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絕壁擢鈴 (3) 　　封祁眼波低轉，故意瞥向別處，水漾漾地溜了一圈，委委屈屈：「我寄居在這，日常 用物不是缺這個便是缺那個。可我只是個低賤的樂工，難道還能要府中奴僕去為我辦貨？ 」 　　魏占明爽快地說：「我去買，這樣不引人疑心。妳寫張條子來……啊，妳講，我來寫 。」他與周夫人一般，也尋思樂工識字僅限於讀譜：「府上的掌書呢？請他取筆墨。」 　　封祁搶著道：「姑娘家的眉黛，你曉得怎麼買呀？」魏占明奇問：「這有甚麼講究？ 」 　　封祁雙唇微噘，唇珠一點朱色映著日光，盈如珍珠：「眉黛畫起來是滑是澀，要墨色 多些、青色多些或者茶色多些？與肌色怎麼相配？這種種門道，你曉得挑揀麼？」流波掠 回，看進魏占明眼中：「我若要畫個『分梢眉』，不同款式的眉黛在我臉上哪一款暈刷得 開，你懂嗎？我這肌膚之色該配甚麼黛色？還有唇脂的顏色呢，你又曉得麼？」 　　魏占明哪敢細看封祁的肌膚色澤，更遑論想像眉黛刷拂她面孔、口脂塗敷她雙唇的情 景，登時結巴：「這樣罷，妳……雖是樂工，卻頗受節帥夫人寵愛，那……妳閒暇出府採 買，告個假便是。」 　　封祁道：「你怕引人疑心，又要我仗著夫人寵愛去放肆……」怨容浮現，只差沒嬌聲 來一句「人家不依」。 　　魏占明被她埋怨得進退失據。封祁換上淺笑：「你到訪，卻是不同，你是來慰勞我的 ，我還可以為班子裡的姊妹捎貨，平時我哪個敢喲。帶我出去逛一圈，不就速速買齊了？ 好不好，好不好嘛？」 　當日在北霆莊大門，她被黎紹之揮刀一嚇，裝得驚怯倒地，是魏占明親眼目睹。這個魏 少俠沒料到，如今山妹見過了世面，一身野氣猶在，言行更加大膽放恣了。要知道封祁的 容光太過動人心魄，一抹眼波掃過，長安多少爾虞我詐的人精，無論是官、是將還是商， 無不就此神智昏茫，一個個鬥男人挺在行，遇上這少女，全敗得潰不成軍。魏占明骨子裡 只是個篤實的武者，又是青年未娶，被她兩聲「好不好」問得暈陶陶的，竟未起分毫疑心 。 　　以封祁所得之寵，出府閒逛也自然能夠，偏偏就因為得寵，出府時必有奴僕伺候，「 小山娘子」要上哪家店號購物，奴僕便先行開路了。她若想逛遍這錦城的市街，絕無不可 ；但若想一個人踅到偏僻之處，或者深入民居，卻苦無機會。 　　成都城內，僅有一處可供西旌臨時傳訊，就隱藏於偏僻民居之間，已許久未和鳳翔通 過聲氣。然而，她要將蜀中的消息向東北面傳遞，唯有兩條路子，一條是遞到那傳訊所， 讓彼處人手騎驢前往利州與巴州之間的鴿房，再將訊息北送，過了蜀道，鳳翔附近即有信 站，可將訊息直接送達大李節帥手中，亦可同時快馬抄送小李節帥與長安兩方。 　　另一條路，是順利脫身，活著回到長安，親自向麥苓洲覆命。 　　李繼徽與麥苓洲遣她入蜀，亦知她前路未卜，並未命她非親自報告消息不可。耳提面 命的，反而是要她盡量走第一條路子，以方位距離而言，這條路簡便得多。 　　－－除此外，他們都預算了封祁無法生還長安的可能；探明賊王八的動向、打開訊息 之路，才是最要緊的。 　　縱然是素日對她頗有照拂的麥姥姥，在大局上，亦不會干預李繼徽的主意。這一節， 封祁在這段錦衣玉食的日子裡，已想得很明白了。 　　她不在乎。 　　從老家的菜園子不回頭地出來，她從來就沒在乎過。就像她也不在乎錢九命等人會不 會死在哪趟任務，再也不能回宅子裡與她鬥口。 　　總之，要想去到那臨時傳訊所，避開一批奴僕困難，支開魏占明一個人可容易多了。 封祁甚麼媚功也未施展，不過是讓魏占明把自己的容貌看清楚，魏占明便神魂顛倒。 　　魏占明又想到：「府中交談，的確不便。」終於應允：「好罷，妳去向夫人說一聲， 咱們走。」 　　二人出了府，四周紛紛攘攘，話聲極易被掩蓋，封祁藉機不著痕跡地向魏占明湊近些 ，才道：「其實我在府中看來看去，只聽聞節帥忙著操兵，朝午夕三餐常常不回家陪夫人 吃。」 　　魏占明點點頭。封祁道：「周夫人也會武藝，使槍。」魏占明讚道：「那可了不起， 長槍很沉的。」 　　封祁道：「了不起有甚麼用喲，還不是在宅子裡發悶。夫人好幾次想去看練兵，幫著 帶一帶將士們的槍法，節帥說現下還不用忙，來日打到家門口了，再讓夫人幫同出手。」 　　魏占明問：「妳見過節帥麼？他還說過甚麼跟打仗有關的言語？」 　　封祁心忖：「正點子是賊王八想去滋擾大李節帥的後方，還有我從夫人那兒零零散散 聽來的賊王八兵力部署，才不讓你們知道，沒別的消息告訴你嘍。」故作沉思，道：「見 是見過，夫人命我帶著新樂班，將新買來和新造的廿四件樂器陳列在節帥跟前，討個賞賜 。」說著，又悄悄挨近一點。 　　魏占明只覺她的鬢邊柔絲快要擦到自己肩膀，一張長臉又發起熱來。其實封祁方才率 領樂班演奏，青絲盤得極為工整，哪會有髮絲失禮地飄搖？但封祁這樣一擾，他心裡便自 己幫封祁把話補足了：「清點樂器的場合，當然不會對夫人提甚麼兵家之事。」應道：「 嗯，我不曾留意，原來那些稀奇古怪的樂器有廿四件之多。」 　　封祁悄語：「夫人囑咐你，廳中的一切見聞，只能對冷門主說，可別忘呀。你說稀奇 古怪，我看也還好，老班主吹那個大海螺你見到了，那是……」揀了幾件宮廷十部龜茲樂 所用的胡族樂器，信口解說其特色，把魏占明的心思引得更遠。 　　談談逛逛，漸向市坊邊緣接近，封祁聲調驚喜：「從這裡過去，我可沒有走過，讓我 過去瞧一眼。」接著嫣然提議：「你在這處等我，就一會兒。」 　　以二人尊卑而論，這要求實是過分，但魏占明與她並肩逛了大半個時辰，手臂不時碰 著手臂，益發陶醉，彷彿倆人如此結伴逛遊是理所當然，再看封祁的模樣又是一派嬌憨， 於是反應全在封祁的料中：「這……也好，我便在這茶肆臨街的座頭吃茶，妳一回來便能 見著我。」 　　封祁甩脫了魏占明，步伐加快，轉了一個小彎，急趨出了坊門。由此沿街再過一個鄰 坊，便可前往西旌臨時傳訊的所在。 　　今日身穿樂工袍褲，行走便捷，她在靜謐之處又走了不久，再度接近喧嘩市聲，三轉 兩繞，來到大慈寺前、解玉溪畔。 　　此去是成都商貿與逸樂最興旺之地，綠岸迆邐，酒旗茶幟招展，臨溪的樓座上杯碟叮 咚亂響，摻著唱曲、吟詩、打雙陸的歡聲嘈鬧，岸上市集連綿，來自舉國南北與外邦的奇 品交易分門別類，足見貨物之豐盛。封祁理了理衣袍，踏入這片市景的繁華煙塵，迅速藏 入人潮。 　　當時成都城中水道蜿蜒縱橫，既有賴於城內外的天然溪流地形，亦有歷年引水建渠之 功，最近的一次水利構建，還是前朝僖宗時方落成的。諸水滋養得風物豐盈，不下長安。 這些水道在後世有乾涸、有改道，因此後世此城雖也是水岸處處，但今日的盛景已難以盡 數考察還原了。而今日的成都市肆之繁榮，尤勝於飽遭兵燹磨難的兩京，竟把平康坊出身 的封祁引得差點駐足：「別停別停，有甚麼好瞧。」 　　她轉入溪岸鬧市旁一條不起眼的橫街。出了此坊，再轉數轉，到了鄰坊，身邊景色丕 變，多為貨棧與少有人來的閒置宅，貨棧門口亦只一兩個富豪雇用的流人在看守，捉著蝨 子打瞌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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