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气派华美得吓人，远超过三人在脑海中想像的样子。他们受了很好的款待，先是被服 侍着洗净了多天下来身上的脏污，换穿了没见过的高级衣裳。身上的大小伤口也都让宫廷 内的医生妥善处理了。接着他们被带到等候间，蜡光了的实木长桌上陈列着各色佳肴。老 实说，如此细致的餐点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浪费了，因为实在太饿了，狼吞虎咽下他们根 本无暇去细究美食的滋味。 中午左右，威廉代表女王来请布丽丝去参加军情会议。 布丽丝望了望莉安和罗瑟，两人都朝她做了个握拳鼓励的手势，布丽丝微笑着做了一样的 动作。「晚点见！」她眨眨眼，跟着威廉出了房间。 被留在房里的两人时间久了便坐不住，起身在房间里四处看看。最後两人分站到大窗的左 右，看着窗外。明亮的大窗正对着阿斯卡特拉繁华的市容，望去几乎看不到城市的边际。 「好美啊！」莉安感叹道，她甚至不知道斯东戴尔下城区以外的地方长什麽样子。「罗瑟 ，我有提过我为什麽会离开斯东戴尔吗？」 「没有。我知道你加入了马戏团，但没特别提过原因。」 「其实动机很蠢，你完全可以说我少女时期太过浪漫。」 「不妨说一下？」 「十年前，我在斯东戴尔听了一个卖唱人的表演。他用歌声唱了一段绝美的故事，那曲子 我现在都还记得。我那时候就想『这个人是经过多少游历，见过多少地方，才能编出这麽 好的故事？』想着想着，内心就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憧憬。」 她说到这停下，看了看罗瑟。罗瑟等了几秒以後歪头笑道：「欸，这是在等我嘲笑你吗？ 还是你游历够多了现在可以唱上一段？」 莉安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想想，也许是母亲过世後的几年我真的过太苦，日子过得没有 生活，也没有爱。所以那个当下我兴起了『我要出去闯荡，去检验这故事是不是真的』这 样的想法。如果故事是真的，故事里说的快乐和悲伤也会是真的，那我就可以重新相信世 界不是只有虚无的绝望。」 罗瑟认识莉安的时候已是她现在开朗有礼貌的样子。虽然知道她小时候过得很苦，没想到 她曾有过这麽消沉的时期。罗瑟同情地看着莉安，问道：「那个人唱的故事是哪里的？」 「不知道，地名像是随口说的，这大陆上根本没有那座城。人名应该也是。」 「唉，那可真遗憾。但你现在已经对世界改观了吧？」 「嗯。我好庆幸当时做了这个决定。康格斯成了我的家，团员就像我的家人。而且也因为 这样我才会遇到你和布丽丝。我想我心里其实一直默默相信那故事是真的……」她又望向 窗外阳光照耀下的阿斯卡特拉城，继续说道：「而我现在知道那故事是真的了。只要我愿 意相信，世界终会对我做出回应的。」 罗瑟不很肯定自己听懂了莉安在说什麽，但她现在的笑容很让他欣慰。 这时几名侍女敲门而入，每个手上都拿着一个瓶子和数个杯子。为首的一人说：「两位大 人午安。陛下指示，还请两位再稍作等待，特别备了阿斯卡特拉知名的酒水饮料，请两位 大人不吝享用。」 莉安和罗瑟坐回桌前，侍女开始逐一介绍起饮料。莉安先选了没有酒精的综合果汁，罗瑟 本来想选闻名已久的调酒「阿斯卡特拉之泪」，但转念一想现在还不是安逸的时候，喝了 酒怕会误事，所以选了和莉安一样的。侍女准备好饮料後，说：「不打扰两位大人谈话， 我们就在门外，随时可以呼唤我们！」说完便又鱼贯退出了房间。两人都不太习惯这种被 当作「大人」的对待方式，只能尴尬地笑了一阵，对饮了一口。 「哦！蛮清甜的嘛！」罗瑟表示赞赏，莉安也同意：「嗯，确实很好喝。好像不只有水果 ，还有一些淡淡的……可能是甘草类的调味。」 「哇，果然爱植物成痴。」罗瑟笑道，又向莉安举了一次杯。「你觉得他们会怎麽处理这 件事？」 「政变吗？我不敢乱猜，这事情的规模根本不是我能理解的。」 「这当然，我们一介平民本来就不可能会有概念。」他抓了抓头，继续说：「唉，希望布 丽丝可以带回好消息！前几天危机太多，没有空去细想，现在静下来却是越想越觉得慌了 。你瞧，敌人的大本营就在塔蕾，甚至所谓的『敌人』就是我在家乡的亲朋好友们。如果 最後避不了一战……我真的不敢想像塔蕾陷入战火的样子。作为一个塔蕾人，一个祂的信 徒，在那种情况下我也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罗瑟说着，表情越来越沉重。 「我理解，我同样也很担忧马戏团。乐观点吧，罗瑟。因为我们的关系，现在情报上应该 是中央军这边占优，希望这个优势可以让事情朝着我们期待的方向发展。女王也有给过承 诺了。」 「嗯，也只能相信她了。这也是布丽丝做出的决定嘛。好在女王看来人不坏。」 「还有其他评价吗？」莉安突然想起这句话，觉得很适合用在这边。 罗瑟也笑了，「而且是个大美女。哈哈！」 也许是紧绷太久的身体终於松懈下来，莉安不一会儿感到一阵疲惫。她撑着沉重的眼皮说 ：「罗瑟，我突然好想睡喔。不好意思，我去旁边的长椅上躺一下好吗？」 罗瑟起身说：「有什麽问题，你太累了本来就该多休息。别在意我，布丽丝回来了我会叫 你起来。哇！你还能走吗？要不要我……」说到这儿，他突然扶住了桌缘，甩了甩头：「 奇怪，我怎麽也突然好想睡……」 而莉安已经听不到罗瑟的声音了。 再次睁开眼，莉安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飞驰的马车里面。她同时注意到车窗外的天色是暗的 ，车内靠着一副挂着的烛灯照明。同车还坐了两男一女作卫士打扮的人。她坐起身，觉得 还有点昏沉。 「大人，要喝点水吗？」女性的卫士问，莉安摇了摇头。她闭上眼想厘清发生了什麽事情 ，想了一阵。从一开始毫无头绪，慢慢地联想到她喝的那杯果汁上。「甘草味……我被下 药了？可是，是谁？为什麽？」她再次睁开眼，提问：「我昏睡了多久？」 「现在是隔天凌晨。」仍是女性卫士开口回答。莉安算了一下，那有十几个小时了。「大 人若有疑惑，请先读过这封信。读完之後的其他问题，吾等将尽力回答。」她递了一张摺 得很好的信纸过来，「是布丽丝大人写的信。」 车内的烛灯摇晃不已，光线也很昏暗。莉安吃力地读着： 「亲爱的莉安， 对不起。 在你读信的现在，我们的距离已经远到你我都无能为力了。抱歉，是我要求女王弄昏你们 的，不然你们一定不让我这麽做。我知道就算天大的危险，你和罗瑟都愿意继续陪我去闯 ---你们都那样闯进会堂了，不是吗？我想让你知道，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但也因为这样 ，我决定做这件很过分、很伤感情的事。 你所不知的是，在军情会议刚召开的当下，就已经收到几处较近的探子回报了。如我们所 料，叛变已然开始，各地被煽动的信众已在袭击驻守、甚至波及了其他无辜的村子。最让 人顾虑的是那支佣兵。我们对它一无知悉，但目标攻下王城的军队实力一定很雄厚。为了 确保可以一击歼灭它，女王和将军的共识是顺着对方的计画走，假装派出中央军到各地镇 乱，但把主力埋伏在王城周围，等对方上门时再攻其不备。 这计画的缺点是，必须虚张声势地派出很少的军队到各地，而且还真的要控制住动乱，不 能让它蔓延。将军说下手狠一点，杀一儆百，效果会很好。这你肯定会反对的，我也是， 很庆幸女王也是。那就只剩另一条路了。 从追杀我们的人讲的话你可以得知，在塔蕾，鄂尔吉克讲的话就是真理，他可以轻易扭曲 事实。但别的地方未必是这样。各地的信众也只是听到一种说法而已，而我作为选子，是 有身分说服他们接受另一种说法的。我知道你和罗瑟都会说「没有人知道你是选子」。不 ，你们知道呀！曾经我也怀疑过，但你们让我相信我就是神选之子。这次换我去让其他人 相信了！ 我会和小股的中央军去各地前线，用我的影响力说服信徒们脱离这场动乱。我要制止动乱 蔓延，更要避免情况恶化成中央军必须开杀戒。 女王也说了，无论最後这件事情怎麽收尾，曾经叛国的宗教是没办法再被接纳的。她可以 尽力护全信徒，但这个宗教此後将彻底消失。我想这就是我作为选子使命的最终章。说不 危险肯定骗不过你。是的，我会是众矢之的，我们渺小的军势搞不好根本会反过来被歼灭 。 但我要强调，出下策逼你离开不仅仅是不想让你再犯险而已。你也有你的归宿。带着我的 话回马戏团，让团长知道选子指示他不用再对教团捐献了。你要说服他带着团离开，最好 是往东走，远离将成为是非之地的塔蕾，甚至是离开这个即将动荡的国家。让你回到塔蕾 也是件冒险的事情，但这只有你能做到，而且是你该做的，对吧？ 抱歉，连个正经的道别都没有。抱歉，我背叛了你们的信任。抱歉，我还要任性地请你继 续相信我。有缘的话会再重聚的，我和罗瑟说好的嘛，下次喝酒不会再让他请客了。 愿你明日的阳光依然灿烂。诚挚的，布丽丝。 後注：罗瑟会留在阿斯卡特拉，我请女王照顾他直到一切落幕。 又注：这只和你说哦，我想，我是爱上他了。」 巨大而沉重的情绪不知该怎麽消化，莉安放下信纸，一只手插到头发里，低头不语。良久 ，她抬起头来，瞥见车窗外逐渐鱼肚白的天色。她把信纸摺起来，每一个摺痕都很仔细、 很用力的压好，然後把它收到怀中。 「请问，我们现在到哪了？」 「很快会再换一次马，之後就直奔塔蕾，估计不用一个小时就会到了。还请大人准备好。 」仍是那名女性卫士回答，「女王有交代，之前的追杀者曾见过大人的容貌，所以露面实 属危险。稍後吾等将片刻不离大人的身边，若有不便请大人谅解，也请大人尽量避人耳目 。」 天亮时分，马车已经停在康格斯的营区。看到失踪多日的莉安回来，团员们都骚动不已， 金胡子团长也赶忙跑出来关心。莉安一口一句抱歉先应付了围上来的夥伴们，随後将团长 请回帐篷里私下讲。莉安优先传达了布丽丝的话，接着详细解释发生了什麽事。 「是的，我们康格斯马戏团现在就是濒临破产的状态。所有的收入，包含之前数年存留的 盈余，通通都捐献给教团了。真的抱歉，你们那麽相信我，工资都让我扣着，说是等有需 要的时候再发就好……但其实现在根本派不出钱了。唉。」金胡子宽阔的肩膀无力地垂下 ，头也垂得很低，胡子都碰到地面了。莉安说了些宽慰他的话。 「夫人那边我去和她说。她其实不知道捐献教团的事情，只是全心全意地信仰着祂。我想 这些话对她的冲击会很大，但会没事的。」他看着莉安思考了几秒，继续说：「团员们我 也会给一个交代，这件事情本就不该继续再瞒下去，都是我的错。也许康格斯今天就要解 散了，这结果我也会接受。无论如何，我们确实该离开塔蕾没错，而且要快！」 金胡子很快地召集了全部团员，说明了经济上的困境。出乎意料地，团员们显得蛮不在乎 。 「啊就记在帐上就好啦，以後赚回来再结清嘛，和之前有什麽不同？」首席训兽师贾西拉 大姐这样吆喝着，其他团员也轰然附和。莉安知道，康格斯马戏团没有要解散，但是他们 要再度开始流浪了。 伫立三年多的帐篷一座座放倒，撤营的速度并没有因为太久没做而生疏了。莉安难得没有 去帮忙，而是披了件斗篷遮掩一下容貌，慢慢地踱到靠近镇门的地方。卫士们紧紧跟在她 身後。 她感觉得出来塔蕾已经不一样了。天色已亮，却看不到往常商旅往来的热闹，甚至镇上还 静悄悄的，居民都在吗？还是去哪儿了呢？ 「大人，时候差不多了。」一个卫士低声说。这时一阵风吹来，画着四颗橡树的酒馆挂牌 发出了吱嘎的声响。莉安转身前再看了一眼，写着店休一日的告示板还在那里，仍是那天 的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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