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清楚自己的生、心理状况，所以我知道我不可能再赌一次 失去孩子後要花多少时间重新让自己活得像个人，甚至去赌一屍两命的机率有多少。 十年前，或许一条狗可以让我重生， 但十年後的现在，只怕我连唾手可得的文凭都会毁於一旦。 於是，我写了很长、很长的一封信给老爸， 我很明确地告诉他：这次我决定做个逆女。 我当然知道老爸很担心我的未来，毕竟一个女人单独带着孩子 几乎可以说是断了自己所有的後路。对老爸这种「人生的圆满一定要成家」的 老古板而言，他也很痛苦。 而过去那个老喊着「血缘至上」、我应该称呼为「妈妈」的女人 则是选择与她的亲戚共同无视我的存在。 是啊，以他们的家族声望和面子，怎麽可能容忍未婚怀孕的我的存在？ 尤其我还只是个中字辈学校的研究生而已，完全入了不他们的眼啊！ 我试着联络过他们，无论是直接打市话、拨手机、传简讯、发送line、留脸书讯息 或在贴文下方留言，基本上就是被彻底无视或乾脆删除并封锁。 这就是所谓的「亲人」啊！ 我笑了，我也哭了，真是一群好棒棒的家人啊！ 为了避免自己持续崩溃，我试着跟几个比较会谈心里话的朋友坦承怀孕的事。 与其说是想得到他们的支持，倒不如说是我想慢慢接受社会对未婚怀孕的不友善和 不谅解，从脆弱变得坚强是需要时间和经验的。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朋友们的反应还满一致的， 虽然有些惊讶，但没多说什麽，只问我他们能帮忙什麽。 看到他们传来的文字、接到他们打来的电话， 我试着说服自己相信这世上还是有点温暖的。 即使我没了家人，最起码我还有些朋友。 唯一跟我吵起来的人是翊澄，这也是我们认识十几年来第一次、 应该也是最後一次的争执吧？ 他很气我的不小心，也无法理解为何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甚至他还跟阿猫一样狠狠地讽刺了我的学历。 面对他，我始终没说出口的是： 「如果不是想跟你彻底断了关系、把你推远，我不会让自己沦落至此。」 我并不奢望在这时候翊澄会给我什麽温暖，但我也没想到他的反应跟阿猫如出一辙。 有那麽一瞬间，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却不怎麽肯定。 多年後，我才明白，原来我早就知道阿猫并不适合我， 但我却一直跟他分分合合的原因仅是因为我在跟他相处的过程中， 我完全感受到当年翊澄在我们的关系中是什麽状态。 或许一开始有动了情，想试试看能走多远， 却在意识到自己交不出真心又不忍伤害对方後，选择了摆烂。 能逼走对方当然最好，若对方能留下来，自然足以证实自己在异性眼中还是有魅力的。 在这样的拉扯之中，关系怎麽可能断得掉？ 「如果在你交往过更多对象後，我仍在你心里有一席之地，那足以证明我是最好的。」 我想他在我面前能一直对我的感情指手画脚的优越感是这麽来的， 尽管对我来说，因为很爱对方，甚至习惯以低姿态与对方互动都无所谓， 只是希望对方越来越好罢了。 这就是我能给予的疼爱，很蠢、很傻，却绝对真诚。 於是，在这之後的八个多月里，我和翊澄又断了联络。 「值得吗？」 不曾谈过恋爱的死党曾经这麽问过我。 「别学我。」 这是我给她的回答。 在这麽多年的纠缠里，究竟确认自己能爱一个人到放弃自己的人生比较无奈？ 还是明白自己竟然能被一个人深爱到摧毁自己人生也在所不惜比较无奈？ 我只知道无论答案为何，这种牵扯到新生命的压力都不是儿戏。 然而，当我越想面对一切时，越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 像是只有孕妇一个人在询问月子中心的问题时，根本只会吃闭门羹， 接待人员也很找麻烦，说词反反覆覆、时间改了又改、改了再改，没个定论。 又比如说：产检时，为了确保胎儿有地中海型贫血的机率有多少， 要嘛就是花钱做羊膜穿刺，要不就是把胎儿的精子主人找来验血。 持续的乾呕和昏睡，更是让我无心也无力完成硕论，只好跟指导教授提出休学。 原本稍有交情的系办助理在得知此事後，赶紧提醒我该如何展延修业年限， 但我完全没把握还能不能顺利拿到那张毕业证书，於是我就这样被教授彻底放生了。 「不被世界需要的感觉就是这样吧？」 当时的我常站在位於五楼的套房阳台这麽想， 「如果纵身跃下，是否就解脱了？」 十年前把破碎的我拼凑回来的是晴天， 十年後陪在我身边问我为何不好好活着、快去放饭的还是晴天。 每次心灰意冷摸到阳台的墙壁时，余光总会瞄到 脚边正在做三段式伸懒腰、打呵欠的毛绒绒生物。 「这是你为什麽把阳台纱门抓坏的原因吗？」 我抱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蹲下身，将晴天抱进房间， 「或许在我身边也只有你期待这个小家伙的诞生了。」 晴天忽然望向我在怀孕前一个月入手的塔罗牌，我的情绪有些复杂。 在知道怀孕後，我不再碰牌，连原本想好好研究塔罗牌以疗癒自己的念头都烟消云散了。 对没有宗教信仰而且老是在心理学领域里钻牛角尖的我来说， 我一度想透过像抽塔罗牌这样的灵学、玄学的帮助，希望能得到继续过日子的渺小动力。 第一次拿到实体牌卡时，简单翻过了说明书和78张牌， 唯二让我停下来凝视的牌卡是The High Priestess（女祭司）和 Page of Pentacles（钱币侍者）。 前者正是我的向往，我希望能往另一个领域寻求完全不一样的新方法来处理目前的困境。 後者正是我的心魔：摆脱不掉的儿时创伤与堕胎阴影。 身体对於任何有意、无意的碰触都极度敏感， 再加上几乎每次生理周期的第一天都会痛到几近晕厥， 非得靠止痛药才能勉为其难地撑过去，内心的自责总让我很恨、很恨自己， 而痛经就像是种自我惩罚，不断提醒着我过去都做了什麽。 在接触trauma theory（创伤理论）的这几年， 我已明了对创伤视而不见并不代表已经痊癒， 「遗忘」会在潜意识、在梦里苏醒，刻意被压抑的恐惧一旦反扑，只会让情况更恶化。 没有家人会支持我，也不曾有哪个血亲承认过去在我身上发生了什麽事， 连我都一度以为那不过是我的幻想，但是当我与人走进稳定交往关系并持续互动时， 先於理智的本能总是轻而易举地让我放弃挣扎。 如影随形、无法控制、摆脱不掉、像鬼魅一般存在的创伤啊…… 因为想了结跟翊澄的纠葛，我走进了月老庙，但回到我身边的是阿猫； 因为想治疗不愉快的儿时经验和不得不跟新生命告别的伤痛，我接触了塔罗牌， 但来到我身边的是一条新生命。 我很想把这一切都当成「命运里最好的安排」，结果阿猫连跟我的关系都全盘否定了， 更别提我肚子里老在刷存在感的小家伙了。 我没有这麽恨过自己，但我也明白除了恨我自己，我什麽事都做不了。 「这麽爱写故事的你没考虑为孩子写个童话吗？」 某次谈话中，损友察觉了我刻意不坦承的怀孕秘密， 「算了，以你的个性，你写不出来。」 於是，我开始记录怀孕期间的点点滴滴， 尽可能让自己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只要故事一直是to be continued，身为说书人就会有使命感了吧？」 我好像是这麽回答的。 「不要拖稿啊！」损友结束了对话。 --- 林采欣〈鲸落〉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PEq6-412-I 陈卓贤〈鲸落〉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H7jpaDQ6AQ 2021.02.09 @KH by 醉猫 === 醉猫碎碎念： 这次放了两个版本（仅歌名相同）， 各有各的意境，我都很有感触。 然後，总算是切到原本想写的剧情了，希望这次的连载不会写太长。 毕竟，以现在这年纪要挑灯夜战，实在太伤身、伤眼了， 但小孩没睡，我根本不可能开电脑啊啊啊啊啊！ -- 任何数字加上9，都会回到原型。 那麽感情呢？ 加上酒之後的感情，也可以回到从前吗？ --

※ 发信站: 批踢踢实业坊(ptt.cc), 来自: 114.47.6.167 (台湾) ※ 文章网址: https://webptt.com/cn.aspx?n=bbs/tellstory/M.1612811832.A.0B6.html ※ 编辑: saweo1437 (114.47.6.167 台湾), 02/09/2021 03:21:02