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ma (压不扁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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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最後的天空之後─敬吊萨依德(单德兴)
时间Sun Sep 28 01:57:33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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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ama (压不扁的玫瑰) 看板: R90325xxx
标题: 最後的天空之後─敬吊萨依德(单德兴)
时间: Sun Sep 28 01:57:09 2003
最後的天空之後─敬吊萨依德
【单德兴】
今天(九月二十六日)早上正在修订翻译中的《萨依德访谈录》前言
和绪论,就接到萨依德二十五日病故的恶耗,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
觉得该来的还是来了,另一方面感到无比的惋惜。
由於以往我曾在他几本中文书的绪论中介绍过这位知识分子、文学批
评家、後殖民论述大师、巴勒斯坦民族在西方最重要发言人在学术、
文化、政治上的重大意义,为了避免重复,本文就集中於个人的层面。
早在一九九一年,萨依德在健康检查时就发现罹患了慢性淋巴性白血
病(俗称「血癌」),之後不断进出医院,接受各种治疗。然而,即
使恶疾缠身,他依然着述、教学、演讲、访谈、旅行不断,不仅时有
新作问世,而且题材之广、见解之深、关怀之切令人佩服,意志力的
坚强也难以比拟。
我个人有幸与他进行过三次访谈。其实在那之前也曾数度书信连络,
但因他工作忙碌及健康因素,未获回音。後来总算排除万难,得以与
他进行访谈。
第一次访谈
第一次访谈是在一九九七年八月,为了年底前自己翻译的第一本萨依
德中文专书《知识分子论》的出版,问题集中於他众多着述中的重要
观念,并试图从比中东更东方的立场与角度,请教他有关东方主义的
问题。由於担心他体力不继,我特地把题目分为两组,一组是必问的
,另一组是次要的,视现场情况随机应变。在访问录音前他说身体情
况欠佳,不知能谈多久。结果他的兴致很高,回答了所有的问题。事
後得知,他对这次的访谈评价很高。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虽然事前连络并不顺利,但一见面就能感受到他
的和善,访谈中他的态度十分诚恳、谦虚,逐一回答所有问题,毫不
回避。根据我的记录,「他的反应迅速,修理分明,活力及兴致之高
令人惊讶,看不出受到恶疾多大的影响」。
访谈结束後,我当场邀请他到台湾访问,他表现出极高的兴趣,并提
到自己即将到印度访问,但因为健康因素,医师不许他离开太久,因
此不便顺道来台访问。
第二次访谈
第二年四月,我再度访问纽约,这次很容易就与他敲定了见面的时间
,地点依然是他位於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大楼的研究室。我带给他《知
识分子论》的中文版以及相关的中文报导、评论,一一说明。他对这
本书得到一九九七年联合报读书人最佳书奖和中国时报十大好书显然
很感兴趣,询问中文读者对这本书的一般反应,并提到这本书在世界
各地普受欢迎。
由於初次见面时已经较有系统地请教过一些学术性的问题,第二次见
面显得轻松许多,虽然还是有访问录音,但比较像是朋友之间的对谈
,内容包括了他前一年的印度之行,以及这次东方之旅的见闻与感受
,尤其是看到自己对当地学术与文化界的影响时有何感想。访谈中他
提到自己的回忆录已经写了将近四百五十页,大概再写一章,第二年
就可问世。他还说几位看过手稿的朋友认为,这是他最好的一本书。
对我来说,这本书是好是坏可能见仁见智,但至少对长年写文学、文
化、政治评论的他来说,这会是最个人及抒情的一部作品。果然如此。
这次见面时他显得更为消瘦,并透露一个月後要进行整整八周的艰苦
疗程,「那是一种新的血癌治疗实验,因为旧的治疗法已经失效了」
,听了令人难过。因此,我在离开时请他多加保重,并且重申想到台
湾访问时,随时告知,我会帮着安排。
第三次访谈
第三次访谈则是二○○一年夏天。当时我在纽约大学短期访问,原本
无意打扰,但在书店看到他刚出版的近五百页的访谈录,收录了自一
九七六年到二○○○年在欧美、中东及亚洲各地进行的二十九篇访谈
,内容之广泛远超过以往其他着作,堪称对他最多方位的呈现。我心
中兴起了请他谈谈新书的念头,於是改变初衷,以电子邮件连络见面。
在研究室见面时,他指着书架上一排新版的几本着作,要我自己挑了
当礼物。我回答说,出於对作者的尊重,习惯自己购书,而且那几本
书我也有了,但请他在我买的访谈录上签名。他拿起钢笔,稍稍寻思
,写下「博学之友,杰出译者,同志」几个字,高高兴兴签了名。我
们的话题就从他的新书谈起,也谈到晚近以巴冲突不断升高,以色列
连日派兵进入巴人居住的地区,双方迭有伤亡。他对中东局势的忧心
溢於言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目前的关系糟透了,我对和平的前景
极为悲观。」
在回答我询问喧腾一时的「掷石事件」时(编者按:据媒体报导钎三
年前萨依德曾在以巴边境向以国方向投掷石块),他提到当时与家人
在以巴边境,只是一时好玩,想看自己和儿子谁石头丢得远,没有针
对任何对象,不料却被媒体拍下,立刻上报,遭到大肆抹黑,使他深
受其扰。他还提到,对於没有国家、流离失所的巴勒斯坦人而言,对
抗武器精良、长期受美国支持的以色列,是多麽明显地不利、无力与
无奈。我心想,以阿积怨如此之深,不知何年何月才得化解。
访问结束後,他还盛情邀请我们全家到附近的中餐厅吃饭,想听听我
们对这家餐厅的评价,但因校园广阔,我一时之间找不到家人,终归
缘悭一面,只得作罢。半个月後,我搭机返台途中,发生九一一事件
,被迫在阿拉斯加待了两天。而萨依德对九一一事件的评论延续自
《东方主义》以来的一贯看法,呼吁西方世界扬弃对东方的刻板印象
,以耐心与教育来化解彼此之间的误会与冲突,真可谓苦口婆心,谆
谆教诲。
在这之後,我偶尔会与他连系,告知他的中文翻译流通的情况,协助
出版界接洽相关事宜,他也都善体人意,热心配合。以後又看到他出
版几本新书,到西班牙接受颁奖,都为他衷心高兴。
今年四月,哥伦比亚大学为了庆祝《东方主义》出版二十五周年,特
地召开学术研讨会,邀请国际学者参与盛会,讨论萨依德对於学术和
文化的重大贡献。我因重大事故无法出席宣读论文,向他致函说明原
委,并盼望他身体健康,等三十周年时再参与盛会。如今,这已成了
无法实现的愿望了。
萨依德在接受化疗时开始撰写回忆录,以书写来铭刻与再现往昔的世
界。一九九九年出版的《乡关何处》原名「格格不入」,呈现了处於
不同文明与世界夹缝之间的艰苦处境。在《最後的天空之後》一书扉
页,他引用巴勒斯坦民族诗人达微希(Mahmoud Darwish)的诗句:「在
最後的边界之後,我们该走向哪儿?在最後的天空之後,鸟儿该飞向
哪儿?」("Where should we go after the last frontiers,/ where
should the birds fly after the last sky")
如今,萨依德已奋力走完了颠沛流离的一生,越过了生命最後的边界
、最後的天空,他「之後」所遗留给世人的,是一个关怀苦难、坚持
人道、信守理想、特立独群的知识分子的榜样。
【2003/09/27 联合报】
http://archive.udn.com/2003/9/27/NEWS/READING/X5/1584577.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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