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絕壁擢鈴 (12) 　　這一望，江璟先前的一個疑問立即豁然開朗。但見峭壁之頂橫架著一座石樑，目測中 間也只二十餘尺寬，然而形態雄奇，中間稍窄，向兩頭擴展，至兩邊峭壁頂端時展至最闊 ，宛若大鵬展翼搭於雙壁之頂。 　　－－「怒鵬橋」原來是這樣一座天然地形！ 　　那與驢鈴遙遙呼應的厚重鈴聲來自大鵬雙翼正中間的「身軀」處。世間這等「一線天 」地形的底部總是陰暗潮濕，而此處有怒鵬橋遮蓋，一走入來，更是暗得猶如天色已暮， 地氣格外森冷，眾人腳下的石面雜佈著苔蘚。因之，他們亦看不清那枚背著日光的鈴，只 依稀見到是一隻亮色青銅鑄造的大鈴，造型果然甚為古雅，以繩索繫在石橋正中。 　　殷衡悄聲向江璟道：「看著像是用插竿和搭索拋過去的，像是軍中用的搭索，形制跟 江湖上的不大一樣。」 　　他們這頭三人觀察谷中三名高手與頂上的石樑銅鈴等物，只是幾瞬的時間。谷中三人 同時也打量著他們，而相互間戒備的態勢未嘗鬆懈。 　　杜荀鶴卻也悠哉，朝江璟呵呵笑：「這位小兄弟，咱又見面了。」 　　年渭娘離得最遠，個頭又矮，目光原被杜荀鶴及何孤典遮擋，這時才瞧見江璟。兩人 四目一對，江璟身子登時一繃，年渭娘尖喝：「是你！」身子拔起，右手鉤在山壁一撐， 騰身衝躍而來。 　　這勉強可稱為「谷」的狹路堪堪容得下三人排排站著，若要動武，雙臂便不能盡展， 路寬還不及一個成年男子身長。適才江殷二人在外馳馬，殷衡曾說這裡「馬進不去」，實 則一匹馬倒也容得下的，但若有人騎馬而過，腿又再粗壯些，雙腿外側便得擦著山壁走了 。年渭娘並無輕功，難以高躍越過杜何二人之頂，因之，這一衝等如朝著杜荀鶴與何孤典 直撞。 　　她一發動，杜荀鶴雙指已遞到她脅下空虛處，何孤典的馬齒百刃劍趁隙刺出，從杜荀 鶴與山壁之間的窄縫繞過，指向她肩窩。 　　三人架式各自這樣一發，互不及身，在空中一凝，年渭娘便退了回去，另二人亦收了 招。 　　這邊三人武學目光均不算淺，一看便知，那邊的三名高手絕無重創彼此之意。 　　殷衡則是這邊三人中此時武力最高的一個，他多瞧出了一層意思：「他們彼此提防的 不是誰傷了誰，毫無決鬥的意圖，甚至還挺默契的，而是陷入怪異的僵局，誰也不想讓其 他人離開這一線天。」輕聲跟江璟說了。 　　江璟仰頭看了一眼怒鵬橋，殷衡頷首：「定與那青銅鈴有關。」 　　江璟一個激靈，腦袋裡霎時有如野馬奔騰，一匹匹馬各牽曳著條條線索，交叉疾馳， 來去編織。 　　一條條曾經半途隱沒，又或半途打上了死結的線索，曾引得他和殷衡對謎底抓心撓肝 的線索，數息之間，織就一張隱秘真相的密網。 　　記得彼時年渭娘與甘自凡起釁，遭囚於終南山廢棄私礦的深坑內，麥苓洲則趁此機會 ，擄了十四兒潛入礦洞，要向年渭娘迫問那長鬚囚犯的下落。年渭娘生死懸於兩大高手的 博奕之間，不料杜荀鶴得了蒲寄淵通報，陡然現身，露了一手「凌雲木指」示威，接著又 好聲好氣地居中調停，年渭娘方得脫困，還得以帶同十四兒離去。 　　當時杜荀鶴與年渭娘之間，明明有著蒲寄淵這層親近干係，卻拘禮得堪稱詭異，瀰漫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特氣息，麥苓洲亦有覺察；害得江璟有那麼一刻，差點要懷疑倆人 背著蒲寄淵偷過情。但隨即，他與麥苓洲默然心照，同步推論出一個位居關竅的大疑點。 　　－－杜荀鶴背後不知哪一股南邊的勢力，未知是他效力的大將田頵，抑或田頵頭上的 淮南節度使楊行密，與北方又不知何方勢力有所勾結，年渭娘極可能擔著雙方接頭聯絡的 任務。 　　還有，十四兒與年渭娘對西旌之關切與監視，顯然差別甚大。十四兒不經意的言談間 ，透露了年渭娘只對麥苓洲和迴空訣執念極深。相較於年渭娘，十四兒手上竟似乎握有更 多關乎西旌的情資，也不知從何而來？十四兒欲與「姑姑」商討，年渭娘卻興致缺缺。要 不是礙著江璟「西旌記賬小嘍囉」的身分，十四兒只差沒當面對他埋怨姑姑漠不關心、枉 費她一番心血了。 　　那張真相的密網尚未全然竟功，但頭緒已然分明：杜荀鶴與年渭娘的某種共事抑或合 作關係，幾已坐實，且與朝中或藩鎮的兩方勢力相關；年渭娘潛伏大明宮，極有可能憑藉 該勢力安排的人手暗中推助。 　　然而，年渭娘混入內宮以來主要追查的，始終是迴空訣全訣，她始終是揣著武學野心 的江湖人。江璟由十四兒、蒲寄淵、麥苓洲等人涉及她的言詞中推論，即可知悉。就如她 與情郎蒲寄淵互相利用，她亦利用了某些人馬權謀的形勢，送自己直達宮禁。 　　十四兒及其兄長究竟圖謀為何，乃至他兄妹與覃王那類宗室的恩怨，在此反倒無關緊 要了。十四兒是皇族宗親，因此自幼與年渭娘相處，至於她倆怎生相熟、年渭娘怎麼會去 傳授迴空訣助她強身健體，雖仍未能推知，但這段親人之情與峭壁間三人言行所揭露的事 實，已沒有甚麼聯繫。 　　江璟心頭驀然輕盈……「十四兒厭恨李茂貞父子藐視宮室與朝廷的作為，但她與年渭 娘並不是一路人，她與年渭娘的關係雖親密，卻也只在江湖。」 　　年渭娘、杜荀鶴等人背後的勢力或許是西旌的仇敵，來日勢必與西旌拚出一片血雨腥 風。而十四兒和她的阿兄，則稱不上跟西旌作對。我借西旌之力展我抱負，頂多被她討厭 一下而已。 　　討厭一下……唔，也沒大礙罷？她要精進迴空訣，要競解算學難題，甚至辯論算學之 世用，我才是最佳的夥伴呀！ 　　他自顧自想得面龐微熱，而青銅鈴的鈴韻悠然，便懸在這張真相密網之上－－儘管又 多了一個新疑問，但亦無妨，想來眼前便有分曉。 　　那疑問是：塞上劇匪何孤典卻又湊在這局裡做甚？ 　　冷不防江璟手臂一痛，殷衡掐了他一把。轉過眼去，只見殷衡在山壁青苔間迅速寫了 「田」、「楊」二字。他若以護指鋼套刮搔山壁，不免發出聲響，幸好青苔甚厚，手指寫 來更便利，寫的又是草書，數筆一掠而過，並未引起那邊三人的注意。 　　沙若依雖在身畔，但直勾勾瞪住何孤典，才不會賞他倆一眼。 　　江璟點點頭，知道殷衡的思緒已與自己會合，認定年杜二人背後是同一方勢力，且與 淮南某人有關。那日他在礦洞旁觀年杜二人的異狀，向麥苓洲說：「錢九命他們出宅時… …帶了揚州的油傘，大夥都穿著江淮手藝的商人袍子。」詢問錢九命等人是否原來負有打 探淮南消息之責，麥苓洲示意他應該懂得閉嘴，已是默認。 　　年渭娘臉色怏怏：「你們別攔路，那小子是我的人，我逮了他，再來處置咱們這頭的 事。」 　　何孤典挑眉：「妳逮人，要出去不要？誰知道妳這話真假？現下誰也別想出去，便在 這怒鵬橋底把事兒決一決。」 　　江璟與殷衡已把這名身有邪功的塞上女匪看得分明。此人身量甚高、軀體瘦硬，從這 兒望去，杜荀鶴這老爺們比她還矮了一小截。而何孤典肩膊雖瘦，以女子身材而言卻是骨 架粗闊，使兵刃極有威勢，使起那柄長滿齒牙、善於掠動割削的偏門詭劍，更是絕配。她 衣著頗奇，似是漢人形制，而襟領、袖口、腰帶與袍緣等處，又染織著契丹紋樣。 　　何孤典將馬齒百刃劍往肩上輕輕一擱，左手按腰，轉身凝視杜年二人。那身胡漢混合 的服飾上，袖腰等多處還纏裹著冒毛邊的雜色粗布，布絮飄垂。那擎劍叉腰的身軀，儼然 成了一株瘦葉亂長的怪樹，張牙舞爪，遒勁矗立。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91.196.222.83 (英國) ※ 文章網址: https://webptt.com/m.aspx?n=bbs/emprisenovel/M.1761761692.A.D10.html ※ 編輯: D7Inglet (91.196.222.76 英國), 10/30/2025 02:4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