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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為了避免動亂,只有王家直系、或是得到當代國王授權的旁系王族,有權力動員王國士兵,上至各地戌守軍團、下至城鎮衛兵,形式上都必須遵守這項規定,即使貴為大元帥,在每次的行軍都必須有符合資格的王族擔任督軍才行。 因此、地方領主私募私軍幾乎是無可避免的了,儘管違反了王國律令,但只要人數及舉止不要太過逾越,大抵上都是睜一支眼閉一支眼。 早期的私兵以雇傭兵為主,然而素質良莠不齊,難以交代重大或需保密的工作,漸漸地、財力雄厚的大貴族們開始改變形式,收養有天分的孩子從小訓練,並培養忠誠心,成為他懷中最銳利的一把尖刀。不曉得從何時開始,如此養成的貴族私兵隊,牽扯上了傳說而被冠以『集團』的稱呼。 集團的特色會反應所屬貴族的風格, 至於標榜惟材是用法立德.容格家族,即使是擅長的是下九流技藝也無所謂,甚至還有不少的榮譽第二階層,因此與其敵對的家族都在背地裡以惡獸之名——奇美拉——以蔑稱。 對於生活圈相當狹小的維卡來說,他並不曉得容格家的集團有多麼特殊,倒不如說,對維卡而言別墅以外的世界都是新奇的、特殊的——在習慣之後,成為最理所當然的。 正因如此,他完全不覺得眾多膚色的種族生活在一起,是多麼奇特的畫面。 如果是階級的問題,作為集團金主的容格家族都是正統王國自由民,這個顯而易見的情形維卡當然也有注意到,但他只認為置於上位的是「容格家族」而非「王國自由民」。 至於在集團內部,也只有團長、幹部等職位,在訓練或任務時會有命令順位的差別,除此之外無論自由民、類人種或是第二階層,都對等的一起作息,吃飯也好、遊戲也好,只基於性格或興趣等因素成群結隊,而非基於種族的差異。 幼年時期在別墅遭遇的異樣眼光,進到集團之後沒多久就遺忘了。 有道是,規律的作息、能夠讓人的思維變得積極,當然前提還要加上「充足的營養」和「明確的酬賞」。 不過、「道德」和「正義」倒是不怎麼需要。 所謂積極「正向」的思維模式,只是表示能夠由衷地持續前行罷了,踏出強而有力的一步、付出了精神力氣並收獲對等的報償,就能夠產生熱誠,由此反覆、信念也會跟著被增強。至於往怎樣的方向前進,則由規畫作息的人來決定。無關道德正義。 越是優秀的士兵,就越難在戰場以外的地方生存下去。 反過來說、要只給與他們適當的環境,就可以發揮出最佳的表現。 這是持續百年擴張征戰的王國,藉由豐富的鮮血所驗證出來的金科玉律。 如今也反應在貴族們對集團的訓練上。 「——由此脈絡,不難發現王國自由民與舊稱魔族的第二階層,在血統上相當的接近,甚至比南方的異教徒還要親近,至於其他類人種,就更不用說了。」 只要自小教育,就算是如此偏離王國正道的說辭,也能輕易灌輸到腦海中。 如果是在市街上說出這番驗論,甚至有遭受攻擊、危及生命的可能,但現在講台下的集團成員們就只是默默的聆聽、囫圇吞棗的吸收。 教師滿意的看著學員的反應,然後闔上教本,結束今日的授課。 維卡低頭疾書,把教師今天授課的重點整理起來,有所懷疑的地方,他打算先在集團的書庫整理好相關資料,再去向教師對照解答。 教師在這段時間離開了作戰室,一起上課的某個團員也在同時爆出歡呼。 「終於結束啦——!」 沒有必要抬起頭來確認,維卡聽得出來是誰喊的這一聲。那是艾德,據說是飼父的遠房表姪,未來接掌集團團長的人選之一。維卡對他的能力沒有太多意見,但對他的態度是否適合執掌集團,則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維卡完成筆記後,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準備離開作戰室。 在離開之前,他繞到正在和其他人閒聊的艾德面前。有些話必須先和他交代。 「你應該對課程的內容再更尊重一點。」 「欸,可是我不覺得歷史——不管真的還假的——有什麼重要性啊,重點是現在和未來。」 其實維卡也不清楚為什麼需要知道這些歷史,但既然是飼父授權教師教授的課程,維卡便不打算質疑它的重要性。如果有什麼不理解的地方,那肯定是自己還不夠努力的關係。 然而這樣模稜兩可的態度可沒辦法說服別人。 維卡抿著嘴唇不發一語,幸好艾德擅自將話題帶了開來。 「而且話說回來,我們午後還得執行任務啊,為什麼不讓我們好好休息準備呢?」 「難道你還沒做好準備。」 「當然——已經準備好了。」 艾德嘻皮笑臉的回覆。不知為何,維卡總克制不住自己想要責備艾德的衝動。 「對你來說,這會是最後的任務嗎?」 「別烏鴉嘴了。」 「困難得讓你必須好好整頓緊張的情緒?」 「我?緊張?別笑死人了。」 「既然如此——有什麼理由能讓了不起的艾德大人改變作息表,只為了因應這微不足道的簡單任務嗎?」 艾德一時語塞。 「……好吧,這次算你贏。」 「不是誰輸誰贏的問題。」維卡將任務的前置報告書壓在艾德胸口,「把注意事項看清楚,掌握好時間,不要耽擱了。」 「放心吧,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啊。」 正是因為清楚,所以才不放心。 午後。 咖啡館裡瀰漫的香氣,自從這種苦澀的豆子從東方傳來之後,立刻成為王都的新寵,好不好喝姑且見人見智,但至少是個安全飲水的新選擇——而且不會喝醉。維卡不喜歡純黑咖啡,他更習慣酌量添加糖與肉桂,然而這不適咖啡館喝法的主流。他現在不適合做出引人注目的舉動,只好一點一點的把濃黑的液體送進嘴裡。 滾燙的黑色液體,比地獄還要灼熱、比『第二階層』更加漆黑。 維卡莫名的想起這句詠嘆,某個詩人在初次品嘗咖啡之後脫口而出,便立刻成為王都最風騷的譬喻。儘管第二階層的膚色只比王國自由民稍深一些而已,甚至比不上其他深色人種。 這是赤裸裸的歧視,雖然和《解放詔令》相比還算溫和。 但多少也反應了整個王都的意識,像法立德.容格家族這種標榜共存的才是異類。這也是為什麼維卡每次走上街頭都必須用連帽大衣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即使他是榮譽第二公民也一樣,嗜血的群眾才不會在乎那些但書。 維卡又喝了一小口咖啡,不用這種方式慢慢來的話,沒多久就會喝完,向他這樣形跡可疑的散客,如果杯子空了還不續點,想必會被店員用些委婉但明確的手段驅逐。 他原本並沒打算在這間咖啡館待那麼久,只是因為等待的對象過了約定時間還沒出現。 彷彿能聽見懷表規律的滴答聲,心頭的焦慮也像沙漏般一點一滴累積,維卡隔著面紗,觀察每一個踏入咖啡館的人,昏暗的室內加深這項工作的難度,眼睛慢慢的感受到了疲勞。 終於—— 維卡仰頭將剩餘的咖啡灌入喉中,大步流星的往出入口走去,勒住剛進門的男子脖子,粗魯的將其拖到門外。如果留在室內可能會引來店員介入,但只要出到街道上就只剩治安衛兵會在乎了。 一走出咖啡館,維卡立刻轉身把男子——把艾德拖入暗巷中。 「有什麼解釋?」 「你也知道、淑女的眼淚是沒有辦法——」 維卡手臂用力,鎖住艾德的氣管。岔了氣的艾德連咳了好幾聲。 「說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啊,看見那女孩淚眼婆娑的愁容,讓我不能不付出此生!」 「照現在累積的人數來看,她恐怕只能分到三年左右。」 「噢、我並不介意一心多用。」 「但是法皇廳會介意。你希望因為混亂的婚姻關係而被宣告破門嗎?」 「我慈悲的國王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居然連國王都搬出來了。維卡頓時不曉得該怎麼把話接下去,畢竟那個男人可是為了順利迎娶新歡,挾王國之力反過來將法皇廳破門的強者。 要是他能把這股魄力用在處理族群問題上就好了。 維卡鬆開對艾德的挾持,然後脫下連帽大衣扔給艾德。艾德接過大衣,沉思片刻,突然把大衣埋近臉前用力的吸了一大口氣。 「啊、滿滿的維卡味。」 「你一定要這麼噁心嗎?」 「不噁心,如果維卡想要的話,也能分個三年給你唷。」 維卡頓時無語。 「……別說蠢話了,笨蛋。」 艾德依然是嘻皮笑臉,他也脫下自己的大衣,交換給維卡後各自套上。 兩人往巷子的更深處走去。由商業交易站自然發展起來的王都舊街,毫無規畫可言,到處都是連貓都過不去的窄巷、甚至死路,就算是久居當地的流浪漢,也無法完全掌握路況。 除非是像維卡這樣有著明確的目的地,加上精妙的占卜術式指引,才能毫無躓礙的前進。 昏暗的光線、鬱悶的臭味、黏膩的空氣,種種的惡性感官破壞了對時間的感受,對放空腦袋跟隨著維卡的艾德來說,彷彿已經走過了足以使雙腳痠痛發疼的距離。 還要多久——這個問題在他的喉頭來來去去了好幾回。 不過他依然沒有輕率的開口,無論渴望感如何挑逗他的情緒,因為艾德清楚自己已經踏入異域,任何行為都可能被異域的主人捕捉,進而分析。 兩人耐著沉默的煎熬,一步步緩慢前進,直到抵達目的地。 那是間地下咖啡館——就位置上,它的入口直通一道向下的階梯;就性質上,它只對特定的族群提供服務。咖啡館不比酒館,同樣是供人暢飲、交談的場所,它不會使人心醉迷亂,反而使神智加倍清醒。簡直是圖謀不軌的最佳場所。 一名門房雙手抱胸、背倚著門柱閉目休息,他注意到兩人的腳步聲,瞬間睜開了眼睛。 維卡先一步摘下兜帽,開口表明身分。 「我們順著天的啟示,在道標的指引下來到此處。」 維卡站到門房面前,面無表情的讓他檢查。門房沒有太過刁難,眼睛上下掃視了片刻,便舉起拇指向後一指,放他通行。 維卡低頭致意,從門房身邊通過,艾德也亦步亦趨的跟著,然而—— 「等等。」 門房伸手要拉下艾德的兜帽,不過維卡出手攔住了他。 「別這樣,他受到了一些傷害,臉不是能夠見人的狀態。」這是相當常見的事情,平凡得令人生厭,「就算不看臉,你應該也聞得出來吧。」 門房的抖動了下鼻翼。 「味道確實是沒什麼問題。」他轉向維卡露出狐疑的表情,「反而是你這傢伙,身上還挺臭的。」 「因為剛才待在白色的咖啡館裡,想聽聽看有沒有什麼風聲。」 聽到維卡的解釋後,門房的表情瞬間轉變為欽佩。 「真是大膽!收獲肯定不少吧。」 「很遺憾,沒什麼值得一提的情報。」維卡頓了一下,擺出裝模作樣的怪笑,「除非你對國王的婚外情有興趣。」 「呸!誰想聽那種事情!」 門房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便放過兩人,讓他們進入地下室。 甫一踏上階梯,艾德便感受到更強烈的窒息感,如果剛才不見天日的窄巷可以用異域來譬喻,那地下室裡就是隔絕內外的結界了,若不是有維卡在前方領著,他簡直想要立刻轉頭奔出。 漫長的階梯終有盡頭,當維卡踏離最後一階、正式進入咖啡館的範圍之時,咖啡館內的聲音彷彿瞬間凝結了——所有顧客有志一同地向維卡投以注目——穿過維卡的後腦,連同艾德一併映入眼簾——以及在兜帽之下王國自由民的白晰皮膚——然而這些只是錯覺,視線雖然曾一度匯集,但也只是眨眼的事情,至於聲音,顯然是這間咖啡館的常態。即使顧客們失去對新客的興趣,恢復到各自的交談中,發出的音量也僅於交談對象之間。 原本咖啡館便不似酒館般吵雜,但是這裡的靜謐則更為病態。對於第二階層來說,不引人側目、甚至避免進入他人視線,已經是溶解在血液中的慣性了。 兩人找了張未被使用的圓桌坐下,沒有點單。第二階層在飲用咖啡時只有一種處理方式。兩杯裝在打薄木杯裡的雙份特濃的咖啡很快便送了上桌,桌面上還有自由酌添的肉桂粉。服務員順手收走維卡放在桌面上的銅板,整個過程無需任何一句對話。 艾德拿起咖啡就口要喝,卻在維卡的阻撓下硬是加了幾匙的肉桂。 根本變成以咖啡為底基的「其它某物」了——艾德曾經這樣評價過的喝法,沒想到會有親身體驗的一天。話雖如此,在真的嘗了一口之後,艾德很意外自己會覺得還可以接受。 不過他依然不願意稱之為咖啡。 維卡在自己的咖啡裡加了比艾德更多的肉桂,然後用手指沾了點調和後的液體,開始在桌面上書寫——畫了個簡易的結構術式——維卡小心翼翼的在術式中注入魔力,在沒有被其他顧客注意到的情況下,順利的發動了。 「呼、總算可以開口了,差點死掉。」 「生命所必須的要素只有水、火、陽光和大氣,並不包含言語。」 「但是靈魂需要啊。」 「靈魂需要的只有意志與信念。」 「真叫人難以置信,說出這種話的傢伙居然不是個傳教士。」 艾德總算成功讓維卡皺起眉頭,維卡壓抑著大肆批評的衝動,自制的以無法讀唇的方式回覆。 「信念和迷信是不同的。」他清楚艾德正打算把話題帶入論戰,於是在情形惡化之前將趕緊修正,「認真一點,不要讓飼父的信念蒙羞了。」 「是是是——」 這次換艾德沾了點調和液體,在維卡已經開始運作的術式外圍,添加了新的構造,讓原本只是防止聲音傳出的術式,增加從外側收音並增輻的功能,環境音開始變得吵雜,從蚊蟲飛舞的細微噪音,逐漸變成萬馬奔騰般的震耳欲聾。 維卡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要被震穿了,趕在失聰之前抹去一部份的液體,終止術式運作。 「你——」「我知道我知道,不要那麼緊張。」 艾德重新將術式結構補上,這次加上了篩選對象的咒文,讓收音僅限蘊含意志的人生。屏除了雜訊後的增幅,讓兩人耳內的環境變得項是喧鬧的酒館。 雖然還有許多想要抱怨,維卡終究選擇把心力專注在任務之上。 側耳傾聽。 不可以放過聚集在咖啡館裡的無關的潛在的實際的反動份子、所發出的任何一句純屬閒聊、牢騷謾罵、天馬行空或是造反計畫,都要悉心牢記在腦中。 不要妄加判斷。 情報具不具備價值,是由幹部、團長甚至飼父來決定,而非區區維卡自己。 「呼、還是這種味道像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能殺死他後再自殺——」「三天後第三大道的據點——」「有聽說嗎?國王的新后宮是法蘭德教區紅衣的私生女——」「我上次真的看到了,她聖潔的——」「材料都好了吧?」「——紅點——」「——『逆轉儀式』。」 維卡與艾德幾乎同時抬起頭來,和對方交換了眼神。 釣到大魚了。 不待維卡提醒,艾德迅速的修正術式,再次調整收音限定的對象,侷限在傳出關鍵情報的那一桌客人身上。 「……沒問題的,你不需要那麼緊張。」「我怎麼可能不緊張!這種建築在空中閣樓之上的儀式!往往都是聖書預言裡世界毀滅的前奏啊。」「明明試驗你也參與過了,成功不就是理論最好的保證?」「僅僅一次成功的不過只是孤證。」 角落的氛圍醞釀著衝突的氣息。 「說到底你是不支持了?」「我不喜歡你這種非友即敵的思考方式。」「那也是王國逼得我必須這樣思考!」「夠了——三天後第三大道對吧,我會去的,不為了你們的妄念,只為了守護那孩子。」「哼,隨你說吧,至少不必把你滅口這點,我還是挺高興的。」 接下來,維卡與艾德竊聽的對象開始討論儀式的細節,越聽到後來,維卡越能理解其中一方為何堅決抱持著反對。 如此異常的儀式,甚至讓維卡覺得理智遭受到汙染。 維卡以袖子將桌面上的液體抹去,停止接受已經太過的情報。接下來只要正常的、冷靜的講些無關緊要的閒話,抓個差不多的時間順其自然的離開,就可以把情報給帶回去。 他實在不該把話題權交給艾德,後者顯然對儀式很感興趣。 「不過說真的,這在理論上可能嗎?」 維卡皺起眉頭,他不認為在敵陣討論危險的話題是個好主意。 「天曉得,成不成功根本不是問題關鍵。」 關鍵是他們的行動無論成敗,都會讓第二階層的立場變得更加岌岌可危,飼父的夢想也會墜入蜃樓,至少在他有生之年,絕對不可能實現。 阻止他們的理由,這樣子就夠了。 「有差啊。破壞或奪取的差別。」 「……不要做那麼危險的假設。」 「但是很有建設性不是嗎?如果歷史的記載是真的——嗯、我說的是『真正的歷史記載』,你有讀過嗎?」 「…………沒有。」 維卡坦言。 「有空稍為讀讀看吧。我不想要你有先入為主的印象,所以內容就先不透露了。就像教團想要把歷史扭曲成魔王路恩勝利的形式,既然如此,改變成所有人平等共處的形式,也不是癡人說夢不是嗎?」 「……」 「如果是你,如果是深譜父親理念的你,想必能夠把歷史導正到更證確的路上吧。」 「………………我不知道。」 維卡反覆吞吐著自己內心的想法,最後仍選擇將無法話為言語的思緒片段給嚥下。 「這樣啊。」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抱歉啊,說了奇怪的話。」 艾德向維卡使了個眼色,後者將銅板留在桌上,起身準備離開。在此同時,咖啡館裡擴散著一波新的騷動,所有人的視線全都聚集在入口的樓梯處,一如維卡和艾德進入時那樣。 但是、卻有一點決定性的不同。 當初看著維卡的視線,由八成的警戒所構成,剩下兩成摻雜著好奇與不懷好意,但這一次,視線裡透露的卻是殷切、是盼望,是期許對方帶來救贖,彷彿所注視目標的不是人類,而是在其之上的神聖事物。 維卡也跟著望向來者——彷彿自出生後從未修剪過的柔順黑髮,髮尾為了不拖行地面,有名專門的隨從在後方持扶著;肌膚包裹在長袍中,但從臉龐能瞧見介於自由民與第二階層之間、不深也不淺的膚色;身高目側不到一百四十公分,體重即使考慮到身高,也仍顯得過於削瘦——維卡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但如此鶴立雞群的特徵,實在很難相信她指是個外表相像的其他人。 重點是那雙紅眼,彷彿能擰出鮮血、彷彿由魔力結晶雕塑而成,晶瑩澄澈的紅眼,維卡從沒聽過有其他人具備這樣的特徵。 來者毫無疑問,是路易教團至高的教長。 戰或逃的判斷瞬間完成。 「快走!」 「不!現在離開的話根本是作賊心虛!」 維卡按住艾德的肩膀,他做出和維卡完全相反的判斷。 儘管明白艾德的話有其道理,但維卡也無法忽視自己胸口劇烈膨脹的不安。兩人無法在第一時間取得共識,這點小小的失誤,使他們錯過了行動的黃金時間。 教長已經完全進入咖啡館,站到吧檯的正前方。 「「「「「Hail to the RUNE!」」」」」 咖啡館內爆發出喝采,甚至有激動者雙膝跪落,流下兩行清淚。 教長淡然的舉起雙手,示意眾人安靜。人群的反應就像嚴格訓練的交響樂團般整齊一致。 「很高興能繼續看見各位。」 「我蒙受不平等對待的同胞們,連享用一杯咖啡都不得自由的同胞們,請再給我一些時間,我必從根本解決這樣的問題。」 乍聽之下彷彿要是要暗殺國王的狂言,但維卡知道教長的計畫還要更加瘋狂。 教長的視線迅速而確實的在咖啡館內的每個人身上稍做停留,雖然沒有明顯的停頓,但維卡感覺教長似乎透過自己看見了什麼。 「——另外、我們今天似乎有位客人。」 大事不好。 因為教長出現的騷動,咖啡館裡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讓原本就不甚寬敞的走道變得更加擁塞,別說奔跑,就算想稍微加快腳步,也會因為肩膀的碰撞而提不起速度。 只能強行突破了,就算會打草驚蛇讓好不容易得到的情報作廢。 維卡已經做出了取捨,但是卻無法做出行動。 他突然的感到後腰一陣抽痛,然後是地獄業火炙燒一般的灼熱感。 ——被刺傷了,兇器是相當鈍、甚至根本沒有開鋒的短刃,皮膚不是被劃開,而是被蠻力硬生生的壓潰,雖然癒合恐怕需要一段時間,還會留下相當醜陋的傷疤,但是沒有傷及內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口——維卡冷靜的分析。冷靜的莫名其妙。 兇手刺傷維卡之後,順手在維卡背上推了一把,使他失去平衡。 在倒下的前一刻,維卡扭動身體,先瞥了凶器——帶有家徽的拆信刀——一眼,然後以眼神像兇手投出詢問的信號。 霎時間,維卡清楚了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冷靜。 為了可以正確的不依賴言語,只靠眼神就和兇手交換訊息。 兇手——艾德摘下兜帽,對著維卡猖狂一笑。 「你這傢伙——!」維卡發自內心的憤怒,使他喊出了毫無破綻的指責,「居然敢這樣『背叛』我————!」 「這就是我的工作啊————笨蛋。」 這句話成了艾德的遺言。得知教團秘密的王國自由民,無論如何都必須在第一時間誅殺,靠近艾德的第二階層一看見他白皙的膚色,紛紛做出反應,取出隨身攜帶的各式凶器,往艾德的身體要害招呼。 如果支離破碎的死態是艾德的不幸,那麼瞬間死亡就是他最大的救贖。 維卡撞倒幾名第二階層後,重重落在咖啡館的木地板上。拆信刀柄碰撞到地板而帶動了傷口,但是維卡已經沒有心思去在意那些微渺的傷痛。 洶湧的情緒難以控制,幸好那股情緒是發自內心的悔恨。 無論是表面上「誤將間諜引進」的羞愧。 或者是內在裡「犧牲同伴苟生」的自責。 都讓維卡忍不住想要做點什麼行動來制裁自己。 可是、還不行啊,必須把「活著的人的責任」給盡到才行,周遭第二階層望向維卡的視線還帶著滿滿的不信任,這樣下去可沒辦法把情報帶離開。 維卡以手肘撐起身體,也不考慮止血、直接拔出拆信刀握在掌心。 還得做點什麼證明自己的清白才行,最好掙扎的爬過去,對準那支離破碎的屍體捅上幾刀,殘忍的、凶暴的,宣洩對王國的不滿似的。 但是維卡沒能前進。 一只嬌小的手掌搭上他的肩頭。 「不要緊,妳將會得救。」 耳際傳來教長溫柔的嗓音。 維卡一瞬間好像能理解,為什麼教徒會如此的盲信著她。 教長的溫柔正是如此的具有侵蝕性。 若不是突然衝上心頭的毛骨悚然,維卡毫不懷疑自己有可能就這麼被策反,他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把持心志不輕易遭人左右。 「就連鑄下大錯的我、也能得救嗎?」 「是的。但是在此之前,必須請求妳再忍耐幾天,幾天之後,我會讓『世界的形式』回歸正軌,呈現應當還予我等的『正義』。」 維卡沒有回應,他轉過身向著教長深深跪拜。 像是領頭羊的指引,隨著維卡的動作,其餘的第二階層們也跟進向教長跪拜,另一場可能的私刑消彌於無形。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只是陰錯陽差,原本維卡只是想藉由這樣的動作,隱藏起他越來越控制不住的表情。 在這裡將教長殺死,有沒有辦法阻止儀式? 也許教長是儀式的關鍵,也可能只是個可有可無的裝飾,維卡缺乏足夠的條件判斷,沒有足夠的誘因教唆他打草驚蛇。 維卡只能持續低著頭、持續的忍耐。 當晚,返回集團的維卡將獲得的情報上報,經過一夜長考後,集團之主——維卡尊貴的飼父——親自走到維卡面前,紆尊降貴的請求。 「能讓我託付給你嗎?」 到不如說要感謝飼父給他這樣的機會。 根本沒有確認意願的必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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