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絕壁擢鈴 (11) 　　江璟隨著鞭指所向，仰頭眺望。殷衡又說：「山壁中間馬進不去，因此怒鵬橋底下一 年到頭連野獸也不走，咱們在橋底下改裝，前方半山驛站換兩匹跑山馬，便上麻門寨故址 去。」 　　這等所在，別說聽見溪流聲，江璟的鼻子連一絲絲水氣也沒嗅到，真不知那座「怒鵬 橋」造來做甚麼？橋底下會是甚麼光景？一忽兒，雙騎已馳到草地邊沿，眼前景物倏然暗 下，前路果然是參天絕壁夾峙的一條極窄間隙，乃是一線天的地形。 　　驀地，二人同時警覺，一齊勒馬回頭。 　　但見來路兩旁到處都有青草雜亂伏偃。自出了郿縣，一路馳來皆遠離村鎮，二人不免 有些大意，差點忽視了這一異狀。殷衡道：「有人剛剛縱馬在這草地上來去。」 　　江璟點頭：「不是趕路，此人在尋覓著甚麼。」忽覺一股氣息似有若無地飄近鼻端， 心頭一個激靈。這股氣息，他曾在日前遭遇，這時已減弱至極其細微，但此時雜在山林間 原有的草木清甜和土腥味之中，在狗鼻子底下便絕難隱匿。 　　殷衡開聲喝問：「是銀泉山莊的朋友？」 　　江璟跟著呼喚：「安夫人！」 　　二人相繼呼喝，都面帶疑問地瞧向對方。殷衡咧開嘴，詭笑再現：「又嗅著她主子的 香味了？不要臉，撩撥了咱們家裡的小祁，還動著外邊山莊主人的心思。」 　　江璟心下暗惱：「那天在邠州曠野辨出銀泉山莊氣息的事，我何必告訴他？」反問： 「她的傷早已好了，那你又嗅到甚麼？」 　　殷衡道：「誰像你似的用鼻子認人姑娘家。」見江璟神色不善，笑著加上：「她那點 火便著的脾氣，隨時繃著一股勁兒要動手，我的元勁認得那路數。」 　　江璟只有認輸。自己的元勁方成未久，原是不及殷衡以「磁進」習練廓石掌的年月， 聽他一說，這才隱約感知。他也不氣餒，心想：「我與他夫婦交過手，應該更加敏銳才是 ，看來迴空訣仍須勤練。」 　　呼喇一聲，一匹馬從草地與一座山壁間的矮樹間躍出，馬上之人膚白身挺、御馬嫻熟 ，正是沙若依。 　　她衝著他倆一昂首，提疆奔過來，在雙騎之外煞住馬蹄。兩日不見，她被何孤典馬齒 百刃劍攻擊的手臂輕傷已好了不少，恢復了素日的英氣。 　　她傷口的氣味弱了，衣上殘留的銀泉山莊香薰對江璟而言，反倒更明顯了！ 　　江璟抱拳致意：「沙女俠。」他原稱呼沙若依為安夫人，是跟著世俗對婦人稱呼的慣 習；見了她的馬上英姿，心想安磨鄰那老粗定不會這門靈巧馬術，於是又叫一聲「女俠」 ，尊的是她自身的絕技。 　　殷衡待沙若依可沒這麼友善，先是在邠寧的荒野撞見，又在這杳無人煙的山中相遇， 她說過要追尋十四兒，又說不知十四兒去往何處，難道就這麼恰巧，與他倆同道？不由得 他不警戒：「妳找妳家十四娘找到這兒來了？江湖可沒這麼小。」 　　沙若依對他的敵意只有更高：「誰跟你說我來這裡找十四娘子？我找我的馬兒！」 　　江殷二人頓時莫名其妙，滿頭罩霧。看她說話衝口而出，仍是當日氣勢洶洶之狀，怎 麼也不像是說謊。但若是真話，可更加高深莫測了。二人目光不由得都投向她的坐騎，殷 衡忽地醒悟，向江璟道：「是她的馬。那些華貴的馬具剝光了，可的確是她的馬。」 　　江璟微微一愣，也會意了：瞧沙若依的姿態，與那匹坐騎非僅熟稔，而且感情極好。 他雖還不太懂北人騎馬的習慣，但人與牲口之間情意深厚的模樣卻是各地共通，人與不同 牲口之間的情意亦是相通的，他算是半個農村子弟，看多兩眼便曉得，沙若依這動情的神 態，的確是剛剛尋回自己的愛馬。 　　一旦明白此事，二人立刻聯想起另一件事，殷衡又問：「妳是在哪裡找回這馬？」 　　沙若依瞪眼：「就在這裡，我一呼嘯，馬兒便跑出來啦。」 　　殷衡道：「好罷，就算我信妳，天下之大，妳怎生追馬追到這麼偏僻的所在？」 　　沙若依道：「要是不認得自己愛馬的蹄印，還騎甚麼馬？」 　　江殷二人忍不住發笑。殷衡搖頭道：「了不起，夠狂，把世上無數個馬術不及妳的人 都罵了。」回過頭來，只見江璟神色有異，知道倆人所想一致：「何孤典在這附近？」 　　據沙若依所說，何孤典搶馬之時說的是「這匹馬好」，現下雖已奪去名貴馬具和鞍旁 財物，卻可能是暫放著馬兒在此間，或者是讓馬自覓水源，因此沙若依追尋蹄印來到時， 一聲呼嘯，馬兒便出來投向原主。 　　倆人緩緩轉頭，望向前方的峭壁一線天。 　　那裡邊「馬進不去」、「一年到頭連野獸也不走」，適合避開官府與鎮兵的耳目、易 容改裝，卻未必沒有武林高手出沒。馬進不去，因而何孤典將馬暫放外頭。 　　陡然間，峭壁之間傳出一聲呼喝，撞擊兩側山壁，迴旋著悶響而上。 　　江殷二人同時一凜。那呼喝乃是二人聲音碰巧相疊，一男一女，而習武之人熟悉之極 ，那是雙方動武時的喝聲。 　　殷衡笑道：「熱鬧了，除了何孤典，竟還有兩個武林人也鑽在那裡面。」 　　江璟語帶警惕：「是年渭娘！另一個……那男人聲音我彷彿也聽見過的，是誰？」 　　說話之間，二人同時躍下馬，向著峭壁間的狹隙奔去。只覺背後風動，沙若依也下馬 奔來。殷衡不回頭，當先躍至狹路口，叫道：「跟甚麼跟，妳湊甚麼熱鬧？」 　　沙若依道：「誰跟著你們？那劫馬匪在裡頭，我進去出口氣！」她距離已近，江殷二 人元勁同時察覺她身上勁力陡張，更有銳器露出，斜視身後，只見她已掣了雙匕在手。 　　殷衡又笑：「妳挨她揍還沒挨夠麼？」 　　沙若依也冷笑回應：「裡頭一定有她的敵人。等她吃虧，我便撿現成便宜，扎還她一 刀！我又不跟這卑鄙匪徒單打獨鬥。」 　　江璟與殷衡好氣又好笑，念頭相通：「沙若依鬼市出身，果然鬼里鬼氣，對劫馬匪報 仇倒是不用講武林決鬥規矩，撿現成便宜也說得一派光明磊落。」 　　絕壁之間亦已靜下，接著傳出尖聲喝問：「甚麼人？」正是年渭娘。 　　藏在「一線天」地形之中的三人俱是當世高手，縱是其中最遜的年渭娘，亦身兼一家 武學與一門毒物的創發之人，傷焰鉤與平明藏影，放翻過不知多少豪傑。這頭的殷衡與沙 若依毫無顧忌地在路口放聲對答，他三人豈能不知？只怕早在江殷二人與沙若依在外邊草 地大呼小叫時，三個高手便豎起耳朵聽了。 　　一個低沉的中年女聲響起：「喲，是那位馬主人。妳的馬養得很好，我從陰山草原來 ，改天咱倆較量較量馬術。」 　　江璟似曾相識的那男人聲音並未再言語，但江璟也不需要他說甚麼了，此時他和殷衡 ，連同身後虎虎欲動的沙若依，已堵著峭壁狹路的出口，把晦暗山影裡的三人瞧得清清楚 楚－－ 　　年渭娘在最遠處，最接近那頭出口；靠近這頭的是一個臉生的瘦高女人，無疑乃是何 孤典；而站在中間的男人，是「九華山人」杜荀鶴。 　　一陣山風從那頭吹起，江璟立刻嗅到驢臊味，看見對面出口外一頭載著書篋的驢子， 多半是終南山道上馱著杜荀鶴遠去的那頭。「叮叮叮」幾聲，山風吹過牠身上的鈴鐺。 　　這陣山風在奇特的地形間迴繞。驢鈴一邊響著，眾人頭頂高處居然也傳了一陣鈴聲下 來，與之呼應，音質比驢鈴厚重得多，彷彿有古樸音色，餘韻悠遠，絕非驢鈴的回音。 　　這高處鈴聲來得雖說奇特，但何、年、杜三人並未抬頭張望，彷彿高處有鈴子隨風作 響是理所當然。江璟、殷衡和沙若依三個不速之客可就按捺不住了，三顆腦袋同時昂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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