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入地 3 渭水東南 　　康浩陵口一張，幾乎便要呼出：「師兄，是我－－」卻聽得那方一陣 騷動，火光陡現，南霄門四人已點起了火把，壁上原來懸有臨時照明的火 把。火光裡，四人呼喝更兇，米承業師兄的聲音叫著：「我去叫箭手候在 地面。」聽來既遠又悶。 　　康浩陵大奇，同時大駭。奇的是那座砌到一半的高大磚樓不知裝有甚 麼機關，想來是守衛或工人所用，米承業得以迅速翻過、奔出地道示警。 駭的是甬道通暢闊直，火光一照，自己哪有不現形的？火光未亮之前，他 只想出去認師兄，現下火光直迫而來，他才回神：「不，我若現身，只是 令師兄們難為罷了。旦夕篇未尋到之前，我偷進地宮，只會百口莫辯。」 　　當下不及細想，轉過身來，倏地向火光奔出數步，深吸一口氣，右手 劍出、左掌回接，「磁」字訣先退後進，帶動甬道中的風，火焰呼的一下 ，熊熊大作，旋即全滅。對面三人同時驚愕大呼。 　　他湧身直上，藉著火焰熄滅前所見方位的記憶，欺近嚴至光身畔，一 指戳中他腰背穴道。嚴至光性子極躁，他怕嚴至光另有法子報訊，左手在 其頸側輕輕一敲，把嚴至光敲暈。背後一名不曾發話的南霄門人揮劍砍來 ，方才火光一閃，他認得那是傅少陽師兄，低頭避過劍風，雙肘向後一撞 ，接著依樣葫蘆，將傅師兄敲昏。 　　史庭威只聽見一片混亂，怕傷了自己人，向旁跳開，背脊靠壁，緩緩 揮劍。 　　康浩陵感覺風息，知道這揮劍的路數是本門的入門防身劍「渭水東南 」，照史師兄的脾性，接下來可能便會暴起刺敵。他忽地搶上，在史庭威 出劍之前，瘦劍從劍鋒空隙穿入，手臂一振，將史庭威的佩劍震脫了手， 向旁甩出。 　　史庭威劍一脫手，康浩陵便覺手上一輕、抗力消失，立刻轉身向內奔 逃。奔出一段路，才聽見佩劍落地聲。同時史庭威順口呼出：「小師弟？」 　　這聲一入耳，康浩陵不禁震動，溫暖卻更多於驚慌：「史師兄還記得 我這一手。」原來二人俱是十一二歲時，練這路「渭水東南」，好勝的康 浩陵便屢屢以同一手法試圖打落史庭威的劍。彼時他氣力不及史庭威，靠 著蠻力和技巧，成功次數有限。如今他以迴空訣去震對方的劍，莫說史庭 威，就是黎紹之也得打起精神應付。那一震的威力相去何等千里，但是童 年的玩鬧卻刻在同門心頭。 　　背後追趕腳步聲起，一下子便被他拋遠。史庭威追不上他，聲音卻穿 過黑暗傳來：「如果你是小師弟，我也不問你來幹甚麼。卻另有一件事， 我憋了好久沒法問你，難受得很。」 　　康浩陵步子一滯，改為大步前行。 　　史庭威問道：「幾年前你被禁錮在北霆門，是不是見到了甚麼？」 　　康浩陵腳步不停，疑竇大起：「我從旦夕樓脫身，跟大夥兒相見那天 ，你又不問？」 　　說也怪異，身後遠處的史庭威正答了他這疑問：「你在師門時，我還 不知。現下知道了，又沒法問個明白。師弟，你好生保重，唉，唉！」 　　－－不知道甚麼？誰跟你說了我和「旦夕篇」的甚麼？ 　　康浩陵如墮五里霧中，除了黎紹之以及隱約猜到的冷雲痴，當前南霄 門、北霆門之內，明明絕無第三人知曉他在旦夕樓黑牢中的奇遇。又覺得 史庭威末了那一句「好生保重」，無頭無腦，卻大有深意。師兄弟勉勵珍 重，本來是再自然不過，為甚麼總覺著史師兄的聲調透著不對頭？他流落 在外也不是一天兩天，史庭威又嘆甚麼氣了？彷彿有極嚴重的事想跟他說 ，卻難以出口。 　　史庭威頓了一頓，聲調轉為嚴厲，叫道：「朋友還不願止步麼？行， 不管你是誰，我等你一刻。一刻之後，我便下令工匠把暗門封死、機關撤 去。三日之後，我們自有法子進來收你的屍，不叫你弄髒了王陵。」這幾 句收起了方才的關懷之意，已全然是向敵人放話的語氣。 　　康浩陵再不理會，加快奔跑。他振劍開路，空蕩蕩的甬道和耳室裡風 聲呼呼，驟然眼前一亮，身子撞進一間高廣的房室。他目光略抬，室頂是 一座向上延伸的穹窿，正是王族地宮正規建築的氣派，有若天頂，令人望 而生敬。 　　牆根立著兩支紅燭，室中赫然坐著一人！ ※ 　　 　　另一頭，黎紹之已深入地底，沿途只見工匠專心鑿雕打磨，除了石材 敲擊刮磨聲音，夜裡的墓道再無別聲。地宮出入既守衛嚴密，地宮內部反 而守備鬆弛，盡是尋常工匠。 　　黎紹之閃過一處又一處的燈光，掠過兩名工匠身旁，眼光不經意地一 斜，只見地上鋪放的是整塊天然大石，邊緣打磨得光滑如玉壁，表面敲出 了人物形態，石匠正在細刻人物。黎紹之一瞥之間，已見到其中一個成形 的人物，荷著一條木槓，那木槓又與另一塊雕刻的轎子相連，原來是個轎 夫。轎夫面色得意，豎起了大拇指，栩栩如生，生平從所未見，黎紹之不 禁瞪眼驚訝。 　　他雖在蜀宮暗衛與禁衛當差，一直克勤克儉、謹守北霆門風。此人一 生，唯好武道，蜀宮中那些鋪張侈奢的講究，他沒半點興致，石匠的樸素 手藝卻令他嘆服。 　　卻聽得其中一名石匠呵呵笑道：「你說老張見了這個手勢，認不認出 是自己？」另一名石匠道：「過得幾十年，咱們都爛在了棺材裡，老張那 小子倒是再過一千年，也還留在這裡。他活著給夫人抬轎，死了再抬一千 年，這叫好命呢還是啥，我可不知道了。」 　　黎紹之忍不住好笑，原來工匠是拿轎夫朋友作本，難怪雕得有若真人 。又想：「夫人轎子的雕像在這裡打造，原來這是岐王老婆的墓。」 　　卻聽前方又有工匠在說話：「仔細捧好了，這對鴛鴦要是磕落了一片 石屑，抬到夫人地宮去供奉，是對夫人的大不敬。王上不砍你們的頭，我 先把你們宰了。」幾名工匠唯唯答應。 　　黎紹之心想：「原來這是李茂貞的地宮。他是打仗的，又不是文官， 叫人刻甚麼鴛鴦？真是肉麻。」 　　若是江璟在此，當能明白：李茂貞與劉夫人夫妻情篤，為守祖制而不 得不在千秋之後分居雙塚，年邁的李茂貞想像黃泉寂寞，自然長懷相思， 而要以鴛鴦圖像永存這一世的恩愛。 　　黎紹之一路不停，仿似對路徑甚熟，口中卻喃喃：「兩座還沒埋人的 墓，分不清哪個是哪個，按照風師姑吩咐，這條道該是沒錯的……哎，該 死，該死，尷尬，尷尬！老黎啊老黎，這一番你能否－－」陡地住口，已 轉入一條分支的甬道，呼一聲靠上堅硬土壁，登時凝立。若不旁岔，再向 前便是主墓室了。 　　極黑之中，窸窣一聲，有一道幽微的火光，在人為的刻意掩蓋下，緩 緩接近。 　　火光漸漸把黎紹之的影子照了出來，壁上現出他威武雕像般的身形， 在空無一物的甬道中絕對無可藏匿。黎紹之卻巍然不動，甚至沒有拔刀的 意思，只抬了抬下巴。 　　火光來至他身前，原來是一條火摺。火摺後站著兩個人，火摺持在其 中一人手裡。二人腰束革帶，佩掛短刀，刀弧上翹，刀身二尺有餘，身穿 俐落的暗泥色袍褲，暗泥黃色布巾裹頭，雖非夜行黑衣，在黑夜的土石地 道中卻十分隱蔽。 　　二人手按刀鞘，一齊躬身，輕聲道：「黎教頭！」 　　 -- 鏡文學持續連載中 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book/110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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