽知道我就不是什麽心狠手辣的角色呢?」
季清对着他笑弯了眼,托腮玩着茶杯,轻声细语地,不像是在回赫连夏的话,倒更似
自言自语,道:「我第一眼看到你便知道。」
赫连夏没听清他说什麽,看江墨卿朝这儿回来,起身说要走。三人到了外面,策马出
了洛城,赫连夏和江墨卿似乎都没什麽心思留意周遭风景,季清看什麽都是新鲜,不一会
儿就落到了最末。赫连夏勒了勒缰绳,回身对他道:「你还真是什麽都没看过。」
季清笑着敷衍,才算是和他们走到一块儿。江墨卿揶揄他,「这些个花花草草的,千
岁宫里不也有吗,怎麽会没见过呢?」
季清辩道:「千岁宫里那些花草一个个都张牙舞爪地,不是会吃蝇虫咬人就是有毒。
」
赫连夏哈哈笑,看了眼江墨卿,说改日定去他们千岁宫来个一日游,也好开开眼,见
识见识。江墨卿冷哼一声,白季清一眼,说他不懂,「那些花草都是花了好大力气从关外
弄来的,你懂什麽。」
季清扭头不搭理他,行到路中一个茶摊,三人下马歇脚,长凳还没坐热,茶摊上一下
聚了不少人。季清低声说他们帮人招财,赫连夏脸上带笑,轻念了句,「来者不善。」
江墨卿兀自饮下碗茶,道这一众人方才已跟了他们一路,轻功再好,也该累了。季清
浑然不觉,有些吃惊,「真以为你身上有藏宝图呢?」
江墨卿屈起手指敲他脑袋,挑眉冷笑道:「你以为呢?」
季清捂着脑袋小声嘟囔,「该不会要一路跟到白家吧?」
赫连夏摇头,握着茶碗轻声道:「跟不了多久就要散。」
季清看他说得笃定,八成是有了什麽主意,当晚他们进到西山镇悦来客栈歇脚,三人
要了三间客房。季清睡下没多久便听隔壁传来打斗声,他翻身下床去看,赫连夏和江墨卿
不知怎麽打了起来,似是在抢夺江墨卿手中一纸画卷。数招下来,江墨卿落了下风,飞身
跃出窗户,在月下很快闪没了身影。季清才要问什麽,赫连夏对他使个眼色,道:「方才
与他发生争执,他当我要抢他手上的祁门七图。 既然他 已走了,你也去睡吧,明日继续
往白家去。」
季清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待到翌日早上他见了赫连夏便去扯他衣袖,攀在他脖子旁
对他道:「我想了一晚上,你们这是玩得兵分二路是不是?」
赫连夏默认般点了点头,季清琢磨着两人昨晚那一出就是想引开那些跟踪之人,不过
这又是为何,反正那些人他们想跟着由着他们跟便是了,祁门七图他们又没有,这麽做岂
不是默认了江墨卿手上有祁门七图?
赫连夏也没与他细说,只道:「千里迢迢去到白家,身後跟了这麽多人,我想你哥应
该不会喜欢这份大礼吧。」
季清颔首,道:「这倒是,我哥从前便喜欢安静,最怕吵,贴身仆人都是个哑的。」
赫连夏笑了笑,「有趣,和从前却是不同了。」
「从前?」季清听得一愣,问赫连夏,他却将话题转到他身上,道:「你和你哥性子
差得真远。」
季清呵呵笑,承认得乾脆,「我小时候就闹腾,老缠着我哥,他那时候烦我,还凶过
我。」
「那你还继续缠着他?」
季清挠着鼻尖,垂下眼,「他虽烦我,待我却很好。我娘带我去白家的时候,别人都
不理我,是他最先和我说话。我娘说他外冷内热,是个好人。」
赫连夏听他提及他娘亲,便随口问了句,「你娘亲现在何处?你下了山有去看她吗?
」
季清眨眨眼,回道:「娘亲在我十岁那年过世了,大师傅说了,人总有一死,」他抓
了抓头发,微笑着说道,「等再过几十年,我也死了,就又能见到她,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
赫连夏说他说话不吉利,别总把死不死的挂嘴边。季清没应他,只是笑。两人出了西
山镇,快马加鞭,三日後行至曲城,一路皆无事端,也再没人尾随其後。
他二人进城那日,正逢曲城一年一度花灯节,日头稍偏西,便有许多姑娘家聚在城中
那湾曲池边放下花灯。季清从没见过这些玩意儿,央着赫连夏去到池边的酒楼看热闹。赫
连夏应了他,两人在客栈安顿好,便选了家明月酒楼,要了三楼一个雅间。
花灯节这日,沿岸酒楼全都张灯结彩,一派争奇斗艳。入了夜,花灯在池水中兀自飘
荡,造型各异,明明暗暗,好不漂亮。
季清靠在窗棂边伸长脖子朝底下望,看到个样式别致地就要咋呼半天,孩子似地。他
问赫连夏那些花灯放到水池里,过了这晚,又有谁去收。赫连夏走到他身旁,瞥了眼楼下
的热闹,说道:「自有有缘人拿起花灯。」
「有缘人?」季清没听明白,问他,「有缘人长什麽模样?」
赫连夏回到桌边,斟上杯酒,「每个人的有缘人都长得不一样。」
季清来了兴致,问他,「那你的有缘人长什麽样?」
赫连夏却反问他,「你哥什麽样?」
季清撇嘴想了会儿,回忆道:「长得好看,总是板着脸,不常笑,手很凉。」
赫连夏闻言,停顿许久才说:「那就是他这样了吧。」
季清看着他,又去望那些在池水上摇摇晃晃的亮眼花灯。月光隐在乌云中,许多花灯
的光芒聚到一起,点亮了天地间这深沉的夜。季清想要下去看个真切,赫连夏也由着他,
让他别跑远了。季清得了准许,兴高采烈出了门,此时的曲城街上不论是商舖还是民居,
屋檐下都挂着各色花灯,将街道装点地如同白昼般明亮。街上多行人,季清挤了半天才挤
到前头。他看许多年轻男子随意捞起游到岸旁的花灯,拿在手中 玩赏,便好奇问身旁个
青衣男子,「这些花灯随便都能拿走带回家吗?」
青衣男子回他道:「看到自己喜欢地拿了便是,寻到那作花灯的姑娘,说不定能结下
番好姻缘。」
季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地吹来一阵晚风,一盏花灯被吹出了灯群,兀自朝着远
方漂去。季清一路跟着它跑,钻进了一片小树林,那花灯也有灵性,漂到此处,竟朝着岸
边慢慢游来。季清俯身捞起它,原来是盏莲花形状的花灯,做工不算精巧,甚至有些粗糙
,一瓣莲花花瓣上绑着条红绳。此时灯中的烛火闪闪烁烁,似是要灭了。
「捡到花灯了?」
季清正看得出神,听有人与他说话,抬眼去看,藉着花灯中即将消散地微光才看清来
得是赫连夏。他解下花瓣上的红绳,朝赫连夏晃了晃,「捡到了,是莲花。」
赫连夏走近过来,火光中,他的身形与样貌越来越清晰。季清将花灯递给他,他看到
他双眼被烛光点亮,他还对他笑,低声说,「还是朵红莲。」
季清牢牢看着他,蜡烛最终还是熄灭了,周遭万物皆陷入浓厚的黑暗中。月亮适时地
出现,皎白的光芒穿过叶与枝桠,落到林间。赫连夏将花灯放下,对他看了看,「可别走
丢了。」
季清在他身後笑,「那也得把你先送到白家再丢啊。」
作者有话要说:lz又自摆乌龙了阿阿阿 阿所以才会看上去怪怪的!!对不起!!!现在
问题已修复!!
7、第七章 ...
话虽如此,只是之後这一路上,季清没少让赫连夏操心。江墨卿不在身旁,他特别自
在,平日里说话没少和赫连夏抬杠,上蹿下跳,调皮本性暴露无遗。赫连夏看他精力旺盛
,怎麽都不累,就问他,「你平时在山上没那麽多东西给你玩,你不闷?」
季清叉腰笑他没见识,说道:「崑仑山上可多好玩的东西了,别看它一年四季只有七
月天时才稍微化些雪,不过山上地方大,好多稀奇古怪的洞穴。」
赫连夏敛色打量他,季清被他看得浑身一激灵,脖子向後一缩,便将话题转开,说起
山上鸟鸣清脆。赫连夏再问他崑仑云云,他也是装聋作哑,没再说漏嘴。
崑仑这地方,赫连夏却是听过,旁人只道那处是极寒之地,满目所及皆是皑皑白雪。
就是这麽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却有个江湖人人闻之色变的魔教立於山巅。说这崑仑邪教
第一任教主原是当时武林盟主,一招行错,堕入魔道,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那会儿
江湖六大名派合力围剿,与他战於崑仑之巅,却是两败俱伤。自此之後再没人敢踏近崑仑
半步,魔教之名也是不胫而走。
赫连夏看季清倒也不像是什麽魔教中人,脾气个性全都写在脸上,简单好懂。两人在
丰城客栈歇息时,赫连夏还说他,「看你样子也不像是什麽魔教子弟。」
季清还挺不服气,逞强说魔教不魔教哪是随便能给人看出来的。赫连夏看他这样实在
好笑,双眼乾净透亮,还偏要装个邪教恶人。
两人翌日起了个大早,出了丰城,再往南行半日便能瞧见白家所在的盛洲城城门了。
两人走得是官道,路面宽阔,行人颇多,到了城门口还有两个黑脸壮汉手持长棍检查来往
路人的包裹行李。赫连夏和季清从马背上下来,两人前面排着几个头戴斗笠的黑衫人,腰
间佩剑,检查时颇为麻烦。守城的大汉让那一行人脱去斗笠,其中像是个领头的高个上前
和两名大汉耳语一番,季清眯着眼去看,那人似乎是往两人手上塞了不少银两,草草检查
了这一行人的包裹便放了行。
轮到季清上前,他和两名大汉套起近乎,问起盛洲城怎麽也弄起边关那一套。两人都
没回答他,关照他别多管闲事放他进了城,还是赫连夏到他身旁对他说道:「官府在捉人
呢,悬赏统计通天大盗杨偷天。」
季清问他如何得知,赫连夏朝着路边贴着的悬赏告示努努下巴。季清好奇,牵着马走
过去,凑近一看才知道这杨偷天犯了什麽大逆不道的罪,原来他是偷了皇宫里的宝贝,至
於是什麽宝贝也没细说。告示上的画像画得乱七八糟,歪鼻子,麻子脸,大小眼,头发蓬
乱,一口龅牙,这不知怎麽就给画师凑成了一个人样。
「偷天换日杨偷天你可听说过?」赫连夏拉着季清走回大路上,季清反问他,「有杨
偷天,那有没有牛换日?」
赫连夏闻言笑了,遂道:「牛换日倒没听说过,你以後行走江湖要是觉得自己名字不
霸气,换上这个名字倒成。」
季清昂着下巴,哼了声,自信满满地,「我这名字我可喜欢了,我娘给起的,清清白
白,多好听。」
「那叫季清白岂不是更好。」
季清说他不懂,撇嘴解释道:「我娘说了名字不能和白家沾边,越让人瞧不出越好。
」
赫连夏倒是没料到还有这麽层意思,一时没再开腔,季清也不甚介意,问了路上行人
白家所在,哼起小曲慢悠悠闲逛过去。赫连夏听这曲子耳熟,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问
季清哪里学来的,他也是傻眼,道:「不知怎麽就会了,大约是小时候总听大哥抚琴听来
的吧。」
说到白家大哥,两人恰好到了白家。白府门前一切从简,和普通人家无异,乍一眼还
真看不出这便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江南白家。季清走到门前一尊石狮子旁,伸手到它头顶
摸了又摸,笑着说,「从前都要让大哥抱我爬到上头,现在伸手就能摸到。」
赫连夏将两人坐骑拴到近旁树干上,走到紧闭着的漆黑大门前轻叩门上铜环。季清也
走过去,他没帮着敲门,反而是端详起了咬着门环的铜狮子。不多时便有家丁来开门,见
到两人先将二人从上至下打量了遍才开口问道:「二位若是来求医,白家在城中设有药房
,名医问诊,包您满意。」
季清看那家丁相貌年轻,思量了番才道:「我们来找人,找白家当家的。」
家丁推说当家的今日外出,不在府中。赫连夏看了眼季清,他也似乎有些为难,家丁
看二人无言,便要关门,季清拦下他,这才表明身份,道:「既然当家的不在,烦劳您替
我带个话,就说季清下山来寻他。」
家丁听他姓名,让二人候在此处,转身匆匆离开。季清透过门缝朝府内看,一大块影
壁挡在眼前,也看不通透。等那家丁回来,身旁多了个驼背老翁,这驼背老翁看到季清便
握住他手拉他进门,喊了他声,「小少爷。」
季清又是一哆嗦,撇开手尴尬得要命,对着那驼背老人拜了两拜,无奈道:「方伯您
可别这麽叫我,您这麽叫我我就怕,大哥以往冲我发脾气时总这麽喊我,我听了就犯怵。
」
方伯张老脸上乐开了花,说季清出门在外大半年还带了个朋友回来。季清这才想起向
他介绍赫连夏。
「这位赫连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特意带他来见大哥。」
方伯眼神不好,眯着眼打量赫连夏许久才说,「果然是在外面闯祸了,当家的整天念
叨你,说你啊,一定得等闯了大祸才能想到回家。」
季清腆着脸应下,还道,「还是大哥了解我。」
方伯与他道:「当家的在书房里头,过会儿你先在外头院子里候着,我先进去支会他
一声。」
赫连夏便问季清,「既然你大哥也是日日盼你回家,怎麽不直接去见他。」
季清连忙摆手,一脸惊恐,「可不能这样,我要直接就这麽进了书房, 他非要了我
的命。」
「他会武功?」
季清摇头,还没等他说话,方伯却开口了,他笑眯眯看着赫连夏,道:「当家的自幼
修习医术,武功心法一概不会,却有手下毒的好本事。」
赫连夏便笑季清没出息,「他是你哥,还能拿你怎麽样,顶多毒你几天,看你生不如
死了,便拿药来救你。」
季清闻言咂舌,对赫连夏道:「没想到你也是歹毒心肠,还想得出这种馊主意。」
方伯听了哈哈笑,赫连夏想起那日在醉梦居里遇到沈玉盘,听那口气,他与白家这当
家似是故交,既然遇到了季清,怎麽也没和白家交代一句?
「沈家少爷已经有些日子没来了,不过每月十五他都要来和当家的饮茶,再过三天便
能见到他了。」方伯掰着手指算,带着两人踏进间名为「水华」的小院,从院门口便能瞧
见粉墙灰瓦褐红雕花窗的书房了。季清站在拱门下张望,看到书房窗边半 条人影,又往
後退了两步,只等方伯来带他进去。
赫连夏也不客气,迳直行到院中,迈到那正对书房大门的池塘边。他倾身朝里看,碧
绿池水中浮着许多莲叶,待到夏日,定是个赏莲的好地方。
季清怯生生喊他,指指书房,书房里没大动静,方伯还未出来。赫连夏也不便靠近,
他看那窗边的背影动了动,忽地闪没了身影,方伯这时也推开`房门出来了。季清问他大
哥生不生气,方伯领到他屋门口,对他说了句,「小少爷,自求多福吧。」
季清忙喊赫连夏过去,「有外人在,大哥还得给我点面子。」
方伯拍拍他肩,道:「当家的这几年脾气渐长,有外人没外人都一样,我这把老骨头
就不跟着掺合了,先走一步。」
季清眼睁睁看方伯出了院子,搓着手掌,正犹豫着要用几分力道来叩门,门里突然响
起个声音,不冷不热地,「还敲什麽门,进来便是,别在外面傻站着。」
这番话说得不急不缓,一时间也辨不出说话人到底是在压抑怒气还是确实心平气和。
季清推门进去,一进门却没看到人,迎面是个高大书柜,摆满医书。待他环视一圈才看到
个青衣男子手握书卷坐在窗边,身旁矮桌上摆着只紫砂茶壶,配了个小巧茶杯。他走过去
喊了声「哥」,男子没理睬他,将书页翻过一张才拿正眼看他,张口便问,「长兄为父这
句话听没听说过?」
季清攥着衣角用力点头,男子脸如霜冻,落在他肩头的日光也无法融化他周身散发出
的寒气。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季清,「说吧,在外头闯了什麽祸?」
季清低头着,连眼神都不敢与他相接,轻声道:「惹了千岁宫的人,被困在千岁宫半
年,上月才逃出来,差点死在路上,多亏这位赫连大哥救我一命……」
他越说越轻,越说越细,赫连夏再听不到他声音时,接下他话茬,与青衣男子道:「
千岁宫从来是有进无出,能活着出来已是不易……」
青衣男子却不吃他这套,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看都没看他一眼,面朝季清道:「既
然已经回来了,那就给我在家好好待着,书房里这些医书都看到了吗?」
季清点头,他又问,「你那些个师傅有教你读书写字吧?」
「有。」
「那怎麽还是这般不知轻重?」男子撑着脑袋指着一屋子的书,「也罢,回来收收性
子,明日之前全都抄录一遍送来给我看。」
季清默默应下,男子的眼神越过他肩,这才看到赫连夏似地同他颔首致意,「在下白
霜涵,这不知轻重地捣蛋鬼的大哥,还要谢过这位赫连大侠捡回他一条命。」
赫连夏回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应该的。」
他说这话时,一双眼都没离开过白霜涵的脸,就这麽直勾勾看着,白霜涵也不恼,对
他道:「赫连大侠好心将他送回白家,我也没什麽好报答你,你若不嫌弃,到可以上我们
药房找个大夫把把脉。你们这些江湖中人,难免有些内伤外伤,要是真看出什麽毛病,抓
药开方子都不算你钱。」
季清抬起头往白霜涵身旁挪了两步,小心翼翼说,「大哥最近都会开玩笑了。」
白霜涵瞥到他走近了,伸手扯着他耳朵就朝外扯。季清疼得哭爹喊娘,白霜涵也没停
下,反而加大力道,恨恨骂他,「还知道喊娘,你娘地下有知看你现在这副德兴也要跳脚
。你说你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自己都不好好珍惜,还有谁会来帮你珍惜?」
季清一个劲说是,白霜涵这才松手,他看赫连夏还站着不动,挑眉问他,「这位赫连
大侠还有事?」
季清捂着耳朵说,「大哥,他是来找你的。」
白霜涵冷笑一声,「江湖上来找我的都没好事,看在你救了白家这个小少爷一命的份
上,你想让我治谁我都答应。」
季清嘟囔,「你怎麽知道他不是自己受了伤……」
白霜涵笑得得意,「他有没有伤我要是还看不出来,白家当家这个位子给你来坐好不
好?」
赫连夏对季清使个眼色,他也识相,说是去问方伯讨纸墨笔砚,一溜烟就跑了。
8、第八章 ...
月上树梢,季清已在屋中歇下,屋子还是从前他来白家时睡过得那间。现如今,床铺
变大,家俱翻新,墙上挂着名人字画,还放着两三盆他叫不上名的绿草。季清看这又绿又
白得物事长得茂盛,掐了片细长叶片凑在月光下看。自打下午赫连夏进了他大哥书房,两
人都没再出来,晚饭都没吃上一口,也不知在屋里作些什麽。
季清住的这院,屋外边便是白家那棵从不开花的桃树,每逢春日,深深浅浅的绿爬满
枝桠,让人忍不住盼它开出粉艳艳的花。季清看着那桃树,乍暖还寒时它便抽出新芽,待
到别人家的桃花开得轰轰烈烈,它却依旧是这麽副绿油油的模样,不管别人怎麽埋怨它不
争气,对它失望,它都顶天立地站在那儿,自顾自绿着。入了秋,叶片萎黄,逐渐凋零,
唯有冬日飞雪时才能在它枝头看到些许亮白。积雪沉沉压在树枝上,乍一眼还当它是开出
了白云一样的花。
听说这树是白家从前那任当家听了个云游道士的话才种下,说是用来挡劫,桃树死去
之时便是劫数化解之日。季清那时不明白,缠着白霜涵让他讲到底挡地是什麽劫。白霜涵
被他弄烦了,冷着脸拿桃树枝戳他脸蛋,对他说,桃树,桃树,桃树还能挡什麽劫,自然
是桃花劫。
倘若它开花,又会是怎样番光景?
季清扯了扯披在肩上地外袍,晚风渐凉,万籁俱寂时,却看月夜下走出一道人影。季
清探身到窗外,来人再向前迈近几步他才看清。
「赫连大哥,你…………」季清看赫连夏并没要进屋地意思,靠在窗边和他说起了话
。赫连夏脸上还是那副悠闲表情,带淡淡笑意。他来向季清辞行,季清一愣,忙问他,「
你不是来找我哥的吗,怎麽已经要走了?」
赫连夏道:「我既已见到你哥,也再没留下来的理由。」
季清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麽挽留的言辞,抓耳挠腮地说不上话。赫连夏问他怎麽还
不睡,季清摸着鼻子,抬了下眼皮匆匆看了赫连夏一眼,随即垂头,问话地声音也变得极
细极轻,他问他,「赫连大哥,我哥…………是你要找得人吗?」
赫连夏偏过头,凑近了,才把他耳语一般的话听清楚。他也没细想,便告诉季清道:
「他是我要找得人。」
「你为何要找他呢?你从前与他见过?」
「我找他是因为我亏欠他太多,从前错失许多机会,如今想要重头在来,好好弥补。
」赫连夏看季清头低得越发厉害,伸手摸了摸他脑袋,露出温和笑容,「现在和你说这些
,你也不懂,等你以後遇到你的有缘人,你就明白了。」
季清撇嘴,别过脸,有些不服气地抬头瞪着赫连夏,「我哪里不懂,你不过长我几岁
,你懂的就算现在我不懂,以後也会明白。」
赫连夏看着他笑,「是是是,你会懂,你聪明。」言罢,他转身离开,季清喊住他,
问他这是要去哪里。
「你哥说我满嘴胡言乱语,不可信。要是我能找道祁门七图奉上给他,他便信我是诚
心诚意,并非讹他诈他,拿他逗乐。」赫连夏背着手,仰头望着庭院中枝繁叶茂地桃树,
感慨道:「开花时一定十分漂亮。」
「你等等,」季清看他要走,套上布鞋急忙从屋里跑出来,「我和你一道去。」
赫连夏谢过他,「还是别了,这又不是闹着玩,要是你跟着我出了事,我哪里还有脸
回来见你哥。」
季清不依,拽着他袖子急红了脸,「赫连大哥,你信我这次,我一定能帮上忙。」
赫连夏催他进屋,季清又道:「我大哥这分明是故意刁难你,我和你同行,要是你真
空手而归,我到时到大哥身旁替你美言几句,说你多拚命用心这事不也就成了吗?」
赫连夏没料到他还挺拗,怎麽说也说不听,嘴上同意下来,让他先行休息,明日一早
与他在城门口见。季清却不肯,硬是现在就要随他走,赫连夏道:「你才回来没多久,转
眼又跑了,这算怎麽回事。」
「这好办阿,就说我被千岁宫劫走,之後路上又被你救下,再後来便随你一起去找祁
门七图不就得了。」季清编起谎来眼都不眨,赫连夏正想再劝他,凉风忽起,吹来阵血腥
味,季清也是闻到这味道,捏着鼻子皱起眉,嘴里还嘟囔,「说曹操曹操就倒。」
赫连夏定睛在看他身後,江墨卿一身红衣不知何时已立在季清身後。季清转身看到他
,没被他突然出现吓到,反而是被他这身打扮给惊得合不拢嘴,伸出手胡乱比划,「你…
…怎麽全染了血??」
江墨卿对两人比个噤声的手势,抓起季清衣领施展轻功,飞身上了屋檐。赫连夏紧随
其後,只见江墨卿回头,面色凝重对他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已给白大当家得留下书信
,借你二人一用。」
但瞧他衣角飞舞,确是白衫沾满了鲜血,季清被他抓着胳膊跑,不舒服地直嘀咕,「
江墨卿你是刚去宰了猪吗?」
三人飞檐走壁眼穿过大半个盛洲城,到了城里的百花街,江墨卿才停下,拽着季清下
了别人家的屋顶,稳稳当当落在条窄巷里,季清看身後道墙,心道:「还是个死胡同。」
巷外头便是灯火通明的百花街,往来的都是些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嘴里说得,眼里瞧得,
全是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赫连夏匆忙瞥了眼,问起江墨卿怎麽带他们到了这等声色`场
所。江墨卿没有踏出巷子半步,翻过左侧高墙,季清看他行为神秘,迟疑着没动身。赫连
夏却是笑了,道:「看看他葫芦里卖得是什麽药。」
季清接道:「他藏着掖着的事情可多了。」
脸上虽然百般不情愿,最後还是和赫连夏一齐翻过墙头。却没料到墙内即是潭碧池,
眼看季清手忙脚乱就要跌进池里,亏得赫连夏眼疾手快,拉起他衣领轻点池面到了对岸。
江墨卿这才开腔,戳着季清脑门骂他笨。季清拍着胸口惊魂未定,皱紧眉头埋怨,「我见
水就晕,你又不是不知道。」
江墨卿叹了口气,指着面前栋三层小楼道:「窗户开着的那间,看到了没有?」
赫连夏仰头去看,点了点头,江墨卿藉着楼後大树,三两下便飞身进了他先前所指的
那屋。季清也不甘人後,上起树来比翻墙要利索,赫连夏最後一个进屋,脚下才站稳当,
抬眼便看到个轻纱裹身的漂亮女人冲他盈盈一笑,却不见江墨卿人影。
那女人关照赫连夏和季清坐下,取桌上茶壶给两人倒上茶水,纤纤玉手伸到季清面前
,勾起他下巴,细细端详片刻,道:「面相不赖,可惜是个短命相。」
江墨卿自屏风後行出,他已换下身上那件血衫,手里拿着汗巾抹了把脸,对女人挥
了挥手,「胡说八道什麽。」
女人捏了捏季清下巴,拍拍他脸,「小兄弟,听姐姐一句劝,古往今来都是男女相好
,两个男子可行不通。」
季清被她说红了脸,支支吾吾答不上话,低下头握着茶杯仰头猛灌。漂亮女人又去看
赫连夏,说他是个贵人相,还去拉他手,要给他看手相。赫连夏也没拒绝,摊开手掌由着
那漂亮女人来回摸他手心。
江墨卿敲了下季清的脑袋,好笑又好气地,「你喝慢点,别呛着。」季清放下茶杯,
抹了下嘴角,问他,「你有什麽事就快说,我才回白家又突然消失,我哥一定得气死。」
赫连夏挑眉,「刚刚你还不是这番说辞。」
季清撇嘴,「刚刚那不一样,你和他又不一样。」说完他捂着脑袋瞪江墨卿,「以後
不要乱敲我脑袋,都要给你敲笨了。」
江墨卿看他回嘴,冷笑一声坐到他身旁,「到了盛洲,进了白家地界你就嚣张了?」
季清别过脸没回他话,漂亮女人走到他身旁,双手搭在他肩上,轻按了按,「可别和
他斗嘴,千岁宫里啊,还没人斗嘴吵架能斗过掌门人的呢。」
赫连夏闻言,收拢手掌,对那漂亮女人道:「看来这位姑娘也是千岁宫中的人了吧。
」
漂亮女人掩面笑了,手中捏着薄纱,转着眼珠,脂粉满面的脸上尽是风尘,道:「这
位大侠要是赏脸,喊我声许姑娘就行了。」
江墨卿掏掏耳朵,「什麽许姑娘张姑娘的,这是我们在盛洲的眼线许樱樱。」
赫连夏道:「这话说给我们这些外人听有些不太好吧。」
他话音未落,江墨卿便指着他鼻子斥道:「错!你是外人,他可不是。」他看了眼季
清,季清对他龇牙,宁愿当自己是个外人。江墨卿看他这不情愿的模样却是笑了,又对赫
连夏道:「长话短说,官府在捉杨偷天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说是偷了皇宫里的宝贝。」季清说道。
江墨卿接道:「他偷的是祁门七图的一张。」
季清凝眉,赫连夏闻言也是收敛温和脸色,沉声问他如何得知,江墨卿拿着季清的杯
子喝了口茶,将那日与两人分开後所发生之事一一道来。却说他出了悦来客栈,绕着镇子
跑了两日,取了小路往白家赶。中途在个客栈歇脚时,收到千岁宫的飞鸽传书,说是前几
日宫中一盒染血朱砂被窃。这小偷本领挺大,千岁宫不比客栈酒肆,进出可没这麽容易,
加之染血朱砂素来保存在机关暗阁中,除了江墨卿和手下三个心腹,无人知晓其所在。失
窃的东西虽小,牵扯出来的事倒挺大,江墨卿便折返,回了趟千岁宫。
千岁宫坐落在封山脚下,远离城镇,要去那儿可不简单,也没一条显见的路,荒山野
岭的极易走失。那日江墨卿取道回宫,行到半路却看到具残缺屍体躺在路中央,那人脸上
糊着的人皮面具已被野兽啃咬,撕开大半,也看不出装扮得是个什麽模样。男人露出的面
孔普通,看着眼生。男屍断了左手,缺了右腿,看那伤痕,约是山上野兽所为。他起先还
当这男人是在山中迷路,饿死途中,踢开屍体正欲离去,却有个木盒从男屍身上滚落,木
盒朱红,盒盖上刻着个「千」字,是千岁宫的东西。江墨卿打开木盒一看,里面是颗浑圆
的夜明珠。这夜明珠江墨卿十分熟悉,原是和染血朱砂一道方在暗阁中的,如今染血朱砂
不在他身,只剩下颗夜明珠,想必是被同夥抛下,弃屍荒野。
他当下便在心里腹诽门人无能,小偷就这麽直挺挺躺在後山,竟没人搜到。他一回去
便找来手下大骂一通,手下众人知他脾性,等他骂完才敢说事。就在他回来前一天,那盒
被偷的染血朱砂又回到原处。
「这事十分古怪,那人偷了染血朱砂却只用它来杀了匹马,涂在枚玉簪上。」江墨卿
说到此处,赫连夏却打断他,「你说那匹死在官道上的马,不是你们干的?」
江墨卿不屑道,「我平白无故杀马干什麽,谁来给我酬劳?」
赫连夏奇道:「我还以为那是季清坐骑,他马受伤他才选了去洛城的小路。」
季清双手抱在胸前,道:「我要有马早回到白家了。」
江墨卿掐了一下他的手,横眉道:「听我说完。」
听说染血朱砂又被还了回来,他就在心里琢磨江湖上谁又那本事,想来想去只想到个
杨偷天,立即派属下出去查他行踪。得知杨偷天一天前从皇宫里偷了宝贝,正被官府通缉
,他找人打听宫中可有因这起窃案死於剧毒的人。果不其然,真有个管事太监死於毒药,
这管事太监管得是宫中藏宝阁得钥匙,杨偷天那日潜入宫中偷了钥匙进了宝库,过了重重
机关,却只偷了一样东西。
「就算要对人下毒,也没必要来我千岁宫费尽心机偷我的毒药,而且,更古怪的是,
就在我准备出身去找杨偷天的时这人竟主动找上了门,给了我这样东西。」说着,江墨卿
从怀中摸出块烂糟糟地羊皮。季清翻开羊皮看,上面画着些弯弯曲曲地线条,还有些古怪
标示,他看不懂,推到赫连夏面前。
「这不会是祁门七图之一吧?」赫连夏问江墨卿道。
江墨卿点头,道:「他那日来时已奄奄一息,身中数剑,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杨偷天,
要我替他保管好这东西。」
「他来找你的事还有谁知道?」赫连夏警觉得看了眼窗外,外面一派静谧,月光轻柔
,凉风习习。
「很多人知道,很多,很多人。」江墨卿让许樱樱关上窗,「有人故意在江湖中放出
风声,就是要嫁祸到我头上,把祁门七图的事往我身上推。」
季清听得有些担忧,「你该不会是被人追杀吧?」
江墨卿抬手,「被人追杀事小,这祁门七图倒是个大问题,一来我不知那人是不是真
是杨偷天,二来这图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
赫连夏想得却不是这回事,他看着江墨卿的眼神瞬间犀利,冷冽如刀,「我与你非亲
非故,顶多算是有一面之缘,江宫主何必与我说这些。」
这番话徒生出距离感,江墨卿勾起嘴角,收好羊皮,手指在桌上弹弄了会儿,坦然对
他道:「因为交给我图的这人临死前让我来找你,他说,『赫连夏,去找赫连夏帮忙』。
」
季清睁大眼,许樱樱坐到床边发出低低地笑,那笑声不带丝毫美感,反倒阴森的让人
胆寒。江墨卿看赫连夏无言,又道:「我非常好奇你能帮上什麽忙,他需要你帮我什麽忙
?」
赫连夏刮弄着茶杯,忽地笑了,一脸云淡风轻,道:「不论他是想我帮你什麽忙,总
之现在我也要找祁门七图。」
许樱樱不再笑了,对江墨卿提议道:「既然所有人都以为千岁宫在找祁门七图,他也
要找祁门七图,不如就把它找来看看,到底是个什麽好玩东西。」
季清看着江墨卿,不解地问道:「我与这事可没什麽关系,你把我从白家揪出来干什
麽?」
江墨卿一板一眼道:「看不到你就心烦,抓你来让我舒心舒心不行吗?」
季清被他这歪理噎到说不出话,许樱樱哎哟一声,推了把江墨卿,「说这麽任性的话
,又不是三岁小孩。」
赫连夏寻思片刻,对江墨卿道:「既然一切都从丽泽山庄开始,我看我们还是得回那
里一趟。」
江墨卿拍了下桌子,算是同意。季清打了个哈欠,许樱樱拉扯着他上了自己的床,拍
着她手背,对他道:「要是乏了你先睡便是了。」
季清尴尬地抽出手,「我睡这里,那你要睡到哪里去?」
许樱樱道:「我自有办法,实在不行,随便找个屋和其他姐妹还有客人同床共眠也没
大碍。」
季清想了那大致光景,立时羞红了脸,想要起身,却被许樱樱按下,就连赫连夏也对
他道:「你先睡下便是,我们再商量会儿也得歇息了。」他这才躺上那香气四溢的雕花大
床,扯了条薄衾闭上眼没多时便睡着了。
9、第九章 ...
季清醒时,天才蒙蒙亮,他揉开眼,看到江墨卿端端正正坐在床边,扯着被子就往里
面挪了挪。江墨卿原是闭着眼,听到动静,耳朵一动,随即睁开眼。
「你不会在这坐了一晚上吧?」季清看他点头,揉着眉心便说,「怎麽都没声,一大
早要吓死人啊。」
江墨卿有理有据地辩道:「我哪里没声了,昨晚喊了你半天,你睡得死沉,关我什麽
事。」
季清被他说得直哼哼,江墨卿攥着他被角问他,「我问你,去了趟白家,赫连夏怎麽
突然要找祁门七图了?」
「你要想知道,自己问他去。」季清要赶江墨卿走,「你霸占这位子,我怎麽下床?
」
「我问他,他总给我绕圈子,你要知道些什麽赶紧告诉我。」江墨卿没肯动,反而还
逼近过去,掐了把季清的脸,「你说你,已是我千岁宫下门人,门主问你话,怎麽还闹脾
气?」
季清拿开他手,往墙边缩,转过脸,眼神飘到别处。江墨卿看他是有意隐瞒,语重心
长对他道:「实话和你说吧,现在虽是要和赫连夏同行,不过我信不过他。」
季清搓着脸蛋瞥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信得过谁?」
江墨卿挑眉微愠道:「你以为我和你说这些干什麽?」
季清顶了句,「你也不怕我去和他说,说你防着他,信不过他。」
江墨卿朗声笑了,眼角往上翘着,嘴边含着抹冷笑,对季清道:「谅你也没这个胆量
。」
季清真被他唬住,平常他偶尔顶撞江墨卿几句他倒也不会在意,要是他露出这样表情
,心里包准是在想什麽恶毒主意。季清乖乖闭嘴,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他可在江墨卿身上
吃过不少堑,也该长点智了。
「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江墨卿等他说话等得有些不耐烦,季清咬了咬嘴唇,
道:「反正他不是什麽坏人。」
江墨卿听了这话,不太舒爽,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季清自顾自洗了把脸,江墨卿走
到他声旁问他,「你知道赫连夏出身?」
季清道他是从蓬莱来中原寻人,江墨卿遂问他,「寻什麽人?」
季清撇撇嘴,不太情愿地回道:「找我大哥。」
「他与你大哥以前就认识?」
季清被他这盘问的架势惹恼了,摆摆手说不知道。江墨卿拉他到桌边坐下,对他道:
「赫连夏从蓬莱来是没错,不过你可知他父母是谁?」
季清托腮看他,「我可不像你,整天缠着人问东问西的。」
江墨卿作势要敲他脑袋,季清慌忙抱头,他手却停在半空中,好笑地看他,「就你这
胆子,还闯荡江湖呢,你大师傅三师傅是眼瞎了才会准许你下山。」
季清呸他,「别以为你武功比我高,我就怕了你了,再说我两个师傅不是,我照样和
你拚命。」
江墨卿看他气势汹汹地,笑得更张狂了,比出自己小指,在季清眼前晃了晃,道:「
你若真想与我拚命,我派出我小指和你决斗。」
季清自知武功本领和他差了一大截,被他这麽明说出来,又羞又恼,赌气似地抱着胳
膊瞪他。江墨卿原归正转,与他说起赫连夏身世,「他爹乃西域皇族,他娘是当时江湖第
一美人血红袍,每每现身都是一身红袍,又因杀人不见血,故此得名。两人情投意合,却
因皇族反对,遂私逃至蓬莱隐居。」
季清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反问他,「原来你早就知道他?」
江墨卿拿鄙夷眼神瞧他,道:「血天龙赫连夏,江湖中也只有你不知道他。」
季清咂舌,他原想过赫连夏定不是个无名小卒,却没料到是如此出身。两人对座无言
,江墨卿走去推开窗户,望着天边冉冉升起之红日,道:「罢了,管他是什麽来头,难不
成还能被他弄死,走吧,准备出发。」
说是出发,也就是许樱樱弄来辆马车将三人送到了渡口,听是要走水路,季清一下懵
了。江墨卿让他别担心,「你上了船我一掌拍晕你,不就没事了?」
季清呆在渡口磨蹭半天,最後一个跳上了船。艄公正值壮年,见他脸色煞白,安慰他
道:「别慌,这水啊不深。」
江墨卿接了下句,道:「也不浅。」
季清按着胸口没心思搭理他,赫连夏给他腾出个位子让他躺会儿,对他说道:「走水
路跟得人少,也就慢了一两天。」
江墨卿看他侧躺下来,捂着胸口愁眉苦脸地,遂道:「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季清露出个难看地笑,有气无力地回他,「你别又讲恶心人的故事。」
赫连夏有些好奇,问他恶心人的故事是什麽样的故事。江墨卿便对赫连夏掀他老底,
「你别看他胆子挺大,不过是在逞强,以前带他游湖他就瞎嚷嚷,我就说千岁宫里的故事
给他听,他立马就安静了。我们嘛,杀得人多,一到清明,那里最最热闹,去年我还见到
我娘带了我哥从阴间上来向我讨债,」他眼梢瞥到季清已经摀住了耳朵,对赫连夏道,「
你说,人都死了,还惦记着要当千岁宫的掌门,是不是贪心。」
赫连夏附和地笑,江墨卿和他换了个位置,坐到季清边上,挪开他手,拍了拍自己大
腿,「你躺上来舒服点。」
季清晃得有些迷糊,枕到他腿上,双手牢牢抓紧他衣服。江墨卿轻抚他头发,摇头叹
道:「真正是怕死。」
赫连夏笑着说,「是人都怕死。」
江墨卿眼珠一转,反问他,「你也怕死?」
「当然怕,」赫连夏一脸的理所当然,「人生苦短,许多美景还未见过,许多美酒还
未饮过。如此就死了,岂不遗憾。」
「我倒不这麽看,天下美景看多了也不过如此,酒香再浓,饮多了终是要醉。还不如
找一个知心人,天天望着他,纵是人生苦短,美景美酒皆未阅尽尝遍,此生也过得值当。
」
江墨卿一席话引来赫连夏唏嘘感叹,「没想到臭名昭着的千岁宫掌门倒是个性情中人
。」
江墨卿昂首笑道:「我是人,是人就有性情,自然是性情中人。」
赫连夏面含微笑,道:「都说千岁宫的江墨卿杀人如麻,是个大魔头,我倒有些不信
了。」
江墨卿立马拉下脸,对他道:「千万要信,别不信啊。打开门来做买卖,生意找上门
哪有不做得道理,他们说得都没错,我确实杀了很多人,手上全是血腥。我纵是个恶人,
如何生活才是好是完满,我也还清楚。」
赫连夏笑笑,没再说话,拍去衣衫上的褶皱,走去艄公边上看起了湖景。春风拂过,
水波轻漾,船只也随着左右摇摆,江墨卿握了握季清发凉的双手,柔声说道:「没事,没
事,纵是东海龙王来了,我将他扒皮抽筋,他也扰不了你。」
季清迷迷糊糊,他这句话倒听得真切,半眯着眼吐出两个字,「胡扯。」
江墨卿笑了笑,指尖掠过他的脸,看外面水天一色,风平浪静,对他道:「趁着安稳
多歇会儿,回头上了岸,不知有什麽在等着。」
季清浑浑噩噩醒来,觉着内衫被汗水湿透,抬手揉开眼。江墨卿见他睁眼,拿来牛皮
水袋递给他,「喝点水吧。」
季清看外头天色昏暗,灌了口水,抹着嘴角问江墨卿,「这是到哪里了?」
江墨卿便叫赫连夏,赫连夏俯身进了船舱,看季清醒了,对他笑笑,道:「过会儿就
到歇脚的地方,明日我们便改行陆路。」
季清一副谢天谢地的表情,松了口气,江墨卿捏了下他手心,笑他没出息。季清抽出
手,抬袖抹了把额头,看到手腕上系着条红绳,惊讶问道,「这哪里来的?」
江墨卿朝赫连夏努努嘴,「从你衣服里掉出来的,他给系上的。」
赫连夏颔首道:「我小时候住在岛上,也有许多小孩怕水,见不得海,家里人便会给
他们手腕上系上红绳。据说是能克制水鬼的东西。」
「又不是法力无边的混天绫,随随便便找来的绳子也就是骗骗小孩儿罢了。」江墨卿
抱着胳膊对季清笑,「你不会真信吧?」
季清摸了摸手腕,再普通不过的绳子,上回在花灯会上拾到的,却一直随身带着。这
绳子约是贴身久了,不知觉间沾染了人身上的温热,此时绑缚在手,全然不像什麽能吓退
水鬼的宝物,暗中涌动着丝丝的暖,倒是能化减水光粼粼泛起的无边凉意。
江墨卿走到船舱外,立在船头眺望远岸。赫连夏对盯着手腕上红线出神的季清道:「
方才你总说梦话,又听不清楚,呜呜嗯嗯地,该不会是发什麽噩梦了吧?」
季清脑肿混沌,摇着头说,「没啊,要是发了噩梦,现下我也想不起了。」
赫连夏对他笑笑,「要是觉着绑在手上不舒服,取下便是,他说得对,不过是骗小孩
儿得故事罢了。」
季清挪到船舱边,藉着月光抬高手,转着手腕道:「我挺喜欢,感觉有股力量从丹田
涌上来。」
赫连夏闻言笑得更厉害了,季清回头朝他嘿嘿笑,那血红色得绳线在月光下红得妖异
,如同绽裂的伤痕。江墨卿探头进来,对赫连夏使个眼色,「快到了。」
季清勉强朝外看了眼,河道渐窄,两旁树丛聚拢,就在那密林深处,有星点火光越来
越亮。
10、第十章 ...
小船驶入繁枝交错的林中,季清听到树枝划过船顶的声音,待他探头出去看时,交错
的枝叶已被甩到他们身後,眼前豁然开朗,已然进入了一片新天地。
藉着岸边灯火,季清勉强看到河岸两旁有三三两两的茅草屋子。屋外有人,手执米白
色的灯笼,灯火照亮他们的眼神,他们正定定看着这在深夜中缓缓驶来的小船。季清没敢
走出船舱,提高了声音问江墨卿,「这里是哪里?」
江墨卿走进来,坐到他身侧,对他道:「人有活人死人之分,村子也自然有生死之别
,这里的村子就是死的。」
季清没弄明白,又低吟了遍,「死的?」
江墨卿笑着拍他手背,「死掉的村子没人想靠近,正适合我们歇脚。」
季清摸着脖子,咽了口口水,「死掉的村子?里面的人都是死人?」
江墨卿挂起抹冷笑,道:「你以为呢?」
赫连夏看季清被他唬住,笑道:「人当然都是活的,只不过是心死了,不问世事罢了
。」
季清闻言,等着江墨卿,埋怨道:「就知道你说不出什麽好话,诚心吓唬人是不是?
」
江墨卿这会儿绷不住了,哈哈笑着说道:「你这胆子也真够小的,这些神神怪怪的,
说什麽你都信。」
季清被他气鼓了脸,对着他「你……」了半天却又不敢发脾气,索性别过脸不去看他
。江墨卿还闹他,「你要真想去全是死人的村子,下回我带你去一个,不远,就在去丽泽
山庄的路上。」
赫连夏看艄公已停好船,起身去拉季清,「该下船了。」
季清晃悠悠站起来,江墨卿从怀里掏了些碎银递给艄公,季清眼尖,看到那碎银上沾
了些细碎的红,不由问道,「这银钱上是沾了血吗?」
江墨卿轻点船头,轻松跃上岸,拂袖笑道:「我的银钱哪有不沾血的,都是杀人赚来
的钱。」
季清看艄公调转船头渐渐行远,对江墨卿道:「那上面的不是血吧…………」
江墨卿抓着他胳膊带他走下码头,却听两人身後忽地传来「噗通」一声,季清循声望
去,黑漆漆的江面上唯有一叶扁舟兀自摇摆,船身下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艄公已是
不见踪影。
「江墨卿,你该不会是在上面下了毒吧?」季清凝眉问江墨卿,「他与我们无冤无仇
的……」
江墨卿没回他,默认似地点了点头,季清又低声嘟囔了句,「杀人成性。」
这话被赫连夏听了去,与他道:「怪不得他,这村里的规矩,不放任何一个外人出去
。」
季清听他为江墨卿辩驳,不知怎地,火气涌上,恼道:「那我们不也是外人,不也出
不去?」
江墨卿抓着他胳膊的手上微微用力,他看有两名男子朝他们行来,低声对季清道:「
别闹。」
那两名由远及近的男子各提一盏方形灯笼,面容肃穆,见到三人,也不说话,只微微
颔首,示意三人随他们走。天上一轮弯月,光彩暗淡,唯有这两人手中的灯笼能稍稍照亮
众人脚下的路。季清被江墨卿拉在身旁,不时听到野兽嚎叫声,恍惚间似有什麽双眼放光
的野兽从几人身侧一晃而过。他打了个哆嗦,心道:「哪里是去什麽村子,分明是跟在黑
白无常身後走去阴曹地府啊。」
这一对黑白无常引着三人穿过一片幽暗的小树林,终在个茅草屋前停下。这简陋民居
前站着个死气沉沉的老妪,她身後跟着两个绑双团髻的孩儿,这俩小童面貌无异,手提兔
儿造型的灯笼,歪着脑袋看着他们。
领路的两人上前与老妪耳语一番便吹灭了灯笼,并肩朝着茅草屋後那大片大片的黑中
行去。季清被两个小童看得发怵,才想和江墨卿说些什麽,却看他毕恭毕敬地朝老妪行了
个礼。
在千岁宫里,江墨卿地位自不必说,平素在江湖中,他也总仗着自己身高强武艺和骇
人出身在江湖里横行霸道,气焰嚣张。眼下在这老妪面前却是这番有礼,着实让季清吃了
一惊。他抬眼看老妪冲着江墨卿微微颔首,「你们随我进来。」
老妪的声音却非苍老沙哑,反倒是清丽脆亮之音。三人跟着她进了屋,季清走在最末
,回身看那两名小童冲他嘻嘻笑,手中亮眼的兔儿灯在空中一摇一晃,老妪吩咐二人守在
屋外,切勿乱跑。二人笑着答应,顺手给他们关上了门。
屋中起先无光,老妪燃起火折子,火苗凑到桌上烛台中那半截红烛上,燃了好一会儿
,蜡烛才算是被点亮。
老妪指着四方台面对三人道:「坐。」
三人分座一面,老妪坐到那空出的朝南位上,瞥了眼赫连夏问江墨卿道:「这就是赫
连夏?」
赫连夏拱手道:「正是在下。」
老妪听他回话却不高兴了,脸上皱纹挤成一堆,微愠道:「没有问你。」
赫连夏也没生气,笑了笑,乖乖闭嘴,由着江墨卿道:「就是他,你看和他爹长得像
吗?」
「像个屁,和那婆娘倒像,男人生得太好看有屁用。」老妪言辞不善,赫连夏依旧微
笑,面不带怒。那老妪眼珠一转,见了季清,又问江墨卿道:「这孩儿你哪里找来的?」
「路上捡来的,不太知趣,不过还挺讨人喜欢。」
听江墨卿如是说,老妪起身行到季清身後,伸手掐了掐他胳膊,季清想要挣开,却被
她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老妪又去捏他脸蛋,屠夫看猪似地左打打右拍拍,评道:「挺好
,就是练的功夫太杂,崑仑的心法,华山的剑,要是能专心练他们崑仑的剑法倒也是个人
才,不过崑仑山上现在还有会崑仑剑法的人吗?华山这套路太老太旧,没什麽意思。」
季清可没赫连夏那麽好脾气,被这麽品头论足了一番,不舒爽地皱起眉,嘀咕了句,
「与你何干。」
这话被老妪听到,耳朵一动,面上终於露出些别样的表情,抬起按着季清肩膀的手,
双手背到身後,斜睨他道:「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去崑仑都学了些什麽?」
江墨卿笑道:「婆婆你莫要动怒,他才下山,没见过世面,脸皮薄经不得说。」
老妪哼笑一声,回道:「去了你千岁宫半年脾气还不收敛,你可太宠他了。」
季清闷声不语,一脸不悦,赫连夏适时开口,道:「施婆婆大人有大量,和个小孩计
较什麽,我们此番前来为的是祁门七图,武功心法这档子事日後再议也不迟。」
老妪看他不顺眼似地发出不屑地冷笑,对他道:「看来你爹娘还和你提起过我?说说
他们都说我什麽了?」
赫连夏笑道:「施婆婆名满江湖,不需我爹娘与我提,也有不少江湖好友常与我说起
。」
老妪挥了挥手,「罢,罢,罢,你娘那毒嘴婆娘提起我也说不出什麽好话,你们要找
祁门七图我告诉你们去哪里找就是。」
赫连夏提前与她道谢,老妪回位坐下,说道:「当年祁门七图分给当时武林中名望最
盛的七个人家,江南白家,华山,南宫家,青龙堂,百事门,陇西韩家还有大漠孤鹰堡。
这期间武林纷争,许多门派皆是消亡,据我所知,白家那张被家中女眷带入宫中保存起来
,杨偷天偷出来的想必是这张了。华山嘛,那帮老东西自诩名门正派,自是将这玩意藏得
好好的。南宫家与青龙堂早已不在,他们手上的祁门七图也是下落不明,丽泽山庄尹老狐
狸手上的极有可能是这两张之一。百事门虽是个门派,却是个一人门派,掌门道通通死时
将手上这张祁门七图带进了坟墓里,至於他墓地所在,也是无人知晓。大漠孤鹰堡那张早
就落入了西域皇族手中。」
老妪说到此处停下,望着赫连夏道:「你爹没和你提过这事?」
赫连夏摇头,老妪接着对江墨卿道:「你那张拿来给我看看。」
江墨卿拿出那张羊皮地图递给老妪,老妪凑在烛下,眯着眼又摸又看地,半晌才道:
「是真的。」
季清嘟囔了句,「难道你见过祁门七图,怎麽这麽快就能分辨真假?」
老妪起身,屈起手指敲他额头,「我分出去的地图我会不知道真假?」
季清揉着额头,撇嘴不说话了。老妪笑道:「还不快叫声前辈来听听,崑仑的小毛孩
儿。」
季清磨磨蹭蹭喊了声前辈,脸上却还是不服气的模样,老妪便对江墨卿道:「还真挺
好玩。」
江墨卿哈哈笑,说道:「你看他这样,这会儿包不准在心里嘀咕您什麽呢。」
老妪将羊皮地图还与江墨卿道:「你们在这睡下,明日一早从地道出去便是。」
江墨卿这时想起什麽似地,又问道:「婆婆,你说,这世上除了杨偷天还有谁能潜进
我千岁宫偷我染血朱砂,之後又还至原位?」
老妪想了会儿,道:「我还真想不出来现今江湖谁还有这本事。」
「杨偷天可有什麽同夥之类的人物?」
老妪沉声道:「听说最近他和个人物走得很近,不过这人你们一定不想惹,疯狗一只
。」
她这一说,赫连夏和江墨卿皆露出了然神色,又只剩季清一人不明所以,抓着头发闷
闷问道,「到底是谁啊?」
「时辰不早了,婆婆您先歇息吧。」江墨卿起身将老妪送到门外,两名嘻嘻笑着的小
童见了她,扯着她衣角咿咿呀呀像是在说着什麽。
「切记明早一定得离开。」老妪转身对江墨卿道,「要是过了正午还没走,我都保不
了你们。」
江墨卿道句「明白」,阖上屋门,指着屋子一角的草堆,对季清道:「今晚就在这里
将就一宿了。」
季清扒在窗边看老妪走远了,忍不住问江墨卿道:「这老婆婆到底是什麽人物?」
江墨卿把他拉开,吹灭蜡烛,轻声道:「活死人村的村长。」
季清认真道:「我说正经的。」
赫连夏在旁帮腔道:「他说得没错,活死人施婆婆,没人知道她年纪有多大,武功多
高,她在江湖中出现时已是老妪模样。五十年前淡出江湖,传闻她早已过世。」
江墨卿接道:「婆婆在这建了个村子,村里住得都是不想回到江湖的江湖中人,或是
欠下了人命债,或是欠下了人情债,他们都是已死之人。」
季清更觉好奇,问江墨卿道:「那你怎麽识得她?」
江墨卿一屁股坐到乾草上,仰面躺下,说道:「不少人打探这村子的事,我帮她杀人
,帮她将这村子保护起来。江湖上再没人敢议论它,所有人都忽略它的存在。」
季清望着窗外冷冷清清的河景,道:「原以为是进了个桃花源,没想到是个活死人村
。」
江墨卿脱下外袍,披在他身上,对他道:「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赫连夏瞥见季清失落眼神,对他道:「你若想看世外桃源,事成之後带你去蓬莱,可
好?」
季清点头应下,江墨卿翻身到他身旁,对他道:「你要看桃花源,我去千岁宫种下片
桃花林不就成了。」
赫连夏笑道:「这倒也是个法子。」
季清说他这法子可行不通,「你从现在开始种,要到什麽时候才能成片林,才能见到
落英缤纷之景?」
「那就等啊,有朝一日终能开出片花海。」
季清默然,睡意袭来,片刻即入眠。那晚他发梦,梦到粉桃遍开,天地间浓浅夹杂,
美不胜收。但见一红衫男子立在花林之中,繁花模糊了他的脸,却看他朝自己伸出手来,
那手腕上爬满赤色花纹,宛如从他皮肤中生出,盘转交错延伸至他指尖,赤得如同滴血一
般,比这满目的桃花还要艳丽。
11、第十一章 ...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昨晚那老妪就敲响了草屋的门,三人醒转,老妪却没立即带
三人出门,而是给三人脑袋上都套了个黑布袋子。老妪牵着江墨卿,随她来的两名孩儿分
别拉着季清和赫连夏的手,也不知行了多久,季清有些摸不准方向了,头上的黑布袋子才
被取下。
他眼前赫然是片阴森墓地,他揉着眼试图去看来时的路,身後却起了大片大片的雾,
就连近在眼前的赫连夏也如同坠入云端,转瞬便会被四处弥漫的白雾吞没似地。
季清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赫连夏扬眉瞧他,问道:「怎麽了?」
「没……没什麽。」季请缩回手,走到他身侧,看那老妪正转动一块无名石碑,他四
下扫视一番,所见之处矗立的石碑皆是无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根本无从辨识。
石碑应声转动,三人面前隆起的土丘渐渐移开,露出一小段石阶。江墨卿见了,对老
妪惋惜道:「这回我们走了,以後可得有段时日见不到了。」
老妪推他下去,板着脸孔说道:「少和我来这套有的没的,我们啊,最好不见,要是
见到,准没好事。」
江墨卿朗声笑了,他已然行入地下,笑声激荡起阵阵回声,让人不寒而栗。赫连夏看
季清愣住,拉他到自己身前,「你先下去,我走最末。」
季清看下面挺黑,问赫连夏身上可带火折子。赫连夏没回答他,跟在他身後,行至地
下。季清仰起脖子,看着头顶上方那小一片亮光渐渐消失,再照不亮前方的路。
「傻站在这儿干吗,还不快跟上?」
江墨卿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听着却没什麽实感,虚得很,像是回声。季清揉着眼睛
,试图看穿这浓厚的暗中到底隐藏着什麽样的路。
「火折子没带,不过你看这个行不行?」
赫连夏话中带笑,密道中随即亮起火光,季清眼前一亮,随即看到赫连夏手中燃着团
火苗,他却一点儿都没烫着,面含微笑。季清好奇凑近过去,原来那火是从他手中颗石头
中冒出,离得远些便看不到那石头,只道他手中生火,变戏法似地好不奇妙。
「这什麽东西?」
密道宽阔,季清和他并肩走在其中,虽是小团火苗,光亮却不弱,映在墙壁上,投出
两人混成一片的影。
「这是我爹给我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叫什麽,在手心里来回搓弄便回生火,握在手中
却不烫手。」赫连夏说着,就将这物事递到季清面前,「你要不要试试?」
季清眨着眼,小心翼翼接到手心里,那火苗倏地一抖,暗下不少,却也没熄灭,勉强
能照出二人脚下的路。
「看来它不喜欢我,还闹脾气。」季清咧嘴笑,将这冰凉石头还予赫连夏。
两人转过一个弯角,看到江墨卿立在阴影处负手抱怨道:「怎麽走得这麽慢,等你们
好久了。」
季清看着他回道:「我们又不像你,眼睛和猫似地,一到暗处就发光。」
江墨卿没声响,转身继续朝前走,赫连夏看了眼季清,轻声问他道:「听说你在千岁
宫住了些日子,那里如何?」
季清瞥了眼江墨卿,他像没听见似地,自顾自朝前走,他道:「没意思,不好玩。」
赫连夏笑了,「旁人在千岁宫待了那麽久,没丢性命已是万幸,你倒好,还有心思去
想好不好玩,有没有意思。」
江墨卿终是没忍住,回身看着赫连夏道:「他连江湖是什麽都不知道就下了山,要没
先去我千岁宫住上半年,恐怕早已经被什麽豺狼虎豹吞吃入腹。」
季清脸上不满,又不敢当面顶撞他,只得小声嘀咕,「你不就是头狼。」
江墨卿耳朵尖,听到他这话,退到他面前对他道:「你拿我和头畜生比,它是武功和
我一样高还是长得和我一样风流倜傥?」
季清闷声回道:「都会杀人。」
江墨卿噗嗤笑出来,还点头称是,「说得对,杀人於我和他都是天性。」
赫连夏抿然,道:「江湖中能如此磊落说出这番话的,除了江宫主,再无第二人。」
江墨卿哼笑一声,抬脚向前,行得潇洒,「我杀人为钱,正大光明,不像有些人杀个
人还要寻番歪理,号称正义。」
季清闻言笑了,说是想起他疯师傅的话,江墨卿转身看他,「你那疯师傅说过些什麽
?」
「他说,正邪都是狗屁。」
这话引得赫连夏和江墨卿笑出声,江墨卿还道:「改天上崑仑去见见你疯师傅,我看
他没疯,清醒得很。」
不知觉间,三人眼前出现光亮,伴随潺潺水声。赫连夏收起石头,看向这密道出口。
季清走上前几步,心中惊奇,道:「原本走得是地下,怎麽这会儿成了在山上?」
这密道外头青山连绵,绿意丛丛,他倾身看了看,三人所处原是个山壁上的洞穴,离
地颇高。底下是条清流,一路蜿蜒向北,他见着河水,脸色一白,瞬时倒退回来。
「沿着这河再行两日就能到洛城了。」江墨卿朝北面遥遥一指,季清问他,「这要怎
麽下去?」
江墨卿勾起嘴角,对他道:「我有腾云驾雾的本事,你信不信?」
季清哪里肯信他,看着赫连夏,问他可有法子。赫连夏才想说话,却看江墨卿拽着季
清衣领,与他纵身朝下一跃。听得山野间惊呼连连,赫连夏苦笑自语道:「哪里有人能腾
云驾雾,也就这一个法子了。」
季清当晚便发热,闭着眼睛直骂江墨卿不是东西,明知他怕水怕得要命,连个醒都没
提就抓着他一头扎进了水里。
赫连夏和江墨卿凑在火堆旁烘衣服,两人披着已经乾透了的外袍,合计着要去山林里
猎点野味来吃。商量半晌终於决定派江墨卿出马,江墨卿把季清往火堆边挪了挪,摸了摸
他额头,给他裹紧了已经烘乾的衣服,关照赫连夏道:「好好看着他,一会儿他骂够了就
喂他点水喝,我去去就回。」
江墨卿离开许久,赫连夏听季清还在胡言乱语,笑道:「哪有这麽多力气骂人。」
季清睡得迷糊,哪里听得到他说话,自顾自越骂越来劲,从千岁宫的厨子骂到花匠,
什麽厨子把他捡来的狗杀了,煮了一大锅狗肉煲骗他吃了个精光,花匠闷死了一只外头飞
进来的喜鹊,还拿他养的蚯蚓去喂鱼云云,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亏他还记那麽清楚。赫
连夏看他半个脑袋都埋进了衣服里,说话声还挺大,伸手按上他额头,热度并未消减,烫
得灼人。他顺手轻拍了拍他,道:「好好睡会儿,再睁眼就全好了。」
季清睡得不舒坦似地哼哼两声,皱着眉翻了个身,原先披盖在身上的衣衫滑落,露出
一小片後背,黑发之下那血红色烙印隐约可见。赫连夏早先便瞧见过他这烙印,并不觉得
新鲜。他伸手拉着侧滑到旁的衣衫想帮季清捂严实些,却看橙红火光映照在他身,与这烙
印的点点血红相得益彰,妖冶异常。他轻轻拨开季清颈间墨色发丝,眼神落在他右肩那圆
形烙印上。怒放的牡丹花下是个娟秀的「墨」字,花枝上才能见到细细小小的「千岁宫」
三字。这奴隶似地象徵霸道的占据了季清右侧肩胛骨的大半,字与花全是鲜红,浓艳精致
。那花下彷佛还有什麽其他纹路,此时光线昏暗,赫连夏俯身凑近了却也看不清楚。
「你干什麽?」
赫连夏正看得出神,听江墨卿得声音不期而至,他回身看,只见江墨卿手里拎着两只
野兔冷着脸站在他面前。火光拉长他的影,与远处的暗相接,从那暗中传来野兽的鸣喊,
将林中的夜衬托的愈发危险。
「衣服掉下来了,帮他盖上。」赫连夏对江墨卿笑道,「千岁宫的烙印还真特别。」
江墨卿把两只兔子递到他面前,冷声道:「逮是我去逮了,杀总该轮到你了吧?」
赫连夏接过兔子,在地上捡了颗尖利的石子利索地划开兔子胸膛,掏出五官扔进火里
。江墨卿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走到季清身边坐下,对赫连夏道:「我哪有功夫给每个人身上
都弄上我名字。」
赫连夏收拾完兔子,找来两根树枝将兔子架在火上烤,问他道:「他一下山便认识了
你?」
江墨卿终是展露笑颜,这笑里带着些讥诮,不带丝毫友善,他道:「没想到赫连公子
也爱瞎打听。」
赫连夏笑着答是,「江湖中人嘛,都爱听墙角。」
江墨卿卷了季清一缕头发来玩,道:「都说崑仑的雪最白最净,现在看来,果然没错
。」
赫连夏仰脸望月,这圆盘低低,挂在树梢摇摇欲坠,风一吹便要落入凡间似地。
「赫连夏,我问你,你找祁门七图是要干什麽?」江墨卿往火里加了几根树枝,火堆
辟啪作响,火星四溅。
赫连夏也是回答得大方,「为表诚心。」
「为谁?」
「心仪之人。」
「就算死了也值得?」
赫连夏摇头,正色道:「可不能死,我还没与他策马凡尘,逍遥一世怎麽能死?」
江墨卿笑了,「有趣,此番要是寻到祁门七图你就拿去,俗话说得好,千金难买佳人
笑,这破烂玩意儿反正我也不稀罕。」
赫连夏提前谢过他,说,到底还是千岁宫财大气粗,江墨卿自得一笑,道:「我这血
汗钱,他们现在都嫌臭,待我死後也留张藏宝图下来,看他们还不争个你死我活。」
赫连夏称这是个好主意,提议江墨卿到时造一个地宫,弄些千奇百怪的机关,到最後
留个金玉匣子给他们,里面塞张纸条,就写:宝藏今日不在,明日请早。
两人说得兴起时,季清被兔肉香味熏醒了,睁开眼伸手指着火上那两只黑乎乎的东西
问江墨卿是什麽。
「兔子,刚逮的。」
季清听了立马把手缩了回去,「就不能猎点正常点的东西麽……」
江墨卿扯了块兔肉下来,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嚼着,对季清道:「矫情,这兔子活到今
时今日能有幸被我吃了那是它的福分。」
季清辩不过他,就一动不动盯着他,江墨卿被他盯得没法子了,甩着衣袖,不耐烦道
:「荒郊野外哪里去找吃的,你要明天能好,一早就找牛肉面给你吃。」
赫连夏在旁道:「那现在岂不是饿着了,鱼肉你吃不吃?」
季清点头如捣蒜,赫连夏笑了笑,起身离开,见他走远,江墨卿掐了把季清的胳膊,
「你这人真是麻烦,大晚上的还麻烦人给你捉鱼去。」
季清撇开他手,说他缺德,杀人还不够还杀兔子。江墨卿靠过去,一手抓着他头发,
埋到他颈间,戏谑道:「我要积德干什麽,又不要去见佛祖。」
季清挣不开他,怯怯喊他别再靠近。江墨卿吸了吸鼻子,说是嗅到香气,季清脸一红
,又听他道:「还挺烫手。」江墨卿亲了口他颈子,热乎乎的气息扑在他耳边,细痒难耐
。季清歪过脑袋,说是晕得厉害,江墨卿也不闹他了,坐直了吃起兔肉。赫连夏回来时见
他满面欢喜,还一把抢了他手上的鱼,哼着小曲烤的高兴。季清半睁着眼,伸手摸了摸脖
子,抓着身上衣物,慢慢转过身。
之後这一路上都没再生事端,许是连日赶路未曾修养好,季清看了大夫服了药还是没
见好转。一进洛城,三人熟门熟路住进了醉梦居,江墨卿又给他找来大夫看病,抓了药材
煎了药汤看他喝下,见他睡着才和赫连夏赶去丽泽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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