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絕壁擢鈴 (7) 　　下了山頂，李繼徽便不再在中軍帳內接見這兩個「進奏院的下屬」。陶俊郎在屋內等 候，一見二人回來，舉起架在一旁的棗木棍，笑瞇瞇地雙手捧還給江璟。上山見李繼徽時 ，江璟自然把長棍留在營內。 　　遭西旌暗算、落到甘自凡手中、繼而「作客」銀泉山莊那一趟，江璟始終沒有兵器傍 身。說來憋屈，從銀泉山莊外的山道上遭安磨鄰夫婦襲擊，到與十四兒切磋共進迴空訣， 他一路使的都是從那樵子手中劫來的扁擔杖。等他窺得迴空訣「退」、「轉」雙字絕詣， 安然返宅，又等如被關了起來，長棍依舊閒置。終於呀終於，就手兵器又回到掌中，而自 己亦得以馳馬關山，棍兒能與自己同踏江湖道了。 　　陶俊郎笑逐顏開：「來來來。」把二人迎到旁邊另一所屋舍。還沒踏進院子，殷衡已 被各處冒出來的兵將圍了三四層，眾人把一臉困惑傻笑的江璟也圍在其中，團團擁著他們 在院中開飯。 　　轉眼間酒氣瀰漫，陶俊郎果然得了李繼徽之准，大白天的把那槐花醅拿了出來。一隻 隻瓦碗排了一地，槐花醅的罈子從半空中倒過去，酒水濺得黃土香氣撲鼻。眾人脫略職級 ，不分軍階，席地挨著坐，盡傾訴些老家鄰里的瑣事。秦州兼靖難節度使的一座精兵營， 霎時間成了村頭社祠前的廣場。 　　這個說：「我老家房頂還沒修好，我便出來了，回去要遭老婆子罵一頓好的。」那個 說：「肯罵你倒好了，我家老婆子生娃剛滿三天我便走得這麼老遠，回到家我怕她不讓我 上炕！」又一個發著愁：「我阿娘要做壽了，我還沒能回去……」 　　江璟聽著聽著，南湖的水色似在眼前蕩漾，岳州鄉親和村中遊伴的面孔也一張張掠過 。殷衡當然知道眾人牽掛家鄉而不敢明說想班師，大聲道：「幾時班師是大哥的主意，兄 弟倒有一件事能為大夥辦妥。」聳身張望：「老戴在哪？老戴！」 　　那邊一人應道：「做啥？」殷衡問：「咱們的輜重，鹽、醬、薑、蔥都有罷？醋有罷 ？椒也有？」 　　老戴答道：「廢話，你也知道這些是行軍的定制，做飯吃著才香呢。」 　　殷衡笑道：「那你也知道，小弟不才，這輩子沒這個好命跟哥哥們上戰場，為你們加 菜倒是很熟手。」 　　此言一出，滿院彩聲震動，大夥知道他這是要為思鄉情切的同袍做幾道家鄉味了。行 營常規所攜的調料儘管只那麼幾色，但從節帥進奏院過來的這個灶頭娃，從來就沒教大夥 失望過。果然殷衡一躍而起，高舉雙手，張開十指：「我數到十，阿兄阿叔要點甚麼家鄉 菜的，吆喝一聲，逾時不候。一！」說著屈起右手拇指。 　　江璟在旁忍俊不禁，瞧眾將士嘻嘻哈哈，盯著殷衡屈伸計時的手指，爭先呼喝菜名， 沒趕上的唉聲嘆氣，不點菜的鼓譟吶喊，也不知助的是甚麼陣，笑成一團。村中幸好已無 人住，否則村民怕要以為這裡是一座大賭場。 　　他想像那些聞所未聞的秦州鄉土吃食，忽想：「說甚麼『 這輩子沒這個好命跟哥哥 們上戰場』，做個菜而已，不經意間卻把話說得這麼重，他對此事在意之深，自己也未能 覺察。」 　　次日告別李繼徽，出營啟程。兩匹坐騎在營中養護了一晚，精力豐沛，下山轉回平野 ，馬背馳騁之感騰雲駕霧。殷衡在營裡嬉遊一天，等如放了一場假，跟昨日大啖家鄉味的 將士一般興高采烈，頻頻問馬兒：「你也開心得很罷？瞧你鬃毛都要飛上天了！」 　　回顧江璟，自出營以來就一聲不吭，不知盤算些甚麼，撩他說話也沒用：「轉甚麼念 頭？遲早要講的，不如現下講出來？」江璟硬是充耳不聞。 　　馳出數程，一條河縱穿黃土曠地，二人河邊飲馬。江璟眺望東南，目光穿過蕭瑟秋郊 ，不知遙遙投向何處。 　　殷衡撇嘴喃喃：「又在憋甚麼大計呢？找阿六那段木頭陪我上路，也勝過悶葫蘆。木 頭敲了還會響，馬兒還會應著叫兩聲呢。」 　　江璟突然「哦」了一聲，像是甚麼機關被觸發，忽問：「殷二寶，待此間事了，跟我 回岳陽門走一遭，敢不敢？」 ※ 　　成都，解玉溪大慈寺的喧囂市聲之外，一坊之遙，冷清清貨棧與空宅之間。 　　手無寸鐵的封祁，猝不及防的一梭刃光！ 　　封祁生平只擅長西旌為她周詳策劃的暗襲，從未試過如此近距離的迎戰，雙目的反應 絕不似一般武人，頓時緊閉，半點也由不得自己，從身以至心，無不昏天黑地。 　　摔出的身子下落之時，敵刃劈開的風已壓迫至她的前襟。 　　頃刻間重摔落地，無數陌生的疼痛傳遍全身，不料身前猛地爆出砰澎巨響，是斜刺裡 一大片黑影飛來，擋住了那道形狀奇詭的刃光。 　　緊接著，一條人影躍至身前，飛起一腳，將那片即將飛開的黑影又往敵人踹出數尺。 　　敵人刃光一時被遮住，不知在黑影後頭動向如何。那出手救援之人乘機把那拒敵所用 的大片物事連踢幾腳，儼然當成了一面大盾牌，只不過他是以雙腳連環運盾，步步進迫， 把敵方連人帶兵刃地往屋子旁側迫得更近，便也離開封祁更遠。 　　封祁拚了命地強迫自己抑壓本能反應：「決不可再閉眼！再閉眼我就死了！」睜大眼 去瞧眼前的情勢，同時發現自己身上並未遭利刃所傷，只是一手被門板所撞，劇痛入心， 驟然重摔的身子亦陣陣發顫。 　　－－那拒敵所用的盾牌，原來便是那塊門板。 　　救援之人腳踢門板，靈活之極，在封祁恍惚的眼中看去，居然有點長安人蹴鞠運球的 模樣。但見門板翻動的閃忽閃忽之間，敵人兵刃有時顯露出來，乃是長劍之形，果然生滿 了齒牙，既是劍、又似鋸子，若然剛才削在她身上，她胸前登時便被扯得皮開肉綻。 　　然而有一利便有一弊，這「鋸子」要是遭門板吃入，便難急拔而出。那救援之人到來 時，門板恰好飛出，此人立時踢回門板，隔開敵刃與封祁，自己兵刃藏於門板之後，每當 敵人欲斜向躍出，此人兵刃便一時刺挑、一時豎斬，封住了敵人去路。 　　若是武技稍高之人在此，當能激賞此人臨敵之機敏，以及兵刃與拳腳相配之靈動。此 人的武技師承絕非僅練兵刃一項。 　　西旌臨時傳訊的這所屋院佔地不大，那人須臾已把敵人迫到夯土牆邊，倏地主動發難 ，大喝一聲，踹開門板，手中雪光橫掠如虹，逕斬敵頸。 　　封祁這時已看清那人是魏占明，手中持的是奧支弟子的弧首刀。他怎麼會跑到來這地 方，怎麼趕得上救了自己一命？這些都遠遠顧不上了，急急高叫：「留活口！」 　　魏占明是武林人，碰上出手即死手的敵人，自己一旦佔上風，直接斃了便是。封祁卻 是西旌人，西旌的臨時傳訊所遭到不明來歷者侵入，關係極大，非盤問個明白不可。她出 聲一叫，才發覺自己經歷了瞬息奇險，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根本傳不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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