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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爆页。   第十章      教授那年没有参与新进教师的选拔试讲,系上的传统已经改成应聘候选者集中报告, 而後演讲厅里的教师成员和研究生都有投票权,最後依据这样的结果,决定人选。   范颂铭刚好这年卸下理学院院长的职务,错过了应聘的公文处理。   但是,系上的网站,早就放上了公告。        系务会议那天早上,萧蔺特地早起,刮完胡子,换上自己很喜欢的一件条纹衬衫。他 印象中男教师多半穿衬衫。   停下了崭新的机车,在要到达会议室的路旁,萧蔺停下了脚步。   草绿色的轿车,几个数字组合起来的号码。   现在离与会时间明明还有五分钟。   萧蔺加快脚步,穿过那因为历史悠久而维持古貌的回廊,一旁的玻璃温室还是记忆中 那样在晨露中雾蒙蒙一片。打开会议室的纱门,跨进去的时候,萧蔺顿了一下。   「……教授,早。」萧蔺这麽说。   这样子的对话,让萧蔺想起很多年前的早晨,那两年,还是硕士班研究生的日子。   范颂铭扬扬眉,手中是那个一成不变的保温钢杯,眼光晃过对方紮进裤里的衬衫下摆 ,「早安,萧老师。」   面对着站在自己面前,却迟迟没有坐下的人,范颂铭提醒道:「萧老师,找个位子, 都可以坐。准时的人就先选……」他浅浅一笑,「……看来准时的也只有我们两个。」   萧蔺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无法决定。   这时候有位女老师进来了,正是当年为萧蔺口试的校内评审,「唉呀,范老师果然名 师出高徒,学生和自己一样准时。」   萧蔺微窘的,「蔡老师,你也是当年为我硕士论文签名的人啊。」   蔡老师转过身,向着范颂铭:「范老师,谢谢你也让我当了名师。」   范颂铭即答:「蔡老师,系上老师都是响叮当的人物,萧老师也是整个系,这麽多用 心的老师培育出来的……看看,我们除了那几张纸以外,终於有点贡献了。」   谈笑间,萧蔺自然而然的坐了下来,接下来陆续几位老师又到场,系主任简单的介绍 了新人——当然对於在场的大部分的老师而言并不陌生,而後宣布了本学期的新规定,有 关教职员的最低授课时数和学期扣考的标准等等,而後是系上的教学评监日,最後是重点 科目的课纲方向。   两三个小时过去,萧蔺出了门,接续了未完的话题,跟着蔡老师边走边聊,顺便踱步 到自己的实验室去。   门牌这麽写着,「Lin-Hsiao, Ph.D.」,下面则是中文,「萧蔺助理教授」(注1) 。   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成为这间实验室的主持人。萧蔺拿着系办公室刚刚才给自己的 钥匙,开了锁。   退休老师留下来的简单仪器有几台,陈放在黑色成列的实验桌面上,是那麽……熟悉 。   打开抽屉,有些没用完的耗材还都能够使用。想了会儿配置,萧蔺走向更里面的办公 室。   书桌、座椅、电话机、几个书架,而後是一片空旷。就算是口渴了,也没有杯子可装 水喝,虽然他知道几步之遥就有饮水机,若是想去便利超商该怎麽使用最短路线骑车过去 都还没忘记。   过去的他,就在这间实验室的对面,完成过人生第一本烫金的论文。   萧蔺揉揉眼睛,拎起钥匙,走到实验室外,正上锁时,对面的门开了。      「萧老师。」刚好打开门口的学生看见新老师,想起好像要自我介绍,「我是范老师 的研究生。」   学生向自己点头示意,萧蔺还真有点不习惯,「……硕士生?」   女学生点点头,「博士班学姐也在。」接着她指指里面。   这时皮鞋声有些急促的响起来,「是萧老师?」范颂铭出现在萧蔺眼前。   「……刚刚书商来过,说敲实验室门,似乎没有人在。」范颂铭递过两三本原文书, 「帮你留了几本普通生物学,你可以考虑一下用哪本教学。」   萧蔺接过书,却是叹了口气,「……我刚刚在办公室里坐了会,可能是没把门打开, 所以才让人误以为没人在里面。」   研究生除了帮老板烧钱和训练心血管强度之外,还具有看门的作用,自己以前怎麽没 领悟到呢?萧蔺在内心笔记。   看着手里几本厚而沉重的原文书,这个时候萧蔺却笑了,在范颂铭眼里看起来,反常 的有点倦意。   范颂铭开口问道:「……怎麽过来的?」   萧蔺合起书本,「……骑车来的。」   范颂铭转向研究生,口吻在萧蔺耳里听起来,跟当年一模一样,「……嗯,老师要出 去吃饭,你们也是,该吃饭的时间就去吃。」   等到研究生个个点头如捣蒜,范颂铭拍了萧蔺的肩膀,「萧老师,边走边讲?」   萧蔺很自然的跟范颂铭一起走到科学大楼的大门出口去。   「一起吃饭?」萧蔺这麽提议。   范颂铭停在自己的汽车旁,「便当已经打过电话订了,学生餐厅里那间『合计便当』 ,你应该不陌生。两个清蒸鳕鱼,你骑机车好停车,就麻烦你了。」   范颂铭打开车门,「就你家见了。」   「……什……我家在……」   「不就在我校内宿舍的对面吗?」范颂铭坐在驾驶座上的时候这麽说着,脸上带几分 笑。      @      范颂铭随着提着便当的萧蔺到达门前,萧蔺快速的掏了钥匙,让看起来等了一会儿的 范颂铭进去。   「请进,还是有点乱……你先坐吧。」萧蔺把椅子上的东西挪到地板,又把桌上几只 茶杯推拢,空出了地方。   范颂铭把带过来的咖啡茶壶套组拿出来,还附赠未开封的原料。这个时候萧蔺极其自 然的把衬衫下摆给拉了出来,随即伸手接过看了看。   「啊,这是……真的要给我吗?」   范颂铭的眼光停留在萧蔺的腰部……他现在觉得老师们紮衣服的古板作风是对的,不 然像这样,岂不是很容易就能伸手……看到萧蔺转头过来,他马上回答:「我其实极少喝 咖啡,放在我那儿没有用处……你应该会用得上。」   范颂铭在萧蔺再次检视手上的茶杯具组时,把两个人的便当都打开,「……你今天一 直想偷打呵欠吧,系务会议的时候。」   萧蔺尴尬了一下,「其实……回来快满一周,虽然整理环境有劳动,但是总是睡不好 ……」   「反正这几日不过是注册,你真正有课是下礼拜,先好好休息个几天,提早下班也无 妨。先吃吧。」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几乎没有聊天,这让萧蔺想到从前类似的情景。到後来,更是几乎 没有一起吃饭了。   而现在,一起吃着买来的外食,萧蔺心里微微的漾起不安。   吃了便当,萧蔺在收拾的时候,用笑容当了开场:「你既然知道……我住在这里,又 怎麽……怎麽……」   自己的心意自己明白,但是一年的无消无息,却不知从何问起,又该用什麽样的立场 去询问?   ……当年萧蔺离开前常常问自己,自己与教授的关系到底是什麽?相互照顾,亲吻与 欲望交流,这样算得上……是在交往吗?   那个尘封许多年的问题,萧蔺忽然间没有了确定的答案。   看着那眉间隐约露出寂寞,范颂铭站到萧蔺身後,「……我以为你会需要一点私人时 间。」   「嗯。」萧蔺在思绪中随便的想了个台阶下,只是整理着手边的垃圾,「……我这里 的确还是很乱,许多要用的东西却都还在箱子里。」   一向平稳的男中音忽然低沉,「不是这样。」   范颂铭扳过那个人的肩头,「小蔺,看我。」   萧蔺在惊讶里,注视着范颂铭,熟悉的称谓脱口而出:「……教授?」   「萧老师,你一定得这麽叫吗?还是说,你想要我叫你萧助理教授?」   「……」萧蔺还在熟悉这个太长的称谓。   年长的人在对方的注意里,难得的有一丝强硬,「小蔺,叫我颂铭。」   萧蔺哽了半天,「……范老师。」   一旦真的用了那个称呼,萧蔺害怕,有一天,自己真的会没有办法承受失去。   「……」范颂铭看着神情似乎有点痛苦的萧蔺,叹了气,转身想离开,却在那瞬间听 到萧蔺有点急促,破碎着从嘴里慌张挤出来的声音:「……颂铭!不要……」   那个「走」字,淹没在范颂铭的吻里。   范颂铭单手托住萧蔺的下颚,紧揽对方的腰,俯首就是不顾一切的亲吻。   萧蔺记忆中,范颂铭从没有这样吻过自己。   浅吻、热吻、舌吻、安抚的、轻柔的、情欲的,哪一种都不陌生。但没有一种像是现 在一样怒气勃勃,就算是当年那个年会里的激情,把自己压在墙上的拥吻,也未曾带有过 侵略的气息。   突然中断的亲吻,让萧蔺停下思绪。   「……应该让你去睡觉的。」   萧蔺抬头看着范颂铭,而那个人现在脸上又只剩下了温柔,「……去睡吧,小蔺。我 晚上再来叫你吃饭。」      @      萧蔺是在一阵奇痒无比的感觉中醒来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只肚胀而满足不已的蚊子 停在枕头旁,用力一掐,溅得指头上都是血。   始作俑者是死了,但是萧蔺对於牠怎麽停在背上,竟然能巧妙的选择在自己抓不到的 地方下针感到非常好奇,而且火大。   他试过各种方法,扭腰,左侧不行换右边,故意把手弯成奇怪的姿势,但全都搔不到 痒处,宣告战败。   这时候萧蔺听见大门打开而後锁上的声响,窸窸窣窣的像是放下塑胶袋,而後范颂铭 过来看见的就是在扭动中拼命伸爪,露出大半背部的萧蔺。   「……很痒?」范颂铭过去,拉高萧蔺背部的衣服,看见红肿的包,随即取过刚刚路 过时在杂物堆里看见的软膏,在患处上面推抹起来。   「……可以……用力点吗?」萧蔺抱住立在床前的两只裤管,「很痒……」   范颂铭用指腹按摩,「……这样呢?」   见到那张脸表情还是不自然,年长的人於是又用指甲刮了几下,萧蔺终於露出了一丝 舒坦。   「嗯……」小小的一声满足,却是牵起更多的逾越。   范颂铭顺着痒处又推抹几回,趁着热度未消,从背部挪到肩膀,而後缓缓的滑到腰际 。   萧蔺明显一抖的身体,让范颂铭体会到自己过於暗示性的举动,顺手把衣服盖好,俯 过身去,在萧蔺的颊边一吻,「吃饭吧,冷了会不好吃的。」   萧蔺也很乾脆的收起心猿意马,享受起范颂铭的外送服务。   而当天晚上吃过饭,萧蔺发觉教授似乎有意停留,还在屋里看起了电视,他便先继续 打理屋内,拆箱扫除,没一会儿就出了满身的汗。   萧蔺向着小客厅里的人,「……我先去洗澡了。」   而後,他听见一句慢吞吞的回应,「我等你洗完。」   这一句话里,可能的涵义太多,萧蔺不知道怎麽接口,只能加快动作。      @      後来范颂铭非常自然的也在萧蔺家洗了澡,而私人用品和换洗衣物不用说,是去过对 面自己宿舍拿过来的。   范颂铭出了浴室,暗下来的灯光显示萧蔺已经预备要就寝了,他趿着拖鞋到床边,掀 开棉被躺下去的时候,又看见萧蔺在抓痒。   这次范颂铭隔着衣服,抓上记忆中背上那个位置,「……还是痒?」   萧蔺背对范颂铭,声音听得出来有点难为情,「……嗯,台湾蚊子好像特别厉害。」   范颂铭翻身,拿起矮柜上的药,「既然如此,还是擦擦吧。」   指尖在背上描绘着、按压着、摩娑着……   这次范颂铭抚上萧蔺腰际的时候,得到的是他紧绷起来,微微向後的仰躺,凑近自己 唇边的地方,是那抹月光。   他一直,都带着他的月光。   范颂铭托起对方的脸,而後交换气息,他令身侧的人喘息。   萧蔺忍不住翻身过去,把范颂铭压在底下。   范颂铭看着萧蔺,往事忽然历历在目。   他记忆中的萧蔺,最初是研究生时怯生生的模样,学生们都叫他老师,只有他见外的 叫他教授;後来住在一起,印象最深的是睡迷糊就会在胸膛磨蹭的年轻容颜,还有说想好 好看看自己的那双眼睛。   对范颂铭而言,现在再用「年轻」这个词来形容对方,已经不甚正确,从前的那些片 段层层相叠,转化出眼前的这一个人。   现在的萧蔺稳稳骑在范颂铭身上这麽说:「我想要你。」。   那些羞涩和困窘几乎很淡,取而代之的是主动解开范颂铭衣扣时,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是成熟男人才有的性感。   而范颂铭把这一切细细看在眼里。   这回年长者扮演完全的被动。   萧蔺亲吻范颂铭,舔舐那唇角,辗转的汲取直到殷红,而後热情的勾弄起范颂铭口中 的温热。   银丝在两人之间牵连,在一屋的幽暗里,闪过几丝光泽,说不出的迷乱。   萧蔺骑在范颂铭腰际,下身摩擦的时候,手也情色的参与着,感觉到那已经明显变化 的形状,萧蔺亢奋的颤抖里,忍不住呻吟出来。   范颂铭此时激动的吻上去。   性的愉悦,男女云雨,因为彼此渴望而伴随在接触里的欢愉,相互满足的快乐,他早 年时候早已体会过。也许是因为地位,或是年纪,或是更多教授不明白的东西,教授只知 道那时候的青年在自己面前总是不太开心,或是说,放不开心。   现在范颂铭身上的那个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想讨好,不然就是带着牺牲 的意味。   但范颂铭觉得那是种过渡期,身体需要时间成长,心灵也是,而且急不得,否则只是 打乱周期。每个人的时程表都不太一样。他耐心等待萧蔺年纪渐长,在国外那夜,是太匆 忙,也是太激昂,又带有几分害怕,总是无法去好好分辨其中的转变。   而范颂铭真正想见到的,是享受。就如同他从前对他说过的,这该是多麽美好的事。   那才是情人之间的情感。   随着范颂铭的抚摸,萧蔺头发已完全散乱,骑乘而持续的摩擦里,那轻柔的发丝沾上 汗水,在跃动中飞起,贴附在眼睫旁,明明深陷欲望里,眼睛却雪亮得惊人,每一口喘息 都变成是更大的引诱。   当稚嫩隐忍退去,真实的传达,才是最直接的证明。   全心全意的彼此需要。   两人情欲已经完全弥漫之际,萧蔺摸上范颂铭尝试动作,这时范颂铭开口:「小蔺, 你有没有……?」   「没有……」萧蔺试着让身体习惯,一边断续的回答:「……在国外……又用不上… …没有买。」   真的坐了下去,那种私密的感觉让萧蔺呼吸一滞,没几下萧蔺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过 度紧绷,「我……我不行……动不了……」   「看来,你真的在国外没有运动。」范颂铭取笑,但是实际上却没有把握能再控制多 久。   「谁像你天天打、打网球……」萧蔺扭了一下,动也不动了。   「那麽……」范颂铭易位为主,挺起腰,把萧蔺抵在床上,「我想我必须要提醒你, 我们教师组,今年刚好又拿了第一名……」   萧蔺没有办法回答,抱紧那个背脊的时候,他可以感觉到范颂铭一凛中掩藏不住的叫 嚣和张力。   只能用体液润滑,所以范颂铭动作温柔,在对方适应之前,并不躁进。   这也是享受的一环——享受对方因为自己沉溺,享受对方与自己一起沉溺。   「……小蔺。」范颂铭在结合里唤他的名字,「……小蔺。」   萧蔺在情欲里微张着嘴,轻轻的喘息,「……颂铭?」   范颂铭在注视里律动起来,「……你明天怕是……需要静养了,没关系,我会……照 顾你。」      萧蔺这晚几乎做到昏厥过去,范颂铭的索求让他吃惊,从前的那个教授从没有在他面 前,如此强烈的表示出占有的意味。他从前甚至一度以为范颂铭本性并不热衷此事,就连 在旅馆的意外,也以为是一时冲动而为。   看着折腾他几乎整晚的人,手还稳稳的勾住自己腰际,萧蔺在想,这样子是代表着什 麽呢?   而那个同样没有睡着的人开口了:「听说……这样不处理,会拉肚子?」   萧蔺一时脸上沸腾,「这……我也没有过……我不知道。」没几秒,他还是沉不住气 的问了:「……你……怎麽会知道这些!」   笑声,萧蔺望向那个嘴边扬起弧度的人,「Ph.D.(哲学博士)不是什麽都要知道一 点,不然空有那个博字,很危险的。这是敬业。」   萧蔺反嘴:「乱讲,当年你还不是不知道润滑剂怎麽用,做到一半还在读说明……」   范颂铭扬眉,「做实验都可以看流程,做爱的时候……」   「你不要讲啦。我不习惯……」   范颂铭抱住因为害臊闷在自己胸膛的青年,「……会习惯的。」      萧蔺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范颂铭低下头,在床边亲吻那张明显疲倦的容颜,「吵醒你了?」而後他拉好被角, 「……你继续睡,别起来。」   「唔……」   要走的时候,范颂铭才发现又睡过去的男人,手指揪住了自己睡衣的衣角,他慢慢一 点一点的把那只手松开,藏进被里,拖鞋声才又慢慢的走远。   当阳光从窗帘的缝投射进来的时候,萧蔺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昨日……正确来说是今天凌晨,已经在范颂铭的坚持下洗过澡,所以萧蔺没有再多花 时间打理自己,只是像过去一样梳头,刮胡子,整装,而後提起包包,拿钥匙准备出门。   而他在拿起那自己惯用的钥匙圈时,意外的在上面发现多了只钥匙。他仔细摸索着那 只钥匙,应该是他当年出国临走时,请管理员转交给范颂铭的那只。钥匙上熟悉的刮痕都 还在。   那是回忆中,第二个,他以为是家的地方。   因为缅怀起过去的关系,萧蔺特地到了范颂铭的宿舍外围逛了一下。   整排的蔺草依旧,而後有几盆养起来的兰花,或是些萧蔺也叫不出名字的盆栽。   但是萧蔺看来看去,也没有见到个鸟影。萧蔺发现自己意料之外的失望。   骑着机车到办公室的时候,萧蔺瞄了瞄范颂铭办公室窗外的树,还是什麽都没见到。      @      办公室内分机响起,盯着电脑萤幕的人反射性接起,「喂,我是范颂铭。」   「……嗯,其实我讨厌吃鳕鱼。」   掀了百叶窗,视线所及,是那台停在角落的机车,低缓沉稳的男中音带点叹息,「… …叫你多睡一下的。」   「……有『一下』了啊。」   面对这种赖皮式的发言,范颂铭倒是觉得新鲜,「……你以前明明就吃过鳕鱼。」   「我可以吃。但是不喜欢。」   「所以说以前你都用吞的罗?」   「……所以要吃锅烧面。」   范颂铭斟酌着回答:「这样听起来好像自己煮才能吃饱。」   萧蔺打了个喷嚏,「……好啊,晚上去你家煮好了。」      就这样一句话,萧蔺当晚坐上了范颂铭的车,两个人去了间超市,简单的买了些食材 。   正依序等待结帐,范颂铭像是想到什麽,「……我去拿个东西,你等我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长长的人龙却没前进多少。这时候范颂铭把手中的东西放进小推车里 ,萧蔺盯了好几秒都移不开目光。   ……这、这种成人用品,能够如此面不改色的在自己面前买,萧蔺也真是服了他。这 就是身为教授的气度吗?那他还真的只是个「助理教授」无误。   「怎麽了?牌子不对吗?」范颂铭出声这麽问。   「不是……没什麽。」老实说那个牌子……公认的好用。   「我刚刚看见有不少牌子,这我大概知道……」范颂铭指着盒装的家庭号包装,接着 手指移向一个罐装物,「……主要还是不知道这种该如何选。所以我买了当初小包装的牌 子。」   萧蔺感谢旁边的妈妈太太全都在算钱和骂小孩,至少没有人对这样的对话侧目,「… …嗯,我下次也可以自己买没关系的。」   范颂铭却正经八百,「我这边也要放啊。上次那样,确实对你的健康不好。」   萧蔺没有在这话题上再多话。      「小金呢?」萧蔺在不陌生的车里,等红绿灯指示的空档里问。   范颂铭直视着前方,「在家里。」   萧蔺疑惑的,「牠不是很爱乱飞吗?」   这回范颂铭没有答腔。   到了门口,范颂铭掏出了钥匙,那麽熟悉的动作,那麽熟悉的住址。   萧蔺打开从前放进拖鞋的抽屉,那双微微覆盖着灰尘的金黄绒毛,还是躺在那里。   范颂铭放下手里的塑胶袋,静静的领着萧蔺到客厅。   角落里,一声响亮的鸣叫让萧蔺快步过去。   「小金!」   萧蔺此时检视那只印象中赌性坚强的热情鹦鹉,却发现牠的毛已经微微的叉开,颜色 也变得有些黯淡。   范颂铭把手指伸入笼中,鹦鹉听话的站上去。   而那乘载鹦鹉的手指移动到萧蔺肩上,印象中牠应该会马上跳跃,甚至是在出笼子的 时候就要满场飞,吵得不得安宁,然而现在却是慢慢的才走到肩膀上。   范颂铭道:「牠年纪也大了,有次在家里飞的时候撞到玻璃,好像就不太爱飞了,所 以现在比较常待在笼子里爬上爬下的。」萧蔺有注意到笼里的鸟玩具变得很丰富,「有时 候也不太爱玩或是讨摸摸了。」   萧蔺把鹦鹉捧在了手里,偷偷的摸了几下羽毛,「……」   范颂铭伸手,摸上恋人雪白的脸颊。   这时候萧蔺装了几声牠从前爱学的嘘声,小金看着发出声音的人,歪了歪头,就在萧 蔺打算骂牠还是一样笨的时候,鹦鹉忽然开口:   「小蔺!小蔺!小蔺!」   鹦鹉一连叫了很多很多次,直到像是累了,才停下来。   萧蔺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温柔的抚摸着掌中暖烘烘的生命,「……抱歉,让你等了那 麽久。」   而范颂铭从背後抱住了那个还是一样爱哭的人。      趁着范颂铭料理晚餐的时间,萧蔺环顾了屋内。   相较於鹦鹉老了,萧蔺发现国科会变大了。   「你还在啊。」萧蔺对着鱼这麽说。   一只金鱼小的时候很可人,而当牠渐渐长大时,则是会让主人觉得傲人,毕竟自己养 大成鱼是一种栽培的乐趣,而当长得很大的时候,萧蔺想到的形容词是,很惊人。   国科会体型几乎已有拳头一般大,小鱼一只三十元就算是贵,而这麽大的金鱼,则已 经具有几千块起跳的身价。   国科会身旁,还有另外一只金鱼,不过块头只有牠的一半。   原本贴在鱼缸的标签,也已经被改成「国科会和农委会的家」。被加上去的「农委会 」三个字挤在国科会字迹旁小小的空间里。   知道有人向自己走过来,萧蔺指指另外一只金橘色的金鱼,「……你买的吗?」   范颂铭笑笑,「……盈盈买的。先吃东西吧,等等就冷了。」      看着萧蔺一边呼噜着吃面,一边还想要发问,范颂铭忍不住担心的念了:「你吃慢点 啊。」   把动物造型的鱼板慢慢的从尾巴吃到头,萧蔺开口了:「盈盈她……大学了吧?」   范颂铭神情一如当年的温柔,「是啊,长大了。」   「不过还是满孩子气的吧,」萧蔺笑道,「像是往爸爸鱼缸里放小鱼,让小鱼取名和 大鱼配成一对这件事,倒是挺可爱的。」   就像是当年那副成对杯子的举动,虽然萧蔺现在想起来胸口仍有点微微的酸,却也明 白那确实是个孩子该会有的举动。   「嗯……」范颂铭迟疑了一会儿,「鱼的……名字……是我取的。」   萧蔺手捏着的蚌殻掉到桌上,从中间一分为二,一下子变成一正一反,彷佛连神明也 在取笑似的。   「盈盈她说我的鱼缸……我是说……你交给我的鱼缸……」教授忽然为鱼缸的所有者 认真辩护,让萧蔺觉得更好笑了,「……反正,她觉得只有一只鱼实在是太孤单了,所以 去年我的生日她就带了一只过来。」   萧蔺笑意全在脸上,「这样啊……我也算是霸占小金容量有限的记忆很多年,这反倒 还是有点对不起她了。」   范颂铭把汤喝下去,「唉……小金也是我教的。」   萧蔺没再接口,把碗收下去的时候,亲了像是在发呆的范颂铭。   而范颂铭摸着脸颊,又难得的开始发呆。   萧蔺借了书房,范颂铭原本打算回到卧室去用桌上型电脑,但开机之後过了一会儿, 他发现今晚竟然无法定下心来做事,随即放弃处理私人电子邮件的想法,掩饰性的跑去客 厅放出鹦鹉,让牠站在大腿上跟自己一起看不知道在演些什麽的电视。      相对於在客厅看电视的人,书房里聚精会神的那一位,倒是十分认真的翻着教科书, 一边使用笔记型电脑,嘴里不时有些喃喃。   晚上过了十点多,范颂铭踱步进入的时候,萧蔺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终於累了?」年长的人放了杯温水在座位前,「……你还是早点休息,身体重要。 」   萧蔺合上精装书硬皮的封面,「我身体还算健康啦。」   范颂铭接得自然:「体力太差了。」   这牵涉到昨晚的回忆,萧蔺一时间还是反驳:「身体重要,不要第一堂课开天窗也很 重要啊。」   「万一礼拜五前备不出第一章的投影片,你怎麽办?」范颂铭斜靠上桌面,屁股自然 的坐了上去。这个姿势,跟当年他说出「无论如何,我不会丢下你不管」那天一模一样。 不过萧蔺知道范颂铭没有印象了。   这个姿势意味着,他有事要跟他商量,不过同时也代表,现在讲的这件事,其实根本 没得商量。   虽然这次只是要自己赶快睡觉这种小事。   萧蔺思绪很快的转过来,「嗯……那先点个名吧,一个一个叫起来,自我介绍,问为 什麽来这里念这个系,以後想做什麽,最後激励一下人心,放出预习作业,提醒考试点名 扣分标准,再塞几个冷笑话,结束。」   还以为范颂铭要好好训斥一下不长进的後辈孽徒,没想到得到的是对方的肯定,「标 准答案。你可以睡了。快去洗澡。」      当晚萧蔺很自然的躺到范颂铭身边。黑暗里,互相依偎的感觉十分鲜明,温暖在两人 之间传递。   萧蔺在范颂铭颈侧说话了,那个男人转过头来,幽暗里,很仔细的在听,「书房怎麽 多了把小提琴?你会拉小提琴吗?」   「嗯。是去年盈盈一起带过来给我的,我上次拉它,是在结婚的时候了……那时候, 还应设计婚礼的经理要求,买了一套深棕色的西装,结果也就只穿过那一次……衣服是带 过来了,结果琴忘在孩子妈妈娘家那里,一直没有拿回来。」   萧蔺神往的想了一下,年轻时候的教授,在盛装的宴会上,优雅的拉动弓弦,「…… 好想听听看喔。」   萧蔺又躺了一会儿,忽然这麽说:「我想暂时带着小金。」   年轻的声音在室内回响,「我知道附属在办公室外的实验室对嗅觉灵敏的鸟而言是个 毒气森林,不过现在至少这一阵子我用不上有机溶剂,挥发性的药品也不会那麽快进…… 我想把牠放在办公室窗口的阳台……外出时带牠的笼子或是让牠休息时的用站架……嗯, 网购应该就能买到……」   网购?范颂铭听过那玩意儿,但不甚了解,不过他知道这东西应该不难问——这种年 轻人的事问问研究生,教学相长也。   范颂铭在思绪跑了一圈之後终於开口:「小金今天晚上难得的又在我刚看电视的时候 学舌。我想牠看到你其实很开心。」   「我没想到牠还记得我。」   男人的手摸索过来,在萧蔺腰上搂住,「……当然会记得。」   那日的隔天,萧蔺安心的睡到中午才醒。      注册的日子之後就是开学,大一菜鸟烦恼选课与迎新,大二学生忙着联谊,大三想念 研究所的人开始找实验室,志不在此的同学开始为了学分奋力挣扎,大四则是分成两派: 研究所组以甄试为目标的为了专题报告而苦恼,笔试生则日日夜夜的啃书;就业、当兵组 则烦恼全无用,毕业门槛算准了,就先着手规划该去哪毕业旅行,非常一般的大众模式。   系办前面刚贴出来的新进教师资料,让各年级的学生开始纷纷议论了。   「嗯?是我们学校的学长耶?博士学位是美国的……这样我们学校研究所好像还不错 。」大四学生这样说。   「啊!他收不收大学专题生啊!实验室设好了吗?主题是什麽?」大三学生还吃着早 餐马上就插嘴。   「……长得挺俊又还年轻,第一的宝座非他莫属啊。」大二妹妹对着那张大头照,伸 出粉红指甲油的手指。   「会不会是个大刀?谁选过他的课……啊,他今年第一次开课,怎麽会有人选过…… 怎麽办啊?我已经剩下他的可以修了啊!」小大一双眼惶恐的应道。   「各位早。」有人从旁边过去,多瞄了几眼众所瞩目的布告。   大学生们异口同声:「范老师早。」   「其实范老师好像也是那所大学的博士。」大四生搔搔头,但不是很肯定,不过管他 的,在场也没有人可以纠正他。   「范老师的专题生……现在不容易了啊!」大三的同学把早餐吞下去,一时气噎。   「……其实范老师一直是系上的明星脸,修他的课,就是为了可以光明正大的观赏。 」依旧是粉红色的大二生努嘴。   「……可是,学姐,那个老了点的明星脸去年当了我三个学长的必修耶。」小大一又 抖起来。   「啊!早安啊。」萧蔺匆忙的横越草皮,乍然见到布告栏後面这麽多人,出了声问候 。   「萧老师早安。」年轻族群正在比较照片与本人的差别。      萧蔺进到系办公室,和系办小姐打过招呼,转头就看见了范颂铭,「早。」   范颂铭在检查自己的信箱时也回过头,「早。」   而後在萧蔺还在检查自己信箱的时候,范颂铭对着他这麽说:「这里有一封是你的信 。」而後范颂铭又把手里的信件抬头看过一回,「可能是放错了。」   系办小姐这时抬头,「啊,那可能是那封刚好放错了,不好意思。」   范颂铭扬扬手,「没关系,我跟萧老师……」说着说着,范颂铭还拍了拍另一个肩膀 ,「……感情很好。不会偷偷收他的信不给他。」   萧蔺对於这个寓意颇深的双重笑话有点害羞,不过也接了口:「对啊,没关系的。」   女孩子唉唷唉唷了一会儿,做出一个完美的结论:「希望系上老师感情都能这麽好。 」   范颂铭和萧蔺相视而笑。      要架设一个实验室并不是一项容易的工程,仪器该买的下手狠买,就要花上不少钱。 想要省钱,就得花时间比价。真的找到比较便宜的,却又会怀疑这个厂牌是不是真的耐操 合用,而不是劣质品。   萧蔺现在没有研究生,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在备课之余,也花颇长的时间在实验室里 打转。   之前范颂铭曾经暗示过自己的研究生:「萧老师从前也帮忙很多,如果有什麽需要, 我们也尽力。」   而尽力是指什麽,被交代的研究生一知半解里想得到的,大概就是指帮萧蔺做点事, 虽然真不知道是要帮些什麽。   萧蔺也收到了暗示,所以他在仪器询价方面的问题,就请那位绰号叫做小星星的研究 生遇到Sales(业务)时提点一下对方目前的购买意愿,最好还能有张名片方便联络。   萧蔺心里为了几项大的仪器预算而天人交战,顺手就按了分机号码拨打出去,一听到 有人接起,直觉的问:「小星星,你上次跟我说T牌细胞培养箱,是多少钱?气密式的? 」   「喔,原来我的研究生有人叫小星星……我会叫小星星回电给你。」   「……范老师?」萧蔺疑惑里用了最安全的称呼,「我拨的分机是实验室没错吧?」   「没错,小蔺。」   萧蔺迟疑了一下,「……因为实验室没有人,所以你从办公室出来接吗?真不好意思 。」   「实验室没人倒也不假,他们去上课了。」   自己当过对方两年的研究生,从没有看他接过一次实验室的电话,萧蔺心里的疑惑越 来越深,决定过去一探究竟,「那……我过去一下,方便吗?」   「喔,没问题。」      萧蔺推开那扇实验室的门,看见教授坐在实验桌前,身上穿着实验衣,手上的手套显 然太紧,简直绷得像是要爆开一样。   萧蔺看到范颂铭右手拿着微量分注器,左手正在单手弹开微量离心管的管盖时,他的 眼睛差点掉下来。   「教授……你你你!」一时间连从前的称呼都跑了出来。   范颂铭扬眉,「……萧助理教授,什麽事让你这麽惊讶?」   萧蔺指指那件看起来颇有历史的实验衣,「……你在做实验?」   天知道,通常一个人升等升到副教授甚至是教授後,通常就不再上实验桌了,除非是 个人意愿,否则只需要指导学生去做就行。而Paper(原文期刊)的初稿投稿交给博士生 ,自己只需要去负责设计检视和评估实验主题的大方向,还是可以挂名作为通讯作者不愁 没有发表。   另一个层面来说,成为通讯作者的人,通常非该实验室的主持人莫属。   自己的老板忽然和自己一起做实验……萧蔺想现在范颂铭的研究生一定每天都战战兢 兢,如履薄冰。   「我是很久没做了,久到连手套都没有我的尺寸……这几天开始回来的。」   范颂铭右手一用力,退掉微量分注器的吸管尖端(Tip),喀啦一声俐落的掉在同样 历史悠久的渣桶里。   当然,萧蔺想范颂铭并不知道,那个专门放垃圾的桌上小桶,上面那个「好渣桶」的 标签就是当年自己贴上去的。   「……不过,我也没接理学院院长的职位了,现在回来跟你一起做基础实验,也不用 这麽讶异吧?」   ……跟自己一起做实验?萧蔺怔了一下,看着座位上的人用微量分注器插上新的吸管 尖端,随即回到刚刚的话里,「我……我那边有L号的手套,我现在去……」   范颂铭接口:「不用,我这样还可以,你叫小星星过去跟你拿就好了,这种事你不用 多跑一趟。」   而後范颂铭走过去使用已经五年以上未曾亲临的离心机,调了一会儿转速,按下「开 始」键,「……它为什麽没动?」   萧蔺走过去,又按了「开始」键两下,「……它年纪大,我之前要按三下才会有反应 。」   说着说着,离心机那种微微尖锐的转轴磨擦声急促起来,而後又因为内容物已平衡, 转变成一种低阶杂音。   「我听说你的细胞要过来了?」   萧蔺知道大概是在范颂铭暗示下,研究生说了一些相关的事,「是啊,当初跟K大吴 教授实验室要,研究生跟我联络,说是今天已经复苏,五天之後就要寄过来了。」   「我的无菌操作台你可以一起用,脚踏式真空吸引帮浦也是……你能用的都可以用, 嗯?你Medium(注2)是先买Commercial(注3)的?」   「对,暂时是。」   范颂铭勉强脱下手套,结果一下子啪的破了洞,於是重回实验桌的主持人,很乾脆的 把无用的手套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抬起头,「……现在的手套真不耐用,你选的渣桶倒是 历久不衰。」   「你怎麽会知道……」   范颂铭手指着桌上垃圾小桶上大大的「好渣桶」几个字,而後道:「鱼缸上『国科会 的家』,字迹和渣桶上的如出一辙啊。」   萧蔺现在再次体会,他的枕边人观察力有多麽敏锐。   身为范颂铭的历代的研究生之一,现在想起来,萧蔺自己都觉得教授真是深不可测。      -----------      注1:基本上「Lin-Hsiao, Ph.D.」的直译应该是翻成「萧蔺博士」,但是学术机关 通常会转成职称。      注2:Medium,这里指的是细胞的培养液。通常细胞养在实验用容器里时,必须要用 培养液维持生活环境和营养条件。      注3:Commercial,字面上解释为商业化的,意指已经完全由厂商处理好的。细胞培 养液可以向厂商买配方粉末在实验室自行调配,或是直接向厂商购买已经调配好,只要拆 封即可使用的液态培养液。文中所指就是後者,当然相对而言比较昂贵。         ------------      第十一章      萧蔺原本以为范颂铭研究生帮忙的事,大概是询价跑腿,或是课程时间敲定等等的杂 事。   某天下午,萧蔺刚好经过系办顺便收信,却在信箱里看见某分期刊初稿,上面竟然还 有着自己的名字,他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萧蔺拿在手里的,是范颂铭最新一篇即将要投出去的Paper(原文期刊),第一作者 理所当然的是范家的博士生,而自己却是挂成与第一作者等贡献(注1)!   他强迫自己先回到办公室里冷静一下。   走学术界的人都知道,Paper(原文期刊)的挂名是一门极其深奥的学问。   理论上而言,一篇号称学术研究的Paper最重要的乃是它的想法上的创新与突破,是 以出点子的人应该是第一作者;也有人认为以原文撰写该篇的人挂第一不为过,因为复审 时所有的应对也都是由第一作者负责,这件事火候不足被退稿只是一瞬间的事。负责把想 法转成实际数据的实验者也可能跟前述出点子与撰写的人根本是同一位——博士生通常就 是这样,如果是不同人,做出实验数据的人则可能位居与第一作者等贡献,或是列於第二 作者,之後的排序再往下便依照对该实验有所贡献的程度递减罗列,例如说沿用了别人的 构筑细胞株,或是帮助完成部分实验的助理与学生。排在最後的称为通讯作者,是指主持 或指导此项研究工作,并且为整个研究品质而背书的人,通常指的就是该实验室的主持人 。   但理论,你知道的,在现实里总是备受挑战。   在台面下,第一作者有时候不是那麽「第一」,最後真正摆上去的名字,有可能是基 於各式各样理由而「需要排第一」的人,之後挂的第二作者也可能做人情给共同指导教授 ,或是有特殊要求因而挂名,为了日後申请医院校际计画顺利些,自动挂上去的一些医师 。真正做出实验数据的作者,有时便因此往後顺延,而挂到五、六、七、八顺位去了;研 究助理更因为是领薪水做事的,所以要不要给挂,那怕是挂九挂十,还得看老板心情与实 验室风气。   挂名这件事之所以备受瞩目,是因为它和每位研究人员的总积分相关。而年度总积分 对研究人员来说,是一种考核指标——虽然这也让人诟病它是否真的足够客观——甚至可 能影响後续计画申请的成功机率。   总积分通常是由该领域期刊的影响系数(注2),以及该期刊的影响系数是排在该领 域的前百分之几,最後就是该人员是位於第几作者等等加总起来的。   依照挂名排列顺序上的不同,会有不同的加总算式,继而影响到每位研究人员的个人 总积分。   通常,第一作者的加总完的点数会最高,通讯作者其次,最後是其他杂鱼。   范颂铭很明显的排在通讯作者的地方,而萧蔺什麽事都没做,连主题都是今天才看到 ,但是却被排成与第一作者等贡献?   这是为什麽?   办公室窗边的鹦鹉站架上,小金偶尔「小蔺!小蔺!」的叫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   萧蔺硬着头皮坐在办公室里,花三十几分钟飙完整分稿子,而後还是一时冲动,连分 机也不打了,手上拿着那份资料,抓起钥匙,一下子就快步走到对面的实验室去。   杀气腾腾的萧蔺到了实验室,他压下满腔的不愉快,只是那个表情已经使范颂铭的研 究生需要收惊,「……范老师在吗?」   研究生赶快指指目前敞开门的办公室,萧蔺也没有等对方回答,直接的走到门边,敲 了几声。   「请进。」男中音传过来的瞬间,萧蔺把门顺便带了上。   门外研究生面面相觑,没一个敢说话。      「……怎麽了?」范颂铭放下手边正改到一半,研究生写出来让他训练心脏的摘要。   「这份初稿……挂名是怎麽回事?」   范颂铭把背脊靠向椅背,「我徵求过她的同意,把你挂成等贡献,所以你也顺便帮我 看看她的实验设计和数据解释是否合乎逻辑。」   「我……为什麽我要挂名?那不是我做的啊!」   「小蔺,你不知道新进人员在三年内要以第一作者发一定数目的Paper(原文期刊) ,才会被继续聘用吧?那个时候才能真正的成为专任教师。我们学校接受等贡献同第一作 者。」   范颂铭眼睛直视着萧蔺,「……你希望留在这里,才回来的,不是吗?」   无从妥协的语气没有间断,可以说是相当强势,「你做神经细胞和干细胞相关领域, 出Paper(原文期刊)本来就有难度,现在你刚开始要习惯备课已经很忙,虽然你以後收 研究生可以分担,但你也要花时间指导,其实也没轻松多少。三年根本说长不长,说短太 短。」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什麽要出国!我的努力都是为了什麽!」萧蔺忍不住大声起来, 也顾不得这里是办公室,隔一个墙还坐着好几个研究生,「我就是不想……如果真的有人 要惹事,你也只需要全盘否认,就可以乾乾净净,不需要和我有什麽关系!」   气急的人停不下来,「我不想要有一天人家说你徇私!万一有……有那一天,也不会 有人说你别有所图才收过我这个硕士生,因为一个人骗得了硕士,不可能还取得了博士! 不可能发得了国际期刊的Nature(注3)!」   「我都知道,小蔺。」范颂铭握住那双激动里紧揪住衣角的手,「……我知道的。」   「你不……」萧蔺抽回被握住的手。   然而这样的动作似乎触怒了范颂铭,「我怎麽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麽当年你 明明是绝佳的人选,我却没有劝你直升博士班?那个时候我自然有我的考虑……」   「我……」   「我还得感谢学校最近进行的什麽透明化改革,不然尽管像你Paper(原文期刊)如 此明显的技压群雄,但初出茅芦,又根本没有背景人士撑腰,能够留下来,得到教职的机 会其实几乎是微乎其微……」   「但是,」   范颂铭马上又出声打断:「没有但是!你好不容易才又回这里,连一个人都保不下来 ,我这个台面上的前指导教授有什麽用处?从前你连推荐函都没找我写了,现在就算真的 出手帮你又有什麽不对?」教授语气越发严厉,「你要知道,挂名这件事,原本就是学术 界的黑暗面,别人可以帮你,我自然也可以帮你……」   范颂铭与萧蔺在极近的距离里说话,「这是系上不成文的传统了,霍教授也是这麽做 ,他挂江助理教授大家都知道,就算我不挂你,系上其他资深老师,像是胡教授也会推你 一把的,你知道吗?当年也有人帮过我。」   萧蔺皱眉,「可是,我根本不想……又让你……」   「想要让我们像是没有关系?」范颂铭明显不悦,「我们怎麽可能没有关系?你以为 我们是什麽关系?」   萧蔺记忆中,范颂铭从未这麽用力的握住他的手,「你要还别人人情,你尽管去还, 时间还久着,但是我跟你说过的,很早很早以前就说过了,我没有要你还……」   眼镜後面的目光由锐利转成深沉的温柔,「只有我这一分,你永远……不许还。」   微微自嘲的,范颂铭口吻镇定下来,语气清晰,「是哪种关系?你听清楚,哪一种… …都不许少。」像是要对方牢牢记住,那声音又重复了一次,「我要你永远都不许还…… 听见了吗?」   这是……这是什麽意思?   所以说,他要他,永远欠他的情吗?   萧蔺还是忍不住抱紧那个男人。   过了一会儿,情绪终於算是冷静下来,萧蔺开口:「你说,我要怎麽出去?」   范颂铭手指滑过怀里的额头,将刚刚激动里乱掉的发丝拨好,「我的研究生有一个不 成文优良传统,只有我下班,他们才敢下班。」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萧蔺苦笑,「那,我是不是要先出去了。不然你走不了 ,你的研究生更加走不了。」   「你现在眼睛红红的,如果马上出去,小朋友会以为我们吵架,结果萧老师哭了,会 很没形象喔。」   萧蔺叹息:「……唉。」   范颂铭起身,却示意萧蔺留在椅上,而後范颂铭正经八百的端起钢杯,打开门走出去 ,接着是范颂铭的声音从实验室里传过来。   「嗯……老师和萧老师讨论实验的事,竟然忘了时间……你们吃晚饭了吗?该吃饭的 时间就要去吃,不然会连熬夜都没体力。」   当范颂铭慢吞吞又拿着装水的钢杯踱步进来的时候,提醒椅上的人,「她们去吃饭了 。喝一点温水,你声音都哑了。」   现在这间实验室的研究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都是女生,对於九弯十八拐的说话方式天 分很足,识趣得很,把教授的原意还原得很彻底,一下子通通散场,果然当初萧蔺的学弟 妹,现在研究生的学长姐教得不错。   萧蔺啜了几口,突然发现这是自己印象中那与雷射笔一样「神圣」的钢杯,觉得还是 不要破坏它崇高的地位,放下之後,就准备走了。   而後萧蔺听到范颂铭那麽贴近的耳语:「……晚上到我家,小蔺。」      萧蔺晚上骑了车过去,手上拿着他之前帮小金布置好的外出鸟笼,开锁进门的时候, 才发现有人在屋里。   当初稚气的脸现在变得出众,淡妆里气质不凡,萧蔺一眼就认出那是教授的女儿。   「嗨。」   相对於女孩的轻松,萧蔺念头在脑里快速转过,立即生出相应的话来:「嗨,好久不 见。我是拿鹦鹉来还给教授的,因为今天我特地跟他商借小金,普通生物学正好在教鸟类 。」   看见萧蔺把外出笼放在门边,不顾忽然又叫嚷「小蔺」起来的鹦鹉,像是转身想要走 ,盈盈赶紧拉住那衣袖,「嗳,你等等啊,爸爸在等你的。进来啊。」一边说,女孩子一 边把人揪进来,「快进来吧。」   萧蔺不敢对女生使力,更怕有肢体上的误会,一时间被乖乖的弄进了门,僵硬里连动 也不敢动。   女孩子这时却很自在的打开了小金的笼门,鹦鹉钻出来,在地上走来走去,「妹妹! 妹妹!」的叫了几声,之後又「小蔺!小蔺!」的反覆多嘴着。   范颂铭闻声过来,「啊,小蔺你来了。」   女孩子挽起包包,笑嘻嘻的道:「那爸爸我走了。衣服特地帮你送洗熨过的,要好好 表现喔!小金也要好好表现!」   「什……」萧蔺在不知所措里,硬着头皮跟笑容甜美的女孩挥手,而後看着大门被关 上。   「颂铭,她……」   范颂铭没有回应,「先过来吧,外面夜风冷,先在客厅坐坐,我马上就好。」   是……是在准备什麽?萧蔺一头雾水,先抱起小金,依言在客厅坐了下来。      范颂铭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却是从裤里掏出了手帕,蒙上了萧蔺的双眼,「你坐在 这里等着,不许偷看。」   这种玩笑让萧蔺啼笑皆非,「你什麽时候玩起五岁小孩的家家酒了?」   而後他只听见范颂铭急促的脚步声,移动桌椅的声音。   终於又安静下来的时候,萧蔺忍不住问,「……好了吗?我要抓鬼了喔?」   温润的手指在肌肤上摩擦,在一只方帕卸下之後,萧蔺见到的是西装笔挺的范颂铭, 深棕色衬着暗红领带。   萧蔺暗自疑惑里,发现那个明显用发油打理过的头发,在微微夹住小提琴软垫的角度 里,掉在了额头上。   在乐曲开始的时候,萧蔺慢慢走过去,像他以往为他做的那样,安放好那咎参杂了灰 白色的漆黑。   当弓在琴弦上来回着,萧蔺的视线渐渐模糊,泪水一滴一滴的掉在地板上,但音乐声 没有停止,在范颂铭那麽专注的坚持里,从头到尾,萧蔺没有听出任何一个错误的音。   范颂铭放下乐器,用指腹抹去水痕,马上又出现新的泪迹,「……那麽多年前的时候 ,你也是那麽爱哭。」   那双手臂,把垂泪的人放在胸膛,「……现在也一样。」   「不准……」而後是吸着鼻子的声音,「……说我爱哭。」   范颂铭失笑,「……是我把你弄哭的。」   熟悉的力道与频率,范颂铭轻轻拍着那背脊,缓了一会儿,慢悠悠的开口,「……知 道那首曲子的名字吗?」   萧蔺取过有人递过来的卫生纸,「那麽有名的歌,谁会不知道。」   「我倒是挺怕像是『月亮代表我的心』这种歌,你这个年代的孩子,已经不流行了。 」   「……老歌翻唱都翻到烂掉了。」   身为教授的他,给了泪里带笑的眼睛一个亲吻,「……你得到答案了吗?」   范颂铭想起,几个年头之前,有一个男孩在电话里大声说过,那个萧蔺没有办法向人 回答的问题。   泪水又汹涌起来的人哽咽:「……我明明就没有问……而且……不要以为穿上婚礼的 西装就可以骗人……」萧蔺泪眼里撇过头看向窗外,「今天晚上没有月亮。」   范颂铭轻轻拉过那下颚,俯唇一吻,「……有的,我的月亮,就在这里。」   萧蔺在分开双唇的瞬间,话语流出:「你说不定会後悔的,毕竟,人都是眷恋太阳的 ……但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後退了……」   抓住那只领带,把男人一把扯过,萧蔺对着那张唇,再次热情的亲吻上去。   那穿着西装的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拉倒在沙发上,仍然交叠的双唇找不出缝隙,而在这 样的亲密里,萧蔺脱口而出:「颂铭,你……我不知道……我还可以拥有多久……」   「小蔺……如果我说很久呢?」范颂铭在萧蔺乱无章法的亲吻里,一个字一个字,清 晰的说:「……很久,但是到底有多久,我却也没办法告诉你,我想,你可以做个实验… …」   萧蔺看着那双眼睛,而温柔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们都做过实验,对吧?有的时 候,我们想要使细胞持续的表达那个目标基因,但说起来,与做起来,不一样容易。」   范颂铭抚摸那张容颜,「小蔺……你可以和我一起试试看,很久,到底有多久吗?」   萧蔺这样回答,「吻我,范颂铭,吻我……那是唯一的代价。」   范颂铭和萧蔺再度亲吻的时候,感觉到那份激昂,不是那种压抑过後的疯狂,或是悲 伤里的孤注一掷……   萧蔺闭上眼睛舔着范颂铭的唇,那让范颂铭想起自己当初那麽单纯的恋爱,学生时代 ,和前妻手牵手走在校园里的那种安心与和谐。   而现在范颂铭的手心,紧紧的贴在那个人的手心里。   两个大男人闭着眼睛接吻的时候,之前被范颂铭事先关进客厅笼子里的鹦鹉聒噪起来 :「嘘!嘘!」   萧蔺和范颂铭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看小金,年长的人这麽推论:「……刚刚有音乐, 又有人的对话声……牠以为是有人开了电视吧?」   萧蔺应和,「嗯,是成人频道。」   范颂铭指腹从颈上逐渐逾越,「……没关系,牠成年了。」      @      成人频道持续的在上映。   这里不是萧蔺的住所,所以那个喘息的声音就更加不顾忌了。   萧蔺不是没有与人在床上之外的地方发生过关系,不过,穿着这麽正式,却在客厅里 糊涂的场面,让萧蔺在反差里更兴奋了。   范颂铭习惯性的吻住因为後仰,而诱惑般滑动着的喉结,「……嗯……你今天……反 应好强烈……」   回答声是一连串吸气,还有几声更强烈的喘息。   「很像……我们在国外那一次?」范颂铭手扶上那绷紧的腰际,不意外的看见萧蔺在 斜睨自己。   「……你……你还敢说……大家……後来都问我领带……啊……」萧蔺深呼吸了几回 ,「……领带哪里来的,还好、还好班他粗神经……」   范颂铭佯装不悦,加重了力道,「……这种时候提其他人真是煞风景啊,小蔺。」   「你、你你……」萧蔺伸手在范颂铭背上抓了几把,「……你自己说,那、那时我离 开之後,你後来……怎麽……灭的火……」   范颂铭低笑,「你倒是看得很仔细嘛……怎麽,这种事你很在乎?」   「不可以吗?我还没问你……」随着对方的动作起伏,萧蔺开始再度语气断续:「… …这、这几年相亲……嗯……」   後面的话语全都变成状声词与气音,连鹦鹉又开始聒噪的声音都变得模糊,高潮的快 感刺激着两人,这样相契合的性爱,让两人瘫软在一起。   范颂铭没有像从前那样随即起身整理,反而在恋人耳边絮叨:「……用手就好了吧, 不然我该用什麽?还是你有更新奇的要教我?」   「什、什麽?你是说我教坏你吗?」   「……嗯,对啊,都是你,所以让我这几年都没心情去相亲了。」   萧蔺忍不住睁大眼睛,范颂铭则是难得露出半轻浮的神情,「……你有没有偷偷和人 眉来眼去,我可是都有眼线呢。」   萧蔺直嚷起来:「不可能,是谁?有人想套我的话,也不可能套得出什麽的!」   「……傻瓜,眼线不需要套话,只需要看……桃李满天下,跨国培植,总是有可以收 成的时候。」   萧蔺跨上去,把人反制在下,「不行,你今天一定要给我说,是哪一号人物!」   「……不说的话,你要怎麽样吗?」范颂铭反问。   萧蔺恶狠狠的,「不然就不让你睡!」   范颂铭腰一转,一下子坐起身,连带的把怀里的人都抱了起来,踢开浴室的门,「… …我现在的确还不是很想睡。对了,我知道你很在意某些环节,今天就由我帮你洗,你说 怎麽样?」   「不!」   「我後来也有试过一次喔,的确是像你说的,暖暖的。」   「你试那个做什麽?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行让你试!」   「我那个时候原本就是为了体验你的感觉才试的,归根究柢自然与你相关,不然你要 现在亲自动手也可以……」   「……」   「但是啊,我後来察看新闻报导和相关文献,那算是侵入性治疗行为,就算自行动手 时水压磅数也许不到医疗级标准,但其实还是有些风险的……」   「……所以呢?」   「……不然我看以後你还是少洗吧?」   「不洗我的,那就洗你的罗?」   「嗯,如果是小蔺,可以喔。」   「……」   鹦鹉那天难得的一直跟着吵闹到大半夜,才埋头睡去。      @      一夜情事,腰酸背痛好几日。萧蔺虽然觉得身为一个男人被嫌弃体力太差很不光荣, 但也无可反驳。   後来试着定期去慢跑,没想到跑着跑着变成了系上研究生运动的召集人,据说系主任 听到,还大赞这是个不错的开始,可以当成个传统。      某一日终於授课完,萧蔺开启电子信箱,随手拨了办公室电话分机出去。   没等那个人发出千篇一律的问候语,萧蔺已经开口:「……你看到那封邮件了没有? 」   「有喔。现在正在看,你就打来了。」而後有钢杯放下的背景音。   「什麽校庆……根本就是折磨老师啊!」   「记得之前我们一起在电视上看到那个新闻?S大教授因为操劳过度在实验室里昏厥 ,送医不治……後来系主任就帮我们系上老师全部报名了,说是要加强教师体适能。」   「……报名短跑长跑可以啊,但是为什麽要报两人三脚这种游戏?」   「他说趣味竞赛有助於提升教职员间的感情。」   「……」   萧蔺听到范颂铭的笑声,「……那只姓霍的老狐狸。」      而此刻站在操场上的萧蔺拨拨头发,「也就是说,系主任的美意,就是希望我们两个 多多培养情趣就对了?」   范颂铭绑好两人同脚的系带,知道这样的组合自然是有暗地里的涵义,姓霍的有够跟 他过不去,虽然现在看来,反而是个美妙的意外,「怎麽,跟我同组你觉得没趣吗?」   「嗯……」萧蔺挺起身,眨眨眼,「……要选,当然要选网球组三连霸年度冠军啊, 你说是不是?」   教职员之间长时间的相处,看似一来一往的讨论,摊在阳光下,外人看起来可以说是 研究的领域里互有热忱,那是件美谈。但这情形套上所谓公事公办,亦不少见。   现在这样的气氛,看似教师私底下的互动,放在萧蔺与范颂铭身上,则是让人远远看 来觉得师徒情谊深厚。   「万一我没有回来,没有选择回来……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萧蔺忽然这麽问。   范颂铭颇有余裕的,「……你总是要回来的。学生签证五、六年是极限。你就算要留 在国外,再怎麽样还是得回来一趟。」   「我回来也不一定要找你啊。」   「是不一定要找我……不过你想一想,机票这麽贵,难道你回来只换签证?基本上大 家都会想找些朋友,例如说……熙唯?」教授自动跳过另外一个叫做吴立人的家伙,「我 有跟他说过,如果你回国的话,就通知我一声,大家好一起吃个饭。你知道他的个性,有 些话只要讲一遍,他就会很认真记着的。」   「……」萧蔺无言,忽然觉得学长被教授摸透了个性,也是一件苦差事。   「更何况……我也有机会到国外去啊,真的去找你,并非很难。」   「那万一我要一直待在国外呢?」   「那我只好每年排休假,在暑假前把事情都交代好,反正也没有理学院的行政职,请 一个月也没问题。顺便早点去申请观光美签,让他为难几回之後刚好在我正式休假日放行 。」   大太阳底下萧蔺晒到有点热了,动手揪了揪衣领,「你被为难过喔?我还以为你是历 年出入,记录优良,品质有保证的那种。」   「你过几年就知道了……近年来『生物』这个领域的学者都有被额外关注,而主修或 研究曾与『病毒』相关的,就更容易出问题了。哪像你当年,学生签证一次就过,要是你 多去几次台北,说不定就会被我提前发现了。」   「说来说去你还是挺在意某个点的嘛。」   范颂铭迅速回应:「我可没有刻意隐瞒过。」   「你都不会好奇,最後没有去年会的那一年,我人在哪里吗?」   「你在哪里这很难查?」范颂铭微笑的弧度十分微妙,「你有没有毕业,实验室的网 页看一下就知道了。至於你毕业之後又到哪里去,期刊发表的时候只要你不小心被挂个名 ,挂在第几无所谓,服务机构(注4)不就写得一清二楚吗?」   「那万一那一年里,我根本没被挂到呢?」   范颂铭单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喔,那就写封信问候一下你的博士班指导教授,跟 他说我对他的研究有兴趣,跟他稍微有了认识,更细节一点的部分还想请教,当然想找第 一作者交流一下也不奇怪。」   「……你的功力还真不是普通的深厚。」   「这是个不错的称赞。」范颂铭笑答。   萧蔺斜斜的瞪了范某教授一眼,「说实在话,你干嘛不写封电子邮件来?我想你应该 也能查出我的信箱一直都没有改。」   「写封情书,不用多肉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八个字而後配上我惯用的,有 附注服务学校,职称以及实验室、办公室电话分机的签名档,万一寄错了人,或是信箱中 毒转寄给所有联络人,那事态不是一般的严重。」   「还真是设想周全……不过那情书怎麽这麽老派啊……」萧蔺佩服。   萧蔺跟范颂铭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心里头微微的波动。   站在范颂铭身边,自然的聊天,看似平常的生活,却是萧蔺自己拼命换来的。   为了能在白天的时候光明正大在他旁边,他必须要有和他极近——不需要到互相匹敌 ,但是也要有一席之地。   那麽多的功夫,换来心里的愿望。   萧蔺觉得很值得。      发枪起跑,刚开始两人脚步还一致,但是离终点越来越近,跨步的差距,却是越来越 明显。   萧蔺脚下一个踉跄,眼看要拖累范颂铭。范颂铭出声说小心,却已经没办法阻止下坠 的身躯。   一阵沙尘,两个人都没办法分辨周遭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   萧蔺直觉的去抱紧另外那个人,希望不要让他被磕伤。   范颂铭发现萧蔺紧闭双眼的抱着自己,但这次他反应比好几年前——还真的是好几年 前了,那个烧杯意外时,反应更快些。   这次他终於保护到了那个想要保护的人。   「小蔺……有没有怎样?」   萧蔺听见呼唤,睁开眼,看见范颂铭松开了自己紧急里过度用力的手,真正在地上磨 擦的人也是范颂铭。萧蔺担心写在脸上,检视起每一个有着沙尘的小角落,范颂铭随即接 口:「我没事……比你想像中强壮的。没事。」   萧蔺与范颂铭在相互扶助里自然的起身,萧蔺帮着范颂铭拍去背上的灰尘,抬头漾出 笑容,「糟糕,现在我们变成最後一名了耶。」   场外系上的大学生刚刚热烈的加油声因为跌倒而寂然,此刻又再次在看似坚定的情谊 中沸然起来,加油声更胜最初。   范颂铭闻言,却是横过手臂,搭在那只肩膀上,「同心协力,没有到不了的终点。输 赢留给别人,我与你……早就跌也跌在一起了。」   镜片後面的眼神,是那样认真,萧蔺仔细的捕捉,深怕有一丝遗漏,「……谁也…… 离不开的。」   萧蔺准备好,在目光相触的笑容里,一起跟那个人跨了出去。   後来萧蔺才知道,那天他落地前抱紧范颂铭的瞬间,谋杀了很多张底片——大学生什 麽不行,相机长镜头倒是一应俱全,拍得张张分明,连起身後的那相视一笑,都角度绝佳 。   那年谣传范颂铭与萧蔺私底下吵架不合的谣言不攻自破。   後来在生科系学生当届的毕业册里,最为人津津乐道,教师感情融洽,兼之选角恰当 ,入戏够深,莫过於这几张相片。      -------------      注1:普遍而论,期刊挂名时,排在最前面的是第一作者,在第一作者之後,若是认 为有贡献度相等於第一作者时,将可以在其後加列为「等贡献」作者。等贡献通常有两种 情况:加注标记之作者均同第一作者之贡献度(Those authors contribute equally); 或贡献度与第一作者相当(Contribute equally as the 1st author)。      注2:Impact Factor,简称IF,在此译为影响系数,由名为ISI的机构计算,来自於 每年度该期刊的论文被引用的次数。计算方法:某期刊於前两年中出版之论文於今年被引 用之总数除以某期刊於前两年中出版之论文总数。同一学科领碱内,影响系数值越大,表 示该期刊的重要性越高。在台湾的学术研究升等与博士班毕业资格中,目前IF是相当重要 的参考标准。      注3:《Nature》在生物学领域中的Impact Factor很高,是非常知名的科学期刊,如 果能够在上刊登其研究成果,通常在学术界被视为是一项极高的荣誉。      注4:基本上,在学术期刊的发表中,除了各研究人员的挂名之外,各人员所属的国 家、城市、服务机构的名称,都会同时标记出来。         --------      喔,本章是附注最多的一章(字有够多......)     刚好遇到新闻,大家可以参考~  http://tw.nextmedia.com/applenews/article/art_id/33483589/IssueID/20110625 --------   尾声      范颂铭晨起运动完回到家,冲过澡,换上乾净的衣服,顺手接起家里响了几声的电话 :「喂?」   「……不是萧蔺啊?」   「请问是哪一位?」   「你跟他说,吴立人找他。他手机没电了。」接着范颂铭听到对方喃喃,「呿,早知 道就不打什麽备用电话了……」   范颂铭纠正他:「这是他家中电话。」   吴立人在电话那头白眼还没翻完,又听到对方这麽说,「……还有什麽事吗?」   这麽不客气啊?他正打算要乱辩几句,秀才最怕遇到兵,此项正是他的专长,这个时 候范颂铭又说话了:「他早上睡很晚,你会吵到他。还有……」   还有?吴立人耳朵都竖起来听了。   「……国科会现在是农委会的人了。再见。」   范颂铭很乾脆的挂上话筒。   吴立人马上在冷汗涔涔中传简讯到那只没有开机的电话。      结束通话之後,范颂铭踱步到床边,摸摸那张睡颜。   「……小蔺。」   床上俯身而睡的人,偏了个头。   而叫唤的声音又再一次骚扰睡意,「……小蔺。」   迷糊之际,萧蔺睁开眼,带着一种天真的憨笑,「……教授。」   萧蔺一边说着,一边向前挪动,牢牢抱住站在床边的两只裤管。   范颂铭没有在意这个时间点上萧蔺对他的称呼,因为这个时候的人儿基本上并不具有 什麽思考力,只剩下一些莫名的动物习性。   在床边静静站着,大约过了快一分钟,范颂铭弯下腰,再次抚摸抱着自己裤管又直接 睡着的人。   果然……只要在叫他起床的时候,静止超过三十秒,就等於宣告无效。   范颂铭把白净的手缓慢的松开,顺便把刚刚爬行里,恋人从棉被里露出的小白腿肚也 塞回棉被里去,而後又想一想,自己也换上了睡衣,躺了回去。   他想要一直在他身边。就像是那本他书架上一直放着的硕士论文,那个烫金的名字, 排列在他的名字下面;就像是毕业册里的照片,那样几乎看不见的距离……   就像是在两个人的同意下,教职员资料卡中的紧急联络人,已经换成对方的名字……   ……就像是他们後来一起发的所有Paper(原文期刊),在看得见他的地方,他的名 字,一直都和他在一起。   很久……很久。            ---------      是的,正文至此已经结局了!\(^▽^)/   接下来会是番外的部分,   各个番外是依照时间演进而依序连接,   所以在阅读时刚好可以很顺的接续其中的细节与剧情。      但是主线是〈月华之夜〉,如有观看本文的人建议阅读,   会使各方面的呈现更趋完整。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 From: 211.74.251.91
1F:推 white47:恭喜完结!!作者对研究生的描写真是太贴切了(菸酒生泪推QQ) 07/04 03:20
所以跟作者一样晚睡吗XD
2F:推 SHE20032:很喜欢修改後的版本,觉得温暖。 07/04 03:22
>///< ※ 编辑: tincta 来自: 211.74.251.91 (07/04 03:43)
3F:推 yuaniming:看了两遍新版本,教授的想法和个性更鲜明了...我喜欢~ 07/04 10:02
4F:推 arazu:超好看!!!!!!(大心) 07/04 12:19
5F:推 suzzyfish:教授和小蔺好棒!!!!>////< 07/04 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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