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ega (AzureHeart)
看板ASES-Taiwan
标题[转录][转录]请问雅典在哪里? 龙应台
时间Thu Apr 14 23:24:19 2005
※ [本文转录自 garbage 看板]
■人间
请问雅典在哪里?
龙应台 (20050316)
为什麽没有人谈论国际化?
中国通过了「反分裂法」,表面上,进一步压缩了台湾的活动时空,但其实,
是箝制不了人们的时间与空间想像的──除非我们妄自菲薄、自我设限。在长
期的政治竞逐,所带来的精力和智力耗损之下,台湾人逐渐失去宏观的环球视
野、文化气度。作家、评论家龙应台,特别针对此一现象,撰写此篇长文,不
只探索整体背後的社会原因,也做了精辟的分析和建言,值得读者再三思索「
台湾」所身处的位置,以及因应的方向。龙应台的新作,是「人间」一系列国
际化专辑的先声前导,接下来,我们还要陆续推出「法国周」、「德国周」、
「英国周」……,以及关於文明表徵的「国际机场」、「大饭店」、「百货公
司」等等。让我们把本土化置放世界舞台当中,淬炼它的能见度,激荡出意义
的火花。 ──编者
☆雅典在非洲吗?
「天下」杂志在二○○四年底做了一个「台湾人的国际观」调查,得到这
样的结果:
约百分之八十的人不知道联合国的会址在哪个城市。
约百分之八十的人不知道每年诺贝尔奖在那个城市颁发。
约百分之八十的人不知道世界最大的雨林在哪一洲。
约百分之六十七的人不知道新加坡的现任总理是谁。
约百分之六十的人说不出现任中国国家主席是谁。
约百分之六十的人不知道德国用的货币是欧元。
约百分之六十的人不知道刚刚办过奥运的雅典在哪一洲。
这样的数据会使人以为台湾人大多没出过国门,但那就错了,六成的台湾人
有出国经验,四成五的人还到过两个以上的国家。自认为懂两种以上外语的人将
近四成。同时,觉得「在全球化趋势下,了解国际情势和趋势」重要的,有百分
之八十。
为什麽懂外语、出过国、认为国际知识很重要的台湾人,对国际的知识却那麽少?
☆「杂碎」的国际报导
随便哪一天,随便哪一个新闻频道,台湾人每天看见和听见的新闻基本上只
有三种:琐碎的口沫横飞的政治新闻,刺激的奸杀掳掠的社会新闻,还有大量的
低智商「杂碎」新闻──小孩吞了一打钉子、女人的腿被紧身牛仔裤磨伤、男人
的生殖器憋歪了、黄牛会笑、猪会爬树、小偷偷了女人内裤摔了一跤……
如果浏览一下二○○五年三月十二日那一天台湾几个比较认真的电子报,寻
找国际新闻,发现每一个报纸不超过十条。其中两三条是政治的即时性新闻,譬如
欧美协议如何处理伊朗核武的威胁,剩下的,全是台湾国内新闻的翻版,也就是说
,所谓「国际新闻」其实大半是国际的咸湿「社会新闻」:
美国强暴犯当庭枪杀法官。
麦可杰克森性侵儿童案继续。
性侵幼童德国神棍被捕。
十三岁男童强暴女老师。
纽约警察受雇作枪手杀人……
想要知道今天世界上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你只好花时间上外国媒体,譬如美
国观点的「纽约时报」:
英国的「非洲调查报告」出炉,要求每一个先进国家将外援大幅增加到国家
预算的百分之零点七。英、法、西班牙都已做到,美国却落後很远。
叙利亚自黎巴嫩撤军。
玻利维亚总统梅萨得到国会支持,继续执政,但是政治情势极不稳定。
美国法院判决,美国政府应对匈牙利犹太人赔偿二战间所掠夺的财产……
或者欧洲观点的「法兰克福汇报」:
欧盟准备限制中国纺织品进口,因为中国纺织品严重威胁欧洲经济。
华人在柏林游行,抗议中国政府的西藏政策。
伊拉克的经济重建碰到很复杂的问题。
马其顿大选被指控作票。
法国哲学家谈车臣独立的坎坷以及俄罗斯的霸权……
政治国际新闻之外,还有财经的和文化艺术的国际新闻,譬如专访联合国的经
济学家,评介巴西的小说家、伊朗的电影导演、古巴的音乐。
三月十二日的日本「读卖新闻」网上有二十条国际新闻;新加坡「联合早
报」网上有八条国际新闻,加上转载十五篇与国际有关的报导。
对比之下,台湾媒体全面地缺少国际面向:国际新闻的量非常少,而在极
少量的国际新闻中,不是奸淫掳掠的耸动「杂碎」就是瞬间发生的事件。事件
之前的历史脉络和深层意义,事件之後的思潮形成和可能影响,事件与事件之
间的抽丝剥茧等等,却毫无深掘,更无讨论。
☆知识空白区
从香港机场飞到桃园机场,感觉像从城里到了乡下。旅客少,显得机场空
荡荡的。检查护照时,香港机场的「访港旅客」那一行永远大排长龙,持身份
证的香港本地人却是寥寥可数。台北海关则刚好倒过来,都是相濡以沫的自己
人,看不到几个外国人。
两千三百万人口的台湾,在二○○四年来了一百零三万人次观光客。七百
万人口的香港,观光客却超过两千一百万人次,是台湾的二十倍。观光产业占
全球生产总额的百分之十一,但是二○○三年台湾的观光收入只占总收入的,
对不起,百分之一点三。
外国访客很少,因此人们直接在生活里接触或接待外国人的机会也就少了
。观光客不熟悉台湾,国际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罕来台湾。假设布莱尔或者席
哈克会来,那麽透过起哄的媒体,人们也会对英国和法国多了点认识。假设曼
德拉或者安南会来,那麽小学生也可能知道了南非的一点历史和联合国究竟放
在哪一国。但是这些人都不可能来。
假设我们的元首副元首可以常常出访外国,那麽随着他们的摄影队伍,人
们或许对华沙或索非亚或莫斯科或奈若比也会增加一点活生生的印象、深刻一
点的认识,但是,他们也不可能去。
假设台湾是许多国际公约的签订者,假设台湾民间团体是许多国际组织的
成员──医学卫生的、文学艺术的、企业产业的、环保人权的、儿童福利的、
妇女运动的……许多大大小小的国际组织年会此起彼落、经年不绝地在台北发
生,那麽我们处理文书的基层公务员、作义工接待的大学生、商店售货员、采
访记者和社会各个阶层,也就会逐渐熟悉这些国际组织运作的方式和全球关注
的议题。但是这些会议,也不会来。
正常的国家里一定会有的正常的国际交往,以及因为这些交往和交流而产
生的知识积累,在台湾,有一片空白。
台湾与二十五个国家有邦交──常常变动,所以下笔时说不定数据已经不
正确。十二个国家在拉丁美洲,七个在非洲,五个在大洋洲,一个嵌在欧洲。
二十五个国家中,只有八个国家面积超过十万平方公里。大多数的国家,被联
合国列为最贫困国家。小而贫困,并不代表不值得我们认识,而且既是邦交国
,我们被允许去深交,但是,这些国家:伯利兹、多明尼加、甘比亚、查得、
马绍尔群岛、基里巴斯……多少人认识呢?
元首副元首倒是常常往那里去,而且每次去一定有大批媒体紧紧跟随,但
是这些镜头对准的仍是熟悉的政治人物的嘴脸,而领导人即使到了人家的土地
上,对着镜头谈的还是台湾国内的事。多少人听说过瓜地马拉市曾经是一个艺
文荟萃、思潮发达的文化重镇?多少人知道中美洲这些穷国有着强大的艺术原
创力,有着惊心动魄的大历史?元首副元首和他们的庞大记者团、摄影队,对
这些国家既没有认识,也没有兴趣。小而穷的邦交国,只是台湾玩弄内部游戏
的政治道具。
台湾有多少大学生了解京都议定书是个什麽来龙去脉?假定他听过这个词,
他又是否知道为什麽俄罗斯签,而美国不签,中国又签了没有?他是否说得出
来「温室效应」究竟影响了什麽?布希侵略伊拉克这个行为,包含了几个层次
的意义?他是否能以全球贫富差距问题进行一场辩论?联合国的二○一五计画
──走在街上的人们,有几成的人听说过?几成的人知道「撒哈拉沙漠以南」
代表什麽?
在无限聒噪的扣应媒体中,在老师讲课的教室里,在酒酣耳热的晚餐桌上,
在文人聚会的咖啡馆里,在大学和中学的校园里、在青少年的网路聊天室里──
温室效应、伊拉克战争、联合国扶贫计画、北刚果的种族屠杀、俄罗斯的民主困
境、富国与贫国的剧烈矛盾、欧盟整合的障碍……这些议题在台湾的生活环境里
,被提及、被讨论、被辩论的机率有多少?
☆二○○四年除夕夜
是的,我无法忘记二○○四年的最後一天,十二月三十一日。南亚海啸刚发
生,死亡的人数每一天以万计增加。抱着婴屍哀恸的母亲、眼光茫然的稚龄孤儿、
浮肿变形的屍体、惶惶然在屍堆中寻找亲人的家属……几十万人的顿时丧生,就
发生在我们身边。这一年的除夕,虽然倒数、香槟、音乐和葡萄酒可能依旧,但
是人们在点燃的烛光里有泪光,在庆祝的情绪理有沉静的收敛,在碰香槟的祝福
里同时对幸存者致上关怀。全世界都在哀悼,因为那沙滩上,几乎每一个国家都
有自己的同胞在内。深重的劫难和哀伤把地球变成一个紧密牵手、同舟共济的小
村。
除夕夜,我搭黄昏的班机从台北飞回香港。南亚海啸使香港人全城震动,老
婆婆们都排着队去捐款,人均捐款世界最高。为了悼念死难者,他们取消了所有
原来预定的活动。
那晚的电视镜头怪异极了;当全世界都在为南亚数十万死者肃穆下来的时候,
台湾却是一片无忧的欢腾。从高雄到台北,激昂的政治首长在炫亮的舞台上说话,
兴奋的年轻人在拥挤的广场上歌唱,一片举国欢跃。
巨大的死难,撞击了全世界、撞击了整个人类社区,但是台湾俨然在这「全
世界」,在这整个「人类社区」以外。
我看着萤幕,看着高雄的灯火辉煌,看着台北的鼓乐沸腾,看着总统和市长
们和市民们满足的、快乐的、幸福的表情,听着记者们夸张的、溢美的声调,心
底一片冰凉。
不,我并不认为台湾人特别缺少同情心。
☆水未沸,青蛙在唱
二十世纪的中国内战,给中国大陆带来五十六年的政治专制,给台湾带来五
十六年的文化锁国。国民党统治时期,海岸线和港口是管制区域,飞机场是军事
重地,海外书刊大半是禁书,到一九八一年台湾人民才被允许出国观光,才第一
次看见外国的城市,第一次接触外国的人。国民党政权的稳固,和任何专制政权
一样,以培养人民对外界的的无知为基础。
历尽艰辛得到了民主,转换了政权,我们的天空打开了吗?反对阵营的头目
们,毕竟也是在锁国文化中长大的孩子,夺到权力之後也只有能力提出另一种型
态的锁国:「爱台湾」意识主导一切,「台湾优先」凌驾一切,狭义的「本土化」
界定一切。人们再度站到台湾的海岸线上,背对大海,继续面对自己的内陆思索
和争吵──即使你知道那三万六千平方公里的内陆在地球上是多麽、多麽的小。
国民党和民进党表面上是敌对的,但是在内视封闭的意识型态上其实又多麽
近似。然而真正使台湾人与国际严重脱节的,可能仍是中共对台湾的外交孤立和
全面封锁。在这种滴水不漏的封锁之下,除了必须「往外冲刺」的企业之外,社
会的各个阶层──各种基金会、社运团体、环保团体、各级学校、教育改革团体、
政府技术官僚、媒体记者、研究机构、老师、作家、艺术家等等,都得不到一般
国家,或者说,与台湾的高文化素质和高经济水准相当的国家或社会,应该有的
多管道、多形式、多边的国际交流经验。
以香港为例。二○○五年底世贸组织要来香港开会,一个这样的会议给香港人带
来什麽?世贸会议在这里开,负责协调组织会议的政府官员,从首长到最底层的
小公务员,在与各国政府和代表不断的来往沟通中,认识了国际的议题,更学到
国际应对的技巧。冲着世贸会议,全世界反全球化的组织也动员要来香港抗议,
由香港的民间团体负责统合。於是香港的民间团体从统合的运作中又学到了全球
性的组织操作,而且在一瞬间就与全世界的反对组织接轨。至於普通市民,由於
新闻的炒作,那平常不关心的人对世贸议题会得到多一点认识,平常关心的人更
有机会取得第一手的讯息。
一次重大的国际会议就像一颗石头抛进池塘里,涟漪一圈一圈扩散,整个池
子受「波及」,而所谓「国际观」,就是在这种不断的涟漪「波及」中逐渐累积
见识,逐渐开阔眼界,而且深刻觉得自己是国际动脉的一份子。
几十年没有这样的国际会议,几十年没有这样的国际参与和对话,几十年没
有这种国际议题的撞击,几十年没有这种国际思潮和辩论的陶冶,也就是说,几
十年被排除在国际社区的外面,你能怪台湾人与世界不同调,你能怪台湾人缺乏
国际观吗?
我的心情毋宁是沉痛的。像一只青蛙置於釜中,柴火慢慢加热,青蛙有好长时
间是感觉不到的。从国民党的锁国教育,到民进党的内视心态,从被排除於联合
国的网络之外,到长期受中共的国际封锁而被逼迫到「人类社区」的圈外,二十
一世纪的台湾,就长成这样一个社会:政治领袖没有国际格局,专业菁英缺少国
际舞台,民间社团无法与国际合作、向国际学习,人民对国际社区彻底陌生。於
是我们看见这样一个奇怪的台湾:从上到下敲锣打鼓到处叫喊世界对台湾不公,
但是台湾人对世界却一片疏离。非洲苏丹的种族大屠杀、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饥馑、
印尼森林面积的消失、原生物种的绝灭……台湾人一般都觉得事不关己。
世界把台湾排除在外数十年,後果好像是,台湾也就慢慢转过身去,把世界
排除在外。除夕夜的狂欢,不是台湾人冷漠,而是,在长期的隔离下,台湾人被
迫逐渐失去了自己是国际社区一份子的意识了。
我认为这是中共政权对台湾人最大的迫害,最严重的伤害。我渴望从肺腑里
叫喊:中共,你不可以这样做!
但是中共的封锁是一种残酷的政治现实,而台湾的领导人物在笼里看似横冲
直撞,十足地蛮勇,动机却仍是在利用这牢笼处境争夺权力。长期的笼子对国民
心态的窄化矮化、对文化创造力的「盆栽效应」、对国家整体发展的严重窒碍,
领袖们似乎完全麻木,甚至在夺权的游戏中,更有意加剧人民心态的内向封闭。
一种中共发起、世界配合的「隔离」政策,持续加温中,煮着锅里还在唱歌
的青蛙。(上)
■人间
请问雅典在哪里?──谈台湾的「国际化」危机
龙应台 (20050317)
不知道雅典在哪一洲,不知道雨林在哪里,不知道胡锦涛是谁──这样的不
知道,我们的台湾真的承受不起。弱者没有无知的权利,无知会招来惩罚。
●全球公民意识
台湾不少有远见的人,在大声疾呼「国际化」的重要。但是「国际化」不经
思索就被简化为「学英语运动」;要把英文变成「官方语言」的说法更是直接从
陈水扁的口中说出。英语运动铺天盖地,汉语都还讲不好的幼儿开始上密集的英
语课。其中隐藏的逻辑是,英语好,就有国际观,就能与国际接轨。
国际观,与国际接轨,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回到三月十二日的报纸。许多西方的重要报纸都特别开辟「学生版」,引导
十来岁的中学生关心公共事务。「纽约时报」的学生版比较浅显,德文「时代周
报」的学生版比较深入;三月十二日的新闻主题之一就是南亚海啸。
学生先读一篇联合国经济顾问萨贺斯的专访。萨贺斯的主要观点是,海啸或
地震种种自然灾难事实上不仅只是自然灾难,受害的轻重与人为因素有关。譬如
同样一场加勒比海飓风,同样的威力,在贫国海地死伤上万,在彼岸的迈阿密却
只有十来个人死亡。预警系统的完备、房舍的坚固、政府危机处里的效率、灾後
重建的财力和救济网络,在在都凸显全球的贫富差距,因此富国对穷国有协助的
义务。萨贺斯批评联合国做得不够。
由南亚海啸引出全球贫富问题,由贫富问题引出对联合国计画的检验。紧接
着中学生会看到这样一个对照表:
给学生的讨论命题是:
1、南亚海啸和贫富差距有什麽关系?
2、西方国家有责任吗?为什麽有责任?或者贫国之间也缺乏统整?
3、除了政府以外,跨国企业的责任可能会是什麽?
4、比较联合国的目标和萨贺斯的批评。你觉得他的批评合理吗?为什麽你
这样认为?
这是德国的中学生所看的报纸,所讨论的议题。在一篇报导中,中学生认识
了亚洲,认识了贫国与富国之间的互动关连,认识了全球灾难中自然和人为的因
素,认识了联合国的体制运作,认识了富国对地球村的道义责任。事实上,这样
一篇国际新闻是在培养下一代的「全球公民意识」:我们在地球这一端吃的食物、
穿的衣服、呼吸的空气、制造的垃圾、发展或收敛、激进或保守、掠夺或放弃,
每一个动作都和万里以外另一端的人们有最紧密的关连,彼此的作为互相影响,
而且最终要共同承担後果。
有了这种超越国界的公民意识,人们对於自己国内的事务就有不同於以往的
评断标准。所谓国际化国际观,所谓与国际接轨,指的应该是这种「全球公民意
识」的建立:对於其他国家的历史和现状有一定的认识,对於全球化的运作和後
果有能力判断,对於人类社区的未来有所承担。
有足够的知识、能力、承担,去和全球社区对话、合作、做出贡献,叫做国
际化。
●将灯泡黏到墙上
这种知识、能力、承担,这种「全球公民意识」,和学习英语,是同一回事
吗?可以相提并论吗?英语说得流利,就有了全球视野吗?
一个来自没水没电的山沟沟里的人第一次进城,很惊讶看见水龙头一扭,就
有水流了出来。很惊讶看见墙上的灯泡,一按就有光。於是他设法取得了一节水
龙头和一个电灯泡。回到家里,将灯泡黏到墙上,将龙头绑在棍上。结果灯不亮,
水也不来。一个北方荒地的人走过南方沃土,看见一片葱绿丰美的树林。他把树
全砍下,把树干像棍子一样一根一根栽进他的荒地里。等了一年,没有树林,只
有棍子。
灯泡何以发光?因为灯泡後面有一套细密的电路网络;水龙头何以出水?因
为水龙头後面有一套完整的供水流程;树干何以成林?因为树干下面紧连着一套
环环相扣的生态链结。语言何以启蒙?因为语言後面有着一整套幽微细致、深奥
繁复的思想系统。我们知道没有後面那个无形的网络链结,灯泡不发光、龙头不
出水、树干不抽芽,但是请问,为什麽我们认为英语会带来全球视野和国际观?
英语,当然非常重要,因为对於非英语人而言它是一个简便的万用插头,放
在旅行箱里,到任何一个城市都可以拿出来,插上电。但是,我们不能因此以为
电的来源就是这万用插头。事实上,插头不能供电,英语也给不了思想和创造力。
英语会变成一个强势语言,是因为在英语的世界里出现了累积了强大的创造
力:用英语思考的人写出了「大宪章」,发明了蒸气机和电灯,发动了成功的革
命,船坚炮利无所不克,万商出动纵横海上,订下了民主规范,领先了科技的发
展,又在思想艺术的领域里出类拔萃。是创造力造就了语言的强势,不是语言带
来了创造力。
从丛山峻岭中一缕溪流,千曲百折汇集成大水,转化成能源,再经过无数精
密的设计,最後我们客厅里的灯泡亮了。可是光的来源是什麽?不是灯泡,不是
插头,是那起自丛山深处的整套过程。我们要培养国际观和接轨国际的能力,必
须从那大水的起点、民族创造力的源头去寻找,绝不是去买个灯泡,拿回来黏在
墙上而已。
●中国,放在哪里?
在「天下」的调查里,百分之六十的人不知道中国的国家主席是谁。
美国人、马绍尔群岛人、千里达土八哥人可以不知道,但是台湾人,没有不
知道的权利,因为,中国事务关系台湾的生死存亡──兔子永远应该知道老鹰在
哪里吧?
今天的台湾人所了解的中国,除了国民党过去四十年所塑造「万恶共匪」的
图像之外,除了这几年来民进党所强化的「中共鸭霸」的形象之外,还有什麽呢?
不是说中共政权不「鸭霸」,而是说,对於这麽庞大的一个国家在新世纪的「崛
起」,它历史的悠远曲折、文化种族的多元、市场力量的举足轻重、政治情势的
复杂微妙、对全球发展影响之巨大深远,我们怎麽可能只用海峡这一岸的单一角
度去看它?且不说中共不等於中国,而中国的一举一动,对整个亚洲、对美国、
对欧洲和俄罗斯、对第三世界都有所牵动。台湾人面对中国,怎可能不放在一个
全球的大拼图里头去看?
如果用全球视野,我们就会发现,了解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不能继续用国民党
时代的「匪情分析」,也不能继续今天民进党时代的「两岸关系」去看它了,中
国的「崛起」,不管我们对它有多大的意见,是一个重大的国际现象,一个不可
忽视的新的国际趋势,台湾人也必须像任何其他「正常」的国家──法国、瑞典、
马来西亚、新加坡等等──一样,认真而严肃地去研究它、深刻而客观地去了解
它,这是理性的人面对任何重大事件时本来就该有的基本态度。除了两岸严峻对
峙的角度之外──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角度,还有国际政治的角度,还有全球经
济的角度,还有极为复的文化和文化产业的角度,还有波澜壮阔的超越政治的学
术角度、还有永续生态环境的角度、还有非政府组织公民运动发展的角度……
如果今天国际化的整体趋势之一是,各国都在调整自己的位置,加深它对中
国的观察研究和接触了解,台湾是不是反而执意地将自己排除在这个国际趋势之
外呢?把自己排除在国际之外,我们赢得什麽呢?
与国际接轨指的是,我们不但要把自己的国内事务放在全球的格局里去思索,
我们也必须将自己与中国大陆的关系放在全球的格局里去判断,必须将中国放在
全球的大趋势、大版图里去做最深刻、最冷静的认识。否则,已经处在夹缝里的
台湾就是自己将自己「隔离」掉了。
●无知会招来惩罚
国际化,核心的意义可能不是在学英语,而在精深娴熟自己的语言,精深娴
熟到一个思想透彻、创造力爆发的程度。国际化可能不是在送小学生出国留学,
而在於使台湾的每一所学校都是「国际学校」,里头的每一个老师和学生,英语
可能不是太溜,但是关心国际事务,「全球公民意识」成熟而自信。国际化可能
不是在举全国之力进行「本土化」,而在於把「本土化」的任何举措放在全球的
视野中检验。国际化可能不是剑拔弩张的「去中国化」,反而是把「中国化」当
作一种全球优势来吸纳融会。
不知道雅典在哪一洲,不知道雨林在哪里,不知道胡锦涛是谁──这样的不
知道,我们的台湾真的承受不起。台湾很脆弱,因为很脆弱,所以不得不懂得比
别人多。弱者没有无知的权利,无知会招来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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