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ucLee (我昵称也八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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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转] 当意识形态 取代社会科学
时间Sun Nov 14 11:15:18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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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iffen (夜空的另一端) 看板: a-bian
标题: [转载]当意识形态 取代社会科学
时间: Sun Nov 14 08:07:59 2004
自由时报 2004,11,14 副刊
当意识形态 取代社会科学
我读《民粹亡台记》
◎
姚人多
打开电视,看着被我们称为政客的立法委员当着记者的面说民主行动联盟的某一教授是
人渣,我的心情有着些许的沉重。从什麽时候开始,身为教授的我们必须「沦落」到面对
政客们指责?我一直不是很了解这个联盟主张什麽,反对什麽,於是,我到书店买了一本
黄光国教授所写的《民粹亡台记》。从小到大我一直相信一句中国的成语「开卷有益」,
直到把那本书看完。
在我看来,《民粹亡台记》里头充满着许多主观的臆测及见解,它绝不是一本严谨的学
术着作。这麽一本配合市场演出的畅销书,让我想起《一九九五年闰八月》或《圣经密码
》。我这样说不是没有道理,例如,它里头有许多预言式的警语:如果台湾再继续让陈水
扁当总统下去,那将来只有两个下场:「一个是和对岸打一场独立战争,亡於战火,另一
个就是不堪军备竞赛的负荷,导致国家财政的全面崩溃。」
事实上,如果《民粹亡台记》把自己定位成一本畅销书,那我绝不会花这麽多精神坐在
电脑前思索这本书的含意。正是因为我知道黄教授对他自己的书有独到的定位,他的定位
让我看到了意识形态与社会科学二者间,那条轻而易举被跨越的线。黄教授在整本书的结
尾是对自己的着作充满自信及期待,他把法兰克福学派搬出来说:
「社会科学家的主要任务之一,便是要批判意识形态的蒙蔽作用,人类从意识形态的宰
制中解放出来。九年前,我写《民粹亡台论》,现在写这本书,其用意均在於此。在这个
历史发展的关键时刻,这本书的出版,会不会去除台湾的朝野的蒙蔽,进而改变台湾的命
运?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说真的,不用拭目以待,套用一句台湾的年轻人常用的语言:黄教授,你想太多了。整
本《民粹亡台记》唯一改变的东西是他再一次用极为不精确的定义,把「民粹主义」这个
原本在政治学上还有点正面意义的名词更加推往一个不知所云却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知识
粪坑中。要改变台湾的命运,不是靠写一些危言耸听的畅销书就可以达成,这种严肃的使
命需要一群人针对现阶段台湾的困境进行客观的比较分析,然後把自己的想法放进民主的
过程中,与人讨论、协商、妥协;让人批判、甚至接受不同的意见。如果从一开始就认定
自己讲的是真理,是整个国家社会唯一的出路,任何不同意我的人如果不是民粹就是纳粹
,那这种唯我独尊的作法与说法,与他极力批判的对象又有何不同?批判意识形态的蒙蔽
作用的确是社会科学家的职责,但如果社会科学家只会躲在知识分子的面具之下对意见不
合者进行批判与栽赃,把所有其他思想全部归类到意识形态的范畴,然後把自己的主观意
见加冕成真理与良知,或者,利用两极化的社会对立脉络,写些偏颇的伪社会科学来迎合
与满足特定族群的胃口,非但没有弭平社会对立,相反地却加深了社会冲突的可能,这种
作法绝对不是知识分子的职责,而是堕落。
对「民粹主义」的定义偏谬
让我把这本书的几个有争议的地方说清楚。首先,我回想起这本书新书发表会上的出席
人士,前民进党主席许信良是其中之一。许信良过去以其台独立场不见容於当时国民党威
权体制,不过自从该党不提名他选总统之後,他的政治思想有了极大的转变。不要忘了,
他曾经写过一本叫《新兴民族》的书,从书名我们清楚地知道,作为一个新兴民族的台湾
,它与中国民族有明显的区隔与切割。也就是说,如果台湾国族主义真的如黄教授所言是
洪水猛兽,那麽当天在座的许前主席的「贡献」可能不下於李登辉及陈水扁。不过,奇怪
的是黄教授一方面把陈水扁视为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方面却把许信良奉为贵宾,这中间的
矛盾到底是为了什麽?再来,不要忘了许信良在选後抗争时说的名言,他要以台湾人民的
名义宣布连战、宋楚瑜当选总统、副总统。如果这种人、这种话符合黄教授的民主行动联
盟的民主定义,那我们有必要请黄教授说清楚,他所谓的民主究竟是什麽?私人授受的加
冕仪式难道是民主行动联盟为台湾人民所指引的出路?选择性的接受选举结果难道是民主
行动联盟所追求的宪政体制?直接宣布连宋当选的许信良是不是在搞民粹?如果是,为什
麽黄教授请他出席新书发表会?如果不是,那他所谓的民粹究竟是什麽?
如果我们听听新书发表会当天许信良说了什麽,我们便会知道为什麽黄光国不批判他。
许信良说我们现在应该要采取亦统亦独的立场,然後与大陆合组一个「超」中国。许的说
法迎合了黄光国的论点,後者在书中告诉我们:「台湾未来唯一的出路,就是在钱其琛所
提的台湾和大陆同属一个中国的前提下,吸收欧洲人缔造欧盟的历史经验,发挥知识分子
的创意,找出两岸都能接受的和平共处之道。」这段文字透露出《民粹亡台记》的前提预
设:「一个中国」是台湾人目前唯一的安全选项。这个前提的是非对错可以公开讨论,但
错的地方在於,我们的社会有一批知识分子把任何与这个前提相抵触的思想都叫作意识形
态,把任何与这个前提背道而驰的政治作为都叫作操弄民粹。在《民粹亡台记》奇怪的定
义里,只有操弄台湾国族主义叫作民粹,任何不是台湾国族主义的东西,比如说大中国主
义,一个中国主义,中华民国万万岁主义,尽管它们一样诉诸人民、诉诸情绪、诉诸非理
性,但由於不是台湾国族主义,所以这些全部都不是民粹。就算台湾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觉得必须建立有别於中国的国家,这股集体意志还是叫民粹主义。反过来说,就算搞大中
国主义的人用尽一切暴力手段来使人民就范,由於它不是台湾国族主义,所以它再怎麽样
也不是民粹主义。
将选择性批判冠以民主道德之名
《民粹亡台记》在这里犯了一个社会科学方法论上的谬误,我们姑且把它称之为「选择
性批判」。如果甲乙两个社会现象都符合研究者所下的定义,那社会科学家不应该只批判
其中一个,更不应该针对其中一个加以痛扁,对另一个相同性质的现象却加以美化修饰。
这个方法论上的谬误导致《民粹亡台记》做出以下的陈述:「陈水扁的胜选象徵台湾民粹
政治的全面获胜,同时也象徵台湾民主政治的濒临危亡。」这成为他书中的主要论点:陈
水扁的再次当选已经使得他九年前的民粹亡台「论」变成今日的民粹亡台「记」。我感到
十分好奇,三月二十日如果当选的是连战与宋楚瑜,难道黄教授会说「连战的胜选象徵台
湾对抗民粹政治的全面获胜,同时也象徵台湾民主政治的大步迈进」?在他的观念里面,
所有投票给陈水扁的人都是受到民粹主义的操弄,所有陈水扁的支持者都是让台湾民主政
治灭亡的共犯。在这里,我只想问,他有什麽权利可以批判一个超过六百万人所做的政治
「决定」?他又有什麽权利告诉这六百多万人,他比被他们所有人加起来更「正确」?我
认为,黄教授根本没有权利这麽说,即使他说自己是知识分子也没有。这种挑衅的言论再
一次透露出象牙塔里的蛋头学者对人民智慧的疑虑与不信任。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的,最
糟糕的是,《民粹亡台记》一切的主观评价被他巧妙地冠上民主与道德之名,这让我想起
同事吴介民教授的一段话:「反对改革者都是以民主扞卫者的身分发言。」等一下,黄光
国的组织叫什麽?「民-主-行-动-联-盟」,这难道只是名称上的巧合吗?就算台湾
民族主义值得批判,身为社会科学家,他大可以对它可能造成的危险直接痛批,犯不着把
一个原本在政治学有着前进动力的「民粹主义」拉下去一起陪葬。
刻意忽略中国的恶意威胁
另一个《民粹亡台记》所犯的错误,在社会科学上我们把它称之为「怪罪受害者」
(blame the victim)。最典型的例子是,妇女夜晚行走时遭到性侵害,结果人们不怪
施暴者,却怪罪该名妇女衣着太暴露,引诱犯罪者的兽性。在书中黄教授多次透露出这
种观点,最典型的例子可以在上述我提及的「两个可能下场」中找得到。让我们再一次
细细思量黄教授的这段话:「一个是和对岸打一场独立战争,亡於战火,另一个就是不
堪军备竞赛的负荷,导致国家财政的全面崩溃。」这段话的背後其实有一个主事者或藏
镜人,不过黄教授把它省略了。台湾如果亡於战火,是谁打我们?答案是中国。台湾如
果未来亡於军事竞赛,主要是在应付谁的武力威胁?答案还是中国。不过,令人好奇与
遗憾的是,中国始终不曾出现在黄教授批判的名单中,所以,在他的逻辑中,亡於战火
一旦成真,错的人是陈水扁,而且只是陈水扁,那个真正用飞机飞弹使我们灭亡的中
国,彷佛与这件事情无关。不过,我可以充分了解黄教授为什麽不指责中国,因为他如
果真的这麽做,那他得花更大的力气向他的读者解释,既然中国如此恶,为什麽台湾要
跟这样一个国家搞什麽一个中国、区域统合?
《民粹亡台记》最後一个所犯的社会科学方法上的错误叫作「不当类比」。典型的例子
是他在操作两岸关系与欧盟之间的相似性。台湾与中国之间究竟可不可以比作德国与法国
?用最保守的说法来回答,如果人们可以找到十个相同点,那麽另外一批人一定也可以找
出等量的十个相异点。现在的问题是,《民粹亡台记》把一个见仁见智的东西当成台湾唯
一的出路。读过社会科学的人应该都知道,自然现象与社会现象之间的最大差别之一在於
後者的不可复制性。我们不能找到两个完全相同的社会或文化现象,我们也不能奢望把甲
地的社会现象完全拷贝到乙地。於是,社会科学家必须有一种基本心态,在甲地成立的事
不一定会在乙地成立。然而,在我看来,即使他声称自己是一个社会科学家,黄教授却完
全欠缺这种基本心态。在他的逻辑中,如果欧洲可以,台湾与中国也一定可以。而且,不
只可以,他还把欧洲发生的事当成是其他地区的社会未来所必经的道路。马克思曾说过:
「完全相似而发生在不同环境里的事件会产生完全不同的结果」,我想,《民粹亡台记》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少了一点左派的智慧。当然,我不是完全否定区域统合的现象,只
不过我必须点出,目前世界上所发生的事只是一种趋势,而趋势只是一种可能性,任何把
可能性解释成必然,并且污名化其他可能性的作法,事实上是一种相当糟糕的社会科学实
践。
若无主权,何来让渡?
不说别的,光说黄教授在书中所提的「主权让渡」,他认为这是「超国家主义」的核心
理念。不过,有一点黄教授可能搞错了。两个或多个国家要「让渡」主权的前提是,所有
这些参与「让渡」的国家都已经拥有主权,而且也都彼此承认对方的主权,这在欧洲的例
子上可以看得很清楚。然而,台湾与中国之间可不是这麽一回事。在两岸关系中,台湾根
本无主权可以让渡,在中国执政者眼中台湾没有主权,它也从不承认台湾的主权,而既然
没有,哪来让渡?不要忘了美国国务卿鲍尔日前公开宣布,在他看来台湾不是一个主权独
立的国家。这就形成一个相当吊诡的现象:《民粹亡台记》似乎在要求台湾人民放弃一个
他们根本就没有的东西。无论如何,世间万物「有」的东西才能「让渡」。换句话说,如
果台湾与中国要走欧盟模式,《民粹亡台记》所说的「锁国主义」其实不应该被视为毒蛇
猛兽,相反地现阶段的台湾人应该多多扶植它,因为它是让渡主权前的充分必要条件。
我知道喜爱《民粹亡台记》的读者一定会指责我以上所写才是真正以「意识形态」取代
「科学知识」。事实上,我多麽希望一切有关台湾现状的争论可以化约成「什麽是真正的
社会科学」之争。不过,我这种期待显然过分乐观。现阶段的台湾几乎没有人对区辨意识
形态或科学知识有兴趣,这只要看看「二一○○全民开讲」里头那些不问是非、只问立场
的拍手部队便可以一窥一二。在此,我由衷地建议黄教授应该赶快写一本《民粹亡「中」
记》作为这本书的续集,好好批判一下大中国民粹主义。因为,现阶段的台湾绝不是一股
独大的势力在吞食整个社会,而是两股几近等量的势力在作角力。唯有针对两股势力作同
等的批判,台湾社会甚至两岸的人民才能相约抛开非理性的成见,共同营造可能美好的未
来。最後,仅套用一句黄教授的结语,「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姚人多,台湾大学社会学系毕,英国University of Essex社会学博士,现为清华大学
社会学研究所助理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社会学理论,政治社会学,殖民主义比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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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的孤独与寂寞,是精神和力量的最大来源
要学做一个好猎人,就要学会"等待"的耐性。
山猪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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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18.162.14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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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怀抱着志业批评资本主义和市场,
但讽刺的是,
批评资本主义本身就造就了一个庞大的
市场,
上述的那些人其中有许多
因为批评了资本主义
而不再需要批评它。
作家、社会学教授、运动的领导人,或甚至所谓「趋势学家」......
唉,算了,反正这个年代就是这样....
对了,今天台积电有没有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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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61.62.13.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