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 板


LINE

看板 APH  RSS
=写在前面的注意事项= 正经向/偏历史衍生 久违的更新,各位久等了 <_ _> 本来想一口气写到中日战争前夕,奈何字数爆炸…… 因此这回先交代过渡剧情,下回时间会跳跃比较多。 本回有菊湾R-15。(虽然几乎看不出来,为了避雷还是标一下) 本文与现实国家、政府、军队没有任何关系 <_ _>     ※ 韵律抑扬的声调煞是好听。「小儿、汝为何名?」 「吾乃……」他开口、齿舌纺出的语句却如晨阳中的薄雾一般融化无形。迷惑地 眨眨眼、他再开口想复述一回,却怎麽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名。 ──汝为国之魂、土之灵,当承祖国之名以称『大和』。 ……对了、大和,那就是我的名字。 「此言差矣。大和国的贵客各有其名、岂能同称『大和』?」对面那人笑得微微 眯起的双眼带着少许戏谑:「来自大和国的小儿唷,却不知汝名姓为何?」 他费力地仰着小小的下巴、试图看尽眼前此人风姿,却只见着靛色流水绣纹在绦 红衣摆掀起青浪,如同千百年来畅流过那方黄土故原上的滔滔江水。 ──国之巫子非凡尘肉身、既无家族氏名之绊,当以国名呼之、勿冠凡称。 ……我非凡身?请你们看看我,我跟你们并没有任何不同。 「不一样唷。」青色水浪随着那人扬起的手在风中溅出沫花:「小儿且看清楚, 这些名字、那些面孔,短暂得一转眼就会失去肉身凭依,只余帛纸上的墨字沉渣 。」 他回头看去,方才还初萌新意的春日绿芽,只在自己一眨眼之间便越过了四季轮 回、花开实坠,终化为零落枯泥、育生下一回新绿。 「你所见众生只是注入漫漫大河的涓滴流水,而你我则是河中浮舟。今日有幸并 肩而进、不知哪日又会逐流分途而去?」好听的声音又如歌般响起:「小儿唷、 汝为何名?」 ──赐汝名『闻』、以示汝听古闻今、博记世事之能。 那人慢慢收敛起表情,脸上又恢复最初的温和拘谨:「听古闻今、博记世事,故 借名为『闻』……小儿名字取得贴切,就是不够雅致。」 ……那不是我的名字,我是日出之国、我是日本,我是…… 「我来替你想个好名字吧。」脚下一轻,他被对方伸手抱起、亲昵地托在怀中。 四目相视,他彷佛又看到千古江水哗哗流过、残书断曲在此人眼里凝结成剔透珀 石。精粹结晶美丽得难忘、只看一眼,即让他记挂千年。     ※ 啪嗒。一滴暗红水珠滴在麻色纸页上,沿着笔尖刮痕泛开细密的触角。 菊不悦地伸手一抹,从鼻下渗出的血在手背上搽出一条赭色长痕,像变质的胭脂 。他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血滴就啪嗒啪嗒地在手心里绽放,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迅 速在口鼻内扩散。菊伸手抵住桌案想撑起身体,猝不及防降临的黑暗却瞬间夺去 了他的清醒。 苦苦咽下口中的血腥气、艰难地转头张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只见得两 个大水泡一般的金鱼眼珠直愣愣地瞧着自己。他挣扎着想脱离梦缚,全身却又麻 又疼得使不出力气。那双阴魂不散的水泡眼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此方、似是隐隐 在嘲弄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此可恨、又让人泄气。 无奈地沉伏许久,直到冰冷的麻痹感逐渐褪去,他方能抬起手臂用力一挥,割裂 厌恶的梦魇;压迫的沉重感霎时变得轻盈,残留的眠气也随之驱散无踪。菊睁开 眼睛、看着房间的天井发愣,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冷凉空气从被掀开一角的棉被 空隙丝丝钻入,不甚明亮的室内安静得彷佛可以听到窗外冰凌凝结的细碎微音。 不久後房门被缓慢推开,菊朝门口方向看了一眼就倦得闭上眼睛、以耳朵捕捉着 姑娘轻手轻脚滑进室内、走向自己的脚步声、以及将椅子拉到床铺旁边的摩擦声 。 「我说过,没获得允许的话不准擅自进我房间。」菊闭着眼睛,淡淡地告诫对方 。 梅正要拢好被他掀乱的棉被,伸出的手停顿了几秒、仍继续把被褥翻整妥当後才 在椅子上坐下。他睁开眼睛望着对方面上的沉静,她才慢悠悠地回答:「你终於 醒来啦,我还以为你在说梦话呢。」 想到醒来之前见到的虚实杂影,他撑起嘴角:「梦早就醒了。」 菊不想继续跟她猜哑谜,两手撑着床板缓慢坐起,早已癒合的侧腹旧伤又在剧烈 地发疼,他紧抿着嘴唇忍耐、从牙缝中泄漏出的嘶声仍无可避免地让一旁女孩的 脸上再度显露出担忧:「你很难受的话,别一直忍着……」 「没事的。」菊靠着墙壁坐直,又从梅的手里接过一杯温水。带点微苦的清水多 多少少洗去了口中残留的腻味,他缓慢吐气,低头盯着半空的杯子问道:「你加 了盐?」 梅点头:「因为你一直在出汗……这种时候喝点淡盐水比较好。」 菊无语握紧了杯子,片刻才仰头饮尽。他不知道该感谢梅无微不致的看顾、还是 要暗示她少管闲事。 「又发生什麽事了吗?」梅担心的声音又响起:「之前新年那时候你还好好的, 怎麽现在突然……」不久前的新年前夕,摄政皇太子(昭和)在虎之门遭遇反政 府刺客袭击。虽然太子本身无伤、随之牵扯的政治动荡以及内阁改组纷争,着实 让震灾後蹒跚起步的日本度过了一个惨澹的新年。 「没什麽……也许是最近太累了。」菊摇摇头不想再说,但梅并不因此罢休:「 别说得这麽轻松。我看得出来、你这阵子一直在忍耐着,病了痛了也不接受上司 的好意好好休息,这次才会一发不可收拾。」 自身虽在数月前的大难中重伤元气,但近来逐渐康复的顺遂让菊几乎忘记那时的 狼狈……可能的话,他希望就这样慢慢忘掉。但是这个丫头──曾经亲眼目睹自 己凄惨重伤模样的梅,总是不时提醒自己最不愿回想起的记忆。这阵子接连让她 目睹自己的失脚,使菊不禁感到自己彷佛在大街上被剥光衣服一样、无所遮掩的 难堪。 「非常感谢姑娘的关心……但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再说还有医生管家在随时顾 着,这究竟不是你该惦记的事情。」 菊的语气已经变得不太友善,与其相比、梅的表情也不好看:「还逞强呢……当 时要不是我先听到声音觉得不对、过来看个究竟,你还不知道要在地板上躺多久 ……生疮发烂了都没人知道。」 梅毫不客气的发言瞬间激怒了菊。他不顾伤口酸疼猛地起身、伸手扣住梅的手臂 就把她扯来压倒在床铺上,又伸脚压着梅的一条腿、两手撑抵在她的头侧,低头 冷冷地俯看着她:「你说我生疮发烂?别太小看我了,或者你以为我是什麽扶不 上墙的病秧子?」他一手压住了梅的肩膀不使她挣扎、另一手浅浅滑入她的衣领 :「既然这麽担心的话,你要不要现在亲眼确认一下?」 梅紧咬着下唇、仰面看着上方的菊。菊见她没反应,抵在她衣服上的手指慢慢动 起来、挑开了一颗扣子,她仍倔强得不肯示弱;菊又慢慢解开两颗钮扣、并将松 滑的领口扯得更开,梅才用隐约的哭调呻吟:「我一直很担心你啊。你好面子爱 逞强、一点也不懂得保重自己,要我怎麽放心?」 菊突然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想闷头大笑。由於故土蒙灾而反应在他们身上 的病痛,绝非自身意志得以控制,也从不是清淡几句「保重」就能彻底根治。他 除了等、除了忍,还能做什麽? 不过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再怎麽心烦也不应该对细心照顾自己的她发作。 他收回压在梅身上的手脚,喃喃一句「是我不好」,就伏倒在空着的半边床铺, 背对着梅侧身躺下、闷闷地闭上眼睛。全身肌肉骨头都在发疼,他咬着牙关,感 觉自己彷佛成了杵臼中的米团、被槌子反覆捣着。汗水一滴滴从额角冒出,又被 身下的床单吸尽。 房内的空气停滞一刻之後,菊感到身下床铺又动了一下。梅坐起来理好衣服,上 身半转、向仍躺在床上的菊低声搭话:「管家帮你收拾了几份新到的文档,你要 看的话我去帮你拿来?」 菊转身换成平躺姿势,把棉被拉高盖住全身:「不急。」 工作第一的本田菊竟然会放着上门的任务不管,使梅露出疑惑的表情。菊眯了眯 眼微微苦笑说道:「你刚才说得没错。上司都好意让我休假了,我难道不接受、 还要主动凑上去让他们把自己当挡箭牌来耍吗?」 梅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他这是在解释自身最近的难题:「……谢谢你告诉我 。」 又是片刻沉默。稍後菊掀开棉被、扶着墙壁起身下床,慢慢走向房间角落的衣柜 想取几件衣服、打算先去沐浴後再来思考该做的事情。虽然全身上下没一处不难 受,但如果有选择的可能,他宁愿主动迎击,无论如何也好过被动地被小看、被 瞧不起。 他的动作很慢,由於身体发虚、且之前骨折的左手不好使力,使他只能用单手搬 动并不算轻的箱柜。他低头默默搬弄之时手里却突然一轻,却是梅接了过去。「 真是看不下去。」她一边抱怨,一边快手快脚地取出他惯穿的中衣、外衣与羽织 、并把其余衣物理平收拾好。 梅抱着衣服、直觉问他:「你的手不方便,我来帮你洗头发吧?」转瞬又怕他拒 绝似地递出衣服并胆怯说道:「你不想的话也罢,我就先回去了……」 菊淡淡笑了笑,他偶而也不介意接受对方主动献上的殷勤。「那就劳驾姑娘了。 」他接过她手上的衣服,瞥过对方带着少许惊讶又发觉说错话似的别扭表情、脸 上浅淡的笑意也随之深了些。 现在住处的浴室比起旧居狭小得多,两人一左一右浸在浴池热水里、怎麽调整都 不够自在。菊偏头靠着墙壁休息,梅两手搁在另一边的池缘、拨弄着几缕未绾好 而松脱的长发,一边断续哼着几句不完整的歌曲。 ──可爱的卡秋莎,莫伤别离,趁薄雪消融前向神起誓吧;可爱的卡秋莎,莫伤 别离,就让今夜的雪湮没明日道路…… 她唱的是松井须磨子十年前的名曲「卡秋莎之歌」。这首歌曲作为新式演剧「复 活」之主题曲而走红,描述剧中女主角卡秋莎拒绝男方的热情求爱、独身踏上苦 寒北地旅程的情节。在主唱松井氏的温婉气质与其优美哀伤物语的相乘之下,在 求新求变的大正初年蔚为一时热潮。 菊半闭着眼睛说道:「这首歌太伤春悲秋了。」 「你不喜欢?」梅头也不回地问他,手指重复卷着一小束头发又放开。 「要是我讨厌这首歌,当初就不会答应让你去买这部唱片、更别说容许你天天在 家里播来听了。」 「那你现在不喜欢了?」 「我不讨厌这首歌。」菊有点无奈:「但是那个故事太伤感了。」 「你觉得哪儿伤感?难道最後卡秋莎嫁给别人的结局让你很伤心?」梅回头看他 ,掩着半张脸窃笑。 菊也懒得跟她争个高下,只说了「不是」便看着她微笑,不带善意的、隐隐含着 嘲讽的笑。梅被这般直直看着不禁心慌起来,别扭地转开头、又趴在浴池边缘: 「不猜了,反正我再怎麽心思细密、也比不上你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果然还是小女孩心性。他往後靠了靠又闭上眼睛休息,稍许却听到她沉重叹了一 口大气。梅转过头回应菊询问的目光,上下唇开了又阖、重复几次才说:「後藤 先生之前递口信给我,问我有没有打算回去台湾……今早他让人送修正案稿过来 时又问了一回。」 菊凝着脸没说话。现在主导执行东京重建的後藤君曾在台湾总督府任职八年主持 民政事务,对梅来说也不算陌生人。虽然是以相熟的後藤君名义向梅传话,不过 毕竟不是面对面往来,也不排除另有人借用其名的可能。他知道这种私底下的小 动作总是难免,只是……一旦牵涉到自己的私人生活,菊仍不悦地觉得上层未免 插手太多。这回从梅下手撬他墙角,下回会怎麽样? 菊清了清嗓子询问对方:「你是怎麽想的?」 梅仍然看着他,一会才说:「我不会永远留在这边,哪时回去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 不只是时间问题、还有时机。虽然梅的去留与否对上层那些人来说只是不足挂齿 的小事,不过若碰上适当的时机,也许会带来有利或不利的意外效果。 菊说道:「你可以慢慢考虑,不需要因此感到为难。」一开始不把话说实、留三 分空间两分余地一向是他的风格,梅不意外但掩不住失望:「我知道了。」 「不过他们不应该拿这种问题来为难你。他们好像忘了你的监护人是我,不是後 藤君也不是别人。就算想要传话,对象也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这番话表面像是替她解围,实质上更像是宣示所有物的主权。梅扭曲地笑了笑又 问:「要是他们真找上你了,你又会如何回答?」 「我会说我不愿意。」难得直截了当的回答,反倒让梅吃了一惊。菊又补述:「 除非不得已,我不愿意别人胡乱插手让我的人为难。这幢屋子里的事情应该由我 自行处理,还不劳烦别人来为我操心。」 「是吗……」梅察觉菊说的「不愿意」是针对上司多事的反驳,而非不愿让她离 开,隐约浮起的期待又沉下去。「果然如此。」她意兴阑珊转身背对菊、倚着浴 池边缘发愣。 菊怎麽看不出她刚才是想引导自己说出她期待的答案,虽然他们俩各自期待的结 局也许天差地远,不过他从来不乐意被人算计,无论是至少须在表面上服从的上 司、或是欠下许多人情的姑娘。虽然平时隐藏得很深,但他也是有脾气的。 他拨开温热池水、缓慢移向闷闷不乐的梅的方向,在她察觉转身之前就从背後将 对方一把揽进怀里。「你不需要为此感到为难,如果你哪天累了想走、我不会阻 止……但是我会很舍不得。」菊倚在梅的耳边喃喃,温热呼息迅速将她的耳朵煽 上一片胭脂红。 「你又在哄我……」她扭动着挣扎却挣不开对方双臂。 「我刚才说了,我不愿意。」他上身往前推移了几分,与她贴得更近:「可爱的 梅,莫伤别离……我舍不得你走,却也不希望你夹在中间两难。你的事该由你自 己决定,我不会强迫你的意愿。」 「我……」梅低下头,潮湿头发摩擦过菊的鼻尖有点痒。「我知道了,等我想清 楚时会告诉你。」 「我知道了。」他知道姑娘这样回答,就代表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提起要离开的 事,心下满意地继续抱着对方、享受片刻温存。 藉凄美爱情主线招揽观众的演剧「复活」,同样的故事,梅看到了连系起主角的 爱憎深情、菊则是看到了甜美爱恋背後的不安与躁动。物语以破灭前夕的露西亚 帝国为背景,字里行间渗透出专属於贵族之熟烂香气、与低下贫民的粗厉污浊, 是菊也熟悉不已的末日风景。越光鲜华美的外衣越是不堪一击,随时都可能被一 个小小的破绽揭露撕裂,彻底暴露出其内败絮……就像现在的自己、此时的日本 。 由明治维新至大正开化,东方岛国不断为自身披上一层层华美外衣,从无到有累 筑起来的金雕银砌,却在天地简单一反手之下即轻易地归零,也使得原本被掩盖 在明媚繁华之下的黑影倾巢而出。无政府主义、反政府者、共产思想,无一不肆 意挑拨着脆弱易碎的灾後帝国。内阁倒台、派系倾轧、无一日安宁的政坛风波也 不断消蚀本田菊仅剩的气力。 平和的表象终究只是表象。即使身上的伤口已经癒合,菊仍能感觉得到内里正在 慢慢腐烂。曾严重骨折的左手恢复得很慢,不禁使他苦涩地庆幸受伤的不是右手 。他觉得很累,前所未有的沮丧影响着他的心志。菊不由得叹气,现在这个甜美 忧伤的浪漫时代,是否也即将迎来尾声? 由於身体实在支撑不住,菊不得不又待在家中休养几日。其间上司只遣人递了一 回不咸不淡的问候,他也仅浅浅地致意。相较於自身的消极,现任上司清浦氏的 态度则处处透着自负。最初遴选各部首长的偏颇立场、正式上任三周即解散众议 院的大胆行为,其独断作风就连菊都暗暗咋舌,更不期待能从这位上司那里得到 多少实质的尊重。 新上司的举动就像往沸腾油锅里倒水,一气炸开了各方势力的角逐战。各政党、 众派系都在为了五月份的议员选举而试探并尝试拉拢可能的助力,即使是称病在 家的本田菊也不免收到各方集会的请帖。他披着厚衣坐在桌边,苦恼着要如何回 应源源不绝的试探。 帖子上的每个姓名都有可能在未来成为他的新上司,可以的话他不想再尝一次与 上司不合、而使得做甚麽事都绑手绑脚的闷亏。休养数日之後,菊开始回应各派 系的邀请。他不主动求取也不刻意推拒,在体力与时间许可之下出席许多话叙集 会。 本田菊接受各方邀请的消息就像一滴墨滴入清水,墨丝慢慢渗开将清水染色,更 多派系也蠢蠢欲动,将一池水搅拌混浊。菊尽可能平衡不偏重任何一派的邀约, 既然他们不让他置身事外,他就主动把水搅混,让别人分不清他的倾向喜好。 菊在话叙之中多半是聆听并附和他人言论、很少发表意见。他自知那些人并不重 视自己真正的意见,只要求自己露脸表态。与此相对,他也抱着半戏弄的心情看 着自己未来上司的候补者们互相倾轧,也藉此机会听听各派的政见主张,即使大 多还是空口白话的多、脚踏实地的少。 自从灾後病倒以来,菊就感觉到自己能掌握的事物越来越少,且旁人对自己的观 感与重视也明显减弱,虽然责任感仍驱使他关心投入,但力不从心的感觉也使他 非常累。菊不介意自己在这些人的眼中究竟是供奉在社殿深处的神轿、或是摊平 於坛上的祭品,他只坚持就算要被宰割,也必须要亲眼看清楚祭司操纵自己及国 家的手段。 「不管时代再怎麽改变,有些东西还是旧的好呢。就说这茶,虽然西洋红茶香醇 ,但还是骏府的新茶最合我口味……不过这时也只能因陋就简,还请阁下多包涵 。来,请用。」对面老人沏了一杯嫩绿色的茶汤递来。菊忙接过、轻轻抿了一口 就随意捧着茶杯休憩。 「再等两三个月,今年的新茶也该上市了,届时正该寻机举行个茶会,也给大家 一个放下俗务拘束的交流机会。」坐在他正对面的老人——曾经是菊的上司、现 以元老之超然地位立於政坛顶端的西园寺公望氏——又为他自己沏了一杯茶水。 现在是寒凉的三月初,再过两三个月能采收的又岂止是新茶……菊客气地微笑回 答:「话说回来,我也好久没机会静心下来点茶了,手艺怕已生疏不少,却不敢 随意献丑呢。」 「呵呵,值此多事之秋,也只有像我这样半退隐的老人家,才有闲情逸致来摆弄 这些修身养性的玩意。」 ……这麽说来长年忙於国内外公事、一刻不得闲的自己却是个粗暴性子?菊客气 地笑了笑,没顺着这话题继续发言。 「不过说要退隐,却还是有很多事情放不下。」老人自嘲地笑笑:「虽然现在的 政官们早已驾轻就熟,我也只有寻机提点一下的份,不过见到不合心的事情总是 忍不住要在旁边推拉一把,总要让这艘名为日本丸的大船能不偏离正确航道才能 稍稍安心……阁下对此想必也感同身受吧。」 菊大概猜得到他要说什麽,静静地又抿了口温茶。 「不过可惜的是即使是在这般最艰难的时候,大家仍是自己从属派系的利益放在 第一位……也就是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的拉扯吧。呵,不过阁下您倒没有这样的 冲突。这时候也只有本田阁下对日本的忠诚才是最能让人信服的。」 菊刻意等了一会,见对方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才略略无奈地说:「诚如先生所言 ,要让这艘大船避开暗礁漩涡、行在正确的航道本身就非易事,还得随时抗衡不 知何时来袭的暴风大浪。这虽非一人之力能完成,为要安全达成旅程,首先还是 必须要有个能够使所有水手信服的船长才是。」 「『让所有人信服』却是稍过理想化了,更多时候能有个足以取得多数支持、足 以让船继续平顺航行的船长就已足矣。总比挥着不合时宜的鞭子压制众人、又不 懂得因时制宜、循时进取的莽夫要好得多。」 这话明显在暗指军方大老与华族议员的蛮横作风,菊感觉刚才饮下的茶汤在腹中 慢慢发酵出苦味。「我实没有立场指点人选适合与否。我倒像是那船舵,被船长 操纵着往左向右、引导整艘船的走向。」 「说来这也是非常奇妙。以阁下的特别身分兼与长年的资历,作为阁老、甚至元 老也是当之无愧,然而阁下却总是选择站在前线,听凭操桨人的指挥。」 他呼的一声笑了,像是嘲笑对方对自己的一知半解。「其实我站出来,也就是这 几十年的事而已。若是还像百年前关起门来过太平日子也就罢了,然而数十年来 前所未有的开化与激荡,迫使我不得不走出去。有些事总是要亲眼看、亲身参与 ,才能确保自己不被世界抛下。」 「没错呢,时代真的动得太快太快,彷佛将过去数百年迟滞的份一次巡完似的。 」对面那位跨越过幕末至大正三个年代的老者也莞尔:「当年在狂风暴雨中新生 的帝国由诸位故老操舵行驶至今日的光荣,但短短数十年後,顺当的航线又面临 了转折点。在大多数元老已故去的现在,像我这样仍沾染旧时代气息的老人应该 做的也就是留守後台、替年轻帝国预备好走向下一个新世代的花道吧。」 维新初期的开国元勳均已谢世,现今仍带着旧时代记忆留下来的「元老」级人物 只余面对面饮茶的西园寺与本田。然而若将自由政党新政先驱的西园寺先生视为 旧时代的遗毒,那曾长年浸渍在军阀前线之本田菊的立场还真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先生方才一席话看似是自嘲,实则是针对自己。 「先生说得有道理。」菊乾巴巴地回答:「不过以我来说,无论船长要引导帝国 踏上哪条道路,我始终奉行的准则也就是遵从时代的流向、并从旁守护着船只避 免触礁罢了。我守护的对象不是船长、始终都是他们脚底踏的这艘大船。」 老人为有点薄怒的菊添满了茶水:「阁下对国家的关心热爱,自不是我等俗人能 相提并论。只是走在水边哪能不湿鞋,阁下又是大病初癒之身,在下一波大浪之 前正应该好好休养生息。能少被有心人操弄一分,也就是为可预见的世代交替多 积累一分新的力量。」 这才是他最想说的话吧,要自己抽身在外隔岸观虎斗,然而同样的作法在十几年 前却替他带来了实在算不上愉快的後果。两边都不沾腥的结果就是两边都讨不到 好,反而给自己添麻烦。 见菊低头沉默不语,对方继续劝说:「时代会不停地改变,日本在不到百年间从 一封闭小国成长至此,一次又一次地改革、成长,每过一关就会变得更好,此後 想必也如是。」 菊抬头客套地微笑:「话虽如此……但是以我个人而言,即使此後的日本更进步 、更贴近西方国家所谓的『现代化』,却再也没有比这数十年更美好的时代了。 」 日本延续千年的公武分离、本田菊在公家与武家的夹缝之间挣扎千年的纠结,终 於藉大政奉还的契机重新拧为一股名为「大日本帝国」的粗绳。而新生日本此後 更经历了无数风霜,才终於在远东及世界上挣得一席之地。前所未有的荣耀绝不 会轻易被抹煞。 「哦……却不知阁下这番话,是『日本』的心得、或是『本田阁下』的感想?」 他浅浅颔首:「或许两方皆有吧。」 度过寒冬、送走春樱、连紫藤盛放期也即将迎来尾声之五月,代表新风潮的护宪 派政党如愿用选票淘汰了一度复辟的集权体制。梅雨季结束了,初夏日光温煦地 照耀全新的日本。六月初,上司清浦氏率领内阁总辞,新的上司加藤高明带着自 由派政党接过大权。 这次大选为日本确立现代民本政治的光荣里程碑,但是菊实在难以判断此事好坏 。病弱的身体没有明显起色,而新上司对军部势力的猜忌又延伸到他身上。与新 上司加藤依制式章程巡过几回之後,上司就表明了进一步裁减陆海军规模的意向 ,并且暗示他应该早日从军队退伍、以更专心於文官政事之上——也就是要本田 菊放弃现有的军阶头衔。 菊面上不显,心中早已打了无数个结。虽然他领受的军阶总归是形式远大於实质 ,但那是他从对清国战争(甲午战争)开始一点一滴在战场上挣来的荣誉,也是 首次对「本田菊」自身、而非「日本意识」身分的认可。他很矛盾,以国家立场 来说、会对新时代造成障碍的名号形式理应舍弃,但这同时也是他自身的骄傲。 很矛盾,既为国家意识的凝聚、又拥有凡人的外形心智,理智上他知道只有一个 最好的选择,但是作为本田菊的情感上就是不愿接受。很矛盾,为何作为日本意 识存在的他会为了这种小事犹疑不定? 菊想了一会才回答:「我个人虽不愿留下把柄被有心人利用,但我毕竟作为日本 帝国的具象而存在,随时要面对国际各方的窥探。军衔在和平时代只不过是装饰 ,但假如我自身先卸下盔甲、在外交场上要如何与各国抗衡?」 菊的解释也有几分道理,上司接受了却明显不太情愿。他话题一转,絮叨了几句 东京重建、政治改革等话题,又道:「这个国家正在经历史无前例的脱胎换骨, 投票权限制降低使得更多国民参与新日本的成长,此後的日本会更加往民众靠拢 ,很快就会迎来以民为本的时代吧。为了顺利过渡,以後还得多仰仗本田阁下的 高见。」 菊感觉自己脸上的笑意都要僵了。以民为本,也就是说要限制天皇神格、以及非 凡身之自己的影响力。新上司亟欲催生日本新体制,第一步就是想尽办法将自己 摘除出去。也罢,经过这几个月的反覆折腾,他真心感到疲倦、对任何事都意兴 阑珊。此时退一步不仅是给上司面子、更是为了自己着想。 「话说回来我也有件事想与加藤阁下商量。」菊收敛心中杂念,摆出制式微笑: 「是关於远方的殖民地。本土近来经历这麽多天灾,此时更要趁重建之机好好整 顿外地对中央的向心力。若能善加监督利用外地丰富的物资与产业,必能对本土 的重建紮根成为一大助力……」他又随机编了一些理由、委婉表示自己想要暂时 退下第一线休养生息的意愿,然而上司再怎麽想送走本田菊,也不可能当即轻率 地答应,只应允会列入考虑。 菊告辞上司回到家,倦累得只简单收拾後即早早回房就寝。或许是过度压抑的关 系,他一闭上眼睛、竟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转。在全身酸痛中勉强睁开眼睛 ,菊第一眼看到的是梅坐在他床边、担心至极的忧郁表情。 梅简单向他解释他再次倒下的经过,低声咕哝小小的埋怨:「拜托你别再吓我了 。」 刚从长梦苏醒的菊还有点茫然,他转着眼睛张望、确认现实状况之後,撑开喉咙 低喘了几声,随即爆出一串尖锐的大笑。他就像抛弃了理智与羞耻心似的不断放 声大笑,笑岔了气即翻身埋进棉被里一边咳嗽仍继续闷声嗤笑。 梅惊讶得名符其实地目瞪口呆,直到对方看似不再激动才敢伸手制止他:「菊、 别这样,拜托你停一停……」 菊逐渐恢复冷静,用棉被胡乱抹去刚才逼出的眼泪,伸手握住梅不知所措的双手 :「姑娘,你不是一直想回你家乡吗?你可以回台湾了,到时我会和你一起回去 ……别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上司恨不得立刻让我去好好养病呢,你很快就会知道 了,很快。」 「……你还在说梦话吗?」 他眨眨眼,回想起刚才见到的梦,栩栩如生的昔人往事、以及温暖的怀抱。「梦 早就醒了,我现在清醒得很……从来没有像现在一般清醒过。」众生是注入大河 的涓滴流水、己身是河中浮舟、上司则是操纵河道流向之人。这条结合了历史与 未来的长河,现在又要把他导引去新的未知。 如他所说,上司遣人拜访过健康堪虑的本田菊之後,爽快答应了让他暂时卸下东 京的公务、前往温暖南方殖民地休养兼视察的请求。虽然上司的「好意」对菊来 说也算是得偿所愿,但这个过於快速俐落的命令、也让他彻底体认到自己在新生 体制中的无所适从。 ==== 本回背景:第二次护宪运动(1924年) PS.护宪运动是政党政治与集权政治的角力,与民主无关。 政党政治主要是为了让民众对军权与贵族的怨恨有地方发泄, 避免社会共产主义有机会抬头,主要目的并不是民主大义 松井须磨子(女演员)及演剧「复活」是大正初年的流行文化代表之一。 「复活」原为俄国作家托尔斯泰的最後一部长篇作品, 日本曾多次将「复活」改编为电影与舞台剧,直至现代。 西园寺公望是日本战前最後也最特殊的一位元老, 所有的「元老」除最年轻的西园寺之外,全部都是萨长藩阀(军人)出身, 也是明治维新时代的中坚份子。 ---- 本田菊的旧名为「闻」(日语发音同”菊”),这是作者我的捏造情节 :P 「菊」这个名字是後来王耀帮他重新取的。(也是捏造情节) 王耀对菊说的「人民是水、国家是船」这段是借用於APH本家的法国人漫画之台词。 (内容有修改) ---- 下回会交代1925年~中日战争前夕之间的过程,并为12章作结束。 久违的王耀也会出来露脸。 再下一回(13章)即会正式进入中日战争与二战。 -- plurk http://www.plurk.com/imaihibiki 鲜网专栏 http://www.myfreshnet.com/BIG5/literature/indextext.asp?free=100212837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 From: 173.85.197.44







like.gif 您可能会有兴趣的文章
icon.png[问题/行为] 猫晚上进房间会不会有憋尿问题
icon.pngRe: [闲聊] 选了错误的女孩成为魔法少女 XDDDDDDDDDD
icon.png[正妹] 瑞典 一张
icon.png[心得] EMS高领长版毛衣.墨小楼MC1002
icon.png[分享] 丹龙隔热纸GE55+33+22
icon.png[问题] 清洗洗衣机
icon.png[寻物] 窗台下的空间
icon.png[闲聊] 双极の女神1 木魔爵
icon.png[售车] 新竹 1997 march 1297cc 白色 四门
icon.png[讨论] 能从照片感受到摄影者心情吗
icon.png[狂贺] 贺贺贺贺 贺!岛村卯月!总选举NO.1
icon.png[难过] 羡慕白皮肤的女生
icon.png阅读文章
icon.png[黑特]
icon.png[问题] SBK S1安装於安全帽位置
icon.png[分享] 旧woo100绝版开箱!!
icon.pngRe: [无言] 关於小包卫生纸
icon.png[开箱] E5-2683V3 RX480Strix 快睿C1 简单测试
icon.png[心得] 苍の海贼龙 地狱 执行者16PT
icon.png[售车] 1999年Virage iO 1.8EXi
icon.png[心得] 挑战33 LV10 狮子座pt solo
icon.png[闲聊] 手把手教你不被桶之新手主购教学
icon.png[分享] Civic Type R 量产版官方照无预警流出
icon.png[售车] Golf 4 2.0 银色 自排
icon.png[出售] Graco提篮汽座(有底座)2000元诚可议
icon.png[问题] 请问补牙材质掉了还能再补吗?(台中半年内
icon.png[问题] 44th 单曲 生写竟然都给重复的啊啊!
icon.png[心得] 华南红卡/icash 核卡
icon.png[问题] 拔牙矫正这样正常吗
icon.png[赠送] 老莫高业 初业 102年版
icon.png[情报] 三大行动支付 本季掀战火
icon.png[宝宝] 博客来Amos水蜡笔5/1特价五折
icon.pngRe: [心得] 新鲜人一些面试分享
icon.png[心得] 苍の海贼龙 地狱 麒麟25PT
icon.pngRe: [闲聊] (君の名は。雷慎入) 君名二创漫画翻译
icon.pngRe: [闲聊] OGN中场影片:失踪人口局 (英文字幕)
icon.png[问题] 台湾大哥大4G讯号差
icon.png[出售] [全国]全新千寻侘草LED灯, 水草

请输入看板名称,例如:iOS站内搜寻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