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絕壁擢鈴 (9) 　　封祁在旁看不出何寡量暗中運使毒功、藉劍重傷魏占明，卻看得出魏占明身子猛然震 顫，挑出去的一刀與衝出去的一拳，收回時已不成章法。何寡量居然願意不為已甚，再不 對魏占明進攻，而是向旁跨出。 　　又是那驚人的巨大步幅。 　　這何寡量身軀雖也甚是高大，與黎紹之那尊鐵塔相比，卻也差得遠。此人亦無獨到的 輕功，封祁看慣了殷衡的身法，自也看得出來。但不知此人是否仗著他雙胞的獨門功法之 助，每當發動急攻，步幅便大得駭人。 　　於是，只一息間，何寡量已甩脫魏占明，擒住了封祁的肩！ 　　魏占明在遠處踉蹌幾步，狂奔而來，他不知何寡量打在自己身上的「灌洪勢」使了幾 成功力，亦不知自己何時會倒地，危急間，名門身手未失，高躍空中，一刀直劈何寡量天 靈蓋。 　　「電驅刀」式，如閃電當空直鞭大地。哪怕何家雙胞素日的武力還高著魏占明一籌， 但當此情境，魏占明佔了出其不意之優勢，他的火候亦已足夠讓這悍匪沒有倖理。 　　萬未料到，這一刀竟爾劈空！ 　　只見何寡量突然彈跳而出，伴著尖聲痛呼。他在封祁身邊不知發作了甚麼怪病，這一 疼只疼得他身子彈開極速，方位也奇，大大超出了魏占明刀風所罩範圍，就這樣，歪打正 著地躲掉了奪命一刀！ 　　魏占明當然沒能看清，封祁肩頭遭何寡量擒住的一霎，把臉一轉，口中一針激射，沒 入何寡量的頸際。 　　－－方才危險來得猛驟，她未能在口中暗納毒針，但魏何二人鬥了那些時候，她豈還 不能備針防身？ 　　她口中所納毒針的配方五花八門，端看當次任務所需，由霍齡炮製。這回秘密入蜀， 並無特定暗算對象，因此貼身藏著的只是兩種常用針：當者立斃的一種，令人身局部劇痛 麻痺而不致命的一種。 　　何寡量是不能殺的，他如何會查到西旌傳訊之所，受了何人指使前來問話，諸般隱情 ，絕非她一人探查得出。雖則，殺了他，他的同夥或會循跡而來，仍有線索可供西旌追查 ，但萬一他的同夥就此隱匿呢？西旌依然在明，而何寡量背後之人依然在暗，後患更大。 　　儘管此人是一等一的危險人物，她還是留了他一命。 　　－－北霆門大弟子並無殺何寡量的勝算，然而看似束手就擒的樂工封祁，卻有留其一 命的選擇！ 　　魏何二人各自負傷，均不知傷勢嚴重如何，均慄慄自危。何寡量強忍劇痛，朝著院門 外奪路而走，馬齒百刃劍過處，一干流人的慘呼聲中，他已踏著噴濺的血肉沫去得遠了。 他所言非虛，這些烏合之眾，當然攔他不住。 　　院外倖存的流人見事態不對，非但沒落水狗可打，好些同伴還被宰成了屍首不全，驚 恐之下，一哄而散，剩了七八個不死心的在探頭探腦。 　　魏占明吐納幾口，向眾人道：「各位助我北霆門阻敵有功，我還有要事，便不問各位 大名，爾等自來本門請賞罷。」 　　眾人大喜散去，均道：「原來不需報名也能領賞，別讓方才走了的那些慫包曉得。」 　　魏占明轉過來，與封祁同聲問出：「傷得怎樣？」 　　魏占明頓了頓，示意封祁先說。封祁道：「我手臂折傷了。你是不是中了那匪人的暗 算？是不是那甚麼洪水勢的？」 　　魏占明道：「是『灌洪勢』。」在院中找了塊板子，助封祁包紮，面露疑色，暗察身 內氣勁臟腑，卻也沒甚麼不對勁，沉吟道：「現下卻說不準了。交手當下極其難受，此時 又已無礙。」只覺今日這場異變充滿疑點，問：「妳知道灌洪勢？妳知道他是誰？」 　　封祁道：「那天阿盧說起何家雙胞時，我樂班子的一群女樂工都跟著她在那裡站著， 你忘了？我還記得何寡量和他雙胞姊妹的名兒都難聽得緊，又孤又寡的，只記不得你們武 林裡這些甚麼勢、甚麼功的稱號。」 　　魏占明失笑：「是我糊塗。」望著門外空蕩蕩的窄街，又疑惑道：「他抓住妳時，究 竟發生甚麼事，突然傷重而去，妳可瞧見甚麼嗎？」 　　封祁神情驚駭：「我沒瞧見啊！他一抓我，我差點沒嚇死，誰知他突然發了急病，放 開了我，那怪樣子又把我駭了一大跳。」 　　魏占明百思不解，身上暫時亦無異樣，道：「咱們先回節帥府，我得帶師弟妹趕回師 門報信。」 　　封祁假作疑懼：「這匪人說他……殺了屋裡的人，不知是不是真的？要是出了人命， 得報官啊。」 　　魏占明被她一言提醒，轉身走入黑洞洞的屋內。封祁舉步跟入，才過門檻，登時血腥 衝鼻。魏占明在地下橫倒的兩具屍首間蹲身察看，忙揮手：「快出去，這裡真有兩具被割 了喉的屍體，妳別看，快閉著氣走開，血味嗆得很。」 　　封祁哪懼屍首與血腥味？地下躺著的是西旌的暗探，她要向上報告，便必須瞧清楚這 兩名暗探的樣貌特徵和死狀。與此同時，更有另一道難關：此二人一死，她再一次陷入送 訊無門的困境。 　　麥苓洲在大宅對她下令時，明明說的是「妳在內宅不與人接頭，只管盯著鴿子」，說 鴿子驛設有二處，一處在北霆門與成都之間，另一處在成都東面，「東川地面上的戰火， 打不到飛在空中的鴿兒。過了戰場，便是李公子軍力所及，能靠人馬傳信」。當時聽著輕 巧，她心想辦起來也還算簡單。 　　誰知那日黎紹之魯莽揮刀一擾，她冒險潛入鬼市購得的暖香玉，便提早暴露在北霆門 眼前，她被迫扮起北霆門的眼線。而入府之後夫人對她的寵愛，又大大超乎西旌事前預算 ，暗裡盯鴿子甚麼的，竟變得異常困難，倒不如主動出府、與人接頭。 　　上峰雖讓她知道有這麼一個傳訊所，卻未曾指示她到訪。今日這趟冒險，她是被連串 的「意料之外」推搡著做下了決定……成都與北霆門之間的鴿子驛是這死了的二人所管， 如今必然荒廢。但成都東面的驛站卻不知是何人看守，是否也已遭何寡量所破？ 　　於是，她需要勘看屋內物事。倘若屋裡再無留下其他可用的傳訊之法，封祁只剩下一 條路：揣著所有的機密，獨力求存，等候事態不知何月何日的轉變，覓一個再度出府、前 往東邊鴿子驛的良機。 　　魏占明連聲催她出去，封祁只得道：「我不敢一個人待在外邊，怕那匪人回來。」摸 到油燈點亮，一陣劣質油煙冒出，倒掩蓋了些許血腥。 　　她藉著燈光，不動聲色地四下瞧看，尋思說些甚麼引開魏占明的心思，道：「我從大 慈寺一路逛過來，還以為這坊也有集市，沒想到愈走愈偏，便迷路了。我看這兒都是貨棧 ，想著進來問問這戶人家……」 　　魏占明道：「何寡量近日神出鬼沒地作案，我們還愁撞不見他。今日打了這一場，有 那麼多流人見證，他跟北霆門就算是幹上了。」言下之意，往後北霆門便有了追索此人的 光明正大因由。 　　封祁忽問：「你怎麼會來的？這院子這麼偏，你來做甚麼？」 　　魏占明一窒，緩緩站起。 　　－－既已鍾情，便不自禁想知道她在成都都逛些甚麼所在，於是說好的茶樓他不曾上 去，只惘然又甜蜜地跟著她足跡。 　　血腥味與劣質燈油的煙氣之中，魏占明看不清背向門外日光的封祁。封祁隔著煙霧， 也瞧不清魏占明。 　　她曉得這個北霆門大弟子為自己的色貌所迷，也就這樣罷了；她也確信，沒有人會真 心地戀慕她。 　　－－可是，如若只是耽溺於媚色，在中了「灌洪勢」一擊之後，魏占明是從哪裡生出 的力量去搶救封祁，躍空劈刀？ 　　沒有誰教過封祁去想這些，她不懂怎樣想。她的心只願意容納那再不回返的老家菜園 ，和超脫塵世險惡的舞樂，因此更加不會去試著想一想。 　　她只是見魏占明杵著不動，便掩鼻說道：「真是臭得要命，我要嘔了。咱們快去報官 ，走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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