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絕壁擢鈴 (6) 　　李繼徽道：「傻杵著做甚？開弓沒有回頭箭，還不接令？」 　　江璟深深吐納，澄心定慮，躬身作禮。 　　李繼徽道：「你回到興化坊，儘速擬定計劃，請姥姥過目，不用來稟告我。」江璟應 了，他又指示：「叫王渡幫你，他專精測算地形。」 　　江璟心說：「我叫得動嗎？」恨不得往殷衡身邊靠攏些，念頭轉過，稟道：「與此同 時，請准屬下耙梳知遙先生所掌的地形案牘，才好指認既有紀錄中測定不全之處。測繪天 下山川，是重責大任－－」 　　李繼徽微微一笑：「原來你想的是天下山川。」 　　江璟心裡又有話說：「不然還能是甚麼？你父子兵逼宮闕，你自己處心積慮，總算迫 得朝廷授你節制京都西北的邠寧之地，你們在東邊結韓建、防朱溫，北想刺殺李克用的大 將，西與賊王八勢不兩立，向南又去打聽楊行密的訊息。你們志在天下，西旌便應該為你 們測繪天下啊！」 　　暗地編派了這一大串，同時打好了言稿，口中照著讀：「統觀全局，方能制訂均一準 則，確保方位距離無差。」 　　李繼徽也不知是否看透了他真正的心意，微笑不減：「道理說得很好，我可沒想過。 有眼光，也有志氣。」又吩咐：「細瑣事項一概別來煩我。你既領此令，稟報了麥姥姥， 自去王知遙屋裡看案卷，再找王渡要人。他安在外邊的暗樁，頗有懂得協助他測量的，各 地總計近兩團的人手。你跟他說好了，拿著赤杉小令遊歷各地，走到哪兒、哪兒需要用人 ，傳令調度便是。」 　　江璟躬身領命，思忖：「兩團，有好幾百人了，不知他們分布何處，我再去請問大老 王。」又想：「你倒好，對我下了命令，不通知麥姥姥，卻要我自己去稟報她。而你要我 做的事，是當日麥姥姥所不屑一答的，這這，我還是請二寶居中調和為好……」 　　李繼徽也正朝殷衡身上打主意，跟著下令：「阿衡，你輔佐他。他操辦此事，出行必 多。」 　　江璟心想：「『輔佐』便是『監管』，我行到哪裡，便監視到哪裡。是二寶來監視也 好，總是熟人。」 　　殷衡卻抗議：「憑甚麼？我五歲入夥，資歷老他十一年，怎麼是我去輔佐他？」 　　李繼徽笑道：「此事便該由獻議之人主理，以資考較。」問江璟：「對了，你知道自 己哪年生日麼？」 　　西旌人才來源無比龐雜，許多人籍貫模糊、生日不明，江璟也不奇怪他這般問，答： 「辛丑。我生在六月，而那年七月從『廣明』二年改元為『中和』元年，因此－－」 　　李繼徽懶得聽完這過分詳盡的報告，向殷衡笑道：「麥姥姥說是在壬寅年從雪地裡撿 了你，便是中和二年。你當他是阿兄，輔佐一下有甚麼？」正色轉向江璟：「啟程之前， 你得先再立一功。」 　　在山頂談了這半天，江璟已領教到李繼徽的作風，無論他雲淡風清地再派下甚麼翻天 覆地的任務，仍是鐵令，便躬身應喏。 　　李繼徽道：「修訂和重畫西旌所用的輿圖，是動綱目的事，既有的一切措施均將隨之 或大或小地更改。因此即便有我之令，這事你也還不能下山便辦，須得再鞏固鞏固同僚對 你的信任之忱。」 　　江殷二人默默互望，江璟想的是：「唉，這信任之忱，要是也可以測量，我立一條功 便量一次，還可以比較甚麼樣的功績奏效快，那可有多好。」 　　殷衡卻若有所思：「原來我還是想得淺了。量量地面、畫畫輿圖，在大哥眼裡，一樣 要大動綱目。『綱舉目張』，那麼，西旌措施的『綱』，當初制訂時……」 　　李繼徽萬沒想到，江璟跟著問：「節帥要屬下立怎樣的功？」 　　自西旌開創以來，從未有人膽敢這般「請教」李繼徽或麥苓洲，只怕放眼古往今來的 官署、軍隊乃至內宮，不長眼到了這地步、問出這句話者，也是寥寥無幾。李繼徽當場被 他問得一愕。 　　殷衡一手拍上腦門，暗中痛罵：「狗腦子又抽筋了？好厲害的岳陽門大弟子，不是自 稱打小進官廨報告？你師父問沒問過岳州刺史『岳陽門來年礦產該出若干斤，才合長官需 用』？」 　　好在李繼徽見過的世面到底多過殷衡，隨即笑了笑：「不管我要看甚麼功勞，你總能 辦到？」 　　江璟瞧殷衡那氣不打一處來的模樣，也知道自己語出驚人，但他是有道理的：「得要 怎樣的功勞，方能鞏固同僚對我的信任之忱，節帥比屬下清楚得多。伏乞示下，屬下拚命 去辦。」 　　李繼徽瞅了他片刻，道：「你倒是直截了當。」 　　江璟叉手躬身。殷衡心想：「果然還得看大哥的。同樣的話，師父聽見，怕要愣得更 久些。這大狗子在我師父面前卻未必敢說這種話。」 　　李繼徽踱開兩步，環視秋風中的嶺壑。「嗯，眼前覃王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你雖助 父帥拉攏了韓建，卻沒防到皇帝調動兵權，讓覃王有了西進糾纏的理由。父帥和我這麼天 天堵著覃王，殺又殺不得，終不是辦法。我的轄地還好，但時日一久，父帥的鳳翔那頭不 免空虛。」 　　江璟道：「屬下出長安之前，曾在興化坊宅中聽王渡師傅提出一番謀劃，或可斬草除 根。」當即稟報那日與王渡商定的連環計。 　　殷衡心頭一動，剎那間瞧得透亮：「去他阿爺的，狗腦袋雖抽筋，這回卻抽在正點子 上！大哥父子現下最煩的是不能殺覃王又不能放其西進，趕又趕不走，原來狗子早已有一 項行將實現的功勞，就等大哥開口。」 　　啼笑皆非之餘，喜上眉梢。江璟與王渡當日定計方成，他與王知遙喝采之響，把那倆 刀客都引來了。更難得的是－－「他說這是大老王的謀劃，是真心不居功。大狗子心眼無 數，專在不應該實在的地方實在，這次卻實在得很合時宜呀……」 　　李繼徽聽江璟稟報那連環計，稱許之色漸濃，思索片刻，搖頭而笑：「這不是王渡一 個人的計謀。後面關乎朝局那一招，是他手筆，但起先朝這個路子去給皇室宗親顏色瞧， 卻是別人想出來的。」意味深長地瞧著江璟。 　　江璟微微一笑，無話可應答，只有閉緊口了。 　　李繼徽道：「好！你們便去辦一辦瞧瞧。」 　　江璟再次應喏，略直起身，又拜下去：「屬下另想請節帥准一事。此事若順利行之， 我或者能再為西旌立多一功。」 　　李繼徽下巴一揚，要他直陳。江璟俯首道：「同僚封祁孤身遠派蜀中，責任深重而危 機四伏－－」感到殷衡關注的眼神從側旁投來，續道：「我身出武林，也算……也算有幾 門單身入險、接應救援的本事，想請命前去接應封祁北返。」 　　李繼徽道：「准了。但有一條：訊息永遠是頂頂要緊，人命的價錢亦有高低，你可得 時刻掂量好了。」又笑笑補了一句：「別跟我刨根問底，久了你自知。」 　　江璟聽見「訊息永遠是頂頂要緊」，深然其說，正歡喜這一番知音同調，緊接著卻聽 見「人命的價錢亦有高低」，心頭似有一根弦繃張起來，忽然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怪異滋味 。 　　這次殷衡卻不與他交換眼色了，漠然垂眼望地。江璟自己，還捉摸不到那滋味是怎麼 回事。 　　－－此時此地，也還容不得他倆多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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