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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的注意事项= 正经向/偏历史衍生 本回有地震/灾难情节 敏感不适者请务必慎入 很抱歉在新年时让大家看这种东西 (土下座) 因为是很敏感的灾难议题,我在描写的时候尽量以中立的笔触来描述, 但难免有冒犯,在此先向感到不适的各位致歉 本文与现实国家、政府、军队没有任何关系 <_ _>     ※ 菊平常虽然细心,却不至於钜细靡遗到记住日常所有小细节的程度,不过他有段 时间一直清晰记得将小梅接回东^京那天的情形。 分别将近三年,姑娘的个子又抽高了一些。虽然之前曾在不同场合见过几次面, 但他这时才注意到原本必须低头才能看到的脸孔、现在只需稍微下倾视线,就能 将她被早夏阳光染上绯红的双颊尽收眼中。 他亲自替梅提起随身的小行李箱,将还有点别扭的对方半推半送迎进停在码头角 落的汽车里。车子行驶出发没多久,天空开始落下小豆子一般的雨点。迅速聚拢 的乌云掩去跳跃在玻璃窗上的澄亮日光,点滴吞食她映照於窗上的侧影,直到阴 灰黯淡得失去了颜色。 而在那一日剧烈的天摇地动之後,蜷倒於碎砖破瓦之下的菊,在意识与被烟尘遮 蔽的日光一同变得模糊黯淡之际,唯一浮现在他心中的画面仅有女孩那时被阴云 细雨逐渐抹去的剪影。 实在不应该这麽早把她带回来的。不确定是怜惜使然、或是要强的自尊心作祟, 当他事後试着回想起受灾当下的经过时,除了少许零碎的记忆残片之外,最清晰 刻印在他脑中的印象、反而是懊恼於被小梅亲眼目睹自己这番惨状的悔意与不甘 。 关於那场灾变,菊只有相当模糊的记忆,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些浮掠过他眼前的虚 空影像是否真能称为记忆、或者只是妄想。 首先是笔。前一秒还被握在手中、在公文纸上疾书的钢笔突然不听使唤地滑出手 心掉落地面,因撞击而变形裂开的笔尖渗出墨水、在木板地上积成一团浓黑。 菊暗叹自己不够小心,伸展一下发麻的手指就想弯腰去捡,脚下的地板却在他伸 手触碰到的瞬间剧烈弹跳起来。是地震,这个想法才刚在他脑中成形,背後又传 来一股不知名的强大推力,使他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倒。 建筑耐不住激烈而长久的震荡,破裂砖石唏哩哗啦地不断剥落、砸在屋内所有人 的身上。菊想爬起来离开此处,身体却重得像生根似的动弹不得。漫天粉尘让他 无法睁眼也难以呼吸,身体的疼痛因意识逐渐消弭而麻痹,下一瞬间他感到身下 突然腾空,彷佛有只无形的手从地缝伸出、将他扯落。 伴随着几近震耳欲聋的破裂鸣音和长串水沫,菊奇异地感觉自己似乎落入了无名 深渊。强大的水流不断从口鼻灌入;手脚被暗潮缠绕拉扯下沉,比冰还寒冷的低 温渗入心肺、浸透每一根血管。他想出声呼喊,冻结的唇舌却难以动作,勉强出 口的话语也在他眼前化为无声泡沫、随即融入水中。 好不容易再次睁开眼睛之时,激烈的暗流已缓缓退去,双脚却似是陷进了沼泽泥 底动弹不得。他抬头看到顶上水层泛着鲜红炽黄的波光,明亮的烈日透过层层波 浪忽隐忽现。 他想攫住水面上的阳光,伸出的手却被上层明艳的波浪炽热烧灼,手掌皮肤尽皆 翻卷碎裂。此时的菊却似无任何痛觉似地高高仰起头,睁大眼睛凝视着上方--无 数摇摆着蓬松尾巴的金鱼从血红落日中游出落水,彷佛被漂浮在日光中的残肤碎 肉吸引似地纷纷聚拢、恣意啃食他碎裂的指尖与掌心。 十指连心,动弹不得的菊只能眼看着数不清的金鱼摇晃着尾部蓬松的红焰、一只 接一只从手掌裂口钻进自己体内。红莲烈焰沿着筋络肆意流窜炙烧全身,将他的 心脏焚为灰烬。或许地狱也就不过如此……在虚幻荒谬却又刻骨铭心的剧痛之中 ,就连思想这些无关紧要的闲话都让他筋疲力竭。 被疼痛侵蚀的意识分辨不出现实或虚梦,当菊再次回神之际,前一刻还在啄食血 肉的金鱼已然消失无踪,飘摇不定的身躯也被软实床榻稳稳接住,然而此时他却 觉得自己虚弱得就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苗,躺在泥洼里无助等待枯乾的终末。 意识重复着凝聚与碎散的循环。好几次他想张开眼睛一探究竟,却只见得在模糊 雾气中闪烁的光影。有时虽清晰得彷佛能看清旁人的面容,但他一伸手触碰,眼 前景象就宛如水面倒影一般、被以指尖为中心泛开的涟漪打散。 混着血腥气的风将远方的哀哭惨嚎携至他耳边,很多人在尖叫在低泣、怨天怨地 以及怨自己。有时其中也混合着熟悉的声音--上司的问候声、副官的覆命声、以 及梅的绵绵絮语等。无数刺耳的声线在他脑中搔刮碰撞,但菊除了被动聆听之外 却悲伤地无能为力,即使想抬手遮住耳朵也使不出力气。 东京究竟怎麽样了?他心知这次灾事必定非同小可,此般眼不能见口不能言的隔 绝更加深着急情绪,焦躁与不安从脚底翻腾而上汹涌至顶,宛如溺水的痛苦浪潮 使他无法喘息、只能漫无目标地伸手寻找救命索。不知又过了多久,直到手心传 来握紧某物的确实感触、轻风拂来吹散了积郁,菊才终於得到自灾变以来的首份 安宁。 又过片刻、感觉到失去的气力逐渐恢复,他睁开了眼睛。比之前清晰许多的视野 首先看到的是空白的天花板,视线茫然地循着僵硬的脖颈转动下移,他看到了缀 连在手臂上的点滴软管,一只握着自己掌心的小手,以及那女孩抵在床侧的睡脸 。 菊动了动手指、惊醒女孩的浅眠。而对方苍白浮肿的双眼一与他对上视线、便即 刻盈满了泪水。「早安、菊,」透明眼泪沿着尖尖的下巴滴下来,她的脸上却是 笑着的:「早安。」 菊尚未完全清醒的神智跟不上她的话速。他愣愣地看着梅双唇快速张合、又一刻 不得闲地跳下椅子,才迟疑而缓慢地环顾四周,注视窗外不知是晨起或暮息的倾 斜日照,一时仍无法把握住现时情况。 梅费了些力气小心扶起并固定他的上身、随即离开病房去寻找医生,菊则趁此时 缓慢地移动身体确认可能的伤势。喉咙乾得像火烧、插上输液管的右手还能动、 两条腿应该也还好好地连在身上;左侧胸腹之间似乎开了不小的创口、轻轻一扯 就疼得直冒汗;被绷带缠成一团的左手从外观看不出所以然,菊盯着缠得不甚仔 细的布团,寻了一处略有松脱的地方便张口咬住、不顾疼痛地使劲拉扯褪下绷带 。 作为国土及人民意识的凝聚,他们身体每处都能对应其部分土地。而在该地罹灾 受损时、他们身上也会相对反映同等的伤害。既然现在自己虚弱得连离开床榻都 有困难,他只能也必须依靠这样的方式确认。 因此当梅终於带着几位貌似医生与看护的人员回来,首先吸引众人视线的是蜿蜒 在棉被上的带血绷带、以及搁於其上、被外力与热焰摧折得扭曲变形的左手指掌 。 菊不吭一声,任看护上前替他换药并重新包紮。他抬眼制止小梅脸上明显的不悦 ,轻咳了几声才缓慢开口,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不管是谁准 许你留在这里的……请他尽快过来一趟吧。」 菊的副官接到消息後很快就赶过来见他。两张疲惫的脸孔背负不一样的伤痕,却 在确认彼此生存时同时露出难得的欣慰。他此时虽然清醒却仍迷茫,梦中的时间 似乎只有几个小时,方才却从姑娘口中得知自己实际上已经昏睡了整整五天,使 他非常缺乏真实感,而副官此时来访正好带来了这段时期的详实情报。 受灾区以神奈川为中心扩散,包括帝都、关东及东海地区的大片沃土被巨浪铲平 又被大火焚尽,许多热闹的城镇街道一夕之间只剩断瓦残垣与遍地死骸。虽然大 火已扑灭、避难所大抵设置完成、整个帝都也在军方的戒严命令与行动之下逐渐 趋於平稳,灾民的不安仍因为缺乏有效通讯手段、加上恶意流言四处流传而无止 境地膨胀、一发不可收拾。 灾情远比他想像得要严重许多。菊默然听着副官复述的一串串数字、握住重新包 紮好的左手,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在副官一五一十报告的同时,梅安份地拉了一张椅子在窗边坐下、抵在膝上的两 手撑着下巴,紧绷且担忧的视线胶着在他身上动也不动。他转过头无视对方的焦 灼,又向副官问了些上司及政府的事,最後问到交通手段及疏散出城的可能性。 他想,为了减少更多麻烦与消耗、虽然自己不能离开帝都,至少也要先把手无缚 鸡之力的梅送走。 梅倏地坐直身子,而副官愣了一会儿才面露难色地说:「恕属下直言,以现在的 情势来说,贸然离开并不见得会比留在这里更加安全。」他靠近菊的耳边低声说 明理由,菊睁大了眼睛,以眼神向副官再次确认,对方表情凝重地点头示意。 如果外面真的乱成这样,以不变应万变就不只是说得好听的托词、而是唯一的选 择了。他深呼吸几回、压下因激动而牵扯到伤口的疼痛,又问起另一件事:「电 报或电话什麽时候可以恢复?」 对方回答军队的电报机已修理至堪用状态,菊即刻托他替自己做一件事:「如果 司令部没有另外指示的话,去通知朝鲜总督府看紧任勇洙,也让车站或码头多注 意,绝对不要让他踏入东京一步。」虽然很可能已经太迟,但该做的事情还是得 做。 大病未癒的菊,仅仅是和副官交谈一番就几乎将少许体力消耗殆尽。但是在他的 坚持之下,稍作休息後他仍藉着轮椅辅助、让人推着在医院附近巡了一会儿。虽 然此处有军队管制,但既然是医院、附近有许多轻重不等的伤病患者在休息或等 待治疗,包着绷带与三角巾的菊在其中自也不算显眼。 他们现时所在地并非人口密集的下町,灾情相对轻微、相对却也吸引了无数游民 在幸存建筑的里里外外驻留不去。四周众多浑浊眼神及绝望感情如潮水般涌上, 菊觉得宛如溺水一般无法呼吸的痛楚又回来了。 他抓紧轮椅扶手、上身向前倾倒,全身血液失控地上冲,化为淡红色的泪水迸出 眼眶。串串血泪不全是他自己的悲伤,然而大地的苦痛在他体内嘶鸣、叫嚣着要 抽乾他最後一滴血以祭祀遍地怨灵。 「菊?」陪在他身边的梅见状走到他面前蹲下查看、却被吓了一跳。她慌得伸手 拼命抹去对方眼角溢出的血水、并不断呼喊他的名字,声音却传不进他的耳中。 菊咬紧嘴唇、坚决不愿伏倒於灾厄之下。他没有力气解释或安慰,只手紧握成拳 、努力控制住脑中最後一丝清醒。「回去。」他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 字,让身边等人带他返回。 进入医院大门後,菊终於顺过气来。他回头望向远方落日,下意识抿了一下唇上 裂口,淡淡的血味让他瞬时清醒。他不会输的,帝都、以及整个日本,无论被打 倒多少次都会重新站起来。 直到他躺回病床为止,随行众人才松了一口大气。梅等到看护等人都退出以後, 在病床边的椅子坐下、看着他认真说道:「菊,你不必自己一个人忍耐到底。」 菊现在才注意到、梅不知何时竟然改口直称起自己的名字了。暂不论此,她那句 天真的话着实让他哭笑不得。他不知道姑娘真正的意图,但是这块土地的伤痛只 会反应在他的身上,梅即使再有心也不可能替他分担、更何况她的身分并不值得 与己身相比。 他的面上露出浓浓的疲倦之色:「这段日子辛苦你了。过阵子稳定下来之後,我 会再重新教你更多规矩。」看似无关的回话中隐约暗示他对她逾越本分的不满。 梅一时没听懂他背後的意思,想要追根究底、菊却佯装累了而闭上眼睛假寐。身 体的虚弱让他很快即真正入眠、再次与耳边那些绵绵不绝的哀声叹息一起堕入黑 沉梦境之深渊。 来自众多国家的援助在震灾一周之後陆续抵达。前阵子还互看不顺眼的阿尔弗雷 德,此时竟然跟着救援舰队一起驶进了东京港。他们带来许多物资与医援,也协 助运输大量灾民至关西避难。菊很感谢他们的帮忙,却婉拒了阿尔弗雷德提出的 探病请求。他实在没有力气亲切且得体地一一消化西方人施舍的廉价怜悯,与其 强打精神应付他们的虚情假意,不如把时间力气省下来多救一个人更是实在。 不久,菊最不想看到的人终究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他眼前。 「我过来时一路上看着、还以为你没救了呢,原来还活得好好的嘛。」任勇洙站 在病房门口,复杂的表情不知道是真心担忧或幸灾乐祸。 菊暗暗咂了一下舌,示意门口负责守卫的小兵让他进来。「很抱歉,难得你远道 而来,这里却没有足以招待贵客的东西。」 「不敢当。」他瞪了一眼先前拦住他的守卫兵、进房後又朝小梅的方向不经意地 点头作为招呼。「早听说这边乱成一团,连个维持秩序的警察都没有,我也不强 求你还有余力顾及外人。」 勇洙这话是在质问这几日以来的乱事。遭到百年大灾袭击的帝都东京,由於政府 机关几乎全毁,虚实不分的谣言便在惶惶不安的灾民之间快速流传。纵火、下毒 、抢劫,不知偶然或刻意的种种罪名不约而同集中在侨居朝鲜人之上,而百口莫 辩的朝鲜人便成为此次恐慌中的最大牺牲者,大量朝鲜人、中国人,甚至部分非 本地出身的日本人虽躲过震灾、却丧命於灾民的恐惧与排斥之下。仅存的少数警 察与军队无力兼顾、甚或与带头剿杀外人的自警团狼狈为奸,更使得情势明显失 控。 菊早已从副官口中得知一二,但是连起身行走都有困难的他除了看紧姑娘以外实 是无计可施。他漠然直视怒气冲冲、抓着自己衣领的勇洙说道:「请你先看清楚 场合再发脾气。如果别人进来看到现在这样子,你觉得他们会怎麽判断?」 菊不上钩,勇洙也闹不下去,只得悻悻然地放手。 「那些传言已经全数证实为假造,司令部也在增派人手扫荡带头滋事的人员。」 菊垂下眼睛说道:「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多留两天亲眼看看,反正司令部也得花些 时间才能安排你离开。」 勇洙闻言又露出明显愠色:「我还真不敢指望日本人的保证……本田菊,不是只 有你的人才是人。」 「这不用你提醒,隶属於大日本帝国版图之内的所有子民都是我们的责任。」 菊不冷不热的话又刺中勇洙的痛处。「责任?」他冷哼一声:「你都成这副半死 不活的模样了,是要负起什麽责任。」他不想再虚耗下去,起身就要离去:「也 罢,在你有余力挑起责任之前,我会先『代替』你负起你亏欠的那一份,你就安 心养病吧。」 勇洙一旦下定决心就没人能拦得住他,因此菊也不吭声,只是暗自决定要拜托戒 严司令部多加留心他的行踪与安全。 任勇洙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菊靠回背後的枕头轻叹一口气,目光投在一边欲言 又止的梅身上。 「你真的不打算做什麽吗?」梅的表情带了些非难的疑惑。 「司令部和警察局比我更了解实际情况,让他们全权负责岂不是比我空口白话要 强?」 「但是你不去关心一下真的好吗?你自己也说了,这些子民都是你的责任,可见 心里还是挂念着的,为什麽不想办法去多做点事?」梅似乎不能理解他不够积极 的态度。 菊看着她,默了一阵才说:「如果我连那些在最前线战斗的人都不信任,才是真 正辜负了他们。」 梅的表情像是噎住了似的,似乎还想争论却找不到话语。菊暗叹她太过天真,又 道:「还是你以为现在的我有力气去和他们一起搬石头修路盖房子?那些事自有 人会担起来、而这些行动之上还会有人来负责指挥,最终会归於首相大人的管理 之下。我再着急也没有不顾场合冒失横插一脚的道理,这样不只是扫了指挥者的 面子,更有可能因此坏了大局。」 「……原来如此。」梅不再跟菊争辩,但不情愿的表情明显写着无法理解。 菊没再理睬她,默默咽下满腹无奈。谁教事实正是如此,当居民开始自力救济、 从废墟中挣扎着再起,当警察军队官僚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尝试着重启秩序时,他 只能躺在病床上忍耐痛苦,一点都帮不上忙。他们是国家意识的凝聚,在这种时 候却也是最无实用的负担。梅还太年轻不能理解,但他活了这麽久、早就看淡了 。 但这不代表他能真正切割对国土的依恋。这是刻在他们骨髓里的本能,就算人民 不在乎甚至抛弃他们,但是他们不可能不在意,不可避免会担忧、会伤心,即使 大多数时刻他们只能无能为力地暗自悲伤。 随着灾後动乱趋於稳定,上司那方也马不停蹄地提出并开始执行各地的复兴计画 ,同时菊也努力尽早恢复正常生活。由於原本的居所已经在地震中损毁,待伤势 恢复到能离开病床之後,他便带着梅一同搬到上司安排的、位於东京近郊的新屋 暂住。勇洙一直留在朝鲜人聚居的区域,菊让人将自己的住址通知他之後也不再 催促。 在新居安顿下来,菊虽然仍伤重病弱,仍要求逐步接回原本属於自己份内的公务 。此时他辗转从外务省那边收到了一封意想不到的来函--王耀给自己的亲笔信。 那封信是与中国外交部对於先前的外人虐杀事件之抗议函一起寄至外务省,信封 上面只载着他自己的名字,以及王耀的私章。菊以为王耀特意写信是不甘示弱、 要跟着指责自己一番,然而偌大一张信纸却只写了寥寥二字「保重」。 菊看着那两个熟悉的行书字迹久久不语。从小熟习汉语的他自然了解词句意义, 但他分辨不清王耀写这两个字的用心何在。要感动还太早,但是若急於揣测这张 薄纸背後可能蕴藏的讽意、似乎又太不近人情……如果他们之间还有情义可言的 话。 菊又苦笑,自己实在是太多心了。也许王耀只是单纯地对遭逢大灾的邻国及其人 民寄予有限度的同情,这种不费力气的表面工夫、他还怕做得少吗。这样一想、 菊也不再挂心了,他将那封信收好,只把它当成一个纪念。 数日後,勇洙出乎意料地主动来到菊的住处,说是要在回去前与丫头叙叙旧。菊 只当是朝鲜总督府终於来要人了、也不特别在意,直到翌日门前出现一群不速之 客,才使菊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 因为各处百废待兴,菊的住处只安排了少许守卫负责最基本的安全事项。而外面 那群人虽然没有作乱甚至出声发言,但是黑压压一片守在门外动也不动,也够让 人心里不舒服了。 勇洙偷偷看了外面一眼,低声说:「那些人在东京就一直盯着我不放,不过也只 是找找小麻烦添添堵、没啥子大了不起的。」他安慰似地看了看紧张的梅:「我 从後门绕出去,他们看到我的话会追过来;如果他们找不到我也不会一直待着不 走,别担心。」 菊在心中冷笑。人都追到他门前来了,如果勇洙就此跑掉、不管是迳自溜走或是 被不长眼的小流氓活捉,他要怎麽跟朝鲜总督府交代?而且这事本身就怪异,任 勇洙再怎麽说也不是一般人,司令部可能真的无暇照顾他的个人安全,但现下情 况彷佛是勇洙故意把人引过来似的。 他是在试探自己吧,不在打道回府前亲眼确认自己究竟如何看待日本人对朝鲜人 的歧视攻击,只怕他每夜都会心急得睡不着觉。 「要走就从正门大大方方走出去,只要你没做亏心事的话。」菊意有所指地对勇 洙丢下这句话,拢了拢袖子就打开门走出去见客。 外面人群见到来人不是任勇洙有点失望,也有人故意耍狠威胁菊交待勇洙的行踪 ,然而他们也隐约察觉到眼前的菊并非寻常人等、加上身边守卫随时准备出招的 姿势,因此虽然嘴上不留情,却没有真正要动手的意思。 菊在踏出门之前就已经暗地让守卫去通知当地警察署长前来清场,因此他远远看 到警察的队伍接近之时,才提高音量、不急不徐地说了一句「如果我有多出一份 粮食,我宁愿分给对我有用的朝鲜人,而不是只会兴风作浪的日本人。」 那些人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在大批警察的驱赶下顺势一哄而散。菊让 一直客气道歉的警察署长接手处置那批来人,即撒手不管迳自回屋,见到勇洙略 显安心又蕴着浓浓不甘的表情,忍不住暗暗嘲笑。 「那位署长答应我会把那群人全带走,并且近期内会加强巡逻此处,」菊指着门 外的警察对勇洙说:「我会请司令部通知总督府、并安排让你安全离开东京的路 线,在那之前你就先留在这里等消息吧。」 勇洙达成了目的、本来就不打算久留,因此他也无话可说,灰头土脸地答应菊的 要求。 一个一个都只会找麻烦。菊只觉得疲倦至极,独自回到书房里,取出王耀的短信 又沉思起来。也许他最想要的只是这样不远不近的关心,无论其中是真心或虚假 ,既然对方无所求、己身也不需长久记挂其恩。因为他们这样的存在注定孤独, 一个人来、一个人行、一个人走。过多的感情在国族利益之前都是无谓,只会让 他们平添不必要的伤感。 菊放下王耀的信,另外抽出一张白纸提笔回信。钢笔在信纸上悬空许久,最後只 落笔二字「平安」。他已经撑过最艰难的时刻,此後必能保得一时平安。 将回信摺好封妥,菊倚在书桌边打算闭目养神片刻,醒来时却从屋外天色判断出 自己睡了不算短的时间。带伤的左手又在隐隐作痛,他下意识移动右手想握住, 手指却碰到预料之外的柔软发丝。他低头一看,梅不知何时竟然坐在他旁边、就 靠着自己的椅子睡着了。 梅感觉到菊抚过头顶的手势而醒觉,惺忪睡眼看了他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菊问她 怎麽窝在这里而不在自己房间,梅回道:「我刚才梦到你的上司把我捆起来要替 你陪葬,所以我来确认你是不是还活着。」 这个口无遮拦的丫头。菊差点就要掐断她一束头发,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放开缠 在发梢的手指。「没事了,你现在还担心什麽。」 「没什麽。」梅不好意思地胡乱带过。 菊静了一下,又想到另一件事:「我会请上司联络总督府接你回去。你现在留在 这边高不成低不就可不行,回去还能多做些事情。」 「……为什麽你总是要赶我走?」梅又摆出带着委屈与责难的眼神:「在你昏迷 的那几天也是一样,明明就迷糊到整天胡言乱语,却三番两次要推开我。」 菊完全不记得自己在昏迷那几天究竟说了或做了什麽,只能无语听任梅继续诉说 :「以前你答应过要让我留在你身边的,为什麽还要对我这麽见外?难道我连跟 在你身後的资格都没有?」 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姑娘。菊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比平常多了大半诚恳地说 :「……我知道了,我之前确实是欠考虑,这是我的疏忽。」其实有她在身边也 好。至少这段时间要不是有姑娘在旁边扶持几分,他真的会手足无措。 「你不知道。」梅握住他的手臂又说:「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没 水又没吃的,一到晚上就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到四周病人们断气前的呻吟声, 就连你也好几次差点就没气了。」她抬手抹一抹眼睛,略略哽咽地说:「你能够 活下来,我真的很高兴、真的。」 菊默然无语,他知道这种心焦的煎熬是多麽难受,对女孩的哀泣也多了几分真心 不忍。 他隐隐约约想起昔年往事,当年宋室南逃、最终被蒙古一举歼灭之时,他也曾和 此时的姑娘一样焦急地到处寻找大哥,然而最终结果却是亲眼见着那人在面前挫 骨扬灰、化为尘沙。他还记得当时的惊惧绝望,即使那人百年後又以同样面貌再 生於世,但记忆中那个高洁又稳重的大哥终究再也没有回来。 话说回来,经过这场大难、意识一度被焚烧成灰又再度返溯的自己,在梅的眼中 真的还是同一个人吗?他完全没有头绪,甚至连问都不敢问。 菊伸出右手,覆在女孩的手背上温柔轻拍:「现在没事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没事了。」 梅抬起头又低下头、拼命眨眼还是拦不住满溢而出的眼泪:「别再赶我走了。」 「我知道了。」菊低声温柔地回答。他承认梅在自己心中确是占有一小块柔软的 角落。不过那份柔软太脆弱、不足以具之以言。一时的小意温柔都可能太过奢侈 ,因为他们这样的存在注定孤独。 菊轻抚着姑娘的头发,心中只愿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天、能够再回忆起今日的誓 言。 == 其实菊湾什麽的都是烟雾!我真正想写的是菊对耀君的少女情怀(被砍死) 其实...菊对湾是有感情的 但是没有湾对菊这麽深(菊对耀的感情比较深/踢飞) == 本回背景:关东大震灾(1923年9月1日) 因为是很敏感的灾难议题,我在描写的时候尽量以中立的笔触来描述, 但难免有冒犯,在此先向感到不适的各位致歉 「菊昏迷不醒五天」代表的是灾区通讯断绝五天的混乱 关东在震灾後,对外消息全部断绝, (各大报社的排版印刷器材严重受损、而当时没有广播或电视) 直到五天後才恢复正式通讯 这段时间内只有各种未证实的流言以口耳相传方式传递、 也没有政府机关发表任何澄清声明,造成灾区甚至全国性的恐慌 直到9/5下午报纸恢复出刊,流言才慢慢地平息下去 日本人在震灾後对朝鲜/中国人的虐杀事件是真有其事, 原因众说纷纭,被害人数也无定论 会扩大成全面性风波的原因可能是长久的民族仇恨爆发、 以及政府趁机扫荡政治犯与异议份子 == 关於王耀的死与新生,这纯粹是敝人的无良设定,与本家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设定是出自一句对宋後中国的评价「崖山之後无中国,明亡之後无华夏」 日本在南宋灭亡时曾举国为宋朝服丧(大概是野史) 而在部分汉学家的观点之中,宋朝的灭亡也代表中国菁英份子与爱国精神的断层 对日本来说,宋亡之後的中国已不再是中国,而是支那 王耀与菊这段往事我有打算详写,也许会附加在香君的番外篇之内 -- plurk http://www.plurk.com/imaihibiki 鲜网专栏 http://www.myfreshnet.com/BIG5/literature/indextext.asp?free=1002128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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