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把你當成戀人？ 可惡，恭介這小子若非情場聖手，便是體內被植了放電機，怎麼可以隨便一句話就帶 了惑力，讓人騷亂入心？好啊，那為了彼此關係的確定，先來個熱吻吧。望著恭介那極具 挑逗的眼神，我幾乎忍不住便要這樣說了。 好在剛剛才行過佛門聖地，靈台還留了點清明，一個聲音提醒著我，這根本是異男慣 使的伎倆啊，於是我收起心猿意馬、歛了神色：「我們一定是孽緣的，有什麼好測。」倒 也不是胡亂搪塞，我深深覺得他是妖孽轉世，若逆轉年代，身在後宮，肯定是個禍水。 「怎麼把我們說成這樣。枉費我一片癡心，還串通民宿老闆抽掉你單子，讓我有機會 找你一起住耶。」他裝出哭喪臉，但妖孽果然是妖孽，竟連哭喪臉也很可愛。 「你鬼扯，這時間順序搭不在一起吧，而且，你明明把我丟給景介。」 「咦，光哥你這次頭腦居然靈光了。」他笑咧嘴指著我。 「再被你這小鬼拐，難不成我多活的這幾年都白混。」說雖如此，我多希望這一切真 的是他的刻意安排啊。 抬槓了這麼幾句，走的比較慢的妖女也到了，或許「戀占之石」的名頭過於響亮，她 一見便喜上眉梢，而接下來的台詞，就算是火星文不是日文，用看的也明瞭。只見他們脣 槍舌劍、你來我往，恭介儘管一臉不甘願，還是在妖女的揮指下拖著腳步站到另端的石頭 後，接著妖女便閉上眼小心翼翼往前遞足。 雖然我是覺得這玩意挺無稽，縱使順利達陣也不代表什麼，卻不想看到她的得意神色 ，怎知正當我起了咒詛之心想請些妖靈來錯亂方向時，就見原本頹喪脊背的恭介嘴角勾起 邪笑，偷偷往旁滑移了幾步，順帶還溫語出聲，假作好心提點。妖女一開始聞音還有些疑 惑，但接續也不疑有他，果真把前進角度修偏了。 「咦？」丫環見此似想作出提醒，旋即便接到恭介的惡狠目光與割喉動作，逼得她噤 了聲。壯熊原本還有點猶疑不定、欲語還休，在恭介「看我搞定一切」的眼神下也安了心 。於是就看到恭介用正經表情、誠懇語聲循循善誘，然後在妖女幾乎歪去撞屋時，笑彎了 腰、閃步回到石頭後。 「殘念....」恭介在最後關頭很做作地搖著頭、嘆了口氣。但睜開眼一臉錯愕的妖女 很快便理解自己著了什麼道，她向恭介大聲怒喝，揮著粉拳直往他衝。不過恭介跟個野猴 子似，哪是嬌滴滴大小姐能捕捉得上的，只見他們繞著拜殿追來閃去，沒個結果。 然妖女也不知是從哪習來的緊箍咒，只見她突然站定步伐，用我聽不懂的日語懶懶拋 出一句話，恭介就立刻戰意全失，洩氣嚷了一聲，接著便似被無形的手揪住領口拖拽而回 。妖女用力指著前方賣店，像說著：「都是你，害本小姐要破費買戀愛御守來加持，我要 買一卡車！」接著便拉恭介往那裡走了。臨走前，我接到恭介的無奈眼神，看來他即將踏 入的，又是個短時間無法脫身的吃人泥沼。 估量接續的情節發展看下去只會更嘔人，反正「地主神社」也算見識過了，我索性下 階出了鳥居，自己先往「清水寺」的後處晃。順著谷邊崖道走，左手邊是比「本堂」歷史 更早的「奧之院」，不過被維修鷹架所裹，看不清端倪。倒是往另一方望，「本堂」在櫻 枝的掩映下忽隱忽現，最終在谷地對面現出以「清水舞台」探延的身側。 方才於堂內感覺不甚明顯，此刻看去，舞台以疊架支柱高懸在崖外，將原本已覺寬穩 的簷殿縱拉至谷，更顯壯偉。同時兩側前探的破風簷口也起畫龍點睛之妙，加添了脊線的 起伏，使其如重嶺浮透於碧葉粉櫻之間。 還正凝目外望，眼角卻忽覺有個修長清逸的身形立於欄旁，令我反射性地將視線轉了 過去。然細看之後不禁失笑，原來那人是景介，既與恭介身材相似，側影也理所當然惹我 目光，而剛在「地主神社」一直沒看到他，原來是直接到這裡了。想了想，其實也挺合理 ，畢竟神社那花彩歡快的氛圍確與其靜冷性子格格不入，不過以他這青春年歲，難道真沒 對戀愛有什麼企望嗎？ 景介看到了我，很詫異地往我身後多瞄了一眼，可是也沒問什麼。 「恭介跟他女朋友還在神社買東西。」我心念一動，故意在句子裡帶了女朋友這三個 字，然後認真觀察景介的反應，但他只是很淡漠地用「喔」簡單回應，儘管一開始的神色 有點怔愣，卻濛緲得像我一廂情願的錯覺。所以妖女真的是恭介的女朋友嗎？再度確認了 這事實像讓人一腳踩熄了最後的希望之火，雖算不上揪痛，仍窒悶得令我難受。 原想著恭介那付極欲逃脫的樣子，搞不好一切只是妖女單方面的花痴，結果癡心妄想 的反而是我。其實若拿過往經驗對照，有些異男不就是這樣嗎？即便嘴裡嫌煩，為了生理 需求、為了在同儕間炫耀，還是不免俗地釣著交著，況且憑心而論，妖女容形美艷，他倆 走在街上的確是種賞心悅目的登對畫面。而我，不過是年歲大他一截的歐吉桑，性別錯誤 、年紀也不對，起跑點根本落後一大截，想到這兒更令人心緒黯然了。 我倚著護欄，隨景介在這兒朝谷地靜靜佇望。當看著看著，堂殿彷彿便不再是座建築 憑丘孤立，而是看透世事的褐袍老僧臨崖遠眺，他望著谷間櫻舞葉茂、楓燃雪掩，望著那 無盡的四季流轉，只為等一個在輪迴中逐漸清明的禪悟。但我想等的那個「悟」又在哪兒 呢？總以為在當年那件事後心便已死，總以為早體認身邊的來來去去已是慣常，為何此時 心中又被翻攪起波瀾？ 遠遠地，恭介一夥人已走出神社往這兒行來，看他們交頭接耳聊得歡鬧，我登時心中 一厭，轉頭便跟景介說：「我先往下走了。」順帶朝瞧見我的恭介比了個先行手勢。 步道在坡間盤折往下，無意識地迴望看景之時，我瞥見景介也跟在後頭一同走了下來 ，與我隔了段不近不遠的距離。起初以為他僅是不願待在那兒被喧鬧聲擾了望景的心情， 又不想與我比肩被迫社交談話。卻突然覺得會不會有那樣的可能，是他看穿了我心中寂闇 ，不想我一人獨行得孤單，又怕擾了我所以給我自在空間？ 這答案無從知曉，能確定的是當我停下腳步往樹梢櫻朵拍照時，他也皆放慢行走速度 ，或岔繞去旁處，或用鏡頭取些景，直到走至「清水舞台」下的「音羽之瀧」，才總算行 得靠近些。 「音羽之瀧」有著小神社模樣，朱簷下築了石簷前探，三道涓細水線便從簷口劃墜， 落入階前水池，在靜謐晨寺泛起滌心擊聲。此寺既稱為「清水」，緣由的應就是這股銀澈 之泉吧。我找了個附近位置坐下，喝著水順便歇歇腿，但很令我意外地，景介竟也在我身 旁坐了下來，原以為是想與我閒聊，他卻沒接上我瞥過去的視線，只是怔怔望著前方碎落 的水線。於是我也跟著沉浸在這平寧默言的氛圍，僅讓泉水擊音錚錝成曲，那曲節便像是 某種心靈對語，我和他生份的距離似又近了些。 閒坐了須臾，與恭介的碰面終究避無可避，「光哥，等很久了嗎？」從坡道走下的他 笑臉殷殷，渾然不覺自己已搞得人心裡晴雨無定。 「還好。」可以跟妖女再纏綿久一點我完全不介意喔。 「神社拜了嗎？」 「沒有，沒這信仰跟著亂拜好像有點太觀光客。」我還看到有人嘴邊湊著水瓢在自拍 哩，神明看到應該會震怒吧。 「不會啦，大神心地都很好，誠心跟他們說他們都懂的。」他話語認真，一付神明代 言人模樣。 「你去就好了，我沒有特別想求的。」若想求個對同性戀沒有歧視偏見的世界，有可 能得到允諾嗎？ 「怎麼可能，都年過三十的中年人了，好歹也求個身體健康吧，我不相信你沒病沒痛 的啊。」他斜眼挖苦，模樣極度欠揍。我原是想立即吹噓自己還是一尾活龍的，但話到了 舌尖又嘴軟。而此刻恭介卻突然以暖陽般的笑容換去調侃嘴臉，同時牽起我的手，掌心觸 感溫熱：「來嘛來嘛。」他的柔軟語聲徐徐散化入心底，剎那令我有點意動。 「一起去吧。」同時間景介居然也淡淡丟了這句話並起身往前走。勢已至此，再堅持 下去好像就太說不過去了，於是我隨恭介牽著，任憑我們形構成一幅曖昧畫面，繞過水池 走上殿前台階。 取起置於消毒爐的長柄瓢，我接了中處泉水，在恭介的低聲指導下淨手、漱口，繼而 投錢鞠躬、擊掌禱唸。我先照著過往習慣，求了各個在意之人的平安健康，然後想了想， 還是大著膽子，祈望了人世的每種愛都能愛得理直氣壯：「大神，你應該知道我是個同性 戀，一個好像帶著原罪出生在這世間的同性戀，可是，就算與眾不同也是你們創造的啊， 既然將我們這樣的族群放到這世界，那是不是就代表我們也該有愛的權利呢？像我這樣的 人很多一生沒求過什麼富貴名利，只是卑微地想求個伴侶能相知、相愛、相依到老，但不 曉得為什麼，卻變成了很骯髒很扭曲的事。假使我們也是你的子民，可不可以請您幫個忙 ，在世人心裡多種下一些慈悲，多放點祝福呢？」 默語至此，我想到了此時正在左右同禱的孿生兄弟，不禁又心頭一熱：「我不知道在 這異國與恭介景介相遇是陰錯陽差，還是一種被撮合的緣分，我只知道它似乎是個正在急 速破滅的美好幻想。但如果可以的話，能賜給我一個好結果嗎？」 祈願完、下台階，其餘三人也到了，而妖女一來就吱吱喳喳爭了中間泉水的位置，恭 介遠遠聽了登時一臉疑惑：「三條泉水求的好像不太一樣耶，中間的是求愛情。」 「那其他兩個是什麼？」我很好奇。 「他們沒說，Google一下。」他翻出手機飛快點了起來：「唔，景介的是長壽，我的 是學問。」 我一聽便忍不住張口調侃：「你的確是該求，不多唸點書，整天只會嘴砲。」 「光哥～明明都是在哄你開心，居然說我嘴砲，我要去投湖自盡啦，不要攔我。」他 作勢往淺淺的池子走，逼我笑著拉住他。但才把他扯回，他又雙眼發亮地望向我：「那你 求了什麼？你的是愛情耶。」 「不關你的事。」能跟他說是求與他倆的姦情嗎？ 「不要這麼見外，講嘛講嘛。」他將臉湊近，用手肘輕輕撞我。 「這種事講出來就不靈了，你是要我孤老終身，還是打算養我後半輩子？」才轉身想 往出口方向溜，他卻立即追了過來搭住我的肩：「如果是光哥，可以呦。」我回望他的輕 揚笑意與挑勾眼色，分不出究竟是雜著告白的調情，還是玩笑。 「清水寺」的出口是座簡雅的庭院造景，纖瘦石塔端立，靜池依丘而敞，嬌柔的櫻花 便這麼在其間環擁、探枝，於鏡影上映烙自己的嫵媚身段。我愣了數秒後，笑了笑、輕敲 了他額頭，沒有回話。所以這是大神給我的暗示嗎？我抬望著花樹上三重塔的亮麗朱冠， 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 https://imgur.com/h3F7TTe 清水寺本堂 https://imgur.com/XcWLpWE 音羽之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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