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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开放原住民狩猎的深层「文化」争议
发信站小鱼的紫色花园 (Wed Aug 16 00:26:57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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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放原住民狩猎的深层「文化」争议
⊙释昭慧
原住民狩猎能否全面开放或部分开放,最近受到原住民团体、官方、学界
与动物保护界人士的关切。赞同开放者之立论,不外乎是「尊重原住民文
化」与「体谅原住民生活」的两大理由。
我们先来讨论前者:基於「文化」的理由而保留原住民狩猎的习俗,似乎
比较说不过去。因为以此类推,「人头祭」过去同样也是某些原住民部落
的文化,却被日本与汉人政权软硬兼施地加以改造;现在,即使赞同保留
原住民狩猎文化的学者,也不会有人敢赞同保留「人头祭文化」。那麽,
我们就没有理由慷「动物」之慨,对「原住民文化」施以「有尊重有不尊
重」的双重标准。双重标准意味着伪善的「文化论」,骨子里其实是「人
类沙文主义」的意识形态作祟。
如果我是原住民,我会进一步质疑:如果「人头祭」不好,奉献狩猎成果
的「山猪祭」也不好,那麽,汉民族酬神时数量更为庞大的「神猪祭、神
羊祭、神鸡祭」文化,在道德上又会好到哪里去呢?为何保育界对此呶呶
不休,对彼却又出奇缄默?那不是伪善,是什麽?
笔者在「野生动物保育法」的推动上用过许多心思,但那不是独独青睐於
野生动物的特别价值,而是有「能救多少算多少」的「护生」考量,出发
於佛法的「众生平等论」,而不是「保育」的思维逻辑。
以「保育」论的逻辑对抗「狩猎」论时,原住民的立论不见得输过保育界
,因为他们是世代相传的「保育实务工作者」。停在「保育论」的层次时
,我们永远只能争吵「可以杀什麽种类的动物?可以杀多少数量?是用猎
犬还是用猎枪来杀比较人道?狩猎区可以开放多大?」之类的技术性问题
,因为「保育」论与「狩猎」论两派,在预设前提方面的歧异点其实并不
多。
当我们认为,一定要划一个地区(如国家公园之类)作为野生动物的保育
区,这时我们已经自命为「动物的上帝」了。我们与狩猎者同样想要管理
牠们,於是我们认为,某种动物一定要达到某种科学评估的安全数量,才
不至於绝种;没有那个数量,就想办法加以保育或复育;如果超过了数量
标准,我们又得开放狩猎,以维持「生态平衡」。
这正是「野生动物保育」论的伦理盲点。动物是不会给自己贴上「家生野
生」标签的,贴标签的是人类。人类对牠们分类、贴标签,不是依於动物
的需要,而是依於人类的利益。
站在动物本身的立场而言,不论是阿里山上被猎的山猪、汉民族庙前供奉
的神猪、还是餐桌上的烤乳猪,牠们的生存意志是等同的,所面临残虐的
痛苦与死亡的恐惧也是等同的。
也因此,当我们关心某一动物的存亡,理由只是因为牠「濒临绝种」或「
珍贵稀有」时,暴露的依然是以「人」为中心的意识形态——企图拥有「
地球上原有的一切」,以达到让人类可以「永续利用」之目的。而且这种
「物以稀为贵」的价值观,会让生命价值有被「量化」的危机,亦即:依
人类的供需要件而决定其存在价值。
若再配合此种意识形态,而在传媒之中主导视听人的视、听觉,就会出现
如此荒谬的三种场景与旁白:山猪在原住民的猎枪声中挣扎抽搐,在汨汨
鲜血中砰然倒地;神猪供桌前,一群虔诚恳切的「善男信女」喃喃有词,
举香拜拜,充分显示了这是个「可贵」的「宗教自由」社会(预留了「干
涉杀猪祭祀即是干涉宗教自由」的伏笔);卡通画面中的乳猪快快乐乐地
蹦进烤箱,跳上餐桌,对饕客说「这是我的最好归宿」!
被这种视听伎俩洗脑过的人们,可以心安理得啃着烤乳猪肉,拔取神猪的
「智慧毛」,然後为了血泊中痛苦倒地的山猪,大义凛然地加入「反原住
民狩猎运动」!
於是,我们就较能以同理心体会:何以原住民朋友会将狩猎的开放与否,
视作「原汉之争」了。其中隐藏的已不纯粹是「人道」之争,而是强势与
弱势的「文化」之争,也是汉民族被视听材料所蒙骗之後,陷入「见牛未
见羊」的情绪中,随着强势传媒文化以起舞的意识形态之争。这些争议未
必是民族主义的,但背後确实隐藏着赤裸裸的「权力运作」。
「反狩猎运动」者只有回归到「人道」的基本面,在「反狩猎」的同时,
也能「反血祭」、「反肉食」,那麽,淳厚的原住民也未必不成为你我的
「同志」!但是在运动策略上,它必然使自己制造了比原住民总人口数更
为庞大的敌人(肉食消费者与民间信仰者),於是连带地让「反狩猎」与
「反血祭」「反肉食」同步归於失败。
这就是「动物保护运动」的吊诡——它总是输在力量,而不是输在理论。
它真正的敌人不是原住民族群,而是「人类沙文主义」的普遍心态。於是
,权力运作的顺序上,纵使是出发於纯粹的「人道考量」,它也只能先假
装看不到血祭与肉食的残酷,而将矛头对准原住民的狩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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