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的臉頰火燙燙的，心臟像是漏跳了一拍。他不由自主的讓眼神重新與黃辰燁對上，後者嘴角噙著笑，單手還拿著籃球，頭髮不合時宜的被髮蠟高高撐起。黃辰燁似乎正期待著陳星衡的回答，背對著那已經另起話題的一群男孩們，就這樣等著。 「……呃……」陳星衡不知道怎麼回答。 「算了，想也知道你沒有。」黃辰燁有些痞氣的笑了笑，撇過了頭。 「下次一起打球？」黃辰燁突然回頭說，只是就這樣一句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邀請。 「我看你下課也不出去，不要搞自閉拉。」他說，突然微笑就開展成了大大的笑容。 「喔...好啊。」陳星衡諾諾的答應了。 下一節課是國文課，五十分鐘裡，少年的心情渾渾噩噩。陳星衡的眼睛始終盯著黃辰燁的後腦勺發著呆，也像是沒有什麼目的的，又像是想從那短豎的黑髮中發現點什麼。而黃辰燁從原來坐著、而後一手撐著頭、再到整個人趴上的桌子，正當陳星衡以為他要睡著了的時候，卻突然轉過然，朝著陳星衡的方向笑了笑。 「陳星衡。」國文老師的聲音恰如其分地響起。 「蓋一癩蛤蟆也的蓋是什麼意思？」陳星衡抬起頭，看著老師拿著粉筆敲著墨綠的黑板。 「......呃......」他應該要知道的，但卻突然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想出來。 「你站著，上課發呆。黃辰燁，你說。」老師不停斷的改變了攻勢。 「啊？」黃辰燁原本盯著站著的陳星衡，輕輕地竊笑著，聽到老師的聲音才回過了神。 「蓋一癩蛤蟆也的蓋是什麼意思？」國文老師不耐煩地重複。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黃辰燁笑容可掬、神色自若地說。 「老師，請問是哪一頁啊。」他的色誘技巧大概沒有成功，一截短粉筆飛到他的胸膛。 「......」全班靜默，然後不多時又哄堂大笑。 「現在開始考默寫，你們兩個去外面站著寫。」國文老師氣得懶得說話，把兩人趕到了走廊。 秋老虎的餘威還沒有散盡，這天的天空湛藍的自口字型的天井瀉下。陳星衡和黃辰燁兩人站在走廊上，就著水泥砌成的牆墩默寫著課文。陳星衡以為自己該有些生氣，卻發現自己怎樣也氣不起來，看著咫尺的男孩手裡咬著筆，神態自若的留著張幾近空白的默寫卷，他發現這是他和他最靠近的一次。 「你沒有背喔。」陳星衡鼓起勇氣問。 「對啊，昨天回家打電動就忘了。」黃辰燁回。 「恩...那你要不要看我的？」陳星衡抬頭看了看教室裡的狀況，偷偷的將考卷推了過去。 「哎，原來你也沒看起來那麼乖麻。」黃辰燁笑了，隨手抄了兩句，也沒抄齊就把考卷還了。 「你不抄完嗎？」陳星衡問。 「你字很漂亮欸，有練過嗎？」黃辰燁突然問，手指著陳星衡寫名字的地方輕輕的摩挲。 「外面那兩個在幹嘛，考試講什麼話？」國文老師的聲音從教室透著窗戶出來。 好像是這年紀的狐群狗黨總要有這麼一小段插曲才可以讓生命交錯，兩人突然相視對著彼此，驀地便笑了出來。天空很藍，微風徐徐，淡黃色的上衣配著淺藍色的褲子，青春的顏色渲染著兩人面龐上止不住的笑意。 「誰跟你說我很乖的。」陳星衡偏頭假裝寫著考卷，頭也不抬的說。 「誰讓你上課一直盯著我看的。」黃辰燁風馬牛不相及的回。 「我沒有，少自戀。」陳星衡嘴硬著不願承認。 「以後看一次給十元，一百送一次。」黃辰燁用手順了順塑型了的頭髮，嘴裡卻幼稚的說。 「......」陳星衡沒有說話，眼睛直勾勾的望著黃辰燁，看得黃辰燁有些不自然的撇過頭去。 「幹嘛。」黃辰燁說，伸出手硬是將陳星衡的臉轉了過去。 「你不是叫我看你。」陳星衡促狹的笑，那是黃辰燁從來沒有從這乖乖牌臉上看到的表情。 終於得到國文老師首肯回到座位上之後，陳星衡覺得自己跳過超速的心跳終於獲得緩解，他把國文課本立起來，從課本的上緣讓視線對焦著黃辰燁的後腦勺看著，直到下課鐘響、離開學校、甚至到了學校附近補習班上課之後，他都還有些魂不守舍。青少年的友誼來的迅捷，或者對方也還沒說了什麼要交朋友的話，但對這時候的陳星衡來說，這是他第一次與想要接觸的人這麼近距離的交談。 離開補習班的時候，約莫已經是十點，天色已經全黑了。陳星衡是跨校就讀的，這時候台北的捷運網路還不那樣的發達，他是靠著公車通勤的。跟幾個補習班的同學揮了揮手告別之後，他才發現自己似乎把錢包留在了學校的抽屜，他摸了摸口袋、又翻了翻書包，全身居然也湊不出個十二塊錢。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到教室找自己的錢包。 學校和補習班間需要經過一個老舊的社區，似乎是過去黨政時期的眷村遺址留下的，幾個社區的名字都叫做什麼什麼的新村。這時候台北的許多區塊正等著都市更新，社區中的好幾戶已經沒有了人住，人煙稀少、耆老凋零，連帶著社區的燈都有些年久失修。即便陳星衡是個男生，他也不那麼喜歡獨自經過這段社區的道路，他總是挑著天色還微亮的時候走，覺得這樣經過時心裏總是稍微不那麼害怕，但這時候要走回教室，他也只能硬著頭皮的穿越。 傍晚下過一場雨，地上微微的還有些濕潤。或許是心理作祟、或者是才十多歲的孩子畢竟也還青澀。老舊的街道巷衖這時的寂靜，卻放大了所有細碎的聲響。腳步踏過水窪的聲響、車輪輾過人孔蓋的金屬碰撞、或者只是耗子穿過街道的吱吱聲響，時不時都讓陳星衡的心臟猛地收縮、緊張。他走著走著，看到旁邊的小巷子裡，似乎有那麼幾個人影，橘紅色的光芒一閃一爍，在大腦告訴自己不要多事繼續前進的時候，他已經往那處投去了好奇的眼神，而一看，他也就後悔了。 幾個學校旁邊高職的學生正抽著菸，學校白色的制服沒有紮進褲頭，就著夜色陳星衡看不清楚對方的樣子，卻被那些五顏六色的頭髮清楚的明示了眼前這群人的來者不善。他想要裝作沒事的樣子離開，卻已經被那群不良少年裡的一人，抓住了手臂。 「你看三小拉？」為首的那個不良少年發話，發狠的語氣對十多歲的陳星衡，是夠恐怖的了。 「沒...沒有。」陳星衡怯怯地說。 「有沒有錢借一點來花花啊？」旁邊另一個叼著菸的人說話了，幾個人戲謔的大笑著。 「沒...沒有。」陳星衡回答。 「沒有個屁，錢拿出來。」不知是夜色的加成效果、或者昏黃的燈光使然，說話的人面色猙獰。 「真的...沒有，放在教室。」陳星衡說。 不良少年聚眾大多是有原因的，多是一個人發不了狠、聲勢不足，總是要群起紛然，才會彼此狐假虎威、沆瀣一氣的理直氣壯。為首的那個少年燙著滿頭金黃色的玉米鬚，學校的褲子褲頭已經掉到大腿的下緣、靠著皮帶緊緊箍著，卻露出了一大截廉價四角內褲的格紋。他推了陳星衡一把，然後學著電視裡面流氓的樣子，往旁邊的地板啐了一口口水，再凶惡的回過頭瞪著他。 「幹，耍我們是不是。」他說，倒不是真的有多兇，但卻也有幾分江湖中人的聲色俱厲。 「沒有...真的在教室裡。」陳星衡說。 「幹，不要再裝了拉。」旁邊的另一個人，留著紅色的頭髮，一手扯過陳星衡單肩揹著的書包。 隨著亂無章法的一扯，書包裡的課本、習作、鉛筆盒，嘩啦嘩啦的全部跌到了柏油路的地面上。陳星衡嚇得再也忍不住淚水，啜泣的一手還拉著被搶走的書包尾緣。搶走書包的人或許力沒收足、或許又是惡意使然，手一放就讓還緊緊握著書包的陳星衡疊在地上。 「算了拉，也不會有什麼錢。」旁邊一個戴著眼鏡的人說。 「幹，廢物。」卻畢竟是一群色厲內荏的小混混，倒也做不出太荒謬絕倫的舉動。 「不爽拉。」其實少年們是有些慌張，但卻在彼此的談笑之間相互用惡意掩蓋著懦弱。 「幹。」為首的那人，用腳踩了採最靠近自己的課本，紙頁摩擦地面的細碎聲在夜裏格外清楚。 幾個人相互簇擁著走了，靜寂的夜、老舊社區裡，竟也像是沒有人聽到聲響，依舊淡漠。陳星衡感覺自己的手掌被粗糙的柏油路面磨破了皮，眼淚還在撲簌簌的掉著。卻也只能半爬半跪的，把散落自己四周的東西收回書包。路燈黯淡，路旁還有些違停的車輛，他站起來，看見運動服的下緣沾滿了髒污，混雜著灰塵與石礫。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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